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icehall (司徒长风), 信区: Feeling
标  题: 双曲线.LOVE(十二)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3月21日15:13:57 星期三), 站内信件


双曲线.LOVE(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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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1年03月09日11:17 新浪生活
  新浪网友:莫须有
  十二章 他人的面貌……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需要吗?”
  “不需要吗?”
  ……
  粉侯当年看《大话西游》这部电影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到它的某些台词会在心中
留下什么印象。可是,在他自己和王泣花的关系变得微妙的时刻,一些句子突然从脑子
里冒出来。原来它们当时并没有一晃而过,只是不声不响地被写入了记忆,说不定什么
时候就会表明自己的存在。
  这几句台词涉及的问题,也是粉侯思索过的问题。
  他认真梳理王泣花和自己的关系,发现这关系其实非常简单。在一个BBS上,他无意
中发现王泣花的贴子,出于好奇,一半认真一半调侃地跟了几张贴子。在他快要忘记的
时候,王泣花突然有了音讯,然后两人开始联系,逐渐发展到每晚固定聊天。
  如果是在现实生活中,像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程,一般不可能构成任何爱情故事的基
础,对粉侯这样变化不定、时时刻刻求新求异的人来说,尤其不可能。他以前的爱情经
历和被这些经历吊高的胃口,以及它们合力培养出来的自尊和虚荣,都不容许他为这样
的事件倾注心力。相反,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他也许会认为就这样也能产生爱情的人
要么是生活过于贫乏,要么是有花痴的嫌疑。
  然而,网络把一切都改变了。距离为想像力预留了足够多的可供纵横驰骋的空间,
距离本身同时还制造出一些虚幻的美丽。粉侯静下心来看待他和王泣花的关系时,非常
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些心造的因素的存在。但是他还是一步一步地陷下去了。就像明明知
道吸毒将导致灭亡,可是因为陶醉于行为本身带来的快感,人们依然要心甘情愿而且奋
不顾身地去追求自己的这一结局。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身上有一定的理性色彩,很多足以扰乱旁人生活的大小事件对他
都不构成影响。可是到了现在,他悲哀地发现,在抵御感情上的诱惑的时候,这种理性
的力量的确太薄弱了,尤其是当他心里潜伏的热情被点燃之后,与王泣花的聊天几乎就
成了他每天生活的中心。
  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这样吸引他。从来没有。
  他自己的家庭环境是宽松,甚至放纵的,没有人给过他多少管制和羁绊,更谈不上
妨碍,偶尔出现的波折往往都以自己惹出来的居多。家里和学校并不过分干涉他的行为
方式,因为他的学习成绩一向非常好。他用考试中的高分来换取自由空间,并且习惯了
自由自在地思考和行动。所以,在对学生的早恋谈虎色变的时代,在学校里禁止奇装异
服、黄色书籍的时代,他都因为学习成绩优秀的缘故,成了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
的特例。对他来说,那些在同龄人眼里还属于未知的东西,很早就不成其为秘密,生活
本身已经不能提供太多的吸引力。
  由于过早地经历人事,他心里很少有强烈的欲望。能够诱惑很多年轻人热情焕发的
东西,比如金钱,比如爱情,都不再容易吸引他。他工作,他赚钱,那是因为他要漫不
经心地活下去。他有时候也谈几天恋爱,对某个小姑娘说几句充满想像力的甜言蜜语,
那是因为他当时觉得比较无聊。他换情人和换工作一样随便,跳槽的借口跟从女朋友身
边逃跑一样轻率。
  有时候,这种散漫的生活本身也给他带来苦恼: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这种没有中
心思想的生活已经感到腻味了。他觉得生活对自己太不公平。既然要被作为喜新厌旧的
