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opher (反智慧), 信区: Feeling
标  题: 穿越(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Jan 30 10:43:13 2003) , 转信


【八】
第七天下午。在我们的计划中,这本应该是我们离开森林回家的时候,然而那时我
们还在林子里艰难地挣扎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该死的森林,绝望的
气氛笼罩着我们。
雨终于停了,疲惫不堪的我们随便找了个地方,打算在那里过夜。浪迹天涯放下担
架就去找食物,行人出去找水,我留下来看护野山雀。
不久,浪迹天涯捧着几个翠绿的野果子回来,他告诉我不远处还有很多这种果子。
这真是天大的喜讯!已经饿得七荤八素的我顿时精神振奋,立刻冲了出去。果然,
那里有一片长得很茂盛的树木,上面结满了绿油油的果子。我爬上去就摘,手拿不
了就脱下衣服装。
野果不大,很硬,象李子一样,我想它一定会很可口。但是我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于是我停下来弄开一只野果闻了一下,它的气味不怎么难闻,甚至还有一丝清香,
我顺势把它的汁液涂在手臂上,又开始疯狂地采摘起来。
这是《生存手册》上介绍的一种简易鉴别法:首先切开未知毒性的植物嗅闻,如果
没有刺激性气味,就可以将它的汁液涂在皮肤上,再无明显反应,则可试吃微量植
物,五六小时后仍然没有反应才能食用。
然而还没到五分钟,我的左臂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抬手一看,整个手臂都红肿
了。当时我的心情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就象是沙漠里的迷途客,在快要渴死的时
候猛然发现绿洲就在前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却发现那不过是海市蜃楼厖我失望到
了极点,整个身体仿佛一下失去了支撑。
良久,我才没精打采地往回走。满地散落的毒果显得是那样得水灵,饱满,我心里
一阵恶心,但我连把它们踩碎的力气都没有了。

远远看到营地一片混乱,确切地说,只有行人一个人手忙脚乱。
野山雀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行人在一边替他拍背,又趁他呕吐的间隙朝他嘴
里灌水,浪迹天涯抄着手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他们。
我曾经专门与浪迹天涯讨论过《生存手册》,知道他对这本书也是烂熟的,所以我
丝毫没有担心他们会中毒。然而,不该发生,不可能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上下打量浪迹天涯,他身上没有一处红肿。我猛然抬头,瞪着浪迹天涯,他也正盯
着我,他的目光依然锐利,带着一丝理所当然和满不在乎。
实际上,我对这个快把我们拖垮了的野山雀已经没有任何好感,对于他终于栽在自
己的嘴上,我也只能感到遗憾。虽然我心里觉得浪迹天涯的做法很不对,但我当时
认为我们的这个团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值得再为野山雀弄得四分五裂。最
终,我选择了沉默。
野山雀不停地吐,最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不久,他开始发烧,面色潮红,不断地
胡言乱语。行人十分焦急,但也只能一遍遍地给他冷敷,这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
题。夜里,野山雀陷入了深度昏迷。

【九】
第八天清晨,我和浪迹天涯一起出去采集露水。
空气清新的早晨对我来说也不再是好的开端,我反倒觉得每一个早晨都是恶梦的开
始,我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悲观。
野山雀摔断腿以来的几天,我们顶多只走了20公里,我感到自己的生理和心理承受
力都已经到了极限,好象随时都有倒毙在路边的可能,然而还有30多公里坎坷的道
路在等着我们。30公里,如果是公路,踩几脚油门就到了,就算是走路也用不了几
小时,可是对于我们来说,那段路起码得走五天,五天后我还活着吗?巨大的生存
危机使得我脑子里邪恶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对于自己的这种变化,我既沮丧又无能
为力,也许魔鬼已经悄悄地占据了我的心灵。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着,身边的浪迹天涯也显得心事重重。一天前发生的事让我对
他产生了新的看法,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反正他总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吧?
搣花乌鸦,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攠浪迹天涯一边问,一边乱摇着一棵小树,任
由树叶上的露珠洒落在自己的身上。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直截了当地问我,但我也没感到特别意外,回答道:搣不好
说。攍och
搣如果我告诉你昨天我没有给野山雀吃那果子,你相信么?攍och
我一楞,心想这个可能性倒是很大的。
搣我的确没有叫他吃,昨天我把果子拿回营地,放下后就出去找水了,等我回来才
发现野山雀已经那样了。攠浪迹天涯漫不经心地说。
尽管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我也只能相信一半,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只有老天
才知道。不过,我还是宁愿相信他的这种说法,我早就觉得,野山雀迟早要栽在自
己的那张臭嘴上,于是我说:搣真对不起,昨天我还以为是你让他吃的呢。攍och
浪迹天涯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搣其实我心里倒还真这么想过,哎!如果换了是
你,你会怎么办?攍och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措手不及,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义正辞严地说我绝对
不会?可是几分钟前我还在设想,如果野山雀就这么毒发身亡,或者凭空消失就好
了,那我们就可以轻装前进,或许还能走出去厖但是我也不能说我会,毕竟我只是
在心里设想,况且我还得给自己留点脸面。
浪迹天涯一直在很仔细地揣摩着我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我心里的想法,我
尽量不流露出任何表情,但还是发现他最终表现出成竹在胸,一切都尽在掌握的神
情,这使我很恼火,所幸前面出现的小溪适时地中断了我们的交谈。

