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ond (007), 信区: Feeling
标  题: zzzsmth 漫说我的父亲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Apr 23 16:24:22 2006), 转信

发信人: inspired (青青子衿), 信区: Memory
标  题: 漫说我的父亲
发信站: 水木社区 (Thu Apr 13 16:53:46 2006), 站内

　　父亲喜欢在信中以“父亲”自称，没有“爸爸”那么随意亲切。我遵从他的习惯，每
每在文中提及他，都庄重而恳切的称呼他“父亲”。这也非常符合我对他的一贯印象：不
苟言笑，目光凝重，面部线条刚毅，棱角分明，常常是一副不太平易近人的样子。
 
    据说父亲读书的时候很勤奋，也很聪敏，是附近闻名的好学生。及至后来我同学的父
母见了我都说，原来你是他的女儿啊，你父亲读书时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呢！可惜啊……
文化大革命时期，由于家庭成分不好，父亲被勒令退学并挨了批斗。父亲是家中的长子，
也介于爷爷对学知识的重要性认识不够，于是荒废学业的父亲只好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再
也没有机会步入课堂。

    父亲很好强善辩，口才和分析能力都不错，喜欢看大背景的历史传记，对领袖式人物
非常景仰。他读的书不多，但是中国史不比我差，熟知大量典故。我常常想，若非为生活
所累，父亲一定是个非常了得的人。我承继了父亲的分析能力和口才，却没有承继他好强
的个性，这些年来反而是越来越恬淡，对生活持漫不经心的态度，父亲对我深感失望。
 
    三四岁时我就开始对父亲有印象了，那是我初初记事的时候。母亲不太喜欢带小孩子
，遂让父亲哄我睡觉。小小的我偎依在父亲的臂弯里，每晚都闹腾着让父亲给我讲故事。
父亲不会讲童话，他的脑子里也没有童话的影子，总是千篇一律的给我讲一些历史名人的
故事，讲他们如何发奋图强，如何成长为栋梁之材……那时候的我异常胆小，天黑后听见
屋外的风雨声，周遭是漆黑的一片，觉得特别没有安全感，仿佛黑暗中有很多鬼魅在移动
。我总是惊恐的睁着眼睛，一定要等到父亲回家才能睡着。直到后来我长大一些了，和妹
妹住一个房间，父亲母亲住另一个房间，我仍是如此。这种情况持续了多年。在我的潜意
识里，父亲是有一种天然的力量，可以无形中赶走一切邪恶的。
 
    父亲对我寄予重望，尤其是听到周遭有人夸我聪慧之后。我想这和他早年的境遇有关
。我对父亲更多的是敬畏，因为他脾气暴躁而且很少对我展开笑颜。父亲一心希望我能成
长得非常优秀，而我自小就很坚持己见、倔强、散漫、叛逆，伶牙俐齿的批驳他的言论，
总试图脱离他的管束，常常气得他满屋子打转，偶尔还会对我实施体罚。

    父亲比较独裁，从小就对我诸多管束。他特别不喜欢有小脾气的、任性的孩子。有时
我拿别的小孩和我比，说父母怎么宠爱他顺着他，父亲就脸色阴沉，十分不悦。有一天家
人都去叔叔家了，我被锁在门外。我懒得去邻居家，就坐在门口等啊等，父亲他们直到晚
上才回来。我都要等哭了，说又冷又饿，并埋怨他们。父亲突然怒气就上来了，非但不安
慰我，还狠狠的训斥，说都上6年级了，这点小事居然不会自己处理，居然值得气愤，简
直太娇气了。
    刚上初中，父亲就通知我：以后自己的衣服要自己洗，早餐也要自己做，不能再把这
些事情交给母亲做，要早点具备生活自理能力。
 
    从小父亲就不让我耽于玩乐，监督我看书，要求我做任何事情都要有计划，讲究效率
；要专心致志，心无旁骛……而我总是阳奉阴违。犹记得父亲有一个斑驳的红漆大书箱，
我常常搭个小板凳翻他的书，比如《春秋》、《三国》、《隋唐演义》等，多是历史传记
，偶有几本文学书，我似懂非懂的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时父亲总是很满意的微笑，走路都
尽量轻声，生怕打扰了我。父亲几乎不检查我平时看的书，他非常信任我的辨别书籍的能
力。
    小学四年级，父亲就开始让我背诵《成语词典》，让我讲解里面的典故。但是他并不
检查我是否果真背了，只是常常监督我，而我的惰性是很严重的。初一时，父亲送给我一
本手抄油印本的《毛泽东诗词》，那是很早的版本，封面很旧，但是内页完好无损，看得
出被父亲翻了很多遍，又小心翼翼的收藏了许久。他严肃地说：唐诗宋词已经给你买了，
你也在看；你再看看毛主席的诗词，自己琢磨一下领袖人物的胸襟、高度、气势和那些诗
人的差异。父亲不要求你成为多伟大的人，但希望你有一颗包容万物的心。
 
