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rosedancer (毕业前,让我抱抱你), 信区: Feeling
标 题: 紧闭双眼(7-1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6月15日17:28:48 星期五), 站内信件
7
与西葱相比,黑羽更象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摇滚人。他曾对我说:“写歌的时候我是
最激动的,弹琴的时候我是最快乐的,唱歌的时候我是最自信的。”他与我们的不同在
于他不是在上学之余随便玩玩音乐。我知道,黑羽和西葱在高中的时候很要好,他们一
起追女孩,唱歌,跟班主任作对。毕业以后,西葱考到这里,两个人分开了一段时间。
后来西葱打电话给黑羽说:你过来吧,我们搞个乐队。黑羽就坐着火车来到学校,住在
去实习的学生的宿舍里,开始苦练吉他。
在我眼里,黑羽比较纯粹,就连说脏话,翻来覆去也只会一句操。同时黑羽也非常
有才华,他在表演时常会做即兴发挥,他的某些歌曲就是在演出现场弹着吉他突然唱出
来的,象《把她涂成紫色》、《痛苦来自欲望,光荣来自梦想》,还有《练歌摊儿的姑
娘》。这些歌的曲调很怪,但是我喜欢。我听着黑羽时而温柔时而撕心裂肺的声音,心
绪竟是无法自持地上下波荡。我强忍着那些海潮一般涌来的纷杂感觉,触摸着飘在空气
中的破碎灵魂。黑羽的眼睛告诉我,音乐才能给他完整而彻底的快乐。
8
当毕业的日子临近时,我的生活一下变得闲暇起来。工作早就已经找好,论文答辩
、四年以来不计其数的考试统统结束,我拿着盖有教务处清晰印章的成绩单,数出四十
门九十分以上的课程。我奇怪地看看自己,说:你真棒。
不管有多少人觉得恶心,有句话我一定要说,我相信这世界上有些人非常适合上学
,他们从来不学习,成绩却惊人的好。我就是这种人。乐队在受到他人智商置疑的时候
总会拿我做反证:谁说我们学习不好?鸟儿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但我终归是我,我的
成绩单在毕业时帮不上别人的任何忙。少爷的英语四级考了四次,终于没有通过。学校
新出台的政策规定,不通过国家四级的学生不能授予学士学位,毕业证缓发。于是少爷
不再幻想工作单位找到他头上,背了一只旅行包,南下深圳。
这些都是黑羽告诉我的,因为自从合校后,少爷所在的经管系就搬到了南校区,我
们也没有再见面。其实,在少爷没搬走的时候,大家的来往也不多了,因为乐队已经解
散,晓轩失踪,西葱退学,只有黑羽从学校的宿舍搬出来,租了一处狭小的隔间房,在
“阿塞拜疆”酒吧唱歌打工,不久以后,加入了另一个乐队——“源源不断”。
所以我感到百无聊赖。我每天都把我的行李收拾一遍,整整齐齐地摆进纸箱子里。
做这件事让我发现自己四年来过得太简单。我只有一条褥子、一条棉被、一个枕头、洗
漱用具、一只随身听、一个充电器、四节充电电池、几百盘磁带、一部美能达X700照相
机,另外,我还有十几套衣服和身上一些不值钱的旧首饰。
就是这些,除了扔掉的课本,我连书也没有买过,我平均两天读一本书,但它们都
是从图书馆和一个叫作“听雨亭”的书屋里借的,我没有多余的钱买书。就是磁带,也
是买了空白的请西葱为我翻录,不喜欢的再拿去洗掉,录上另一盘。所以在西葱收集的
近两千盘CD中,我保留下来的三百多盘,都是经典之作和自己格外偏爱的。于是那段日
子我除了去找老白就是听歌。歌声,不断地把我推进记忆里去。
9
黑羽在“破天石”的时候,最喜欢英国歌手John Lennon,他说披头士是迄今为止世
界上最成功的摇滚乐队。列农心中的理想世界让他动心:没有国界、没有伤亡、没有宗
教、人人生活安定祥和。列农在征服了全世界后,却可以转身而去,把鲜花与荣誉抛在
身后,与他的日本妻儿安静地生活在一起。黑羽说:列农是我的老师。
因此,黑羽的歌有一种孩子般的活力,一种青春的激情,一种富有生命的快乐,一
种对因袭行为的不怀恶意的蔑视,一种可爱的幽默感以及一种对虚伪和矫饰的刻意回避
。他往往描写这样一种人,他们拒绝“卷入”,他们反叛却善良,他们有进攻性,喜欢
讥讽,但永远终于爱情。
西葱的歌相对比较容易让一般的听众接受,他通常喜欢表现两种情绪:与生俱来的
疯狂和无缘无故的忧郁。在我看来,西葱更能体现摇滚乐形成的一支源头:布鲁斯(bl
