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xjy (三毛), 信区: Feeling
标 题: 让梦穿越你的心1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3月13日01:01:17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我们在“高原之星”饭店吃晚饭。我们五个人加上牟
林森的一个朋友。牟林森的朋友给我们送来了五张机票,
是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我讨厌这个及时送来机票的家伙,
席间一直拒绝与他说话,弄得他有点莫名其妙。在来饭店
的路上,吴双提议请加木措来和我们一块儿吃饭。牟林森
说今晚咱们自己聚,大吃一顿多日渴望的汉族菜肴,换个
时间再请加木措,请他吃最好的藏菜。我以为牟林森说的
是真话,可是我们在饭店刚坐定,他的朋友就来了。他们
早就约定好了一切。
牟林森没把加木措当回事。吴双也没有,他一看见香
喷喷的菜肴就忘了一切。李晓非和兰叶就不用提了。完全
是一对臭味相投,见利忘义,口蜜腹剑的狗男狗女。我一
想到自己曾经和李晓非出双入对,身上鸡皮疙瘩就层出不
穷。
他们把一个生病发烧的女孩扔在拉萨,然后心安理得
地去玩,然后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病愈的事实,丝毫不
在意这其中真诚地帮助过她的另一个人,实际上他也帮助
了他们大家。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如果我继续病着,牟林
森他们就不会有今晚这顿美满的晚宴。
我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
牟林森点了这个饭店几乎所有的汉式菜肴。他们扑上
去猛吃一通,都说还是我们的菜好吃还是我们的菜好吃。
第-巡吃过,牟林森让兰叶献一首歌给为我们买机票
的朋友。兰叶说:我唱不好。
李晓非说:专业水平,你唱不好谁唱得好?
牟林森说:得得,上去唱吧。
兰叶掩唇一笑说:那我就献丑了。
吴双低声对我说:兰叶就这小家子气叫人觉得她不可
爱,她漂亮但不可爱。
我没吱声,我仍然沉浸在糟糕的心情里,为我们这个
集体不重视加木措的友情而羞愧。
兰叶迎着音乐喷泉的波光异彩娉娉婷婷走上卡拉 OK
歌台。体现她人生最高价值的时刻到来了,她高挺胸脯,
翘着臀部,顾盼生姿,一下子把个小戏子的恶俗暴露无遗,
除了李晓非色迷心窍,不觉其丑之外,牟林森、吴双和我
都掉开了眼睛。
兰叶的第一支歌是《夫妻双双把家还》,这是她最拿
手的好戏,正好又最符合她此时此刻的心意,于是。一曲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出口。珠圆玉润,
百媚千娇。饭店食容举座皆惊,掌声雷动。
牟林森、吴双和牟林森的朋友一人夹一支烟,端-杯
扎啤,大谈阿里和那曲。阿里简直称得上是未经现代文明
染指的最后净士。阿里是千山之巅万水之源。那曲的海拔
之高气候之恶劣使人无法想象。那曲的草原,牦牛、白铁
皮房子和飓风是多么令人难以忘怀呵!
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披着我粗糙原始大红大绿的
羊毛披肩,擦去了口红,歪在靠背椅里,一支接一支抽烟。
在离群索居的这段日子里,我完全忘记了烟这个东西,加
木措甚至不知道我还会抽烟。和他们混到一块,烟瘾就复
苏了。我始终等待着,我多么希望他们能谈到加木措。让
我说说加木措的故事。可他们就是不。
牟林森在我抽第十棵香烟时夺走了我唇上的烟。他说:
康珠!你他妈在干什么?抽得像个男流氓!
我说:像个男流氓就像个男流氓。
吴双说:康珠,乖一点儿好不好?
我转头冲吴双说:不好!
我说:为什么要我乖一点儿,你们呢?
