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angrouyan (我离不开......咖啡和你), 信区: Feeling
标  题: 碧玉簪（转）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Dec 16 21:36:37 2003), 站内信件


一世悲欢作一舞，一舞罢，任那风流、云散！ 
　　 
　　一、惊梦 
　　 
　　西风凋了碧树，将那青丝绸儿剪了碧叶扎来；千层碧浪冷清了些，将那红的、粉的丝
绸儿裁做花朵簪上；星月微光暗了些，便将那千枝臂儿粗的红烛擎起。 
　　汉白玉雕的莲花高台，蓝田玉嵌的扶疏翠叶，华灯一映，分不清是梦是幻。这梦的、
幻的、奢华的高台上，霓裳羽衣的女子随着琴声舒广袖，轻回裾，启唇轻歌：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那般美丽的歌声——歌声可以用“美丽”来形容吗？若不能，还有什么字眼可以与之
匹配呢？ 
　　霓裳是采了清晨燃烧的云霞制的吧，若不然，又怎这般火焰般的红呢？ 
　　此刻，这团火焰在白莲翠叶的高台上轻盈地飞舞，如一片翻飞的云海，照亮了沉沉夜
色，也照亮了极高处黄罗伞下年轻天子幽晦的眼睛。年轻的天子原本斜倚在软塌上的身子
不自禁地坐直了，散漫的目光渐渐凝聚，眼中迸出一丝清亮激越的神光，送到嘴里的葡萄
含在嘴里竟忘了吃……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萍——洲—
—” 
　　悠长缥缈的尾音里，霓裳羽衣的女子向着年轻的天子缓缓伏身下去。 
　　漫长的窒息的静默之后，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轻轻托起来，年轻的
天子深深注视着霓裳羽衣的女子的眼睛问：“你叫什么名字？” 
　　“似梦。” 
　　“似梦？”年轻的天子微有些讶然，“你是从湖州来的，姓颜，闺名似梦，小字非花
？” 
　　“……是。”霓裳羽衣的女子心中微奇，却不敢抬头。 
　　年轻的天子仿佛知道了她的疑惑，微笑着解释道：“朕看了新选美人的名册，一眼就
看到了你的名字……”他伸出手，托起她的脸。这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静谧安祥如明月
清辉，她的眸子黑而亮，然而绝不凌厉，泛着珍珠般的柔光。年轻的天子看着这张美丽绝
伦的脸，喃喃道：“似梦，非花？……呵，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梦花妃子了。” 
　　“梦花妃子？”霓裳羽衣的女子呆住了。她，一个玉器商人的女儿，一个出身低微的
湖州女子，从今日起就一步登天了么？呆呆望着那清俊秀雅的年轻天子，她竟忘了说一句
“谢主隆恩。” 
　　就在这时，一道霹雳忽然“喀啦啦——”从半空击落下来，整个世界在刹那间坠入一
片冰冷黑暗之中。 
　　年轻的天子不见了！辉煌的灯火不见了！白莲翠叶的高台不见了！ 
　　黑暗！阴冷！ 
　　黑如洪荒、暗如坚铁、阴如妖魅、冷如冰窖！ 
　　一个幽冷幽冷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一笑，一股凉气伴着这声冷笑从耳朵直溢进去，冻
得她全身的血都要结冰了。 
　　那声音一字字、悠然说：“似梦呵似梦，你一生的不幸都由这张脸始，这就是你的命
——你、认、命、吧！” 
　　这个声音突然浩荡开去充斥于茫茫天地间，最后在极高处凝成一只极大的锤从高天上
急砸而下，整个世界猛地一震，脚下的白玉莲台蓦地空了，她的身子向着那不知名的所在
急坠下去—— 
　　 
　　“娘娘！娘娘！娘娘……”小宫女阿蕊一边惊慌地摇动着似梦的手臂，一边急切地低
叫，见她悠然醒转，这才松了口气，“娘娘，你梦见什么了？……吓坏我了……” 
　　似梦只觉手心里满是冷汗，心怦怦跳得厉害。 
　　渲沸的嘈杂声远远传来——这对于向来死寂的皇宫倒是少有之事。出什么事了？似梦
呆呆想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子蓦地一震，猛地坐起身来，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赤
着脚奔到窗前向外望去。然而夜色沉沉，亭台静默，什么也看不清。 
　　“娘娘——你怎么一点儿不知道保重身体啊？”阿蕊心疼地埋怨道，忙拿了件长袍跑
过来替她披上。 
　　“保重身体？保重身体做什么？”似梦涩然一笑，回头向殿中望去。借着月华清光，
只觉满殿的萧索凄冷，不禁又叹了口气，随即微带焦虑地吩咐道：“阿蕊，去看看发生什
么事了。” 
　　“是。”阿蕊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似梦怔怔对着窗外沉夜，半晌，喃喃道：“我不怨，不怨……你心里的苦，别人不知
，我怎会不知……”她苦笑一声，抬头向天上看去，只见半弯新月冷冷清清地挂在又深又
蓝的夜空里，显得出奇的大，出奇的冷。 
　　“发生什么事了呢？难道，难道……难道那一天，终于来了么？宁王和荣王斗了那么
多年，这一天本就是迟早的事……那么，反的是宁王，还是荣王？这个王朝，就要分崩离
析了吗？……”她痛苦地想着，突然猛一摇头，低叫道：“哦！不，不要，不要呵，他还
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他要内整朝纲、外靖边关，他要全天下的百姓不再饱尝流离之苦，
他要……天！这王朝，怎能分崩离析，怎么能呵？” 
　　就在这时，东方的天空忽然猛地一亮，嘈杂之声更响、更乱了。她吃惊地望去，只见
一片火光腾上半空，将半边天烧得通红，火势正向着南北两方迅速蔓延。 
　　那里，那里是皇后的昭阳殿——皇上今夜不是在那里么？ 
　　她吃了一惊，手指蓦地抓紧窗棂，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皇上……”她颤声唤着，迈步向殿外奔去。手臂蓦地一紧，回头，迎上一双阴挚幽
冷的眸子。 
　　“碧风，你放手！我要去找他！”她努力一挣，却挣不动分毫。 
　　“他不会死的——他的命还有用。你若去了，你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那身材高