【十】
下午,我们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第二条河边,浑浊的河水象脱缰之马一样奔流而下,
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狭窄的河面上涌起一个个的漩涡。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了!
但浪迹天涯似乎并不在意,他把担架一扔就扑倒在地上睡起觉来。担架上的野山雀
一骨碌滚落在地,一头撞在块石头上,额头上马上鼓了一个大包。抬前面的行人一
个踉跄,险些摔倒。当他发现是怎么回事后,顿时呼地挺直身子,脸涨得通红,他
紧握青筋暴起的拳头,怒视着正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浪迹天涯,但看得出,他在竭力
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连续四天没有吃任何东西,我浑身上下没有半点
力气,当时唯一想做的就是赶快睡觉,也只有睡着了才能忘记饥饿和疲乏。
醒来后看看四周,浪迹天涯坐在一旁,正望着河水出神。我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肚
子仍然很空,但没有丝毫饿的感觉,我的精神稍微好了点。这时行人过来催促我们
准备过河,浪迹天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有动弹。我心里隐隐约约
感觉到会发生点什么事,也坐着没有动。行人很敏感,他来回看看我们,最后面向
着我们坐了下来。
我们三个就那么坐着,用探索的目光互相研究着,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浪迹天
涯首先打破了沉默。
搣先不讨论怎么过河的问题,刚才我算了一下,剩下的路大概有30公里,不算远。
但是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却要走五到六天,攠他说,搣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有整
整四天没吃东西,再也不可能坚持那么长的时间。攍och
我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侧头看看野山雀,他就躺在不远处的担架里,双目紧
闭,显然还处于昏迷中。我知道此时他什么也听不见,但我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
急促起来。
浪迹天涯接着说,搣但是如果没有负重的话,依我们现在的身体状况,一天大约能
走十多公里,也就是说两天多时间我们就可以走出去。攠他的话条理分明,语气中
没带任何感情色彩。
虽然我曾多次希望野山雀自动消失或者死掉,但那终归是压抑在自己心底的一个龌
龊的想法而已。现在野山雀还活着,还躺在一边!而我们却堂而皇之地讨论着是否
抛弃他。浪迹天涯甚至没有提及他的名字,仅仅使用了搣负重攠这个词。
搣不行!我们绝不能抛弃同伴,不管是在哪种情况下。攠行人小声但又很坚决地
说。
搣我同意!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坚持着。但是一个人的
能力是有限度的,我们总得面对现实吧?你看看现在的情况,带着他我们根本出不
去。攠浪迹天涯一指旁边的河,河水怒涛奔腾,搣看这条河!比上条河宽了多少?
急了多少?别说带他出去,我们自己过去都成问题!攍och
搣这是你的借口吧?我们都会游泳,刚才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用木筏把野山雀
漂过去!攠行人一下激动起来,搣现在野山雀有伤,又中了毒,扔下他他怎么办?
如果是你受了伤,你希望我们扔下你吗?!攍och
浪迹天涯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激昂起来,就象在演说,搣我不会因为个人的利益而影
响集体,我拿得出壮士断腕的气魄!如果影响集体的人是我,我也能牺牲掉自己。
攠马上,他又换成推心置腹的口气,搣况且,我们也不是要真正扔下野山雀,一出
林子,我们可以马上带人再回来接他啊。攍och

浪迹天涯能言善辩,行人根本无法驳倒他,于是他把无奈的目光转向我,问道:搣
花乌鸦,你的意见呢?攍och
搣对!我们各占一票,就看花乌鸦的意见了。攠浪迹天涯立即附和道。
那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我知道,如果丢下野山雀,就算我们能回来救他,他生还
的机率还是等于零,虽然我很讨厌这个胖子,但那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搣花乌鸦,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你必须得做出选择,攠浪迹天涯对
我说,见我仍然举棋不定,他又补充道,搣如果你不能正确决定,我们只能一齐死
在这里。攍och
想到死,我有些不寒而栗。几天前,我曾与死神擦肩而过,人在最后时刻的那种绝
望和恐惧在我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我还发现自己并不象幻想中那么勇敢无畏。
我害怕死,也不想这样死掉,我有亲人朋友,有不错的工作,我还有大把的将来厖
终于我心一横,低声着对行人说,搣你厖和我们一块走吧。攍och
行人眼里期待的光芒一下子暗淡下来。

