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angrouyan (浮游三叶草--胜也渺败也渺), 信区: Feeling
标  题: 蝴蝶双飞(1)ZZ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Sat Jun  5 10:18:44 2004)

    当第一束阳光射进我的眼睛的时候,我已经醒了。翻了个身,用头巾半掩着面,继续
睡下去。 
  这么早起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因为一天的时间很长,要熬到天黑并不容易,所以
我还是义无反顾的睡下去,日子就这么睡光了也未尝不是好事。 
  街上慢慢变得热闹起来,闹轰轰的灌满了双耳,充满了它应该有的生机。我仔细留意
着鸟的叽叽喳喳,直到它们的交谈声在人群的喧闹中隐了下去。当我几乎听不见了鸟叫之
时,通常是该起身的时候。 
  我的耳朵很好,即使是在睡的过程中,我还是很习惯的去聆听各样的声音。睡在大街
上最大的好处就是所有的声音完全没有墙壁的阻隔。 
  很久以前我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老师告诉说,其实声音不过是一种空气的震动,好
听的乐曲是人类的耳朵对震动的适应。瞧!和浪漫没什么关系。 
  我发现早上是一天中笑声最少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早晨变得极其严肃。
有车轮滚过大街的轰隆隆声,有行人唰唰的脚步衣履声,还有一些类似窃窃私语的交谈声
,但是很少听见笑声。 
  早晨是痛苦的,是痛苦的开始,反正无论是何种痛苦,都要从早晨开始。 
  小店的主人来开门了,她叫醒了门口躺着的我。 
  我带着点歉意,将睡袋和包袱挪到一边。 
  这个头发已经全白了的美国老太太Nancy对我说,“亲爱的,昨天晚上睡得可好?” 

  她每天早上都会例行公式的问我一声。 
  “很好,虽然风大了点,不过没有下雨。”我回答这个好心让我在她花店门口过夜的
女人。 
  “嗯,下雨的确是叫人怪烦恼的。”她柔和的笑容从满脸皱纹中荡漾开来,从手中的
盒子里取出一个甜甜圈交给我,然后拉开玻璃门,让满店的花香蔓延到我的鼻子跟前。 

  “谢谢你,Nancy!”我接过裹满白糖的甜甜圈,将它放置在身边的小铁盆里。铁盆晃
荡了一下,和地面发出欢快的和应。 
  Nancy每天都记得带双份的早餐,一份是她的,一份是我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好
心。也许是为了去天国见上帝的时候,心里会舒服吧。但是上帝是否如此空闲? 
  我将睡袋裹得小小的,圆嘟嘟的像个笑眯眯胖小子一样摆在墙角,我拍了拍它的头,
这个夥伴已经陪了我许多年了。 
  站起身来,升了个懒腰。 
  阳光真的很好,像圣诞老人的微笑一样,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我宁可相信太阳是圣
诞老人的化身,如果圣诞老人真的存在。 
  美国西部的这个小城最美好的地方就是它只有冬天一个雨季,而其他时候都是温暖的
,很适合街头的人们,所以这个小城的街头居民比其他的地方要多许多。 
  记得很久以前,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的时候,背着行李来B城读书,瞪着无知的眼睛
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学姐说,“习惯就好,这里的无家可归者很多,晚上不太安全,天黑了就不要随便出
门。”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小姑娘,咖啡好了!”Nancy从门里叫我。 
  我捧着已经看不见图样的塑料杯走进花店,然后捧出一杯香气四溢的热咖啡,清澈的
褐色,象神秘的猫眼睛一样迷人。 
  贪婪地猛吸了一口新鲜咖啡的香气,暖意从口鼻直透全身,灵魂都舒展开来。 
  借用花店洗手间刷了牙,洗了脸。 
  吃早餐的时候,我是那样的快活,还唱了首歌,是那首最出名的爱尔兰民歌。我不记
得歌词,只是模模糊糊的哼着它的调子。 
  很久以前,有个人也喜欢这首歌,不过他也不会唱,只是断断续续的吹着不成调的口
哨。 
  甜甜圈真的甜得可怕,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美国人都喜欢吃它,它腻着我的嗓子,叫
我哼不出歌来。我暂停了一会儿,吸了口没有糖和奶精的咖啡。 
  摊开了一块墨绿色的布,将昨天没有卖完的中国结摆上去,顺便又拿了些彩线堆在一
旁,开始我的一天。 
  一根线,可以编出蜻蜓蝴蝶喜字花朵羽毛,这是我无中生有的谋生行当,是中国人除
了剪纸之外另外的一样古老的文化。 
  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喜欢将玉用丝线悬挂腰间,和孤单的玉相伴的就是这些美丽的中国
结,死结,活结,灿烂地系着。 
  女人喜欢编各式的结给她们的男人,然后将之牢牢的,老死相缠的,同那块定情的美
玉系在男人的腰间。到底能不能绑不住男人的心呢?结换了又换,玉也换了又换,女人换
了一个又一个。 
  我喜欢结。 
  许多光顾我的人都爱问,这些结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我会给他们一个美丽无匹的古
老爱情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中国,有一个青楼女子,爱上一个很穷很穷的读书人,男人没有能
力给她任何东西,只有一块家传的青玉,送给了她。她将玉一分为二,用忧郁的蓝色丝线
编了蝴蝶的结,喻蝴蝶双飞之意,结在两块玉上,一个系在他的腰间,一个留给了自己。
 