牟林森和吴双都不接我的话茬。
我说:把烟给我。
我以为牟林森不会给的,但他给了。他将香烟和打火
机都扔进我的怀里,继续大谈他的阿里之行。
没人劝我不抽烟,我无法停下来。我在兰叶一发而不
可收的歌声中不住气地抽烟,把嘴唇都抽得风干了一般,
从心里到肺里到肚里到口里全是苦味。我一直在考虑与加
木措道别的问题。机票已经来了,明早就要走了,我却坐
在这无聊的歌厅里。我鼓励自己站起来,勇敢地走出去,
去加木措家,告诉他我要走了并感谢他的友谊。可是,时
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就是站不起来。我没去过加木措
家,也不敢去加木措家,我不愿意把关系弄复杂,也不愿
意把平常的事情搞得像虚假的电影镜头。我站不起来,如
果牟林森他们有谁扶我一把,陪我一道,一切就很好,但
他们不。
回到我们的住处已是深夜十二点多钟。牟林森一路搀
扶着我,我的情绪还是无可救药地败坏下去。
我坐在床上,抱着膝沉思默想。
兰叶一直都没有回房间睡觉,这夜倒回来了。她十分
愉快,哼哼唱唱地卸装洗澡,穿着性感的绣花丝绸睡袍晃
来晃去,收拾她的行李。她在床上铺开了一床的藏式苗饰,
一件件地试戴,每戴一件都要在我面前摆个姿式,问:好
看吗?
开始我说好看,后来我不再理睬她,但她仍然不知趣
地问:好看吗好看吗?
我说:求你别烦我行不行?
兰时咬着红唇轻浅地一笑:就这么苦恼?
兰叶说:其实牟林森比李晓非男子汉多了,又有名气
又有钱。再说了,大家也就是好玩而已,将来谁跟谁还不
一定呢。
我说:你知道什么呀!
兰叶说:那就是为加木措了。为加木措就更用不着痛
苦。康巴汉是挺漂亮的,可据说他们打老婆,吃糍粑,喝
奶茶,住帐篷,长虱子,从不洗头洗澡,咱们汉人可受不
了。
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兰叶,但没有制止住她,她接着说:
是不是还没钻那康巴汉的帐篷呢? 如果你想去我可以陪你
去并且一定为你守口如瓶。
我喝了一大口水,含在口里,招手让兰叶靠近。待兰
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后,我一口水全朝她喷了过去,她狼
狈逃窜,妖媚的脸和性感的睡衣全湿了。
当牟林森、吴双、李晓非跑进我们房间的时候,兰叶
在嚎陶大哭,我也在嚎陶大哭。
早晨六点半钟在拉萨还属于夜晚,太阳得在九点以后
馒慢升起。牟林森不断砰砰敲门催促我。兰叶昨晚又回到
了李晓非床上,今晨早早依假在李晓非怀里,坐在饭店台
阶上,接受李晓非窃窃私语的抚慰。
六点半出发八点之前准可以到达贡嘎机场,时间够充
裕的。但牟林森吴双连连叫喊我们赶快上车。他们都显得
归心似箭,都像正人君子一样看重时间和诺言。昨夜的一
番闹腾,兰叶会更加明确地让他们明白我是因为什么而不
满。显然他们根本就不愿意把加木措当回事。牟林森心里
清楚地知道一切,他故意装出不知道的样子。他看待加木
措就和看待西藏的山水寺庙草原蓝天一样.我们是游客,
付了钱,看个风景看个稀罕,看完了就该走了。他,他们
怎么如此地没心没肺呵!
我从窗口看见他们都上了车,我回到床上躺着不动。
吴双再次上楼叫我,我装睡不理他。吴双急得直搓手,
说:康珠,你起来,我为我们几个人作个自我批评成不成!
我们是太不够意思了。
牟林森大步进来,说:吴双你还跟她磨蹭什么!