人生出来,新鲜的因素为什么就这样少,为什么不能有更多的未知得到保留?为什么不
能有一个人可以真正强烈地吸引他(如果这样的人存在,他可以二话不说就跟着她走,哪
怕沦为性奴也愿意)?各行各业的工作为什么都这样单调乏味,不能长久地产生动力(虽
然他在每个地方总是兢兢业业地干活)?啊,那些可以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高兴半天
的人是幸福的,那些能够坚守在一个地方的人也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竟然可以借助于司
空见惯的细节和熟视无睹的地点,源源不断地得到快乐的感觉。
  就在他越来越频繁地厌恶这种庸常生活的时候,王泣花出现了,网络把她包装得如
此完美。粉侯相信她肯定会有很多缺点,但是他只能看到她的优点,并且受到这种完美
印象的冲击。她实在是矛盾的奇妙组合。她内心宁静如水,一点儿也不浮躁,但是又不
缺乏浪漫的因素;她似乎柔弱无依,却又透出不可忽视的坚韧。她的表达方式也是独特
的。作为年轻的小姑娘,她言语平和到没有波澜,连一般的感叹词都少用,也不夸张,
更不要说故意尖叫。她没有刻意营造爱娇或妩媚的感觉,也没让粉侯见过自己的面貌,
可是却始终散发出一种无以言表的美。她的美,既区别于艳丽,也不能与质朴相等。这
是一种全新的品类,粉侯以前从未遭遇过。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粉侯认为,王泣花对他来说,不仅仅意味着一次新鲜爱情的
可能。更重要的是,她对他是一次机会,她代表的生活方式,也许能够把他从陈腐老套
的状态中救赎出来。她根本就是命运提供的一次机会。粉侯相信,如果自己还可能出现
新的转折,也应该从与王泣花的爱情开始。她是他的救星,是目前唯一可以使他同生活
达成和解的人,只有她才能化解他与生活这种表面上敷衍、实则剑拔弩张的关系。他完
全信任她,他知道她一定有这样改变他的神通。可是他对她又是这样不了解。就像他曾
经说过的那样,越是熟悉,越是陌生!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更不能确认
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虽然以前他曾经轻率地认为她很在乎自己。他只知道自己已
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这种爱前所未有,带来的痛苦多于甜蜜,并且完全不受他自己
的控制。从前他把恋爱当作消遣的方式和休闲的手段,很有节奏感地进行,分寸和火候
都拿捏算计得非常精确。但是,对王泣花的爱却在反过来摆布他,让他时喜时忧,情绪
也变得反复无常。
  他想了又想,最后只能确认一点:他爱她,并且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常常在心里想起她的名字,表情也变得异样温柔。但是他也禁不住要责备她:他
对她的感情,比她迟钝百倍的人都会感觉得到,可是她偏偏不理不睬。可是他不会轻易
认输。尽管她一次又一次巧妙地避开这个话题,他依旧会继续下去。他要让她知道,他
是百折不挠的。
  粉侯:王泣花,在你的生活中,就没有出现过爱情吗?
  王泣花:爱情这个主题太沉重,粉侯。
  粉侯:王泣花,你又开始离题了,我不想讨论爱情本身,我问的是你自己。
  王泣花: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很少真正懂得爱情。
  粉侯:如果你没有恋爱过,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呢?难道你对爱情感到恐惧?王
泣花:我有过思考。
  粉侯:那你的思考有什么结果吗?我很想知道。
  王泣花:你看过让.凯列维奇的书吗?
  粉侯:可是,让.凯列维奇跟你的思考有什么关系呢?
  王泣花:粉侯,你对西方文化的了解让我佩服。最近我读他们的书比以前多,其中
有涉及爱情的章节。
  粉侯:那好啊,说说你的最新发现吧。
  王泣花:让.凯列维奇的一个表达非常美,我很认同。他在《死亡》这本书中说:“
爱情、自由、上帝比死亡更强,而反之亦然。”
  粉侯:非常浪漫的观点!但是他也许太唯心了。
  王泣花:也许是。不过这句话很有力量。
  粉侯:强大到击败死亡?如果是真的,当然,那是很有力量的。
  王泣花:这样的力量是内心感受。所以,让.凯列维奇引用尤内斯库的话支持自己:
“假如你有疯狂的爱,假如你强烈地爱着,假如你绝对地爱着,死亡就远离了。”
  粉侯:我同意这样的感受。这样强烈的爱,容易让人忽视其它,当然也包括死亡。

  王泣花:需要斟酌的字眼:疯狂、强烈、绝对。
  粉侯:你不相信爱情可以达到这种程度吗?
