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eonado (佛光掠影), 信区: Feeling
标  题: 琥 珀 初 成 忆 旧 松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10日22:03:09 星期四), 转信

吴亮其
黄鹤西楼月，长江万里情。
秋风吹又遍，总忆武昌城。
    午夜的风轻轻吹拂，无眠的我看不到窗外有明月。我的月儿是在那遥远的江城，此
刻也许早已沉入梦乡了吧，我是否出现于你梦中的花园呢？亲爱的，我在默默念着你，
一种诗意的孤单与我形影相吊。又一轮中秋将至，五年了，往事就如那野菊，在午夜的
秋风中不可阻挡地纷纷开放。亲爱的，我愿从中采撷几朵虔诚地献给你，让你的梦馨香
而甜美。也许欢乐的回忆夹着些忧伤，痛苦的追念掺着点甜蜜，而因你的不在身边，两
者都让我惆怅不已。
蚌胎未满思春梦，梦里缘来可自知
 从孩提时代上帝就让你出现在我心里。
                                                ──雨果
    我说我心中总有你小学时代的一个影子，那时我就隐隐约约想过日后如果能娶你为
妻该有多美。你总不相信，还娇嗔我早就不安好心眼，后来却又瞎心眼弄得好事多磨。
在烛光下我打开影集，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清秀而透着稚气的脸蛋映入我眼帘，没
错，这就是我印象中的你；这就是身为少先队大队长，课间操时总在台前接受中队长们
汇报的风光的你；这就是曾随我姐到我家门前水库活泼戏水的你。那时年幼的我为你倾
倒，何曾料到后来的你会因病而备受挫折，又何曾料到我们竟会真的走到一起？
    忽忽几年过去，时间走到了九三年的九月五日。云淡风清的季节里阳光很热烈地照
着，在家乡的山脚下，我们不期然而有些惊喜地重新相遇了。在颠簸的车子上，话语不
多的我以一颗默契的心倾听了你真诚的述说。我不知道一颗种子是不是就此默默播下了
。那时青春年少的我正兴奋地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也许是已忘了年幼时的梦，
我并没有太在意那天你的温柔美丽。但我留下了地址，由此开始了我们两人生命中最伟
大的交往。我因此感谢这个日子，怀念这个日子，我一生都会把它当成一个节日来纪念
。
    细细回想以后的日子，我会不时觉得有些心疼。我恨己之盲目而使我们在漫长岁月
中走过许多曲折之路，也许世上本没有多少一帆风顺的爱情，也许人生会因此而丰富，
但我不能原谅自己对那颗种子发芽长叶的压抑，我不能原谅自己使深爱我的女孩备受委
屈。
　
一度相逢一度思，南风北雨不同时
     行到首都燕园这一我心向往之而陌生的地方，淡淡的兴奋很快为孤独的秋雨所淹没
。寂寞中我也许想过那在车上邂逅的倩影，想要问问她的芳踪音信。总而言之，当一个
月之后她以漂亮的字体携来一份问候时，我心中掠过的是何等的欣喜。信中的第一句话
“也许是有缘”让我的心感到温馨。当天我搜肠刮肚倾尽我浅陋的文才写下长达七页的
回信，信末不知从哪里抄来几句英文祝语：
           "With a beautiful flower
            With my blessing
            I wish peace and joy to be your company
            May good luck to with you all the time
            I earnestly wish to
            Add an encouragement
            To your ideal and hopes
            I earnestly wish to
            Give you comfort and strength
            When you are disappointed or fatigued in life"
    年少的我不知初次给女孩写信是不宜如此热情的，我就只是自然地写出我心中想要
说的话。我没有想到这跟爱情有关。也许我是不经意中喜欢上她抑或爱上她了，只是自
己不太明白罢。
    我的信带来了我意想不到的结果，终于有一天，她以一连串的排比句赞美了我及我
的信，大胆地述说了她一份幽幽的情感：
    “自你上京以后，一棵幼小的思念之树不知何时已在我心园里生根发芽，一天天长