【十一】
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时,行人在一直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我们,他决定留下来陪伴野
山雀。我们反复地劝说,几乎磨破了嘴皮,得到的始终是一个坚决的搣不攠字。
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无非是勒紧皮带,系好鞋带之类,但我们一直磨蹭
着,拖延着,希望行人能改变主意。最后,我们彻底失望了。
搣那你怎么办?攠临走时我忍不住问行人。
搣我等水退下去再想办法,只要不放弃,总会有机会的。攠他坚决地说。
那一刻,我感到在他的面前自己就象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我无法找到适合的文字
来形容当时的场面。以前我看到文学作品中对这种场面的描写时,心里都颇不以为
然,觉得俗,特俗,而轮到我来描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语言是那么贫瘠,文
字是那么苍白无力。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心理作用,我甚至看见行人全身仿佛都罩在圣洁的光圈里。强烈
的对比使我们的内心完全失去了平衡,同时生出巨大的失落感。
一贯争强好胜的浪迹天涯显然不习惯处于这种劣势,他悻悻地说:搣那你还需要我
们回来找你么?攍och
行人的表情象顿时雕塑一样凝固了。
良久,我看见他眼框里慢慢涌出晶莹的泪花,那一定是伤心到极点的泪水。他饱含
着热泪,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们,仿佛盯着两个素不相识的人。
他的眼睛里透出失望,那是对他曾经看做兄弟的人的失望,是对我们心灵的肮脏和
人性的彻底泯灭的失望!
即使是我们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他也能够理解。他是善良的,他始终认为世界是美
好的,每个人的内心其实也是善良的。然而我们却残忍地在他的心口上戳了一刀。
当一个人的希望完全破灭时,他的心里会是怎样的痛?
那时我觉得用尽世上最恶毒的词汇来形容我们都不过分,我们慌乱地躲避着他的目
光,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们无地自容,更无法面对他,只能落荒而逃。

【十二】
该死的雨又下起来。
我们泅渡过河,象丧家之犬一样仓惶奔窜。那是厄梦一样的路途,饥饿,干渴,四
肢极度疲惫,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最可怕的是我的内心如同荒漠般空虚。
我俩没日没夜地走着,最后,我们几乎是爬出了森林。远远看见一个山民向我们走
来,我心里一阵轻松,紧跟着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浪迹天涯已不知去向。
尽管当地没有专门从事营救的机构,但是他们还是很快组织了一支由一百多名当地
群众组成的搜索队,冒雨进入森林进行地毯式搜索。一周时间过去了,搜索队沿着
我们的来路仔细地搜索到那条小河,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行人和野山雀过了河。队长
告诉我:那条河的水位仍然很高,行人带着野山雀根本无法过河,他们唯一的选择
只能是沿着河朝下游走,但是起码得走一两个月才能走去。他俩没有食品,一个极
度疲惫,另一个完全没有行动能力,以那种状况想走出森林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个事实将对我的一生产生巨大的影响,我不愿也不能接受它,所以我还是固执地
等候着。搜索队继续沿着河的两岸向下搜索,又过了一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他
俩什么也没留下,就这么消失了。
那时我开始相信这世上有奇迹的存在,回城后我反复拨打行人和野山雀的电话,尽
管我再也没有脸面对他们,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确定他们还活着。
然而,他们的手机永远处于关机状态。
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我想,他们真的回不来了。
通过移动公司的朋友查到了行人的地址。连续几天,我一直在他家附近徘徊。那些
天总有一对中年夫妇频繁出入,他们显得很憔悴,神情中显露出焦急和担忧,也许
是他们就是行人的父母吧。
对于行人的父母来说,自己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是生是死?他们一无所知,他们
唯一知道的是儿子带着行囊外出,然后一去不归。
我很想做点什么,我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诉他们事实的真相,然后跪在他们面前,向
他们忏悔,尽一切可能去补偿他们。但我始终犹豫着,心乱如麻。
我时时刻刻都沉浸在内疚和悔恨中,白天我总是精神恍惚,夜里不断地做着噩梦,
我的心里象是始终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不能有片刻轻松。我很痛苦,但又不敢找人
倾诉,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郁积在我的内心深处。
除了这件事的另一当事人浪迹天涯,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和我交流这件事的感受。
我想他现在大概也很不好受,和他聊聊或许能有一些共鸣和鼓励,或许能有勇气去
面对行人和野山雀的亲人们,或许能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安宁。
拨通了浪迹天涯的手机,IT精英正在开会。听出是我,他似乎感到很突然,但他还
是立刻镇定下来,搣那是我们当时的唯一选择,对个人来说,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不认为有什么错厖攠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告诉他行人和野山雀不可能活着回来
了。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继续说搣我们能活着回来也很不容易,所以得好好地生活
下去啊!我承认我们的选择伤害了其他人,但是凡事总得朝前看,总不能永远耿耿
于怀,背一辈子心理上和经济上的包袱吧?听我的,当这事没发生,忘了它吧厖攍
och
我心底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火气,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搣你这个王八蛋!攠电话那
边喋喋不休的声音嘎然而止,良久的沉默后,听筒里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搣你也
一样。攍och


【后】
漫无目的地穿行在人流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的心却飞回那片遥远的森林,森林仍
旧美丽、静寂,那里长眠着两个年轻的生命,我甚至能听到他们发出的叹息声。
那是我心灵的一次穿越,之后我发现,我的心是残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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