  王泣花:我希望可以。但是,评判这三个词的标准是什么?
  粉侯:对于内心的感受,不太好用客观的东西去评判吧。或许应该以主观配合主观
,心灵应对心灵。
  王泣花:你说的衡量手段弹性太大,都是相对的。它们与“绝对”矛盾。
  粉侯:柏拉图的《会饮篇》中,有个蒂俄提玛说:“爱是不死的欲望。”既然不死
,它就成了绝对。
  王泣花:让.凯列维奇也用了这句话来强调。但是它不能对自己进行解释。
  粉侯:是啊,人们总是容易下结论,说出名言警句,可是难以自圆其说。其实圣经
的《雅歌》中也说过:“爱,一如死般坚强。”意思和这个也差不多,但同样没有进一
步阐发。
  王泣花:作为理想提出。
  粉侯:应该是这样。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可能有一个假设,那就是他们在讨论真
正的爱情,没有更多的物质掺杂进来,只涉及感情本身。
  王泣花:惊人之美。
  粉侯:我也有同感。这样的思考在西方的哲学著作里还很多,我以前注意得不够。

  王泣花:还有列维那斯。他在阐述布洛赫的理论时说:“被人们叫做爱的东西,是
这样一种完美意义上的事实:他人之死比我本人之死更能使我动感情。这是我对他人的
接待,而不是对正等待着我的死亡、作为死亡之参照的死亡的忧虑。”
  粉侯:所以,他也同意爱情比死亡更强。
  王泣花:可以这样理解。应该注意他的冷静和客观,他把爱情的对象称做“他人”

  粉侯:哲学家热爱整个世界,尤其是抽象的东西,对于具体的感情反而表现得冷漠

  王泣花:列维那斯还有一句话会让大众恐惧。
  粉侯:那是什么?
  王泣花:我们在他人的面貌中遇到死亡。
  粉侯:冷艳的句子,残忍的说法。他就像在旁边看一场热闹,然后进行分析。
  王泣花:但是暗含着热情和悲痛。
  粉侯:我倒没有看出来。
  王泣花:这个“他人”,还是说爱的对象。爱人死去,活着的人不但要接受现实,
还通过这件事与死亡相遇。双重悲哀。列维那斯自己也不可避免。
  粉侯:王泣花,你的敏感无与伦比。
  王泣花:这些话本身让人深思。
  粉侯:所以你觉得爱情太沉重,以至轻易不能触摸这个话题,是不是?
  王泣花:非常沉重。
  粉侯:可是,爱情其实不像他们说得这样可怕。饮食男女,天长日久,感情自然会
产生,一般人不会先进行抽象的讨论,想通之后再来实践。
  王泣花:你愿意用“行”代替“知”。
  粉侯:也不能说代替,有个先后顺序吧。陶行知为什么不叫“陶知行”?那是因为
他觉得应该先动手,再总结。经历了“行”,“知”就跑不掉。面包都来了,牛奶它还
会远吗?