牟林森把我从床上拽起来,连拉带拖地下了楼,塞进
吉普车,还装模作样地理直气壮,说:女人真他妈无知胆
儿大,连赶飞机这事还敢含糊。
赶飞机哪儿有牟林森他们弄得那么玄乎?一路上我们
非常顺利,车开得飞快。一个小时还不到,贡嘎机场就到
了。我们钻出车门,天边才泛出浅亮的青色。
候机厅里坐满了汉藏中外的各种族人等,各种人体气
味混杂在一起直冲脸面。藏民们围坐在地上喝奶茶吃糍粑,
也有的从怀里掏出羊腿香甜地撕咬。我们进了候机厅又退
了出来,在院子里站着或者坐在行李上。院子里很冷,大
家不分层次地穿着所有的衣服,长长短短像小丑。他们说
话,抽烟,抱着膀子跳脚取暖,神态都很放松,很无所谓,
很闲适。就等时间一到上飞机了。
我紧紧裹着我那在我们五个人中间已经著名的羊毛披
肩,点燃一棵烟,独自走到一边。
天一刻一刻地亮了起来,我就要离开西藏了,加木措
今天下午将会发现我已不在那个窗口,我却连个招呼都没
打。他的队友们的脸色肯定都不好看。肯定的。
吴双走了过来,说:康珠。
我扭过身子。
吴双说:康珠,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我
陪你去打个电话好吗?
我转回身,眼睛潮了。我点了点头。
吴双陪我去电话亭,在我们走出了牟林森他们的视线
之后,吴双说:康珠,你听我说,是牟林森想起打电话这
事的。
吴双说:说真的,打个电话也就行了。我们没时间与
加木措见面,其实也没这必要,记住他比客客气气请他吃
顿饭要强。你不至于和加木措谈恋爱吧?
吴双诚恳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说:好像还没这趋势。但我们实在太没心没肺,无
情无意。
吴双说:是啊。我们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既不能负
责,也无法承诺,既保证不了自己,又不能信赖他人,就
是这个样子了。
我说:别说了,那就打个电话吧。
我将电话打到体委,很顺利地找到了加木措。我说:
加木措,我要走了。非常遗憾的是昨夜晚上拿到的机票,
来不及向你告别。
我说:加木措,请你一定记住我非常非常感谢你!
加木措打断了我的话,说:你现在在哪里?
我说:在贡嘎机场。
加木措问:几点的飞机?
我说:十点。
加木措说:等我一会儿。
加木措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我再次拨通电话找加木措,人说找不到他了。
我坐在我的行李上,又燃起一棵烟。我把轻烟对着远
山吹去,对着草原吹去。牟林森过来从我唇上拿掉香烟,
递过一杯热牛奶。我乖乖地端起杯子就喝。
牟林森捋了一把我的头发。
牟林森说: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听话的好女孩。
我歪起头注视牟林森,想着吴双说的话:我们既不能
负责,也无法承诺,既保证不了自己,也不能信赖他人。
牟林森也注视着我,半晌才吐出一句:对不起,康珠。
他说完便掉头走开,我默默承受了他的道歉。
在一点一点亮起来的蓝天白云之间,经幡飘动起来,
尘土卷扬起来,车马声嘈杂起来,人物活动起来,一个又
-个手摇转经筒的藏民蹒跚而过,他们一心一意,与世无
争,好像他们人在尘世,心却不在这里。他们要去印度听
达赖喇嘛讲经吗! 要去布达拉宫、大昭寺、色拉寺、哲蚌
寺等数不精的寺庙拜佛吗? 一步一步,要走长长的长长的
路,经过春秋寒暑,然后呢? 我心里头又泛起一浪覆盖一
浪的苍凉。是不是终须有个信仰我们才能守承诺忠信用,
才能保证自己信赖他人呢?
兰叶再一次看看手表,大声对牟林森说:我们该去换
登机牌了。
李晓非制止了兰叶。李晓非对牟林森和吴双说:这个
什么加木措倒有趣,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我突然站起来,吓了他们一跳。我仿佛听到了疾驰的
马蹄声。我引颈遥望,大家都惊奇地跟着我引颈遥望。我
们没望见什么。大家复又坐下来。
牟林森说:我操!