  男人系着玉走了,四处游学。 
  她等了又等,慢慢的越来越衰弱,卧在床间,有一天,腰间的结散了,半块青玉跌在
地上,碎了,她流着眼泪眼睁睁的看着碎了的玉,心痛而去。 
  男人终于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男人去了哪里。 
  很多人都喜欢我的故事,也喜欢结。 
  其实这只是我编出来的骗钱的玩意,不过是个才子佳人的老旧故事。 
  我的结没有标价钱,喜欢的人大方起来,会掏出十美金五美金的给我,甚至还收过二
十美金。大多数的时候,都只有一美金。 
  有几个中国女学生走过,她们围了过来,很稀奇的看着我的结。 
  “啊,中国城的那些都是些红色的双喜,俗气死了,这些多漂亮……我喜欢羽毛的,
你们别和我抢。” 
  我微笑的看着她们,突然想起了那个叫小洁的女孩。 
  也是这样暖和的一天,一个中国女孩路过,她惊奇的声音叫路人侧目,“天,这竟然
是中国结,多么美的中国结!” 
  她说的是中文。 
  我看着她漆黑无邪的眼睛微微的一笑,也用中文对她说,“喜欢吗?” 
  她使劲的点头,脑后的乌黑的马尾辫子在阳光闪动。傻傻的样子,叫我想起很多年前
的自己。 
  女孩穿白得耀眼的长裤,她随意的坐在地上,翻看着一地的蓝色黄色白色青色的蝴蝶
羽毛。 
  我悄悄的注视着她,额角有卷起的淡金色绒毛,长长睫毛微微的颤动。右耳上穿了两
个小巧玲珑的银色小圈,而左边耳朵什么都没有。忙碌的左腕圈了四个银色的绞花手镯,
而右边的手腕却是皓白如玉,没有佩戴任何饰物。 
  呵,别出心裁的女孩子。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我,“能不能教我编一个。” 
  风轻轻的拂着她发脚,好象温柔的母亲抚着小小的女儿。 
  我没有说话,从地上一堆彩色斑斓的中挑出一段蓝色的丝线交在她的手中。 
  我酷爱蓝色,觉得蓝色的结是最漂亮的。 
  “学蝴蝶吧,蝴蝶美丽,但是容易。”我自己也拿起一段黄色的线。 
  “嗯,就这样,记得上面的两个圈大小要一样……”我一点一点的教她。 
  她的手很笨,其实初初学这个的人手都是很笨的,至少要编上几十个结后,才会慢慢
熟练。 
  我自己学的时候,没有师傅,照着书本上慢慢摸索,其过程更加的艰难。但是心中喜
欢,也就忘记了那些难处了。只要是喜欢的东西,再苦再难都视若等闲。 
  她看着手中慢慢成了形的蝴蝶,开心的笑了,整齐洁白的牙散发着柔和的莹光。 
  如天使的笑容。 
  “蝴蝶双飞,我这个也给你。”我将自己手中的那个也递给了她。 
  “谢谢姐姐!”她从手上退下一只银镯子,“这个送给你。” 
  没有推辞,伸手接下了,顺便戴在左手上。 
  不喜佩戴任何饰物,但是这个银镯子很特别,细细的绞花,中间镶一块长方形的蓝色
西藏玉。神秘的西藏玉! 
  “还是姐姐这个漂亮多了。”她将两只蝴蝶并排着比了比。 
  我突然想起那个化蝶的古老爱情故事,“将你的这只送给你的梁山伯吧。” 
  她嘻嘻一笑,“嗯,他呀,他现在正上课呢,没空陪我。” 
  “暑假上什么课?嗯,对了,是暑期课程,你不是B校的学生吧。” 
  “不是,我是来看男朋友的。他好忙噢,我只有一个人逛了,还好这里可逛的地方很
多,许多精致的小店,满街都是可爱的小摊。不过,只有姐姐你的中国结最漂亮。” 
  她突然看见我的堆在一旁的睡袋和包裹,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这个可爱的姑娘。 
  我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家,然后冲着她笑了笑,“呵呵,别介意,我是街头居民。”
 
