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yinyuan (音远), 信区: Feeling
标  题: 爱在北京 (7)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Oct 21 20:43:21 1999), 转信

起郁达夫《故都的秋》来,但是我眼前的北京没有那样的苍凉感,似乎也失去了那些
迟暮美人的历史给人带来的美和失落。它永远是匆忙的,繁华的,摩登的,充满着青
春的欢笑和活力,洋溢着金钱和高贵的气息,流动着一部活生生的画卷和历史——而
我,只是这其间的一枚小小石子,我的悲伤和它的庞大相比,实在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起来。我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我来北京的意义和可能的结局:多少如我的女子在这城市
里爱过,又失去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在街上,坐在地铁里,穿行于商厦写字楼和广
场,谁能去费心劳力地询问她们摩登背后的故事她们夜晚里的寂寞她们眼睛里深藏的
忧伤?
    我先去售票处买了第三天返回的车票,现在回合肥的人似乎少了,我顺利地买到
一张硬卧;我为买硬卧还是硬座犹豫了一下,后来觉得自己可能会十分疲惫,可能会
无法在硬座上神态自若地坚持到合肥,于是狠心买了硬卧,放弃了可能半价买到的硬
座。出来,进了地铁,人流永远是近饱和状态地穿行。地铁轰隆隆地送我到另一个车
站,中英文报站名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响亮刺耳,人们坐在那儿站在那儿,看报翻杂
志或者沉思默想神态各异,我的脑子里是种种情色的夏剑黎的脸:疑惑,恐惧,耽忧,
悔恨,懊伤,奇怪,轻蔑,冷漠......哪一种都不真切,哪一种又似乎都有可能;而我
又该如何去面对呢?如何问起,如何结束,如何保持自尊地撤退?我似乎在思考,但
没有任何答案。
    出地铁,转公交车,约摸过了近一个小时,到李捷学校附近了。我找了一个公用
电话,给李捷打了一个传呼。然后站在电话边等着,发现自己的衣服脏兮兮的,转了
视线,想起那些高中时代来。和李捷是同班同学只有一个多月,暑假补课的那一个多
月;那短短的时光却促成了我们从高中时代到现在的友谊。
    我和李捷相互吸引,也许纯粹是“英雄”间的欣赏:那一个月里面,我和她两个
是英语课上的佼佼者,双双以惊人的记忆力和流利的英语发音博得那个要求学生背诵
每篇课文的老师的激赏,我们也因此开始交流交往,并发现对方都是自己欣赏的女孩
子,虽然彼此性格存在着不小的差异。后来正式上课,李捷分到一班,我分到三班,
但友谊却似乎更加珍贵起来,因为我们没有同班女生间的争斗和尴尬,我们的距离成
全了我们超乎寻常的友谊。后来,我们都成了班级的第一名,被同年级的老师和同学
戏称为“绝代双娇”:在成绩上我们一起傲视同班男生,在容貌上我们一起无心地冷
落了其他女生,这样我们的友谊就更加必要而且不同凡响起来。但是我和李捷不一
样,我是沉静含蓄默然内敛的,李捷是张扬的。她本来叫李洁,后来觉得太女性化,
就改成了李捷;高中时代的女学生做早操到第八集跳跃运动时,往往只是象征性地摆
摆手,或者干脆胳膊腿停止运动,任凭老师和男同学如何讥笑劝诱——李捷那时候就
出场了,在学校的板报上大声疾呼“姐妹们,让我们跳起来”,最后每次出操所有的
女生都把目光转向李捷,而李捷奔放的跳跃成为许多人的或贬或褒的话题;李捷高中
的时候就与初中同学呼啸开始了恋爱,记得那时候李捷跟我说他们两人的事情,说他
们因吵架而许久不讲话后的一个日子里呼啸又恨又爱地说她“真是个混蛋”时候的甜
蜜与兴奋,但最终呼啸受不了自己落榜而李捷进了名牌大学的结果,挥刀斩断了情
丝......