  王泣花:有趣的说法。
  粉侯:是吗?说到有趣,听你说到同性恋的事情之后,我又翻了翻书,发现在古希
腊时期果然盛行,有些说法更好玩儿。
  王泣花:举个例子。
  粉侯:是这样。当时的同性恋爱主要是成年男人对已经渡过青春期但还没有成年的
男孩的爱。斯特拉顿说:“十二岁的男孩惹人喜爱,但是他长到十三岁就变得更美了,
十四岁时男少年的爱之花更加芬芳馥郁,而十五岁更增添不少魅力,十六岁则是尽善尽
美的年纪。”
  王泣花:鉴赏的成分更多。
  粉侯:还有利于战争的胜利。柏拉图提到过:“……一小队肩并肩作战的(男性)情
人和情侣,能够打垮整整一支军队。因为如果一个情人被其情侣看见逃离队伍或者抛下
武器,这是他所无法忍受的。他宁愿死一千次,也不愿意蒙受这种耻辱,……。在这种
情况下,最胆怯的懦夫受到爱神的鼓舞,也会证明自己和任何生来就勇敢的男子汉一样
勇敢。”
  王泣花:为爱情作战。遥远的年代。
  粉侯:传说举世闻名的底比斯圣军就是完全由成对成双的情人组成的。它与马其顿
王国的亚历山大和菲利普联军对抗了三十三年。
  王泣花:非常悲壮。你熟悉希腊神话,也讲几段神话里的爱情吧。
  粉侯:叙述得都很简单,而且大多是一个模式:神仙看上了凡人,一定会把他/她
弄到手,很少有例外,因为你无法抗拒。
  王泣花:你可以用你的夸张和想像来重新叙述。鲁迅从古代传说里敷演出《故事新
编》,你也可以改造希腊神话。
  粉侯:不太合适吧。人家可是大师,我怎么敢模仿他?
  王泣花:大家都是人。
  粉侯:好吧。不过我也想看看你的手笔。要不你也试试?
  王泣花:先看你的,我再来模仿。
  粉侯只好听从王泣花的意思,在希腊神话里挑选了三个故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改
写成现代版本,其中当然少不了他自己硬加上去的心理刻画和细节描写,并且还趁机损
公肥私,把自己对王泣花的一些感情也都添油加醋地写了进去。完成之后,自己看看也
觉得好笑,神话本身质朴的风骨已经荡然无存,又变成风流香艳的罗曼史了。
  王泣花看到粉侯的成果之后,也追加了一个她改写的故事,不过她选的题材比较独
特一些,说的是纳喀索斯变成水仙花的经历。虽然她在风格上有意与粉侯保持一致,其
细腻曲折之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捎带着还针砭了几句现在的环境情况。粉侯第一次看
到她写出这样热辣的东西,所以就读了好几遍。
  Email
  哎,我说咱们就别这样互相羡慕来羡慕去好不好?
  我当然过得还可以。可是你啊,你不也挺好的吗?不像我们班男生,年纪也不小了
,什么都不懂。
  你工作这么久,有趣的事情应该很多,讲个故事好不好?我很想听。
  男低音--希腊恋曲三题
  月光下的恩底弥昂
  恩底弥昂是个害羞的小伙子。他在人前不爱说话,一开口脸就红。他的眼睛跟他放
牧的那群小羊的眼睛一模一样。怯生生的、黑黑的羊眼睛。
  恩底弥昂从小生长在山间,他喜欢一个人在高山上嬉戏。在山林和泉水边,他赤裸
着身体,无拘无束地和羊群一起生活。他的面貌英俊高贵,身躯强壮健美,四肢发达有
力。恩底弥昂还爱吹一支横笛。他的笛声清澈明朗,羊儿只要一听见他吹笛子,就会忘
了饮水吃草,跑过来依偎在他身边。
  恩底弥昂没有父母,没有家,甚至也没有象样的房子。只有刮风下雨的时候他才住
进那间粗陋的棚屋,平时他总是躺在林间的空地上,沐浴着清幽幽的月光,枕着自己的
胳膊,和羊群一起入睡。在梦中,他有时候会看见一只大大的温柔的眼睛,久久地注视
着他,就像天上那一轮美丽的月亮。