  “我妈妈叫我小洁,洁白的洁,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她没有问我为什么沦落街
头。 
  “Lee!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叫我Lee.” 
  我曾经有中文名字,可是年代远久,已经长久不用了。 
  “中国结,真的很美,叫我想起那些古老而美丽缠绵的爱情故事。”小洁看了看蓝得
没有一丝杂色的天空。 
  一个结就是一个故事。 
  “以前定情,喜用红色的线打个死结,表示永远结在一起的意思。后来结的形式慢慢
的变化了,成为一种装饰,笛子,箫,锦囊,甚至是钱袋上都有结。女人爱结,总希望和
她的男人结在一起,所以在男人所有的用具上都附上一个美丽的结,叫那个人无论在哪里
,无论做什么都想起曾经许诺过的那个结。”我缓缓的说,“女人的愿望不过是和她的男
人永远一起。” 
  小洁的眼光看着前方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是啊,不过是想长长久久的永结同心。”
 
  我笑了,“小女孩,你想这些太早了点吧。” 
  她有点不好意思。 
  “姐姐,我得去和他会合了,有空再来看你。”她走之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美金递
给我。 
  我接下了,本来就是干这个行当的,也无需推让。 
  第二天,小洁又来了,带来了一个男孩。 
  男孩极其的俊秀挺拔,白晰的面孔,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眼镜后面的眼睛如两弯月
亮,还微微带点缅腆。两人都是穿着有B校字样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好一对壁人。
 
  “姐姐,我好喜欢你编的结。我晚上回去之后,还想编几个蝴蝶,可是怎么都不记得
怎么编了。”女孩灿烂的笑着,“我真的好笨。” 
  “很多人学了以后都不记得的,要不要我再教你一次。” 
  “不用了,我明天就得走了,这两只蝴蝶是这次来B城最大的收获,我自己那个丑丑的
蝴蝶给了John,漂亮的自己留下。” 
  “蝴蝶双飞,呵呵。一路顺风!” 
  我再次见到了小洁,是半年之后。 
  圣诞节的前夕,街道旁的树上挂满了彩色的灯,点点滴滴如满天寂寞的寒星,为这个
下着雨的凄冷黄昏添点节日的味道。 
  我缩在墙角的棚子下,裹着毯子,依旧摆着几个结。手脚都冷得厉害,抖抖缩缩的,
无力去编些新的。 
  下雨天,人有权力变得忧郁些,也许上帝也允许人的心在下雨的时候放一次假。 
  点了一支印度香,每逢下雨的黄昏,我都会点一支香。郁郁闷闷的香混着雨的湿润空
气慢慢的升腾,在空中幻灭,除了点点烟香,不着痕迹,人仿佛化成香前的一团虚影。 

