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rosedancer (毕业前,让我抱抱你), 信区: Feeling
标  题: 紧闭双眼(38-4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6月15日17:31:19 星期五), 站内信件

38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度过,平稳,安详。那时我并不知道,不久以后,我会遇到我生
命中第一个爱人——徐光,他的出现好象某种新型科研产品的广告,铺天盖地,隆重登
场,给人至深印象。他象衣柜中一件雪白的衬衣,树林里一只缤纷的孔雀,瓦房中悬挂
的一罐水,草原上平躺的一张弓。他给我的记忆是那样鲜明耀眼,就象他的名字一样,
徐徐照进我昏暗陈腐的一生。
  我和徐光的相识不是在特别浪漫的地方,而是黑羽家楼下一家VCD影碟出租店。那时
侯我的薪水渐渐高了起来,开始每月给奶奶寄钱,剩下的就买一些必需的生活品,包括
洗衣机、彩电,还有就是VCD。也是在那时我开始迷电影,以前我也是很喜欢电影的,但
只是看一些搞笑的港片和高科技制作的美国大片,很少有机会看到更好的片子。
  买了VCD机后,我去找租碟的店借片子,竟然就在离家很近的地方,发现了一家拥有
大量经典碟片的店,它好象是一颗宝石,给我带来闪闪发光的乐趣。
  徐光也常来这里租碟,但他是从很远的地方坐车来的。我们偶尔在店里碰到过几次
,每次他都冲我笑一下,我觉得很奇怪:他笑什么?
  后来我做了他的女朋友,问他:“你那时为什么要冲我笑?”他说:“因为我觉得
你需要我的笑容。”
  原来如此,生活的真实素来就是这么简单。
  39
  徐光是个很帅的男孩,近一米八的身高,瘦瘦的脸,两只黑亮的眼睛,笑起来露出
长而尖的虎牙,好象日本漫画里那种略带邪气的男主角。
  我们真正相识始自一盘录象带。那天傍晚我照例去借影碟,进店以后发现他已经在
里面选碟了。看到我,他迅速抽出两张让店主登记了,然后突然塞给我一包报纸包好的
东西,我由于惊讶没做出任何反应。徐光说:“拿回去看看好吗?你不会后悔的。”然
后推门而出。
  我的第一反应是立刻打开来看,害怕是炸弹或者恶作剧什么的,结果发现那是一盘
录象带。我又猜想它是色情的,从而证实了黑羽对我的评价:“你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总喜欢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黑羽还打了个比方:“假如我看见半个苹果,会说:哇
!还有半个苹果耶!而你只会说:哎!只有半个苹果了。”
  所以,我认为它即使不是黄色的,也可能是反动的,最多是那个男孩自己比较喜欢
的片子,推荐给我看。但是我没有想到,这里面是我。
  40
  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拍得如此优美的片子。片子里的声音时而嘈杂,时而安静,
时而有徐光思绪碎片一般的喃喃话语。因为没有后期制作,片子的音响效果是逼真的,
也因此而完美。
  最初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在风中飞舞的树叶,但不是黄叶,是绿叶。嫩嫩的、油
亮的、柔软的一片。它在风中翻飞舒展,做出各种精妙姿态,仿佛一只灵性十足的玉蝴
蝶。
  镜头晃动,一条小巷进入画面,拍摄者和观看者都在不断穿越……视线左面是一幢
一幢老旧的红砖家居楼,右面有各种小店。粗而歪扭的大树从一些人家的院子里伸出半
截身子……一只眼睛,几乎是不眨动的……另一只,那眸子有时会流转一下……镜头慢
慢定格放大,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站在窗前,身穿一件薄薄的白色T恤,她的双手轻轻放
在窗户边上,好象一只稀毛枯腿、常年在屋脊上晒太阳的猫。她脸上的茫然表情非敛非
诉,永远地留在了那刷着墨绿色油漆的窗框中,恍若一副隔世相见的照片。
  41
  再次在店里见到徐光时我回应了他的笑。我问他:“你是怎么拍到的,跟踪我?”
徐光说:“不用跟踪,你出现在哪里四周的空气就会荡开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波纹,我是
波导,自然会发现你。”我吃惊地说:“你是诗人吗?真会说好听的。”徐光一本正经
地说:“我不是诗人,但你是诗做的人。我用现实主义手法白描你,就说成这样了。”