  有一天临睡前,恩底弥昂在那片空地上快活地唱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连羊群也
半睡半醒,因此他的神态很自然很从容,歌声也更动听。忽然他觉得这天晚上的月光和
平时有些不一样。它像舞一样越来越浓,越来越酽,几乎就像牛奶一样粘稠,他已经闻
到了一股芳香甜美的味道。接着恩底弥昂就感到洒落在身上的月光有了体积和重量。月
光照着他的脸颊,他的肩膀,他的胸膛,他的胳膊,宛如一片片温软的羽毛在他身上轻
轻扫过,带来一阵一阵令人无比畅快的麻痒。后来恩底弥昂就被厚厚的月光缠绕和包裹
起来,他觉得自己正在腾云驾雾,越来越快地被无边无际的舒适和快乐淹没。
  恩底弥昂从梦中醒来,想起这次陌生而亲切、令人兴奋而又胆怯的经历,感到一阵
迷惘。晚上他注意看着天上的月亮,可是月亮不动声色。从此他每一个夜晚都梦见那只
大大的温柔的眼睛,并且觉得它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又一个晚上,恩底弥昂再次发现月光开始四处弥漫,他又一次置身于云烟之中。他
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团一团月光像云朵一样飘落下来,在他身边越积越多,然后他又感到
了一阵一阵绵绵不绝的轻抚。恩底弥昂开始有点儿昏昏欲睡。然而他突然感到那拂身而
过的羽毛变成了细嫩的小手,轻轻地掠过他的皮肤。恩底弥昂觉得心脏快要停止跳动,
他想笑,想哭,想站起来逃走,然而他已经全身酸软,没了丝毫力气。寒冷和灼热交替
着一浪一浪涌来,他感到身子越来越轻,眼皮越来越沉,连动一根毫毛也困难。但是他
还是挣扎着微微睁了一下眼睛,看见了一张月亮一样迷人的面庞。这时恩底弥昂已经不
能张嘴,嗓子里也发不出声音。无边的睡意像网一样收紧,恩底弥昂只能在心中狂喜地
大叫。在极乐的最后时刻,他的心里涌起了异样的温柔。
  很久以后,人们才发现青年牧人恩底弥昂沉睡在山间。他的宁静甜美的微笑和他的
美梦一样,注定要亿万年不灭。他那已经变成大理石的赤裸身躯洁白光滑,仿佛还沐浴
着清幽幽的月光。
  铅箭
  薄暮时分,阿波罗在外面懒懒地走着,感到十分无聊。他已经驾了一整天太阳神的
金马车,竖琴也弹腻了,现在真的无事可做。他也不想去找情人,从奥林匹斯山顶到凡
间,他的那些情人们个个都已令他乏味。
  这时候,小爱神丘比特拎着小弓箭从他头顶飞过,顽皮地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小子
,阿波罗说,当着我的面摆弄弓箭,这不是关老爷门前耍大刀吗。丘比特嘻嘻一笑:那
就接招吧你。弓弦响了一声,阿波罗的左胸开始有了微微的刺痛。这小混蛋,他笑骂道
。可是丘比特没听见,他已经笑嘻嘻地飞远了。
  阿波罗看见远处有一架浓密的葡萄。他希望能在那里碰上酒神狄奥尼索斯,和他痛
饮两杯,就快步走了过去。
  突然又有了弓弦的轻响。阿波罗看见丘比特从葡萄架下飞出来,冲他扮了个鬼脸。
要不是看在维纳斯面上,他肯定要捉住这小无赖,在他那光溜溜的小屁股上狠狠揍几下

  他转过头去,看见葡萄架下坐着一位少女,粉颈低垂,双手抚胸,显然也是为丘比
特的弓箭所伤。
  少女听见有人走近,抬了一下头。阿波罗感到一阵眩晕。她那满头金发比阳光还要
亮,双眸比海水还要蓝,皮肤比牛奶还要白,嘴唇比玫瑰花瓣还要鲜嫩。阿波罗听说过
最近新出现了一位名叫达芙妮的绝色少女,乃是河神的女儿。他想这就是达芙妮了。在
达芙妮那逼人的容光面前,阿波罗的舌头突然变大,他不再能说会道了。他发现自己居
然有点儿腼腆,又成了一个未历人事、毫无经验的毛头小伙子。