大的男子望着火光起处冷冷说，眼底是停云止水般的沉静。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你、你放手——”然无论她如何使劲挣，总挣不脱碧风强悍
有力的手掌，她急地快要哭出声来。 
　　“宁王要杀的只是荣王罢了，他还不至于蠢到杀那个木偶皇帝，弄个弑君的臭名。而
你……”这身材高大的男子突然冷笑起来，“你这块绊脚石，宁王和皇后岂能饶你？……
还是安分些吧！” 
　　似梦脸色一白，嘴唇微微颤抖着，突然低头向碧风的手腕狠狠咬去，借着碧风吃惊怔
忡之际，挣脱手臂奔了出去。碧风呆了呆，脸上缓缓浮起一抹嘲弄的涩笑。殿外脚步声响
，碧风阴鸷的眼神蓦地收聚，身形突地散开，化成一缕轻烟逸进了似梦发间的碧玉簪里。
 
　　 
　　似梦险些和奔上殿阶的阿蕊撞了个满怀，不等她问，阿蕊已然抓着她的手大叫起来，
“娘娘！不好了！宁王造反了！杀了很多人……”阿蕊的话未及说完，“梦花苑”的大门
忽然被撞开，一队羽林军簇拥着名白袍玉冠的男子一拥而进，灯笼火把瞬间照得满院通明
。 
　　自“梦花殿”被辟为冷宫，三年来，除了皇后偶尔来肆意折辱她一番，从未有人胆敢
踏进半步，甚至苑外十丈之内都是禁地。今日，竟有人直闯而入，难道……难道皇上已遭
不测？ 
　　似梦不禁倒吸了口冷气，怔怔地望着闯宫之人说不出话来。 
　　“宁王造反了？……有趣，谁说的！”那白袍玉冠的男子目若冷电，挑剔地落在阿蕊
身上。他负手卓然而立，一人压尽雁列两侧的羽林军的威风。这几个字漫不经心地从他口
里说出来，一字字敲在似梦心上，震得她心惊胆颤。 
　　阿蕊腿一软，跪下去，吓得说不出话来。 
　　白袍玉冠的男子嘴角一牵，闪出个冷酷的笑意，就要下令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
女，眼底却突地翻起一片细浪。那一袭白袍、淡淡站在冷月清辉下的高阶之上的女子吸引
了他的目光。 
　　那是怎样的女子呵——一脸的落寞，夹杂着深深的惊惧之情，恍若受惊要绝尘飞去的
仙子，又仿佛江南烟水里百般浸润出的一副水墨丹青。她的秀发黑而密，瀑布般垂落到赤
着的足畔。纤足若冰雕玉琢，于月下泛着清光——深秋夜凉，她的脚被冰凉了吧？ 
　　他突然觉得有一枚纤细的针深深刺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刺得他一向冷硬的心蓦
地疼了一下，竟生出一股要拥她入怀，呵护抚慰的冲动。 
　　“宁王？”似梦深深吸了口凉气，努力使声音显得镇静点儿，注视着面前白袍玉冠的
男子问。 
　　“梦花妃子？”白袍玉冠的男子注视着似梦问，语气间已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一名羽林军突然奔入，伏地行礼，“报——皇上皇后都安好，叛贼也已拿下……”他
顿了顿，抬头看一眼高阶之上的似梦，接着说：“纵火之人也已擒下了，他供出了指使之
人——正是荣王和‘梦花妃子’，他们内外勾结，欲于今夜夺宫，挟天子以号令天下！”
 
　　“哦？……”宁王淡淡应了一句，眼光瞟向似梦，忽然“呛啷——”一声掣出宝剑，
反手一剑刺入那羽林军的胸中，直没剑柄后，唰地抽出，在那羽林军身上拭净血迹，重插
入剑鞘之中。 
　　“……梦花妃子怎么会是荣王的同党呢？”不理雁列两侧的羽林军惊疑的神色，更不
看那死不瞑目的羽林军眼底的不解之色——宁王双眼直视着似梦，淡淡说。 
　　“你……你……你杀了人……”似梦惊得手足僵冷，失声叫道。 
　　 “本王杀人成百上千，这算得了什么？”宁王嘿的一笑，满脸不屑之情。突然踏上一
步，傲然一笑，“妃子想不想去见见皇上，今夜皇上可受惊不小！” 
　　他的眼神锐利深沉，刺得似梦心中一片慌乱。 
　　 
　　二、沉夜 
　　 
　　昭阳殿失火，皇上和皇后已然移驾上阳宫。 
　　烛光高照，驱不散一殿的阴晦之气，看了眼并坐在身畔的皇后，年轻的天子轻轻叹了
口气，低声说：“若不是你哥哥忠勇可嘉，杀退荣王的人马，祖宗的基业可就要败在朕手
中了。” 
　　“你知道就好。”皇后微微冷笑，眼神蓦地凝聚，阴毒地盯着殿门处冷笑不语。 
　　年轻的天子一怔，随着皇后的目光看出去，已到口边的话一滞，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殿门处，似梦和宁王并肩而入。年轻的天子身子微微一震，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刹那的风生水起后，慢慢地、慢慢地又重新晦暗下去。 
　　“颜似梦！你勾结荣王，犯上作乱，该当何罪？”皇后厉声斥道。 
　　年轻的天子脸色大变，蓦地转头盯紧皇后，眼底的痛苦之色更深重了。他的手指痉挛
地抓着御座，牙齿禁不住轻轻打颤，半晌，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头扭转过去，悲哀地望向殿
阶之下的似梦。 
　　“我没有。”似梦静静地答着皇后的话，淡然一笑，迎上了年轻天子的眼睛。 
　　这一望，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茫茫洪荒，咫尺便是天涯，相逢却是无语。然，深海涛
急，君须记！ 
　　皇后将一切看在眼底，心中的妒恨更烈了，冷然一笑，厉喝道：“还敢嘴硬！来人呀
，给我掌嘴！” 
　　“慢着！”年轻的天子霍然起身，和皇后激怒的目光一碰，不禁滞了滞，半晌涩然道
：“你、你……三年来她幽居于‘梦花苑’，连宫中之人都不曾接触，怎会和荣王勾结？
……皇后，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原来皇上还恋着旧情呢！哼——三年前这妖妃惑乱宫闱，妾身念着皇上一片仁心只
将她囚在宫中作罢。今夜，这妖妃又勾结蕃王犯上作乱，皇上竟还要饶她！”皇后脸色越
来越难看，突地振衣而起，声色俱厉地喝道：“皇上适才说什么她连宫中人都不曾接触，
言下之意是说臣妾在冤枉她了？——请皇上今日在这大殿上将话说清楚，你若以为臣妾是
嫉妒不容人之辈，就请罢黜了我的皇后名分，赶出宫去罢！” 
　　年轻的天子气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张了张嘴，突然一咬牙，一言不发地颓然坐倒！
 
　　皇后更加激怒了，举臂直指殿下的似梦，厉声喝道：“掌嘴！给我掌她的嘴！” 
　　“是。”一名宫女答应一声，昂着头走到似梦面前，扬起了手—— 
　　 
　　“……我不怨，不怨……你是一国之君，要忍辱负重守护这江山社稷……我不怨你，