  聊了一会儿后,徐光约我去喝茶,我说:“纯喝茶是可以的,但是你要追我,就比
一头驴钻进针眼还难了。”没想到徐光大笑起来,他说:“天下没有一头驴想钻针眼,
我也没想追你!”
  哼……
  42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认为,我的生活就象纷乱的头发,缺乏护理,缺少光泽,局促不
畅。往任何方向梳都是一团死结,要疏通只有牺牲头发。但是认识徐光后我明白了,其
实一切源自你的心结,一旦解开了,就会象那种治便秘的茶的广告说的一样:“一通百
通”了。
  在我与徐光认识了大约两个月的一天,徐光从一个外国朋友手中借了几部片子来和
我看。一部是黑泽明的《罗生门》,一部是费里尼的《八部半》,最后一部是《去年在
马里安巴》。
  影片中,我们只看到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不断地重复述说他们去年曾在此相会并相
恋,今年他如约前来,要与她双双远走高飞。女人先是全然不信,后是将信将疑,而最
后竟深信不疑了……在影片里,现实与幻想始终无法区别,最终的结局也永远无法得知
,似乎世界本来就是不确定的,被无数个近乎合理的情节框架扭曲反射而已。
  片子播完了,音乐连带字幕缓缓升起。我突然感到全身无力,一些形象,几个幻影
,若干回忆凝聚起来的光斑充塞了我所有的思维。我摇着头,不肯面对它们,我说:“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徐光的双手抓着我的肩膀,温柔而平静地对我说:“说出来
吧,说了你就找到你自己了。”我挣扎着,企图控制自己:“什么?说什么?我很好啊
。”
  徐光摇摇头,直视着我:“知道吗?鸟儿,你是这样奇怪的女孩,一只眼睛装满忧
伤,一只眼睛装满谎言,当你把它们合起来望向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把自己丢到了心的
背面。只有我可以破解你,让我把前生的快乐重新带给你,好吗?”
  43
  在大学里的时候,我的身世在大家眼里是个迷。我不常回家,不写信,很少打电话
。而且,我没有钱。当舍友谈起父母的时候,我总会找个借口,迅速离开寝室。我知道
有人在背后议论我,因此我痛恨她们,愈加抗拒,虽然共住了几年,却不跟她们说话,
直到毕业的时候关系都很淡。
  但是我无法用同样的态度对待晓轩和黑羽他们,乐队里的朋友对我那么关心,我不
忍心太过冷漠。我说:“我是一个孤儿,唯一的亲人就是奶奶。”记忆中,我的父亲因
受贿被开除党籍,并且判了两年监外执行。美丽的母亲渐渐受不了穷日子,跟一个港商
私奔。父亲从二十层高的楼上跳下来,摔得血肉模糊。
  这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故事,我在叙述中不断得到满足和快感,它越来越真实越来越
丰满,时间一长,很多细节都被我填充上去,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很长一段时间以来
,我竟然真的相信了:我没有父母。
  然而,徐光带来的电影却象一只血淋淋的镊子,它用力撑开我的眼睛,扎进我涂着
红颜料的塑料心脏里,它不断蠕动,它告诉我:我要找到真相,你逃不掉了!
  于是我终于慢慢想了起来,偶尔到奶奶家看我的男人是爸爸,满脸正派表情的女人
是妈妈,瘦小却愤怒的孩子是我。我与他们不住在一起,我觉得自己与他们毫无关系,
因为我觉得肮脏。
  是的,肮脏。那些现实生活中的结局如此污秽丑陋,它们需要我用尽全部力量和一
生反抗。妈妈自以为很美吗?她出卖自己背叛丈夫,甚至愿意抛弃孩子。她的爱情呢?
她的母性呢?为什么每一个女人在小的时候都那么纯洁,长大以后却攻于心计?女人注
定会越来越现实,越来越俗气,她们的灵性终将丧失,甘愿恬不知耻。
  然而,这样的变化并不能换来梦想中的舒适生活,愚蠢的女人不知道自己已经老了
,在精明的男性世界里,既然你自愿做了玩偶,就必须接受玩偶的命运。因此,我的母
亲实际上输了,输得很惨。她一丝不挂地与人偷情的样子被我和父亲撞到,当她要求那
个香港人实现他的诺言,带她远离这里时,又被那人无情地抛弃。她回到我们的身边,
痛哭流涕。我在想:你也会哭吗?我以为你只是怀揣着一块石头,早已没有了产生感情
的心。我不同情你,永远也不,你总是那么骄傲,认为我和爸爸与你不般配,你生来漂
亮,你是高贵的,你不该过艰难的生活。从小你就嫌我不如你漂亮,现在你也看到了漂
亮有什么用。真的,我是发自内心地鄙视你。
  父亲也不能使我满意,我期望着他成为一个英雄。他为什么不下海经商,而要呆在
单位里受人管制受人歧视?他为什么不在那些孩子用石块打我,骂我是“劳改犯的女儿
”时挺身而出,而是要我学会忍耐?他为什么不在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妻子与人淫乱后爬
上高楼,纵身一跳,给自己一个即使凄惨却也壮烈的结局?他为什么要放弃男人的尊严
,苟且偷生,低下自己的头?我多么痛恨他,我可以容忍他不去死,但是绝不能容忍他
不离开母亲。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我的母亲依然是我的母亲,父亲依然是父亲。所有的变故只
进行到一半,后面完全变了味。没过多久,母亲又恢复了在家庭中的地位,她滥殇权力
,在亲友面前装得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知道,父亲明白自己的后半生不会再有起色,他再也找不到女人,尤其是母亲这
样美丽的女人。晚上他们房间里传来的声音让我懂得了:母亲永远掌握着居支配地位的
性动力,这是他们之间的协议。即使是夫妻,仍然也会计算,衡量彼此的得失。他们都
是聪明的,都会丢车保帅,顾全大局。这,就是成人世界的精髓。
  呀————!那堕落的、腐臭的、发腻的、令人厌烦的成人世界呀,我不需要任何
东西,不需要任何来自你们的东西。做你们想做的,别想让我来顺从,我自己长大,长
成一个不象你们的人,我自己约束自己,谁也别想约束我。我要远离你们,你们其实不
是我的来源,你们更不是我的未来!
  44
  后来,我从家里跑出来,跟奶奶住在一起。父母不断把我接回去,我再不断跑掉。
我不让他们来看我,我看见父亲就尖叫,用冰冷的眼神逼视母亲。他们是怎样接受了这
个事实的我已忘记,但是我的心里从此真的不再有他们。就这样,我读完高中又上了大
学,毕业分配时,选择了留在外面。
  然而,当我把这些告诉徐光时,眼里竟充满了泪水。徐光将我紧紧搂进怀中,说:
“好了,你不会再感到累了,我就是你的家。”那一刻,我听到自己的骨头在他的臂膀
下咯咯作响,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原来,脱掉那些厚重的壳我也可以这么舒适的。
十分钟以后,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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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      执著是一种重负或一种伤害 
                           
                          放弃却是一种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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