  达芙妮慢慢站起来,转身离去。等一等,达芙妮,阿波罗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渴
望。可是达芙妮满脸惊惶地回了一下头,越走越快。
  达芙妮,等等我呀,阿波罗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儿发颤。我不是坏人,我是宙斯的
儿子,天地间最伟大的射手,驾着金马车的太阳神阿波罗呀。我不会伤害你。然而他听
见达芙妮柔和的冷冰冰的声音:我知道你是太阳神阿波罗,我也知道你是了不起的英雄
,可你为什么要来纠缠我呢。达芙妮说完这话就开始奔跑。
  阿波罗从未被任何女子拒绝,他历来对自己充满信心。达芙妮的言语和举动虽说让
他有点儿生气和沮丧,可他又觉得有几分新鲜和甜蜜。这时他突然觉得身上发烫,一股
火苗生气勃勃地燃遍全身。丘比特那小贼的金箭起作用了。阿波罗不由自主地跟着达芙
妮飞跑起来。
  他看见达芙妮的长发像最美丽的水草一样舒卷出各种惑人的姿势,她纤弱的腰肢像
最富于变化的水波一样轻轻荡漾,她的胳膊、她的双腿,都像最灵活的水蛇一样急速地
扭动。除了这个无比动人的身影,他看不见别的任何东西。
  达芙妮呀,等等我。阿波罗边追边乞求。那股突如其来的熊熊烈火已经烧昏了他的
头脑,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整个身体似乎马上就要爆炸开来。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
近,越来越近,阿波罗发觉来自达芙妮身上的那种少女异香也越来越清晰灼人。
  别跑啊,达芙妮。阿波罗的左手已经碰到了达芙妮飞扬起来的长发,全身的血液直
往上涌。他们已经跑到河边,前面无路可去。阿波罗伸出右手,想要揽住达芙妮的细腰
。只要被他拥在怀里,最倔强的女子也会把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变得温柔如水。
  然而达芙妮机敏地闪开,同时发出一声尖叫。父亲,她瑟缩着说,把我变成一棵树
吧,父亲!
  河水哗哗作响。阿波罗看见达芙妮站立的地方开始下陷,泥土翻涌上来,盖住了她
秀美的脚踝。她的秀发化成了浓密的枝叶,护住胸脯的双臂伸展成两根主枝,迷人的躯
体瞬间就隐入树干里去了。阿波罗看看手里残留的发丝,再看看面前这课美得出奇的月
桂树,生平第一次伤心落泪。
  达芙妮啊,阿波罗搂着树干,脸贴着树身缓缓跪倒:虽然丘比特的铅箭让你如此冷
漠,可我永远都当你是我的爱人。
  误伤
  丘比特直到见了赛姬,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孤独。
  在此之前,他总是拎着弓箭飞来飞去,到处捉弄奥林匹斯山的神祗和尘世的居民。
看着他们为爱情死去活来,他就会在一边窃喜。这些傻瓜,他对自己说,真是有趣。他
更不明白维纳斯为什么总是忙着寻找新的情人,在他看来,她实在是自寻烦恼。不过他
一向是维纳斯的心肝宝贝,是个百依百顺的乖儿子,所以从不向母亲提出令她难堪的问
题。
  丘比特去找赛姬,目的是为母亲维纳斯复仇。那天维纳斯亲口告诉他:凡间百姓都
被一个名叫赛姬的小妖精给迷住了,那些笨蛋认为赛姬才是天下最美的,因此不肯再给
爱与美之神进香。
  丘比特遵从母亲的吩咐,要去把这个胆大的女子嫁给妖怪。为了射得更准,他把金
箭磨了又磨,以至于不小心割伤了手指。不过他并不在意,谁也免不了误伤一次,他自
我解嘲道。
  在一片乱石嶙峋的深山里,丘比特发现了孤零零的赛姬。神谕说她要嫁给一条龙,