  很寂寞! 
  雨渐渐大了,沿着棚子,连成了一条线,隔着这条雨线,世界迷蒙了,我忘记了自己
为什么坐在这个冬雨绵绵的街头。 
  夜和雨慢慢的吞噬了这个小城,街上行人很少,似乎每个人都拖泥带水的背负着许多
的疲惫,脚步慢慢地带着身体往前拖。 
  去年燕子来,帘幕深深处。香径得泥归,都把琴书污。今年燕子来,谁听呢喃语?不
见卷帘人,一阵黄昏雨。 
  就在这个时候,她出现在我的眼前。 
  还是白色的裤子,不过已经被雨水和泥泞染满,齐肩的长发湿透了,无力的搭在脸上
。憔悴而美丽,如同一只被雨打湿的蝴蝶。 
  一只伤心落泪的蝴蝶。 
  雨水一滴一滴的顺着她的发脚衣服滴落在地上,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
,只剩这一滴一滴的声音,敲打着悲伤的心。 
  寂静的世界。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认出了她是半年前那个轻快佻皮的女孩。 
  “小洁!”我想起了她的名字。 
  她将握得紧紧的手摊开,里面是两只被雨打得面目全非的蝴蝶,一只蓝色,一只黄色
。 
  “蝴蝶双飞,蝴蝶双飞,真的会永远双飞吗?”她茫然的说。 
  她蹲下来,将两只蝴蝶的翅膀抹得平平整整,放在我的跟前,“姐姐,这两只蝴蝶你
替我照顾吧,让她们双双飞走。” 
  她转身离去,我看见她眼里有星星点点的泪,也许是雨,我分不清。雨中的路灯太凄
迷,它让我看不见雨和泪的分别,也许它们并没有分别。 
  记得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过,雨是上帝的眼泪。 
  上帝有泪吗?我常常问自己这些傻傻的问题,其实问的时候,已经在心中否定了答案
。 
  香还在静静地燃着,世界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声音,雨声,泥泞声,车轮溅起的水花声
从新回到耳中。除了多出来的两只不会飞的蝴蝶,似乎没有事情发生过。 
  我始终记得她离去时微微颤动的背影。 
  眼前的几个小女生在为谁拿羽毛谁拿蝴蝶而烦恼。 
  她们每一个都好象小洁。 
  “为什么你这里没有红色的结。”有个女孩问我。 
  我答不上来。 
  为什么没有红色? 
  也许红色的结,是真正能够永远结在一起的结。而这些其他的颜色,不过是女人心中
一个梦一样的愿望。 
  我回答她们,“红色的结是结婚用的,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编红色的结给你们。”
 
  众人一阵嘻嘻哈哈绝倒,“结婚!我的妈呀,还早呢。” 
  “Jenny,你和Lawrence应该快了吧,到时候送你一个红色的中国结。” 
  “外加红肚兜一个……哈哈哈哈……” 
  她们的快乐感染了我,我拿出红色的丝线,飞快地编了一个同心结,放在那个叫Jenn
y的女孩手中。 
  “送给你!” 
  众女又是一阵哄笑,那个叫Jenny的女孩胀红的脸粉若桃花,羞涩的接过了红艳艳的同
心结。 
  每个女孩给我一点钱,挑了她们心属的结欢快的走了。 
  中午的时候,我买了一个汉堡填肚子。 
  一整个下午,没有一个人来光顾,我坐在地上,抽出包裹里的已经翻得发黄的《红楼
梦》慢慢的读。 
  林妹妹用剪刀绞了给贾宝玉的荷包。 
  不知道荷包上是否也有一个结。 
  黄昏的脚步移进了,看书开始有点吃力,我放下了,又编了两个蝴蝶,一只蓝色,一
只黄色。我喜欢一次编两只蝴蝶,然后将她们并头躺好。 
  “多美丽的蝴蝶!” 
  我听见有人说话,是英文,但是我听得出来,是中国人说的英文。 
  眼前是一双退色的男式深褐色便鞋,鞋头磨损得厉害,已经完全白了,鞋带有点松,
似乎随时背弃鞋子,自行散开的样子。我想鞋子的主人一定是个不修边幅的男人。 
  鞋子的主人蹲下来,我看清了他的脸,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可怜我的记性,我完全不
记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似乎是我记忆的一部分,我只是不记得了。 
  方方正正的脸,端正的鼻粱,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平凡得如眼前的街道。他戴着方
方正正的厚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安祥温和,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但是头发却白了
许多。 
  “在这个地方住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卖中国结,这么美丽的东西。”他叹
了口气,蹲下来在我的罐子里塞了二十美金,却没有拿任何一个结,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 
  “等一等!”我用中文叫住了他。 
  他惊讶的看着我。 
  我走到他的跟前,蹲下身,仔细的替他结好鞋带。这是一双忠实的好鞋子,至少有五
年以上的历史,但是还是不屈不挠的照顾着他的主人。 
  “瞧,这个是我给你的结。鞋带不结好,松开了,会摔跤的。你不想那么狼狈吧!”
 