死也不怨……”似梦咬了咬牙，暗暗对自己说。 
　　她冷冷地、无畏地一笑，仰起头，准备承受这一场横辱。 
　　但就在两名宫女扬起手掌之时，宁王却突然发话了：“慢——事关皇妃性命，岂可草
率行事？依臣之见，还是查清楚了再发落吧。” 
　　“哥哥——”皇后满面讶然恼怒之色，厉声叫道。 
　　宁王却不看她，只淡淡说：“臣要带走‘梦花妃子’细细审问，皇上意下如何？” 

　　“这……”年轻的天子迟疑着，不知他此举之意。 
　　“为避免闲杂人等打扰，臣打算将‘梦花妃子’带回臣的‘宁王府’，呵呵，这般美
丽温婉的女子，也不像会勾结荣王作乱的样子，皇上以为呢？”宁王故意将“美丽温婉”
四字说得极重，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似梦，一脸桀骜轻薄之色。 
　　似梦的脸色变了，年轻的天子脸色也变了——宁王竟然在这大殿之上，当着一国之君
调戏后妃，这般的屈辱似梦怎么忍，如何忍？年轻的天子又怎么忍，如何忍？ 
　　皇后怔了怔，突地大笑起来，眼中闪着歹毒的光，向年轻的天子悠然发问：“皇上，
您看呢？” 
　　“……” 
　　窒息一般的静默！死了一般的静默！铁一般重的静默！ 
　　静默啊静默，这静默压得似梦喘不过气来。 
　　繁华红尘肮脏地，勾心斗角帝子家，这是一场怎样的生、怎样的死、怎样的追逐、怎
样的倥偬尘缘呵？ 
　　似梦又悲又恨又惊又怕，她怕他屈辱地答应，更怕他激烈地反抗！只有她知道，这年
轻的天子韬光养晦的外表下深藏着的是一颗怎样炽烈如火的心，可是…… 
　　似梦心中不禁一阵大痛：一旦反抗，杀身之祸倾刻即至，三年离索，含辱偷生，这一
切的努力与隐忍就都白费了！ 
　　而这，或许正是宁王所期待的…… 
　　高殿上，年轻的天子缓缓站了起来—— 
　　似梦的心被一只无名之手揪住了，那只手辗转地揉着，将她的心揉得粉碎！ 
　　她想冲上去抱住他，在他怀中哭尽所有的委屈。啊！家国、朝堂、天下，一切的一切
，让它们通通见鬼去吧！ 
　　我，只——要——你——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她心中有一扇幽闭的门豁然打开了，一个缥缈却清朗的声
音在心门外沉声吟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原来这生死相守的刹那，便是永生的幸福。千年算得了什么？万年算得了什么？家国
、朝堂、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她只是一个女人，她只要一个爱她的男人，她只要他们生死与共，哪怕——命丧倾刻
！ 
　　她笑了，笑容温柔静谧，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高阶之上年轻的天子，注视着她
的丈夫、她的永生、她的幸福—— 
　　这一抬头，她却不禁呆了呆。 
　　他，还是那个他，却又不是那个他了。只是刹那间，那孤立高阶之上的天子仿佛突然
老去了几十岁。悲愤没有了，激怒没有了，只余一片苍凉。 
　　“……你、带她走吧。”年轻的天子艰难地说，步履沉重地步下高阶，脚步蹒跚地向
殿后走去。 
　　 
　　你、带、她、走、吧—— 
　　一个字就是一根刺，一个字就是一把刀，一个字就是一道封印，这刺、这刀、这封印
将似梦刺得遍体鳞伤，打入不得超生的玄冰幽冥地！ 
　　似梦呆住了，喃喃道：“我、我不跟他走……” 
　　年轻的天子已走下殿，闻言顿住脚步，背对着似梦哑着声音说：“……连自己的女人
都保护不了……我，我……你恨吧，恨吧——”他突然收声不说，肩背剧烈抽动着，就那
样僵立在那里。 
　　他站在烛台的阴影下，微佝偻着背，身子瘦削而无助。良久，他艰难地向前方走去，
他面前是通向殿后的转廊，那里黑乎乎的，以至于使人觉得他是要走入无边的黑暗中去。
 
　　似梦怔怔地看着他走到转弯处，就在他要消失于黑暗中的刹那，似梦突然说：“等一
等。” 
　　“……”年轻的天子踉跄止步。 
　　“请让我，为你跳最后一支舞。”似梦静静地说。 
　　 
　　三、狂舞 
　　 
　　夜沉如铁，然而，就在这人心惶惶的肃冷清秋夜里，数不清的火把明烛居然也映出了
一片璀璨光华。蓝田玉嵌的扶疏翠叶捧出朵汉白玉雕的莲花高台，高台上，是那霓裳羽衣
的绝丽妃子。火焰般的霓裳翻飞着，燃烧着，舞出片幻生幻灭的云山雾海。 
　　皇后眼中是妒恨，宁王眼中是惊艳，年轻的天子眼中呢？谁也不曾注意到，年轻的天
子眼中居然是一丝隐然的笑意，悲凉、沉痛、负疚的——隐然笑意！ 
　　这是一场怎样的醉生梦死的狂舞呵！ 
　　时光、浮华、痴爱、悲恨尽皆流转于这倾城一舞中，时光在舞，浮华在舞，痴爱在舞
，悲恨在舞，一舞破尽——千、般、执、念！ 
　　 
　　她仿佛又听到那个多情的声音在耳畔低语：“我要这花为你常开、月为你常圆，我要
这梦为你不走、人为你不去，我要这时光为你驻足、倥偬尘缘为你不倥偬——梦儿，梦儿
，梦儿，我的梦花妃子呵……” 
　　——可我、可我……可我只要幸福……我只要那比烟还轻、比雾还淡、风一吹就散的
幸福…… 
　　那夜，他闻言失色，颤栗着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吻去她眼睫上珍珠般的泪滴。他的吻
越来越狂热，越来越迷乱，到最后，他竟突然失声痛哭，伏在她怀中含泪道：“……你的
幸福，我给。” 
　　——你终究是没能给我幸福，可我不怪你，不怪…… 
　　似梦苦笑、悲笑、凄笑，轻轻摇了摇头，收步回顾，风袂飘举，若往若还。 
　　另一个幽冷幽冷的声音从记忆深处泛起，在她耳边回响：“幸福？你问我要幸福？可
你得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幸福？” 
　　那人的脸孔恍然浮现：鬓若刀裁，唇若刀削，阴鸷幽冷却偏带三分轻笑的眼睛仿佛一
记点睛之笔，使那张美仑美奂的脸充满了一种奇异的魔力。他诡异而嘲弄地笑着，淡漠不
屑地喟叹： 
　　“幸福只是农夫放在小毛驴眼前的一把青草，可是无论这头小毛驴怎么走，也吃不到
那忽近忽远荡悠悠的青草。你居然向我要幸福……你这个笨蛋。” 
　　——没有幸福……这个世界上原来根本没有幸福……怎会、没有？ 
　　那人的冷笑更尖锐了，穿透蒙昧时光犀利一击，刺得她耳中剧然一痛： 
　　“他居然封你做什么‘梦花妃子’，……他竟不知，似梦本是梦中梦，非花原是镜中
花，这一场生死亦不过是场梦幻空花罢了。……何来梦？何来花？何来的你这‘梦花妃子
’？” 
　　那人突地笑了： 
　　“……不过是场梦幻空花呵。” 