    父亲虽然极少给我好脸色，但心中是很慈爱的，只是拙于表达，或者根本不想表达。
每逢我回家，无论天气多么寒冷，他都会高高兴兴的大清早就起床，骑着一辆破自行车，
赶到早市买回最新鲜的鱼来犒劳我。回来时父亲常常冻得鼻子和耳朵红红的，而我还没有
起床；南方的冬天十分湿冷，要是孩子们在家，父亲必然赶在我们之前起床，把炉子烧得
旺旺的，等我们起来烤火；我看书时，父亲或母亲会悄悄的放一个小火炉在我身边，暖暖
的气息缓缓地弥漫着整个房间……
 
    有几件事我始终铭刻于心。
    临近中考时，父亲见我精神状态不佳，身体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十分担忧。有
天他到学校找到我，递给我一堆补品。我说我身体很好的，这些东西用不着也没用。父亲
眼睛里布满血丝，目光中充满焦虑，却只淡淡地说：多少有点用的。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情
，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我看得出他比我还紧张这场考试，然而他绝口不提；后来母亲悄悄
告诉我说我中考的时候父亲都没有睡好觉，但他不送我去考场，怕让我分心。
    那周末回家后，我问母亲为什么买补品给我，根本用不着。母亲很惊讶的说，我根本
没给你父亲那些钱啊，只给了一些看病的钱。他比较操劳，腰疼；最近还牙疼，一宿一宿
睡不着觉……最后在我们母女的逼供下，父亲才说他根本没去看病。我听了，心中真是有
千般滋味。
 
    父亲干活时未加注意，中毒不轻。那是我有生以来最为惊恐的一天。第一次看到父亲
那么孱弱，那么无助的躺在病床上，嘴唇乌黑，双目无色……幸亏抢救及时，父亲很快就
醒过来了。他慈祥的看着我，说没事了，大丫头你去休息吧。我说好，然后站在病房的窗
户旁，整整站了一宿，泪流满面。我感到深深的恐惧，深深的伤痛，我从未有过那样的感
受。
    父亲倔强刚毅，很少跟人说一句软话。他常常认为他的话是对的，事实也基本如此。
他在他的兄弟姐妹以及我母亲的兄弟姐妹面前都比较有威信，在孩子面前就不用说了。然
而，有一天我翻抽屉的时候，偶然发现了父亲写给我的道歉信。他打了好多页草稿，写几
句觉得不妥又换页重写，非常工整认真，语气也很和蔼可亲。在最后一页上，父亲写道:

亲爱的女儿，父亲真挚的向你道歉。父亲对你要求过于严格，态度过于严厉，导致你好像
背上了很大的思想包袱，经常闷闷不乐，或与父亲对抗……父亲有时说话过急，但绝无伤
害你的意思……唯愿女儿健康快乐，学业有成……我看了信后，感到不可思议。我绝对想
不到父亲会低头向他不懂事又淘气的女儿认错，他向来是那么硬气。我看了一下日期，已
经过了挺长一段时间，大概是在我情绪比较差的那段时间写的。若不是偶然发现，我都不
知道父亲居然给我写过道歉信。

    大一时宿舍没装电话，父亲便和我书信往来。舍友偶然看见了父亲的信，都赞叹父亲

的言辞颇有文采。父亲常在信中说未能给孩子们创造优异的物质条件，他和母亲都深表愧
疚。然而他非常信任他的女儿，他说纵使有些磨难和艰辛，他的女儿自有“万水千山等闲
过”的豪气……父亲亦会在我生日时来函，说亲爱的女儿见字如面，父亲和母亲共寄这封
信，即如贺卡飘向女儿，愿女儿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
 
    前几天偶然翻出上大学时父亲给我写的信，我感动得眼眶里盈满泪水。我突然发现自
己原是拥有这么多幸福的人。虽然父母的爱让我觉得稍显沉重，他们的无私让我对自己时
感不齿，虽然他们常常与我观点相左，然而，我终归是幸福的。父亲的确没有给过我优厚
的物质生活，但是他给了我独立健全的人格，善良宽和的秉性，柔韧坚强的品格，积极乐
观的心态等等够我受用一生的东西。

    去年父亲生日那天，大概下午两三点，母亲来电话了，问我你知道今天是你父亲生日
吗，我说知道啊，我打算晚上给他打电话的。母亲小声说，他一直在念叨你的电话呢！说
大丫头可能太忙，忘记了。于是不停的撺掇我，要我打电话提醒你，并不许说这是他的主
意。我忍不住笑了，我那严厉的父亲，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转眼父亲的生日又要到了，又苍老了一岁，我仍不能抽身回去看望他，这么多年，我
都不曾好好的给父亲过一个生日，心中是有歉疚的。我会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让父亲母
亲少些牵挂。遥祝他们平安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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