  他笑了笑,摇摇头,想说点什么,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缓缓转身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似乎很累很累,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疲惫。天下疲倦的人怎
么那么多!活得那么累,何必呢! 
  天黑了,街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亮了。 
  一天结束了,人们开始准备回家,失去了早晨的严肃,一切懒懒散散的,象春雪初溶
的慵懒,时间放慢了步子,人的呼吸似乎顺畅了许多。 
  收拾了地上的蝴蝶羽毛蜻蜓,也结束了我的一天。 
  今天的收入不错,我买了份中式便当,热腾腾的白米饭,伴着牛肉炒芥兰的香味,坐
在花店的棚子下细细的品味。 
  “味道似乎不错!”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双旧得发白的褐色鞋子,但是这次鞋带牢牢
的没有松。我对自己的结一向有信心,即使是鞋带也不例外。 
  我抬起头,笑了,“比起东坡肘子稍微差一点,但是也能将就着凑合凑合。” 
  “如果我请你吃东坡肘子,你会不会答应。”他蹲下来,厚厚的镜片后的眼睛看着我
。 
  我嘲笑他说,“B城没有地方卖,我熟悉这里每一间中国餐馆。至少要开半个小时的车
,才有几间餐馆做这道菜,并且味道非常不道地,不吃也罢。” 
  他愣了一愣,呵呵一笑,“嘿,还挺挑剔。如果我说,我会做这道菜,你信不信。”
 
  我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对他说,“我减肥!” 
  他笑不可抑,原本木讷的脸因为笑容慢慢变动生动。 
  我不知道自己还具有幽默的能力,也许眼前的这个人很久没有笑了,甚至很久没有和
人说话了。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我。 
  我没有笑,继续严肃的说,“作为一个女人,我的天职之一就是减肥。” 
  他继续微微的笑,严肃的脸在微笑中变得更加的温柔,叫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张温
柔的脸。 
  “今天你系了我的鞋带,我突然记起十几年看的一个故事里,也有个女人给一个男子
系了鞋带。”他的声音似乎从遥遥远方传来,“十几年前,人人都看过那些武侠小说。”
 
  我记得那个故事,“西藏土司的女儿给汉人大官的儿子系鞋带。其实这不算是本出名
的小说,只是那一段特别的动人。”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惊奇,“你竟然也看过这本小说!西藏的习俗里,女子给男人系
鞋带,如果男人不拒绝,就是答应做女人的丈夫。”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他继续说道,“你给我系鞋带的时候,突然想起那个老故事。一下子似乎又回到年轻
的时代。” 
  “故事不过是故事,而且最终他们还是没有在一起。”我说,“书是天下最会骗人的
东西。人人都有一些没有达到的梦想,就编些书谎称自己如愿以偿,酸葡萄心理罢了!偏
偏看书的那些正好也是心有所憾,马上就开始共鸣了,用别人的故事来塑造自己的悲哀。
” 
  他张大了嘴,大笑,半天才说一句,“我失言了!” 
  我捂住自己的嘴巴,也笑开了,“我也失言了!” 
  “你在这里多久了”他问我。 
  “三年了,我也觉得奇怪,也许我不认识这个小城里的人,但是只要是这里的人,很
少有不认识我的。你今天竟然还是第一次发现。” 
  “嗯,平时总是心不在焉。” 
  “活在今天的人,总喜欢想昨天和明天的事情。居然不明白,昨天已经过去,明天还
没有来,想了也是白想。” 
  他叹了口气,“今天我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教授聘书,来美国十几年了,从一个揣
着一世界梦想的年轻人到白发满头的中年男人。得到的和失去的,到底能够用什么天平才
可以称得出。” 
  “也许得到的和失去的不应该去比较。”我也叹了口气说,“既然失去的从来不曾得
到,又怎能和得到的东西去比较,从何比较呢?” 
  “是啊!如果我从来得到失去的东西,那么那些根本不是属于我的。”他突然高兴了
起来,“我得到的东西就应该去珍惜,何必去计较那些没有得到的东西。” 
  我也开心起来,毕竟结一个结比解开一个结要容易许多,而今天似乎帮助他解开了一
个结。 
  “你累不累?”我看他蹲了许久,“累了就坐下来,地上比你想象的要干净许多。也
许教授不应该随便坐在地上也不一定。” 
  他呵呵一笑,坐在我的身边。 
  “我的肚子饿了,在街上走了一整天,看了许多这么多年都匆匆路过的地方,脚累得
不能再走半步了。你这个地方挺好,能遮风挡雨,还免费赠送花香。”他笑嘻嘻的看了看
身后的花店说。 
  “不容易呀,其他地方都有人占了,Nancy本不喜欢别人在门口睡的,不过因为我是个
女人才软了心肠。如果你要买花,记得光顾Nancy的花店。”我不忘记替花店拉生意,平时
做惯了的。 
  “晚上冷吗?我记得冬天下雨的时候很冷。”他突然想起来。 
  “习惯了,还好。就是想喝热茶的时候不方便。”我不喜欢人问我这些。 
  “为什么,你为什么住在街上。”他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很多人都想问这个问题,但是并没有一个人真的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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