　　落寞一笑，倦而淡，令万年光阴刹那成虚枉！ 
　　 
　　“哈哈！哈哈——”似梦突地大笑起来，笑声从翻飞的霓云裳海里逸向沉夜更深处。
皇后怔了怔，宁王皱住了眉头，年轻的天子从沉思中震醒，微带焦虑的目光掠过飞檐重阁
在皇宫外的某一个虚点上定了定，这才望向高台之上的似梦。 
　　那舞更狂了，直似欲震翅翩然飞去的火中蝶！ 
　　颠狂的大笑声中，似梦突然悲声放歌：“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
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这大笑中的悲歌，更显悲壮，满院侍立之人只觉悲从中
来，心稍软的忍不住掉下泪来。 
　　“……梦儿。”年轻的天子喃喃叫道。 
　　随着越来越高亢悲慨的歌声，火红的霓裳飞旋得更急、更狂了。至“肠断更——无—
—疑——”五字，歌声愈加清越高绝，如冲天孤鹤呜唳于九宵之外，听得众人回肠荡气。
待最后一个“疑”字吐出口，歌声蓦地绝于巅峰之处，那舞姿随着歌声也猛地一顿。 
　　歌已止，余音却袅袅散入秋风暗夜里，身已定，霓裳却犹在飘然翻飞。然这“动”却
只趁得那“静”更静了！ 
　　由极动到极静，这有力的一顿，震得时光也是一滞！ 
　　似梦仰首望天，天是漆黑的，是火把灯笼不能照亮不能穿透的漆黑，这漆黑没有尽头
没有希望。 
　　她涩然一笑，两颗珍珠般的清泪自眼中缓缓、缓缓、缓缓——滴落。无声地轻轻一叹
，那么轻，然所有人却都听到了，伴着这声轻叹，这绝世风姿的女子仰面缓缓、缓缓、缓
缓——倒下。 
　　年轻的天子身子猛地一震，只觉一个声音在心底嘶声大叫：“梦儿——” 
　　宁王面色微变，冷哼一声，拂袖而起。 
　　就在这时，一声长“报——”，四名羽林军服色的兵士奔进来，跪在高阶之下高声启
奏：“剑南节度使自称勤王，突然出现在皇城外！” 
　　短暂的一阵低喧，所有人都将眼光投向了年轻的天子和宁王。 
　　“哦？”宁王作势掸了掸衣上风尘，漫不经心瞟了年轻的天子一眼，“这个老东西来
得可真快啊，难道是荣王的同党不成？” 
　　年轻的天子嘴角肌肉一跳，不动声色地说：“也许罢——杀！”他本来形容萎靡，声
调低沉，这一声“杀！”铮铮喝出，宛若平地惊雷，震得宁王眼睛蓦地一跳！ 
　　随着这声“杀！”，年轻的天子脸上就那么阴郁地一振，一股雄姿英发的犀利之气喷
薄而出。 
　　刀光闪动，阶下四名奔进通报的羽林军随着这声“杀！”齐齐跃起，大鸟般扑上高阶
。宁王的侍卫皆在丈外，大喝一声急扑上前来，那四人中的一人一扬手，千百枚细若麦芒
的青光倏然射至那群侍卫身前。众侍卫居然一声厉喝，迎着暗器直冲了上来。 
一世悲欢作一舞，一舞罢，任那风流、云散！ 
　　 
　　一、惊梦 
　　 
　　西风凋了碧树，将那青丝绸儿剪了碧叶扎来；千层碧浪冷清了些，将那红的、粉的丝
绸儿裁做花朵簪上；星月微光暗了些，便将那千枝臂儿粗的红烛擎起。 
　　汉白玉雕的莲花高台，蓝田玉嵌的扶疏翠叶，华灯一映，分不清是梦是幻。这梦的、
幻的、奢华的高台上，霓裳羽衣的女子随着琴声舒广袖，轻回裾，启唇轻歌：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那般美丽的歌声——歌声可以用“美丽”来形容吗？若不能，还有什么字眼可以与之
匹配呢？ 
　　霓裳是采了清晨燃烧的云霞制的吧，若不然，又怎这般火焰般的红呢？ 
　　此刻，这团火焰在白莲翠叶的高台上轻盈地飞舞，如一片翻飞的云海，照亮了沉沉夜
色，也照亮了极高处黄罗伞下年轻天子幽晦的眼睛。年轻的天子原本斜倚在软塌上的身子
不自禁地坐直了，散漫的目光渐渐凝聚，眼中迸出一丝清亮激越的神光，送到嘴里的葡萄
含在嘴里竟忘了吃……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萍——洲—
—” 
　　悠长缥缈的尾音里，霓裳羽衣的女子向着年轻的天子缓缓伏身下去。 
　　漫长的窒息的静默之后，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轻轻托起来，年轻的
天子深深注视着霓裳羽衣的女子的眼睛问：“你叫什么名字？” 
　　“似梦。” 
　　“似梦？”年轻的天子微有些讶然，“你是从湖州来的，姓颜，闺名似梦，小字非花
？” 
　　“……是。”霓裳羽衣的女子心中微奇，却不敢抬头。 
　　年轻的天子仿佛知道了她的疑惑，微笑着解释道：“朕看了新选美人的名册，一眼就
看到了你的名字……”他伸出手，托起她的脸。这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静谧安祥如明月
清辉，她的眸子黑而亮，然而绝不凌厉，泛着珍珠般的柔光。年轻的天子看着这张美丽绝
伦的脸，喃喃道：“似梦，非花？……呵，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梦花妃子了。” 
　　“梦花妃子？”霓裳羽衣的女子呆住了。她，一个玉器商人的女儿，一个出身低微的
湖州女子，从今日起就一步登天了么？呆呆望着那清俊秀雅的年轻天子，她竟忘了说一句
“谢主隆恩。” 
　　就在这时，一道霹雳忽然“喀啦啦——”从半空击落下来，整个世界在刹那间坠入一
片冰冷黑暗之中。 
　　年轻的天子不见了！辉煌的灯火不见了！白莲翠叶的高台不见了！ 
　　黑暗！阴冷！ 
　　黑如洪荒、暗如坚铁、阴如妖魅、冷如冰窖！ 
　　一个幽冷幽冷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一笑，一股凉气伴着这声冷笑从耳朵直溢进去，冻
得她全身的血都要结冰了。 
　　那声音一字字、悠然说：“似梦呵似梦，你一生的不幸都由这张脸始，这就是你的命
——你、认、命、吧！” 
　　这个声音突然浩荡开去充斥于茫茫天地间，最后在极高处凝成一只极大的锤从高天上
急砸而下，整个世界猛地一震，脚下的白玉莲台蓦地空了，她的身子向着那不知名的所在
急坠下去—— 
　　 
　　“娘娘！娘娘！娘娘……”小宫女阿蕊一边惊慌地摇动着似梦的手臂，一边急切地低
叫，见她悠然醒转，这才松了口气，“娘娘，你梦见什么了？……吓坏我了……” 
　　似梦只觉手心里满是冷汗，心怦怦跳得厉害。 
　　渲沸的嘈杂声远远传来——这对于向来死寂的皇宫倒是少有之事。出什么事了？似梦
呆呆想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子蓦地一震，猛地坐起身来，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赤