    电话响了,李捷听到我的“喂”后,就叫起来:“你又到北京干啥来了?”我说:
“您甭管,我要地方住两天,我要看到你。”“我怎么能甭管?!在哪儿呢?我去接
你!”我说了自己的方位,大约隔了五分钟。李捷已经向我跑过来了,笑着跟我招呼:
“瞧你那样活象个盲流!怎么不找你的夏剑黎去?”“去去,我上次没先来找你,有
意见;现在先来找您了,嗨,你还有话说——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得了,姐
们,我对你还能有二心?除了男人之外!”她翻着白眼,大笑着抢过我的包,领着我
离开电话亭。
    “这回带你去我们租的小屋去吧,免得在宿舍里她们说东道西的!”我随着她走,
一边向她汇报旅途情况。两人一路说着,到了他们租的小房间,房东老太看见李捷,
问她“怎么这两天你们两个白天都不来了?”李捷道:“刚开学,学校有些事情,挺
忙的——我同学来北京玩,我安排她住两天。”然后打水给我擦洗一把,她自己写了
一张条子,让李茫过来回学校去,不要在这儿等她。
    李捷要带我出去吃午饭,可是我没有了食欲,我疑畏地看了看那张单人床,问她:
“喂,小姐,有没有备份的床单啊?我想睡觉呢。”李捷诧异地回头看我,冷笑起来:
“你别以为我和李茫成天就贪恋床第之欢的好不好?”我脸红道:“你们做得,别人
说不得,真是直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哎哟嗨纪冰,我跟你讲,在这些
事情上,我向来是很有分寸的,对男的嘛,千万不能心软放纵,不然你就完了,最后
十之八九是人玩腻了,把你给抛弃了!我就老这么吊着李茫的,不然,他能那样爱
我?!”我打着哈欠,说道:“好了,那你们两个都在这儿的时候,就相敬如宾授受
两清?”李捷道:“一般,我们不会同时在这儿过夜;偶尔的情况,他睡那张破沙发,
我睡床。”我又要冷笑的,却忽然止了,只道“原来如此”。
    李捷觉得蹊跷了,坐在床上,指着沙发让我坐,盘问道:“怎么了?你好奇怪呵,
才回去一个月,神经兮兮地又跑回来;而且不先去找你亲爱的夏剑黎先生,来看望我
这个平时不知道扔在哪旮旯的朋友?”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坐下来,低了头,说:
“李捷,我和他要断了,我就是为这来的......”哭音向我的声音中渗透着迷漫着。我
感觉李捷坐到我身边来,问:“一个月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起了变故?”我
抬起头,没有泪水,无力地说:“我不知道,也许从来就不该开始,他是夏,我是冰,
是天注定的不能两全。”“得,夏天就不能有冰啦?现在夏天冰块多的是;而且,正
因为是夏天的冰,才珍贵啊!——说说吧,啊?让我分析分析哪儿出了问题,OK?”
我疑惑地望着李捷,半日,叹气道:“算了,别在我面前装什么爱情大姐大了,我自
己有主意——我不喜欢一点点的勉强,我会给他要的结果......”“喂喂,你不会去把
他骗到长城上然后两个人抱着炸药包同归于尽吧?”我勉强笑了一下,叹息道:“得
了,姐们,我哪儿找炸药包啊?!”两人笑起来,又絮絮地说了会话,我终于感觉很
困了,李捷给我换了床单,让我躺会儿,她自己在书桌前看所谓的红宝书。
    迷迷胡胡地躺在那儿,居然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和夏剑黎两个面色狰狞地说话,
从来不曾有过的,自己急了,于是就突然惊醒。还是北京又闷又热又湿的夏日午后,
李捷在纸上写着单词。我昏昏沉沉的说:“我要洗澡。”李捷回头来,满眼的困倦,
又道:“才三点多,不再睡会?”我觉得累,就睁眼躺在那儿,盘算着底下的日子我
该如何演一出戏,如何在自己的裂痛中伤害那个曾经最爱我的人。
    隔了半晌,终于起来,李捷张罗着让我洗了澡,看我换了衣衫,又帮着我把换下
的衣服洗了、晾上,我说:“我去找他了!”李捷仔细看了看我,只是说:“不要紧
的。找我还是先打拷机啊!”我心中洋溢着感动,因为李捷没有多说一句话,因为我
们是如此了解对方,默契到一个眼神就可以了解一切的程度。李捷让我一下子坚强起
来。
    告别了李捷,一个人等车,上车,然后乘环线地铁,转一线地铁,耳中永远是城
市喧嚣的声浪,视线里永远是拥挤的人群,而在这如水的繁华黄昏里,我感觉到的居
然是一种彻骨的孤独,奇怪的是,我没有一丁点的恐惧,或者厌恶,有的是一点点隐
约的疼痛和悲哀,让我想在某个角落掩面而泣;同时又似乎有模糊的喜悦与甜蜜,为
自己能享受和拥有这样一种繁华里的寂寥、热闹中的孤独,让我为这样因孤独而来的
特别又想在抓留不住的瞬间轻轻一笑。
    已经到西单了。过道里没有流浪歌手,却有两个老外和一个卖小玩意儿的女孩子
在讨价还价。我走出过道,边上就是西单劝业场了。长安街重复着她每日的晚妆,人
群重复着匆忙,车辆重复着川流不息。在沿公交专线缓缓驶过去的车中,我看见那么
多迷惑、困顿和厌倦的脸与眼——如果选择了北京,如果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我也将
是他们间的一员?心想的是晚上的菜、托儿所的孩子和晚归的夏剑黎?我摇摇头,解
嘲地笑,告诉自己:不管会不会是这样的生活,你都已经没有机会去体验,永不会在
北京在未来在夏剑黎的生活中布置如斯的场景上演如斯的心情故事了。是的,不会
了。有些儿遗憾,却又有点儿庆幸,我至少还可以在自己的生活中期望些未知与或然,
不管是苦难还是幸福,至少不会如此浅显易解——如果人生是一道方程式,我选择的
永远是多元与高次,而不是简单的一元一次唯一解的那一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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