ues),而非摇滚乐本身。布鲁斯的最重要意义并不在于音乐,它们曲调简单,有很多滑
音,其中夹杂叹息、呻吟和说白,接近语言。blues这个词本身就表示“忧郁”,美国人
认为,除非你感到忧郁,不然你是不会演唱这种音乐的。所以当西葱的歌声在校园礼堂
里响起时,总会有很多他的歌迷齐声在下面与他一起唱:
在那个下雨的天
雨水打湿了荒芜的花园
我不是窗外的人啊
冰冷却渗进心里面……
然后是连成汪洋的“啊”,那些各种不同音色与声调的歌声让我得出结论:这个世
界上有很多忧郁的人,我们在诉说时变为了同类,他们让我感到强大,原来我并不孤独
。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97年底的时候,“破天石”乐队的创作达到了颠峰。我们在学
校里名声大振,有一些校外的酒吧也请我们去演出。当时大家的感情很好,整天耗在一
起,除了排练,就到处疯玩,喝酒,打扑克,逛夜市,看录相,骑脚踏车到郊外钓鱼,
在公园里偷荷花,看“黄河文化节”里的花儿歌手大赛时拼命起哄。男孩的手里也开始
有了发不完的姑娘,少爷谈了三次恋爱,黑羽的脖子上出现珠光色的口红印。
10
新学期开始后,一个名叫谭青的山东女孩加入了我们之中。她是农大的学生,在“
破天石”去她的学校演出时跳上舞台,抢过黑羽的吉他尽情演奏了一番。她头发很短,
身材消瘦,让少爷形容就是“前搓板后衣架”,长得并不好看。但谭青的技术的确令人
惊叹,她习惯左手拨弦,还擅长用右手拇指按弦这种不规范的技法来产生某种和弦。兴
奋的时候,她会在背后、两腿之间弹,甚至把吉他颠倒过来演奏。
西葱说:“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发亮,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它摧毁了我对歌唱的幼
稚想法。”
不久,乐队的变化就证实了西葱的话。西葱对谭青的所有主张都表现出绝对的服从
。谭青说:摇滚的意义不在于表现生活,关键是你想恶心什么人。一切在音乐之外。
于是西葱开始和谭青进行各种奇异行为,他们购买华丽另类的服装,把一些无关的
东西带到舞台上来,用火把、麻布、扎满洞口的雨衣作道具。歌唱完后,谭青将自己的
项链摘下来扔向人群,用以获得尖叫和呼喊。最激烈的一次,谭青竟让西葱脱下上衣跪
在地上,拿口红在他身上画满了蛇。晓轩的键盘在那时赫然中止,我看到她的眼泪如泉
水般汩汩涌出。
黑羽在那段时间也变得暴躁起来。他一面企图挽救西葱与晓轩的爱情,一面为无法
干预谭青的风格感到不安和恐惧。他不会喝酒,就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常能闻到他身
上浓臭的烟藻味儿。他不再和西葱同唱一首歌,似乎跟少爷更为亲近。到后来,还会突
然把我的头搬过去,快速地在额头上亲一下。我说:“你干嘛?”他说:“这叫家庭暴
力。”然而我们都笑不出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那些用于欢乐的细胞。我知道,黑
羽想让大家紧紧抱在一起,他已经看到了一条白色的裂缝。
直到现在,我翻起那些“破天石”不同时期创作的歌,发现它们其实最能记录我们
的生活。我曾经无数次用自己的笔写过那些日子,但没有一次可以准确而完整地描述。
黑羽最短的一首歌唱道:
我头上顶着大地// 脚下踩着蓝天
我知道,这就是乐队最后的声音了。
11
有的时候我会想,人生真的是无法预测措手不及的,某些东西也许在以前与你毫无
关系,而不久之后却变为你生命的一部分。它的出现如此重要,让你刻骨铭心,不忍离
去。
摇滚就是这样。在上大学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会喜欢摇滚。在我的印象中,那是一些
走在社会前面与外面的、大城市中的、粗野肤浅的、疯狂不可理解的人的专例,他们虚
幻而不真实。而我则是一个很安静的人,我习惯独处,习惯忍受,我可以一个月不说话
,在看不见星星的后院里搂抱着一棵泡桐树。但,并不是我自己喜欢这样。
有一句话这样形容学生:小学生是一队一队的,中学生是一堆一堆的,大学生是一
对一对的。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小学生开始进入集体,中学生重视友谊,大学生则追求