着脚奔到窗前向外望去。然而夜色沉沉，亭台静默，什么也看不清。 
　　“娘娘——你怎么一点儿不知道保重身体啊？”阿蕊心疼地埋怨道，忙拿了件长袍跑
过来替她披上。 
　　“保重身体？保重身体做什么？”似梦涩然一笑，回头向殿中望去。借着月华清光，
只觉满殿的萧索凄冷，不禁又叹了口气，随即微带焦虑地吩咐道：“阿蕊，去看看发生什
么事了。” 
　　“是。”阿蕊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似梦怔怔对着窗外沉夜，半晌，喃喃道：“我不怨，不怨……你心里的苦，别人不知
，我怎会不知……”她苦笑一声，抬头向天上看去，只见半弯新月冷冷清清地挂在又深又
蓝的夜空里，显得出奇的大，出奇的冷。 
　　“发生什么事了呢？难道，难道……难道那一天，终于来了么？宁王和荣王斗了那么
多年，这一天本就是迟早的事……那么，反的是宁王，还是荣王？这个王朝，就要分崩离
析了吗？……”她痛苦地想着，突然猛一摇头，低叫道：“哦！不，不要，不要呵，他还
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他要内整朝纲、外靖边关，他要全天下的百姓不再饱尝流离之苦，
他要……天！这王朝，怎能分崩离析，怎么能呵？” 
　　就在这时，东方的天空忽然猛地一亮，嘈杂之声更响、更乱了。她吃惊地望去，只见
一片火光腾上半空，将半边天烧得通红，火势正向着南北两方迅速蔓延。 
　　那里，那里是皇后的昭阳殿——皇上今夜不是在那里么？ 
　　她吃了一惊，手指蓦地抓紧窗棂，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皇上……”她颤声唤着，迈步向殿外奔去。手臂蓦地一紧，回头，迎上一双阴挚幽
冷的眸子。 
　　“碧风，你放手！我要去找他！”她努力一挣，却挣不动分毫。 
　　“他不会死的——他的命还有用。你若去了，你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那身材高
大的男子望着火光起处冷冷说，眼底是停云止水般的沉静。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你、你放手——”然无论她如何使劲挣，总挣不脱碧风强悍
有力的手掌，她急地快要哭出声来。 
　　“宁王要杀的只是荣王罢了，他还不至于蠢到杀那个木偶皇帝，弄个弑君的臭名。而
你……”这身材高大的男子突然冷笑起来，“你这块绊脚石，宁王和皇后岂能饶你？……
还是安分些吧！” 
　　似梦脸色一白，嘴唇微微颤抖着，突然低头向碧风的手腕狠狠咬去，借着碧风吃惊怔
忡之际，挣脱手臂奔了出去。碧风呆了呆，脸上缓缓浮起一抹嘲弄的涩笑。殿外脚步声响
，碧风阴鸷的眼神蓦地收聚，身形突地散开，化成一缕轻烟逸进了似梦发间的碧玉簪里。
 
　　 
　　似梦险些和奔上殿阶的阿蕊撞了个满怀，不等她问，阿蕊已然抓着她的手大叫起来，
“娘娘！不好了！宁王造反了！杀了很多人……”阿蕊的话未及说完，“梦花苑”的大门
忽然被撞开，一队羽林军簇拥着名白袍玉冠的男子一拥而进，灯笼火把瞬间照得满院通明
。 
　　自“梦花殿”被辟为冷宫，三年来，除了皇后偶尔来肆意折辱她一番，从未有人胆敢
踏进半步，甚至苑外十丈之内都是禁地。今日，竟有人直闯而入，难道……难道皇上已遭
不测？ 
　　似梦不禁倒吸了口冷气，怔怔地望着闯宫之人说不出话来。 
　　“宁王造反了？……有趣，谁说的！”那白袍玉冠的男子目若冷电，挑剔地落在阿蕊
身上。他负手卓然而立，一人压尽雁列两侧的羽林军的威风。这几个字漫不经心地从他口
里说出来，一字字敲在似梦心上，震得她心惊胆颤。 
　　阿蕊腿一软，跪下去，吓得说不出话来。 
　　白袍玉冠的男子嘴角一牵，闪出个冷酷的笑意，就要下令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
女，眼底却突地翻起一片细浪。那一袭白袍、淡淡站在冷月清辉下的高阶之上的女子吸引
了他的目光。 
　　那是怎样的女子呵——一脸的落寞，夹杂着深深的惊惧之情，恍若受惊要绝尘飞去的
仙子，又仿佛江南烟水里百般浸润出的一副水墨丹青。她的秀发黑而密，瀑布般垂落到赤
着的足畔。纤足若冰雕玉琢，于月下泛着清光——深秋夜凉，她的脚被冰凉了吧？ 
　　他突然觉得有一枚纤细的针深深刺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刺得他一向冷硬的心蓦
地疼了一下，竟生出一股要拥她入怀，呵护抚慰的冲动。 
　　“宁王？”似梦深深吸了口凉气，努力使声音显得镇静点儿，注视着面前白袍玉冠的
男子问。 
　　“梦花妃子？”白袍玉冠的男子注视着似梦问，语气间已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一名羽林军突然奔入，伏地行礼，“报——皇上皇后都安好，叛贼也已拿下……”他
顿了顿，抬头看一眼高阶之上的似梦，接着说：“纵火之人也已擒下了，他供出了指使之
人——正是荣王和‘梦花妃子’，他们内外勾结，欲于今夜夺宫，挟天子以号令天下！”
 
　　“哦？……”宁王淡淡应了一句，眼光瞟向似梦，忽然“呛啷——”一声掣出宝剑，
反手一剑刺入那羽林军的胸中，直没剑柄后，唰地抽出，在那羽林军身上拭净血迹，重插
入剑鞘之中。 
　　“……梦花妃子怎么会是荣王的同党呢？”不理雁列两侧的羽林军惊疑的神色，更不
看那死不瞑目的羽林军眼底的不解之色——宁王双眼直视着似梦，淡淡说。 
　　“你……你……你杀了人……”似梦惊得手足僵冷，失声叫道。 
　　 “本王杀人成百上千，这算得了什么？”宁王嘿的一笑，满脸不屑之情。突然踏上一
步，傲然一笑，“妃子想不想去见见皇上，今夜皇上可受惊不小！” 
　　他的眼神锐利深沉，刺得似梦心中一片慌乱。 
　　 
　　二、沉夜 
　　 
　　昭阳殿失火，皇上和皇后已然移驾上阳宫。 
　　烛光高照，驱不散一殿的阴晦之气，看了眼并坐在身畔的皇后，年轻的天子轻轻叹了
口气，低声说：“若不是你哥哥忠勇可嘉，杀退荣王的人马，祖宗的基业可就要败在朕手
中了。” 
　　“你知道就好。”皇后微微冷笑，眼神蓦地凝聚，阴毒地盯着殿门处冷笑不语。 
　　年轻的天子一怔，随着皇后的目光看出去，已到口边的话一滞，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殿门处，似梦和宁王并肩而入。年轻的天子身子微微一震，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刹那的风生水起后，慢慢地、慢慢地又重新晦暗下去。 