大，枝叶愈来愈繁茂。于是，太阳出来时我在树下避光，阴云来临时我在树下避雨，寒
风来临时我在树下避风，夜幕降临时我在树下徘徊、期盼。就这样，我把所有的一切都
寄托在它的身上，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是牵挂？是担忧？是迷惘？是相
思？总之，这份幽幽的思念就时刻纠缠于脑际，甩不脱、避不开……”
同时她寄来了一帧彩照，“鬓垂香颈云遮藕，粉作兰胸雪压梅。”让我感觉到她的美丽
。我心下为她这份情所感动，可同时却对此惊慌，我觉得我无法容纳，一方面的原因固
然是那时我另有要好的女孩潜。
寒假时我给她带回了参考书，我无视于她的兴奋与期盼，没有多呆，仍然不知她有着一
头长长而漂亮的秀发。此后的日子一天天无痕远逝，我并不明了她的处境，我淡然以对
一颗孤单无助而又善良的痴心。我不知那些艰难的日子她是如何走过的，事后我才知曾
经的苦痛，那是一些想来让彼此都泪落的日子。我们依然通着信，我第一信就曾邀她上
我家玩，但正如她失望于我之去信太迟，我那隐隐的期待也总是落空。到九五年收到她
的一张生日卡之后更是联系都中断了。岁月流逝中我不断会涌起一种淡淡的思念与怅惘
，我希望能写信给她一点安慰，可我不知她的芳踪，何况事实上我除了给她失望之外还
有什么呢？
    一份牵挂终使我在一个月儿很明的夜晚走进了她的家门，这改变了一切。
（二）　—吴亮其
山月不知心里事，雨打湘灵五十弦
    我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九六年二月四日。那天我刚好到她村里的一个同学家。
晚饭后我一人在往我家方向去的路上漫步，明亮的月光柔柔地照着，四野一片寂静。这
时一个愿望升到心头，我向人问了一下路，便跨进了英子的家门。我只见到了她母亲，
得知她的近况后，我向她母亲反复强调：我希望她寒假里能上我家玩。走出她家，月光
如水，我轻轻叹了口气，“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
    接下来的一周我在奔波中度过，结束了一桩“柏拉图式”的感情。第二天我便迎来
了英子。经过长时的走路，太阳晒得她的脸红扑扑的，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活泼地闪着，
笑吟吟地望着我。当她一转身时，我竟然目瞪口呆。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长的秀发，有如一挂乌黑发亮的瀑布，跃过她那婀娜的腰，
直跌近她的脚后跟。我得承认，这头魅力四射的青丝可以系住不少人的心，我真是有幸
成为可以领略它们的柔软圆润以及多姿多彩的人。
    那天是她的生日，她特意选择了这个日子来我家。我很自然地表现了我的温柔体贴
，她后来说我待她的方式有如女朋友，我自己却并未意识到此点。我们的许多闲聊如当
日的阳光一样不着痕迹，我只觉得同她在一起十分的轻松快活。然而当我提到她的长发
，说：“留到成功之日，可以剪下作一纪念。”她瞧了我一眼，接口笑道：“如果你喜
欢，可以送给你。”我不禁心如打鼓，忙说：“只怕我承受不起。”我忘却了英子当时
的表情，但我记得她幽幽地说了一句：“只要你愿意，我愿为你留着。”我沉默了。
我就送了张照片给她权当生日礼物。我经意不经意地录下了一首北岛的诗：
            走吧
            落叶吹进深谷
            歌声却没有归宿
            走吧
            冰上的月光
            已从河床上溢出
            走吧
            眼睛望着同一块天空
            心敲击着暮色的鼓
            走吧
            我们没有失去记忆
            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湖
            走吧
            路呵路
            飘满红罂粟
我用这张纸包了照片送给她。这纸连同照片她一直保存着。
    那天我没有说“生日快乐”；那天我也没有吻她；那时的我还幼稚单纯；那时的我
竟对爱情有些心冷；那一天晚上我语无伦次地讲起过刚刚结束的“柏拉图式”的故事；
那一天晚上她流泪了，我却未能为她拭泪；那一天晚上留给我以温馨，也带给我心疼怅
然。
    第二天上午我们依然轻快地交谈。她信笔写下一首歌词《缠绵》：“双手轻轻捧着
你的脸，吹干你的眼泪。梦还有空间，我还在你身边不曾走远。把爱倒进你的心里面，