除了她的爱人没人能够救她。她的父母虽然贵为人君,也只能在规定的时间把她一个人
送到谕示的地方。
  从奥林匹斯山顶到爱琴海底,整个世间的美女丘比特差不多都见过。可是当他从云
端往下注视赛姬时,他那张弓搭箭的双手忽然发软,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无力飞翔。
  赛姬的表情很平静,她默默地坐在山石上,等待着命运的判决。丘比特上上下下打
量了她足有二十遍,可是他实在想不出该怎样形容她的美貌。他觉得赛姬虽然不一定比
母亲更美,却也绝不比她逊色。她那清秀绝伦的面庞让丘比特一阵阵发抖。丘比特很想
就此飞落在她身边,和她相互依偎,可是他又不敢公然违抗母命。他感到一阵突然袭来
的前所未有的孤独。
  丘比特琢磨了半天,终于有了主意。他用一阵清风把赛姬送到自己那座落在悬崖上
的宫殿里,除了他自己,这里一向少有人来。直到天黑,他才一个人来到赛姬身边。不
要点灯,他说,我是神谕赐给你的丈夫,以后我们就在黑夜相会。
  丘比特感到赛姬已经有点儿紧张。当一只玉手怯生生地伸过来时,他故意一动不动
,甚至希望自己身上长出绒毛或鳞甲,好吓她一跳。可是他无法改变自己那婴儿般粉嫩
的肌肤,也无法改变自己那缎子般柔软的卷发。那只颤抖的手碰到了丘比特圆圆的左腮
,他觉得半边脸都要融化了。他突然张口,轻轻咬住一支光滑的手指,然后顽皮地用舌
头舔了一舔。
  另一只玉手慢慢滑过他的额头,眼睛,鼻子和嘴唇,最后停留在光滑的胸脯上。丘
比特听见赛姬拖着哭腔说:天哪,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然后赛姬就搂住了他的脖子。丘
比特紧紧抱住赛姬,自己也欣喜得想要流泪。他从来就被称作爱神,可是直到现在才明
白了爱情的含义。他希望黑夜永远不要结束,希望自己永远和她呆在一起。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丘比特忽然从梦中惊醒。他看见赛姬右手持刀,左手秉烛,
呆呆地凝视着他。烛泪流下来,滴落到他身上。谋杀亲夫!丘比特愤怒了。他一抖翅膀
,呼地越窗飞走。丈夫,不要抛下我!我砍你的翅膀是为了留你在身边啊。赛姬的哭喊
远远地传来。可是丘比特又伤心又气愤,他甚至不肯回头。
  丘比特在空中飞了好久好久,落在一块礁石上。他的心里烦乱不堪。赛姬的目光和
寒冷的刀光在眼前交替闪烁。那把刀一望而知是精选的利刃,可是赛姬的目光里情意绵
绵。还有她那伤心的哭诉。丘比特终于决定不再恨她,但也不愿再去找她。然而他觉得
自己又一次陷入了孤独之中。他不愿回家,只是一个人在外面毫无目的地飞翔,手里拎
着痴情的金箭和绝情的铅箭到处乱射。
  流浪了好久之后,丘比特才又想到母亲。他听说维纳斯新收了一个投奔上门的女仆
,那女仆为主人完成了三件极难的使命。丘比特未脱少年人心性,他也想见一见这位聪
明的女仆。
  丘比特到家的时候,看见维纳斯正在斥骂一位少女。少女那熟悉的背影让他忘记了
所有的疲惫。他跑过去扶起她,对维纳斯说:娘,看在孩儿面上原谅她吧,她早就是您
的儿媳妇啦。然后他久久地吻着形容清减的赛姬,再也不愿和她分开。
  镜中的纳喀索斯
  很久很久以前,奥林匹斯山由诸神统治。大地上鲜花盛开,溪流随处可见。纳喀索
斯就会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之前,走过满是露珠的草地,来到泉边,临清流而顾倩
影。
  今天的纳喀索斯已经找不到洁净的水域。没有一条溪流,没有一方池塘,可以准确
地倒映出他的面容。他只好躲在自己那间小屋子里,揽镜自照。