我建议他们四人先领登机脾,进去候机,三个男人都
没接受,使他们等待加木措的与其说是歉意倒不如说是好
奇。方才我听到马蹄声的预感让他们大大惊讶。牟林森说:
骑马穿越城市的饭店酒吧小轿车什么的到飞机场来送人,
真他妈新鲜和刺激!
李晓非不信,他认为加木措多半会坐出租车来。
吴双说他宁愿加木措骑马,那多棒!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一匹雄健的黄褐色的
骏马由草原冲出来,横切公路,直奔机场。我跳跃起来,
我挥手叫喊到:加木措加木措!
加木措一直奔到我们跟前才勒住马。他那深红的脸膛
和骏马的浑圆的前腿在我眼前一闪我就离开了地面。加木
措像叼羊那样把我攫上了马鞍,他坐在我身后,一手楼着
我的腰,“啪”地扬鞭驰向草原。在出入意料的一刹那,
我听见牟林森、吴双、李晓非、兰叶都仓皇失措地叫了:
喂!
我在飞,在草原上飞。
加木措说:我说过送你的。我还答应过让你好好骑一
次马的。
我没话可说。
草原一侧是缓缓上升的巨大山坡,山坡上是西藏无限
透明的蓝天,蓝天下有几棵树,树上挂满经幡。风在我脸
颊边呼呼吹过,我的硕大的耳环在猛烈地晃动。我周身的
血液被颠缀得沸腾起来。飞奔的马对于我来说是不好骑的,
我的脚踝在马蹬的磨擦下生生地疼,大腿和臀部都像在被
颠簸所肢解。但我心里是非常非常高兴的。难道深深地深
深地蛰伏在每一个女人心底里的梦幻,不就是被一个骑着
骏马的英俊青年掳走吗? 这是一个多么古老而又多么不现
实的梦幻呵! 古老和不现实得使我们九十年代的年轻人早
就忘记了它,而加木措忽然为我们圆了这个梦。不仅仅是
为我,是我们。我的伙伴们在机场广场上踮脚遥望着这片
草原使劲地摇手。许多乘客汇集到广场上,在那儿指指点
点,热烈鼓掌。
我的泪一颗颗涌出来,洒在草原上。我知道我这际遇
将千载难逢,加木措给了我一种古典的作为女人的荣誉。
加木措把我送回了机场,他轻轻把我放在我的伙伴们
中间,对我们大家说了声:扎西得勒!
加木措调转马头,狂奔而去。公路上的一溜小轿车刹
车刹得吱吱怪叫青烟直冒。
我们去换登机牌,然后排队通过安全检查。我的双腿
发抖,无法迈步,牟林森和吴双一边一个架着我。
安检时女保安小姐问:她怎么了?
牟林森说:她在一个童话故事里头刚出来。
在等待登机的最后一刻里,兰叶主动与我和解了,她
坐在我身边,说:如果是我,我会留在西藏。
我朝兰叶温和地笑了一笑。
我无法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我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没
去。我要亲眼去看许多的东西。我没有固定工作,没有生
活能力,不能解决麻烦问题。我也是一个既不能负责又不
敢承诺的人,兰叶知道什么呀!
飞机升空了。我要求紧挨机窗坐。我把脸贴在机窗玻
璃上。我看到了西藏的千山万壑,草原牧场和寺庙红墙。
看到了山谷中的一条公路。看到了公路旁边的那片草原和
山坡。山顶上,有个骑着黄褐色骏马的骑手一动不动立在
那儿,那是加木措!
骑手加木措呵!
我望着他,直到白云遮盖了大地。
一首我在拉萨闲居的日子里偶然读到的诗句悄然浮现
在我眼前:
如海洋如星空的草原呵
如牧歌如情人的草原呵
我永生永世的爱恋
深入并且辽远
曾幻想能在最为动心的那刻死去
……但为了什么终于不能
--
我是三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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