陪你醉一千年。醒来后感觉一如从前，我和你和命运之间，注定了不能改变。我的情感
热且危险，多看你一眼就会点燃我心中无法扑灭的火焰。爱得愈深愈浓愈缠绵，不问有
没有明天；爱得愈深愈浓愈缠绵……”不是没有寓意的。此后她走了。
    春节前后天天飘着雪，雪停时也就将近开学了。我出外走访朋友，途中曾去了趟英
子家，然而空无一人。第二天归家我异常惊讶地得知当天下午英子来过我家，希望我返
校时自她家去。然而残忍的我忽视了她那份痴痴的等待。一到学校我就收到了她厚厚的
信，浓情薄怨让我心惊心疼。长达七页的第一信是她前一次自我家归后写下的感受与一
些事，说“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后面两信分别是她到我家未遇归
后和到校后写的。她那天回到家天已黑一阵，而等待她的又是一种打击，“一切的劳累
都是徒劳，一切的希望都是失望”；“我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有没有回报，我更不知道
是什么力量在驱使我那样做。你能回答我吗？”
    我难以原谅自己的疏忽与冷漠。我心疼之余却还是明确回文表示：“我现在的心，
禁受不起任何丘比特之箭。”这信我几乎没有勇气寄出去，我担心伤害她，实在又怕她
的毅然决绝。说到底，我对她不是没有留恋的。然而我总觉得她有点陌生而难于接受，
我那时想得更多的是曾为同学的另外的女孩。在静夜里独对寂灭的星空，我常常感觉隐
藏着发麻的疼痛。那时的我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在和将来，该如何追求自我的新生和一份
不灭的爱。
    因了那份担心，我有些急切地等着她的回信。聪明的英子对我的回答装糊涂，仍然
说：“I love you very much，这是真的，并非我一时的冲动……”我欣慰于她之开朗
，却愁愧对她的深情，没有及时回信。然而拖久了，心底却越发不安，我怕她会失望伤
心。为免她之深责，我特地去买了几本参考书寄过去，信中我希望她考到北京来，我想
如果两人在一起，未尝不可以发展感情。
    我生日时收到了她寄来的衣服与信，一片关切与祝福。而我在这一天告诫自己要投
身于事业之中，勿在情场上耗费过多。那时的我，“不恨年华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强
半为消磨。”事实上成长的过程多半便是消磨“少年心事”的过程。繁忙的日子里各自
忙着，我懒于给她写信，但这不等于不想起她。
            我常揣想  当暮色下降
            走过街角的你
            会不会忽然停步
            忽然之间  把我想起
            而在那拥挤的人群中
            有谁会注意
            你突然阴暗的面容
            有谁能知道
            你心中刹那的疼痛
            啊，我亲爱的朋友
            有谁能告诉你
            我今日的歉疚和忧伤
            距离那样遥远的两个城市里
            灯火一样辉煌
                    ──席慕蓉《揣想的忧郁》
    就这样平平淡淡又迎来了暑假，回到家乡的我帮父母干着活，想着英子是否如愿考
上大学，暗暗期盼她能再上我家。事实没让我失望。七月二十三日我们父子仨去挑肥料
，到屋旁时碰上了赶往我家的她，玉脸微酡，头发折成双股仍然很长。弟说“一个人要
来福气了是门扇子都挡不住的”，英子的光临是给我以幸福的吗？是的，我常想，如果
不是她来陪我几天，这个暑假在我人生中将毫无痕迹。而这几天，于英子于我，在心灵
上都似下过一场暴风雨。
    我们仍然很轻松地随便聊天，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美丽聪明热情活泼的女孩，我
不能不欣赏，不能不喜欢她。这是一支今天就开放在我窗口的玫瑰，我却仍是在梦想着
天边的一座奇妙的玫瑰园吗？我好疑惑自己当时的爱之情感。
    那两天父母等帮人收割水稻，我与英子则在家忙家务。我们干一阵后总要到我房中
休息聊天。面对温柔美丽的她，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我不知何时已情不自禁地拉
拉她的手，或轻轻抚摩她瓢柔的秀发，那柔润的感觉使我有点微醉，真想就这样抚摩一