  纳喀索斯的眉毛又细又弯又长,两端斜斜扫过鬓角,颜色不浓也不淡,一般人费尽
心机也描不出这种效果。一句带有沙漠气息的歌词称赞美人说:眉毛就像弯月亮。纳喀
索斯的双眉也正像两弯新月,优雅地从额际浮现。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摸了一下,眉毛居
然掉了一根,在指尖儿上发出墨绿的微光。然而双眉的形状未受影响,它们依然疏密有
致,浑然天成。
  他的眼睛不是传说中那种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传说往往是靠不住的),其实和普
通人的大小差不多。这双眼睛曾经也是黑白分明,眼波如水,扫一眼就令人全身凉爽。
由于长久的注视和期待,现在这眼睛已经有些黯淡,目光也不再新丽惊人。不过左眼还
是双眼皮,右眼还是单眼皮,轮廓都没有改变。眼神中虽然多了一丝疲惫,但依然很柔
和很安详,它若有若无地拂过来,令人不由自主地心里发颤。“眉目如画,”他看着自
己的眉宇想。
  纳喀索斯的鼻子并不是大多数希腊人那种笔直、坚硬然而很呆板的样子。他的鼻梁
在眼角上方微微下陷,然后又缓缓上挺,形成一种迷人的起伏,这使他的脸庞显得很生
动。一些希腊人曾经嫉妒地讽刺说长着这种鼻子的人根本就不会有纯正的希腊血统,可
他们不得不承认,当他们那千篇一律的高鼻梁变得日益乏味时,纳喀索斯的鼻子却能令
最矜持的少女芳心激荡。
  他的嘴唇柔软润泽,娇艳的色彩比少女脸上的腮红还要妩媚,很多人看了都心跳加
快。唇际的线条清晰而平滑,嘴角微微上翘,给人一种柔中带刚的印象。上唇周围有一
丛毛茸茸的短须,宛然初生的春草,散发出一股潮湿新鲜的味儿。纳喀索斯看着镜中的
红唇,觉得一切话语、满腹心事,都想要从双唇间那条微妙的曲线中溜出来。嘴唇轻轻
颤动,仿佛欲说还休,他不禁叹了口气。
  其实纳喀索斯不一定是全希腊最美的少年。他知道自己不是英俊刚毅型的,与甜美
可喜也有一定距离。他的脸上也有青春痘留下的痕迹,平时还爱出油。然而纳喀索斯还
是喜欢观看自己的模样。像这样清秀脱俗的容貌毕竟不多,凝结在眉梢眼角和唇际的那
一段神情更是罕有。也难怪会有无数美人为之神魂颠倒,比如埃科。
  埃科在山林女神中颇有艳名,但是纳喀索斯并不喜欢她。他不喜欢只会随声附和的
人,哪怕她千娇百媚。埃科的激情也让他难以消受,所以每次看见她,纳喀索斯只好逃
开。他知道自己想像中的妙人儿天上人间都难找到,可是他没有绝望,平时总爱到美人
出没的水边痴痴出神。纳喀索斯看着水中自己的容颜,目光中已经有了几许轻愁。他等
了几千年几万年,心中的爱人仍然没有来临,就只好化作水滨那一丛洁白的水仙。
  多年以后,当纳喀索斯又一次复生,他发现世间已经没有一尘不染的水域。这时他
只能守着一面镜子。他想起传说中自己竟然是溺水而亡,不禁有些悲哀。如果这一次,
他梦里的那双富有诗意的眼睛依然不能在镜中出现,他将化作一朵昙花,在暗夜里悄悄
地绽开,淡淡地死去,只留下一段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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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忘的不仅是回忆,
                           还有曾经刻骨铭心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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