爱情。然而这些生活的进程对我来说都过于遥远,我总是用黑白的眼睛审视这花花世界
,把玫瑰色的梦深深埋葬起来。
在新疆的时候奶奶常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倔的孩子,就会在家里写啊画啊,一
说让你出去找别的孩子玩就几天不理人,真是没办法。”
我不愿奶奶伤心,但是她哪里知道,我永远是被歧视的、劣等的。我身带罪恶,被
排除在诺亚方舟之外,我只能淹死在洪水中。所以,与其无谓地呼救,不如紧闭双唇,
骄傲地被惊涛骇浪覆没。也许,我将因此获得重生。
12
第一个梦:春天,蜜蜂钻在洁白的梨花里,课堂里有朗朗的读书声在荡漾:一——
只——乌——鸦——口——渴——了,想——找——水——喝——……警车驶进校园…
…女孩看着一排坐在桌子后面的人摇头……红色的印泥,很烫……
第二个梦:一条灰色的柏油马路,路的尽头是家……路好长好长,二十分钟才能走
完……黑暗中有许多嘴在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女孩的额被无数石块击中,褐色的
血液流进她的眉毛,但她必须高昂着头走路。
第三个梦:一个美丽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在巨大的铁锅中游动……水越来越热,女人
的皮肉开始掉落……女人把心掏出来丢在锅里,奋力爬出去……孩子用微弱的声音喊:
妈妈,妈妈……
第四个梦:水银般平静透明的湖边,长着一棵干涩的小树。有一天树上结出了一只
苹果,很多砍柴人来到这里,都想抚摸这只苹果。苹果说:我不要,让我回去!
13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喜欢拥有自己的秘密。有人想要抢的时候,他们会愤怒
,甚至变得充满仇恨。但是如果很长时间过去了,秘密就会变得寂寞,它的保护者开始
希望部分地出卖,用以换得新鲜的养料使它不会枯萎。
在学校里有很多朋友都问过我:你为什么会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这里来上学?因为
我的成绩高出这所院校的录取线一百多分。班里和我考分近似的两个同学,一个上了北
邮,一个去了人大。而我到的这个学校,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
其实,我是想彻底脱离以前的生活,把我所有失去的岁月,那些传说中的笑声、糖
果、青春、朋友、歌儿、花朵,全部寻找回来。多年以前我以为自己什么也不需要了,
但是后来我明白过来:它们的种子就放在我一个人的心里,当我到达一个阳光新鲜空气
干净温度适宜的地方时,一切就会发出芽来,在我欣喜地注视下,大胆自由地扭动和生
长。因此,我感谢高考让我可以离开。
来到学校以后我变为另一个人,许多人说我很有个性。其实个性这个东西好象荷包
蛋一样,多放油就能煎成。他们所欣赏的不过是我有意无意的包装,一切都是模式,简
单可笑。
我说过,我是个朴素的人。乐队的朋友都知道,因为无父无母,我没有多少钱,但
是我拒绝他们援助,我宁愿每天熬夜写小说和广播稿赚得糊口的钞票。
因此,我很少穿时髦衣服,只把那些他们大都市人没见过的粗陋首饰一刻不停地戴
在身上。我不断甩动着自己乌黑柔顺的长辫子,表情却严肃得象一只铁钉,眉头的一颗
红痣常被我演绎成古时候传说中的守宫砂。这一切,就是我的符号。
某些时候,我会不自觉地透露有关过去那些苦难日子支离破碎的记忆,乐队的人都
认为:我是一个清纯而坚强的女孩。我与欢乐的、经历简单的他们形成巨大的反差,我
加入乐队,会使“破天石”更加完整,并因此具有传奇色彩。所以,无论是我演唱支撑
声部,还是独唱一些温和摇滚,都会吸引一部分充满幻想的人们驻足倾听。我在台上静
静地望着他们,对着话筒说:我们是相互需要的
--
这一生
要做的事不多,
只有一件,真心爱你,有你才有我的事业
我象是一个小孩在沙地上堆积木,
堆啊堆啊,那最顶上的愿望
就是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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