辈子。我预感到我谨慎的克制在渐渐失效。
    第三天下午我们一同去摘菜放羊，有一幕我永远不会忘怀。当羊跑到别人薯地里，
我去赶转时，摘完菜的英子正走在水库坝上。风轻轻地吹着，那袅娜优美的身姿裙裾飘
飘，更有那长发随风飘扬，在夕阳下闪着光，让我有些目眩。我有如看到一位世外仙姝
正“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朝我飘来。羊儿们皆自河谷敏捷地跳了上去，我却依然痴痴
地望着那绰约的身影。恍惚中英子轻舒玉臂，将我轻轻拉了上来，柔荑传出温热，我不
禁脸上有些发烧。也许那时我们没有说什么话，我们只是并肩赶着羊儿，带着夕阳的余
辉，慢慢走回家。这一幕从此便在我心里萦回，让我时时想来都为之神扬魂销。
    然而晚餐后，来到我的房中，英子梳着刚浴的长发，突然冒出一句：“其实我好想
回去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竟有点惊慌，怎么办呢？我想留着她。
    我很高兴次日她并没有走。傍晚时分，阳光照进我的房里，英子坐在书桌前，我则
坐于床沿，右手撑桌支颐，微笑着凝视她的脸。这无疑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一张洋溢着
热情的脸，一张对我充满诱惑的脸。在我的大胆凝视下，英子起初是“美人微笑转星眸
，月华羞”，继而脉脉地回望着我。我感到一份激情正自心底悄然上升。
          对我  你是危险的存在
          那火石的眼睛
          一触  击出火光
          引燃我全身的血管
          使我频频震颤
          对我  你是危险的存在
          那眼睛  像彗星
          陨落在一片荒山
          燃起  枯林的烈情
          对我  你是危险的存在
          那火焰的眼睛呵
          一再闪出火星  溅落
          在我心中  严禁烟火的
          感情地带
          ……
                     ──杜国清《对我  你是危险的存在》
    那时的我们不再说话，我们静听彼此的心跳。亲吻她的念头不可抗拒地升上，小心
的我站起来，迎着她的目光，先在她额上轻轻地印了一下，我看到她双颊刹那间涌上红
霞，我还听到她的低语：“你不后悔吗？”我不再回答，热烈地封住了她的芳唇。热吻
中她问我，我与以前的“女朋友”都只曾拉拉手，那我们这又算什么？
           没有什么  除了你双手播种的红豆
           没有什么  除了你双眸培植的火种
           没有什么  除了你慵懒之姿作我的蛊惑
           你是梦火
             是毁灭也是创造的火
             是呢喃的火  呻吟的火  歌唱的火  舞蹈的火
           没有什么  除了那一簇火
                               ──胡品清《寄南方》
    晚上我吹起轮胎，带她到屋前水库游泳。柔柔的月色下波光粼粼，我们浪漫地戏水
。英子不无忧郁地说起一句：“我怎么就这么轻易的让你征服了？”是吗？幸福而矛盾
的我没料到新的一天里却又起了变故。
    上午我放牛归来，决定去收割水稻。走到屋下记起日记本放在桌上未收但一转念间
想我们都已如此，如她看了就让她了解一下我以前的情感罢。此后我常揣想如果那天没
有这点疏忽，我们之间又将是怎样的一种发展方式呢？我只恨自己给了深爱着我的英子
太多的失望与伤痛。中午我累一身泥回到家便感到一种忧郁的气氛。晚上游泳时英子默
默洗完先回了屋，然后便洗衣准备明天走。我不禁心中烦而且慌，呆在房中看小说。这
时说很早就睡的她过来，递给我一叠纸。我带点诧异接过，心中掠过一丝不详。信中她
说：感谢上天给她一个机会对我有了深的认识；她为自己在我心中毫无地位而悲哀；她
感谢我又恨我柔柔地对她使她盲目自信；她不再做任何努力来追我，愿能与爱她的人幸
福平安地度日……我沉默良久，心中很不是滋味，甜蜜转瞬即逝，爱我的她就那么毅然
离我而去吗？茫然的我走出房间，外面正下着不小的雨，那雨点就如在敲打我的心。顷
刻我回房，带着点凄切说：“这个时候我就是想留你也留不住。”说完又走了出去。她
一直梳理着她的长发，倒看不出多少忧郁。后来我要她到外面听雨，两人搬凳坐了，就
一些问题理论。这时我是连碰她的头发都不敢。雨一直下着，我们谈了许久，有时带点
争论，有时也说些轻松的话题。午夜蚊子多，她还特意去拿来扇子轻轻为我扇着。这让