　　“颜似梦！你勾结荣王，犯上作乱，该当何罪？”皇后厉声斥道。 
　　年轻的天子脸色大变，蓦地转头盯紧皇后，眼底的痛苦之色更深重了。他的手指痉挛
地抓着御座，牙齿禁不住轻轻打颤，半晌，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头扭转过去，悲哀地望向殿
阶之下的似梦。 
　　“我没有。”似梦静静地答着皇后的话，淡然一笑，迎上了年轻天子的眼睛。 
　　这一望，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茫茫洪荒，咫尺便是天涯，相逢却是无语。然，深海涛
急，君须记！ 
　　皇后将一切看在眼底，心中的妒恨更烈了，冷然一笑，厉喝道：“还敢嘴硬！来人呀
，给我掌嘴！” 
　　“慢着！”年轻的天子霍然起身，和皇后激怒的目光一碰，不禁滞了滞，半晌涩然道
：“你、你……三年来她幽居于‘梦花苑’，连宫中之人都不曾接触，怎会和荣王勾结？
……皇后，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原来皇上还恋着旧情呢！哼——三年前这妖妃惑乱宫闱，妾身念着皇上一片仁心只
将她囚在宫中作罢。今夜，这妖妃又勾结蕃王犯上作乱，皇上竟还要饶她！”皇后脸色越
来越难看，突地振衣而起，声色俱厉地喝道：“皇上适才说什么她连宫中人都不曾接触，
言下之意是说臣妾在冤枉她了？——请皇上今日在这大殿上将话说清楚，你若以为臣妾是
嫉妒不容人之辈，就请罢黜了我的皇后名分，赶出宫去罢！” 
　　年轻的天子气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张了张嘴，突然一咬牙，一言不发地颓然坐倒！
 
　　皇后更加激怒了，举臂直指殿下的似梦，厉声喝道：“掌嘴！给我掌她的嘴！” 
　　“是。”一名宫女答应一声，昂着头走到似梦面前，扬起了手—— 
　　 
　　“……我不怨，不怨……你是一国之君，要忍辱负重守护这江山社稷……我不怨你，
死也不怨……”似梦咬了咬牙，暗暗对自己说。 
　　她冷冷地、无畏地一笑，仰起头，准备承受这一场横辱。 
　　但就在两名宫女扬起手掌之时，宁王却突然发话了：“慢——事关皇妃性命，岂可草
率行事？依臣之见，还是查清楚了再发落吧。” 
　　“哥哥——”皇后满面讶然恼怒之色，厉声叫道。 
　　宁王却不看她，只淡淡说：“臣要带走‘梦花妃子’细细审问，皇上意下如何？” 

　　“这……”年轻的天子迟疑着，不知他此举之意。 
　　“为避免闲杂人等打扰，臣打算将‘梦花妃子’带回臣的‘宁王府’，呵呵，这般美
丽温婉的女子，也不像会勾结荣王作乱的样子，皇上以为呢？”宁王故意将“美丽温婉”
四字说得极重，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似梦，一脸桀骜轻薄之色。 
　　似梦的脸色变了，年轻的天子脸色也变了——宁王竟然在这大殿之上，当着一国之君
调戏后妃，这般的屈辱似梦怎么忍，如何忍？年轻的天子又怎么忍，如何忍？ 
　　皇后怔了怔，突地大笑起来，眼中闪着歹毒的光，向年轻的天子悠然发问：“皇上，
您看呢？” 
　　“……” 
　　窒息一般的静默！死了一般的静默！铁一般重的静默！ 
　　静默啊静默，这静默压得似梦喘不过气来。 
　　繁华红尘肮脏地，勾心斗角帝子家，这是一场怎样的生、怎样的死、怎样的追逐、怎
样的倥偬尘缘呵？ 
　　似梦又悲又恨又惊又怕，她怕他屈辱地答应，更怕他激烈地反抗！只有她知道，这年
轻的天子韬光养晦的外表下深藏着的是一颗怎样炽烈如火的心，可是…… 
　　似梦心中不禁一阵大痛：一旦反抗，杀身之祸倾刻即至，三年离索，含辱偷生，这一
切的努力与隐忍就都白费了！ 
　　而这，或许正是宁王所期待的…… 
　　高殿上，年轻的天子缓缓站了起来—— 
　　似梦的心被一只无名之手揪住了，那只手辗转地揉着，将她的心揉得粉碎！ 
　　她想冲上去抱住他，在他怀中哭尽所有的委屈。啊！家国、朝堂、天下，一切的一切
，让它们通通见鬼去吧！ 
　　我，只——要——你——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她心中有一扇幽闭的门豁然打开了，一个缥缈却清朗的声
音在心门外沉声吟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原来这生死相守的刹那，便是永生的幸福。千年算得了什么？万年算得了什么？家国
、朝堂、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她只是一个女人，她只要一个爱她的男人，她只要他们生死与共，哪怕——命丧倾刻
！ 
　　她笑了，笑容温柔静谧，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高阶之上年轻的天子，注视着她
的丈夫、她的永生、她的幸福—— 
　　这一抬头，她却不禁呆了呆。 
　　他，还是那个他，却又不是那个他了。只是刹那间，那孤立高阶之上的天子仿佛突然
老去了几十岁。悲愤没有了，激怒没有了，只余一片苍凉。 
　　“……你、带她走吧。”年轻的天子艰难地说，步履沉重地步下高阶，脚步蹒跚地向
殿后走去。 
　　 
　　你、带、她、走、吧—— 
　　一个字就是一根刺，一个字就是一把刀，一个字就是一道封印，这刺、这刀、这封印
将似梦刺得遍体鳞伤，打入不得超生的玄冰幽冥地！ 
　　似梦呆住了，喃喃道：“我、我不跟他走……” 
　　年轻的天子已走下殿，闻言顿住脚步，背对着似梦哑着声音说：“……连自己的女人
都保护不了……我，我……你恨吧，恨吧——”他突然收声不说，肩背剧烈抽动着，就那
样僵立在那里。 
　　他站在烛台的阴影下，微佝偻着背，身子瘦削而无助。良久，他艰难地向前方走去，
他面前是通向殿后的转廊，那里黑乎乎的，以至于使人觉得他是要走入无边的黑暗中去。
 
　　似梦怔怔地看着他走到转弯处，就在他要消失于黑暗中的刹那，似梦突然说：“等一
等。” 
　　“……”年轻的天子踉跄止步。 
　　“请让我，为你跳最后一支舞。”似梦静静地说。 
　　 
　　三、狂舞 
　　 
　　夜沉如铁，然而，就在这人心惶惶的肃冷清秋夜里，数不清的火把明烛居然也映出了
一片璀璨光华。蓝田玉嵌的扶疏翠叶捧出朵汉白玉雕的莲花高台，高台上，是那霓裳羽衣