我的心更为难受。
    一夜无眠的我清晨拿笔写下我因她的失望与忧伤而心疼的感觉，为自己的言行作着
解释。正写着她来了，问我在干什么，我有点嘟哝道：“与你在讲话。”她短短地吻了
我一下，我轻声说：“这又何必呢？”便出房。再进来时发现她在写，一会儿递一页给
我，而昨晚的那几页连同我的那一页却收进了她的包。纸上她说昨晚表现轻松只是为了
不伤我的心，她的内心是伤痛的。“如果你不能爱我，就请原谅我的痛苦吧！”她不否
认对我的爱，为她昨晚的决绝留有了余地。我阅后心头稍为轻松，但也无暇细想便送她
走。她身着白色连衣长裙，头发放了下来。路上各有心事，随便搭些话。行到一上坡分
叉路处，两人立定准备分手，我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你有什么话就说，没有了我就
走。”我说希望她能成功，最后说：“你要多保重自己。”便看着她离去，心里希望她
能回头。谁知过了拐弯一阵也未见她出来，我很诧异便爬了上去，只见她蹲在路旁低着
头。我问她怎么啦，她抬起头说：“没什么，你快点回去吧。”我走近她，拉起她的手
。她仍低着头，要我快走，说不敢看我。我有点傻傻的说：“也许现在的我在你眼中不
值得看。”她仍不起来我便也蹲下，她抬了头，忧郁地看看我，“一双愁黛远山眉，不
忍更思维”，我伸过脸去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她立起身，伤心地头也不回离去了。
            其实  我盼望的
            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我从没有要求过  你给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开满栀子花的山坡上
            与你相遇  如果能
            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  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
            回首时
            那短短的一瞬
                   ──席慕蓉《盼望》
（三）　—吴亮其
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
    “榆荚散来星斗转，桂花寻去月轮移”，剩下的暑期日子中，我忙着农活，不时地
想着英子，心口总会感到疼痛。我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甚至就想动身去她家，再
同她共度一些美好的日子。但她会在家吗？我犹豫着。
    我在给南国女孩潜的回信中提到了英子来的五天，我坦白地对她说：“最终我也会
有自己的妻，但肯定不会是你……”那时我的母校正点播一个电视剧《一代皇后大玉儿
》，播前公布了高考上线人数，我紧张地问自己：英子会在其中吗？我在心中为她默默
祈祷。看到第十集时，剧中海兰说不甘心轻易就把自己一生托付给一个陌生人（皇太极
）的那副凄婉形象极大地震撼了我，让我心口隐隐作疼。睡前同弟说起海兰之表情，他
脱口就是：同英子一样。我一惊之下心想至少那天她离去时是有这种凄然表情的，不禁
心口更疼，元好问那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不断撞击着我。是晚我做
了一夜的梦，英子自始至终都在其中，与我一同上课，一同过我的生日晚会等等许多事
有条不紊。醒来后我久久回味，可此时的她在何处呢？
    我终于未去英子家便提前回到了学校。郁闷的我复习了一遍金庸小说后开始到实验
室做毕业论文。一段时间里我失意于自己的专业，那时的我欣赏的是拜伦如此的诗句：

            “我宁愿做一只毒虫
              在地窖的墙上爬动
              而不愿被判在凝视和默想中
              消磨那沉闷单调的日子”
    这时南国女孩回信道收到我的信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经过了才知道，你一言
半语都能让我眼泪长流”，她劝我好好去爱另外一位女孩。然而此刻英子芳踪何处呢？
我时时都在回味暑期里的一切，我想着她，但我又茫然于自己的爱。