的绝丽妃子。火焰般的霓裳翻飞着，燃烧着，舞出片幻生幻灭的云山雾海。 
　　皇后眼中是妒恨，宁王眼中是惊艳，年轻的天子眼中呢？谁也不曾注意到，年轻的天
子眼中居然是一丝隐然的笑意，悲凉、沉痛、负疚的——隐然笑意！ 
　　这是一场怎样的醉生梦死的狂舞呵！ 
　　时光、浮华、痴爱、悲恨尽皆流转于这倾城一舞中，时光在舞，浮华在舞，痴爱在舞
，悲恨在舞，一舞破尽——千、般、执、念！ 
　　 
　　她仿佛又听到那个多情的声音在耳畔低语：“我要这花为你常开、月为你常圆，我要
这梦为你不走、人为你不去，我要这时光为你驻足、倥偬尘缘为你不倥偬——梦儿，梦儿
，梦儿，我的梦花妃子呵……” 
　　——可我、可我……可我只要幸福……我只要那比烟还轻、比雾还淡、风一吹就散的
幸福…… 
　　那夜，他闻言失色，颤栗着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吻去她眼睫上珍珠般的泪滴。他的吻
越来越狂热，越来越迷乱，到最后，他竟突然失声痛哭，伏在她怀中含泪道：“……你的
幸福，我给。” 
　　——你终究是没能给我幸福，可我不怪你，不怪…… 
　　似梦苦笑、悲笑、凄笑，轻轻摇了摇头，收步回顾，风袂飘举，若往若还。 
　　另一个幽冷幽冷的声音从记忆深处泛起，在她耳边回响：“幸福？你问我要幸福？可
你得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幸福？” 
　　那人的脸孔恍然浮现：鬓若刀裁，唇若刀削，阴鸷幽冷却偏带三分轻笑的眼睛仿佛一
记点睛之笔，使那张美仑美奂的脸充满了一种奇异的魔力。他诡异而嘲弄地笑着，淡漠不
屑地喟叹： 
　　“幸福只是农夫放在小毛驴眼前的一把青草，可是无论这头小毛驴怎么走，也吃不到
那忽近忽远荡悠悠的青草。你居然向我要幸福……你这个笨蛋。” 
　　——没有幸福……这个世界上原来根本没有幸福……怎会、没有？ 
　　那人的冷笑更尖锐了，穿透蒙昧时光犀利一击，刺得她耳中剧然一痛： 
　　“他居然封你做什么‘梦花妃子’，……他竟不知，似梦本是梦中梦，非花原是镜中
花，这一场生死亦不过是场梦幻空花罢了。……何来梦？何来花？何来的你这‘梦花妃子
’？” 
　　那人突地笑了： 
　　“……不过是场梦幻空花呵。” 
　　落寞一笑，倦而淡，令万年光阴刹那成虚枉！ 
　　 
　　“哈哈！哈哈——”似梦突地大笑起来，笑声从翻飞的霓云裳海里逸向沉夜更深处。
皇后怔了怔，宁王皱住了眉头，年轻的天子从沉思中震醒，微带焦虑的目光掠过飞檐重阁
在皇宫外的某一个虚点上定了定，这才望向高台之上的似梦。 
　　那舞更狂了，直似欲震翅翩然飞去的火中蝶！ 
　　颠狂的大笑声中，似梦突然悲声放歌：“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
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这大笑中的悲歌，更显悲壮，满院侍立之人只觉悲从中
来，心稍软的忍不住掉下泪来。 
　　“……梦儿。”年轻的天子喃喃叫道。 
　　随着越来越高亢悲慨的歌声，火红的霓裳飞旋得更急、更狂了。至“肠断更——无—
—疑——”五字，歌声愈加清越高绝，如冲天孤鹤呜唳于九宵之外，听得众人回肠荡气。
待最后一个“疑”字吐出口，歌声蓦地绝于巅峰之处，那舞姿随着歌声也猛地一顿。 
　　歌已止，余音却袅袅散入秋风暗夜里，身已定，霓裳却犹在飘然翻飞。然这“动”却
只趁得那“静”更静了！ 
　　由极动到极静，这有力的一顿，震得时光也是一滞！ 
　　似梦仰首望天，天是漆黑的，是火把灯笼不能照亮不能穿透的漆黑，这漆黑没有尽头
没有希望。 
　　她涩然一笑，两颗珍珠般的清泪自眼中缓缓、缓缓、缓缓——滴落。无声地轻轻一叹
，那么轻，然所有人却都听到了，伴着这声轻叹，这绝世风姿的女子仰面缓缓、缓缓、缓
缓——倒下。 
　　年轻的天子身子猛地一震，只觉一个声音在心底嘶声大叫：“梦儿——” 
　　宁王面色微变，冷哼一声，拂袖而起。 
　　就在这时，一声长“报——”，四名羽林军服色的兵士奔进来，跪在高阶之下高声启
奏：“剑南节度使自称勤王，突然出现在皇城外！” 
　　短暂的一阵低喧，所有人都将眼光投向了年轻的天子和宁王。 
　　“哦？”宁王作势掸了掸衣上风尘，漫不经心瞟了年轻的天子一眼，“这个老东西来
得可真快啊，难道是荣王的同党不成？” 
　　年轻的天子嘴角肌肉一跳，不动声色地说：“也许罢——杀！”他本来形容萎靡，声
调低沉，这一声“杀！”铮铮喝出，宛若平地惊雷，震得宁王眼睛蓦地一跳！ 
　　随着这声“杀！”，年轻的天子脸上就那么阴郁地一振，一股雄姿英发的犀利之气喷
薄而出。 
　　刀光闪动，阶下四名奔进通报的羽林军随着这声“杀！”齐齐跃起，大鸟般扑上高阶
。宁王的侍卫皆在丈外，大喝一声急扑上前来，那四人中的一人一扬手，千百枚细若麦芒
的青光倏然射至那群侍卫身前。众侍卫居然一声厉喝，迎着暗器直冲了上来。 
年轻的天子脱口赞道：“好——”右臂微动，一柄翠绿色的短剑自袖间滑落掌中，手腕翻
转淡淡一划，翠绿的剑芒闪处，当先奔至的三名侍卫项上人头直飞出去，身体又向前奔出
七八步方才扑倒于地。饮过鲜血，那柄剑愈发的翠绿喜人了，年轻的天子又是随手一划，
随后奔至的另外两名侍卫的人头也横飞了出去！ 
　　这孱弱的天子，竟是剑道高手！——所有人都惊得呆住了，惟有宁王淡定如常。他看
也不看扑上来的四名刺客，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执剑傲立、凛然生威的年轻天子，唇角甚
至浮出一缕冷酷的、嘲弄的淡笑。那悠然的神情仿佛是台下的看客，一茶在手，笑看生旦
净抹丑演一出变幻风云！ 
　　年轻的天子眉毛一振，手按翠剑厉声喝道：“还有哪个要试朕掌中之剑？不怕诛灭九
族吗？”这一声大喝声色俱厉，众侍卫被他眉宇间那一股子凌厉威势震得心头一寒，不由
得止步不前。 
　　这一阻滞，宁王便陷入了那四名羽林军打扮之人的重围之中。 
　　年轻的天子睥睨四方，不禁抚剑淡笑，这四个人的武功他有信心。宁、荣两股势力瓦
解于今夜，他终于、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就在一股豪气渐渐充溢上来的时候，他的心跳
突然停了停，那种连心跳都为之停顿的痛，仿佛是有只小虫在心底狠狠咬了一口，这只小
虫一口一口地啮咬着他的心。 
　　得到了天下，却……失、了、她！ 
　　你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只再等一等就好，为什么，不能？他抬头望去，突然发现似梦
不见了。……台上没有，台下也没有！ 
　　年轻的天子心中蓦地一空、一凉、一惊！四柄剑从他身上穿胸透出，血珠自剑尖悠悠
滑落。他遽然回头，盯着身后四名刺客的脸厉声喝道：“为什么？” 
　　为首之人笑了笑，说：“皇上召见咱们的时候，宁王已经见过咱们了。” 
　　年轻的天子怒极反笑，断喝道：“好！”手掌一拍，四柄剑从体内倒撞出去，正击在
那四人胸前膻中穴上，四人血脉一滞，四颗头便被年轻的天子一剑削下横飞了出去。 
　　这四柄剑一抽出，四道血箭立刻自这年轻的天子胸前迸射而出。 
　　宁王的侍卫团团围上来，十几把剑齐指住了他。 
　　宁王步至黄罗伞下，拍了拍龙椅扶手，悠然笑道：“你可知你败在何处？——嘿嘿，
你谨慎的太过了。此刻宫外正是风云变幻，你若在上阳宫动手除掉我，凭着你培植的势力
，再权衡利用各股势力，未必输得这样干净。” 
　　“成者王候败者寇，夫复何言！”年轻的天子冷冷道，突地一扬手，一抹翠芒流星般
射向宁王。那翠剑来得好快，宁王格挡不及，只得偏头一躲，颊上一凉，鲜血便淋漓而下
。 
　　宁王不禁大怒，厉声喝道：“死到临头，还敢……” 
　　宁王一言未了，年轻的天子突地放声大笑起来，大笑声中，夺过一名侍卫手中的剑反
手向颈中刎去！鲜血立刻涌出，奔流如注，他艰难地转过头，悲哀地注视着碧叶莲台的方
向，良久，解脱似的长叹一声，仰面摔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皇、皇上？”惊得呆住了的皇后这时才回过神来，吃吃叫着，突然冲上去一把
揪住宁王的衣领，哭叫道：“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竟然要算计我……哼！是他自寻死路，却怪不得我！”宁王推开她，冷冷道。转身
，不再看任何人一眼，亦不再看那个叫似梦的女子一眼——你宁死也不肯跟我，既这般不
识抬举，就去死吧！ 
　　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昭阳殿的宫女太监和——孤单的皇后。 
　　皇后踉跄着奔到年轻的天子身旁，将他从血泊中抱起，柔白的手轻抚他瘦削的脸，秀
长的眉。这滨临死境的男子突地张开了半阖的眼帘，皇后心中一阵狂喜，随即明白这是回
光返照，不禁悲声叫道：“皇上——”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抓得紧紧的，嘶声叫道：“梦儿，我只恨负了你，只恨、负了你
……”一只无形之手突然扼住了他的喉咙，将那未说完的话生生截住。他挣起一半的头缓
缓萎倒，手也渐渐松了，生命一丝丝湮没在汨汨涌出的鲜血里，只是眼睛，却仍那么张着
，张得大大的，大而无神。 
　　皇后只觉满是悲哀的心停了停，顿了顿，然后，就那么、空了…… 
　　 
　　四、伤逝 
　　 
　　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高阶上的皇帝和宁王时，一道青烟自似梦发间的碧玉簪上逸
出，转瞬凝成一名身材伟岸、面容冷硬宛若刀锋削就的男子。他嘴角惯见的三分讥诮笑意
不见了，俯身抱住似梦将坠于台下的身子，目光不敢碰她胸前直没至柄的短匕，颤声低问
：“……你何苦？” 
　　“……呵，我只是觉得好累。”似梦气若游丝，喃喃说，仿佛倦极。 
　　“我带你离开，永远离开这里，我们回你日夜思念的江南。”碧风低声说，右掌手指
捏作兰花状—— 
　　一道青烟蓦地腾起，直向东南逝去。 
　　 
　　千里寒江碧沉沉，置身在这扁舟之上，迎着掠水而来的凉风，似梦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可以满足你最后一个心愿。”碧风已经感觉到晨光的威胁，解下衣衫披在她身上
，焦虑地说。 
　　“……碧风，我终于……终于找到幸福了。”似梦凄然一笑，半阖着眼睛喃喃道。 

　　碧风眼角一跳，一抹嘲弄的笑意不自觉地重新浮上嘴角，眼中一缕阴鸷的寒光幽幽地
闪烁着，缓缓问：“幸福？……你说你找到幸福了？” 
　　“是的。我那时……那时一心要进宫，却原来是错了……花容月貌，荣华富贵，锦衣
玉食……一切，都不及一个真心爱人……”似梦突地笑了，“……碧风，你也错了，这世
上是有幸福的，只是……只是，我们自己错了……” 
　　晨光已由青灰色转成透亮的蟹壳青，天边的云朵透出嫣红的光泽，太阳就要跳出地平
线了——这威胁越来越近，碧风焦躁起来，抓着似梦的肩厉声喝道：“不！这污浊尘世上
有的是陷害算计，却决没有什么幸福！……似梦，你告诉我！你最后的心愿是什么？你说
……” 
　　似梦突然回头，在他唇边印下轻轻一吻，微笑道：“我最后的心愿是——你重获自由
，然后……然后去找你的幸福……” 
　　碧风不禁呆住了。 
　　——“你自由了。”伴着一声叹息，一个缓而沉的声音从冥冥深处传来。 
　　“我自由了……我自由了？我自由了！”碧风的眸子蓦地亮起来。 
　　“我最后的心愿是——你重获自由。”——原来，这就是那古老而遥远的禁咒的钥匙
。三千年了，终于有人说出了这句话，他，碧玉簪上千年的囚灵终于重获自由了！ 
　　——“你的自由是她给的，现在，就去找她要你找的幸福去吧。”那个缓而沉的声音
说。 
　　“可是……”碧风叫道。一道无声的霹雳从冥冥深处轰然击到，来不及再看一眼，来
不及再说句话。 
　　一道青烟遽然飘散！ 
　　红日终于挣出了地平线，霞光下是一江碧恻恻的潋滟。秋风萧瑟，倦怠地卷过江面，
拂散一江漠漠寒烟，掠起层层的涟漪。 
　　江上，一叶孤舟顺水漂流，碧沉沉的江水从船底的洞中灌进来，那一叶孤舟渐渐沉没
下去。暗红的血色从舟内霓裳羽衣的女子身畔荡开，融进凝碧的江水中，一荡，一荡，再
一荡，渐渐消散了。 
　　一支碧玉簪从她发间松脱，寂寂地委落江底沉入淤泥中。 
　　江底暗流涌动，簪子便随着暗流一摇一荡…… 
　　 

--
    张爱玲实在是个太聪明的女人。24岁，她便洞若观火地说道每个男人的生命中必定有两
个女人。她为什么不说每个女人的生命中其实也是有两个男人的？
    
    是的，我该好好的活着。
　　于是我像戏子那样开心的活着，有时觉得仿佛我不是在伪装，是真的摆脱了，可夜
晚的噩梦，泪水却清晰的告诉我，白天开心的我只是假的。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 [FROM: 202.118.239.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