    终于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当对方传来：“我是英子啊。”我的心怦怦直跳，天
涯芳信终又到。她说老早以前就给我写了一信，直到投第二信时方知前信地址写错了，
还以为我竟不给她回信，气得她好苦。放下电话，我不知心里是欣慰还是惆怅。我的面
前立着一道爱情的门槛，我在门外徘徊着。
    在英子接下来的信中，她说不能停止对我的思念，她是重感情的人，无法再为另外
的人付出感情。“我会珍惜我那来之不易的感情和我的付出，而不管你如何对我。因为
爱一个人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拥有他。”面对她的相思抱怨，我无奈而心疼。秋风吹下一
片片落叶，夜月如雪如霜，我的心儿是那么地忧伤。我担心英子会疲倦于我的冷淡，可
我又拿不出什么积极的行动来。年底时我寄给她一卡，卡上写道：“不管怎样，我都是
念着你且愿送上我诚挚的祝福的……”后来英子说那时她在着手为我织围巾，她说从未
想过要为别的男孩编织什么，但我又能给她什么呢？是我这卡使她有了动力织完了那围
巾，否则她也许终会狠心抽慧剑了。听此我大吃一惊，不禁暗暗感谢这张卡片：“真是
好险！”
    岁阑又近，长空飘玉屑，踏着晶莹的雪花，我想起了远方英子的倩影与脉脉双眸，
这让我觉得温暖。元旦中午，英子的电话使我心中又多了一份感念。几天后她亲手编织
的一条洁白发光的围巾并一条领带来到了我的手中，我真是愧对她的深情厚意。这一次
我没忘她的生日，但我回信说那一天我不太可能去陪伴她。信一发出我就后悔了。在随
后收到的信中，她问我：“元月三十一日那天，你能来我家吗？我将在期盼着你。”我
为这句话所震动，我仿佛看到了英子那殷切期待的双眸。柔情在我心中开始萌动，我迅
即决定去与她共度她的生日。这时我刚好找到一本题为《英子的心》的书，更坚定了我
此行的决心。
    到此，我的愧疚与忏悔终于可以结束了，两颗漂泊的心终于向同一港湾靠拢，幸福
的爱情生活终于在向我们招手……
（四）　—吴亮其
雨雪纷纷无限意，始共春风容易醉
     元月二十九日天黑我才回到阔别的故园。我打算第二天一早到城里买些礼物之类然
后直接上英子家。但那天家里杀过年猪，父母留住了我。我只好在英子生日当天步行去
她家。阴阴的天空寒风阵阵，但我心头升腾着热浪。当七十分钟后我走到她家上头的石
膏矿时我心里抑止不住有种激动。我按捺住心跳，取出眼镜戴上，一步步小心地走往她
家。
    其时英子刚好去村里商店了，我双手吊在晾衣服的铁丝上等着她被叫回。一会儿我
看到了身着红棉衣的她，有如一只红蜻蜓朝我迅速的飞来，她双眼熠熠发光，洋溢着喜
悦。我微笑着迎接她，一声“Happy birthday”却羞于出口，我怕声音会发抖。英子的
高兴是显而易见的，她说：“我一直在期盼着你的到来啊……”
    我得知英子从二十八日到三十日一直在涟源等着我自北京归来，我心下十分感动，
她一向来对我的款款深情齐集心头。在看她一些大学里拍的照片时，望着神采飞扬，天
生丽质的她，我真是喜欢极了。我不是时间的石人，我的心已不能无动于衷。我知道有
不少男孩在追她，这引起了我的嫉妒。这时我意识到我已害怕失去她。我微微颤抖的心
对自己说：“你还在等什么？你一生幸福的归宿就在眼前，是该付出你的爱的时候了。
”
    当我拿出那本书，英子快活地叫道：这该不会是你带过来看的吧？我微笑而略带点
甜蜜说：“哦，这我可得留着（是“英子的心”啊），我带来的不是这颗心……”英子
扑闪着大眼睛，漾着幸福的笑。我相信那时如果没有旁人，我一定会拥她入怀。
    上天好似要为我们的爱添些情调，当晚寒雨潇潇，我们手拉着手坐在温暖的火炉旁
，聊着甜蜜的话题。望着英子，那句“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很自然地浮上心头。
第二天一早，我们发现外面的世界已是浑然洁白一体，大朵大朵的雪花飘得正欢。面对
美景，我们不禁欣喜异常。挽着手，挨着肩，我们默默地看着雪花飘舞，只觉心中一片
晶莹，爱的暖流在我们之间流淌。一阵后我提议去堆雪人，英子柔声道：“我们过两天
再堆好吗？你看雪花下得多可爱，我们别去破坏那份完美吧。”我愣了一下之后心中大
为感动，不禁拥她入怀，捧起她那芬芳柔和的脸，望着她的星眸缓缓说道：“英子，我
爱你。我会尽我一生所能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摸摸我的心，她在说，我
现在就处在最幸福之中。”雪依然下着，我们都似已醉了，我们的爱一如那雪花，晶莹
圣洁。
    在回乡前的一次电话中我曾答应潜在二月初去她家一趟，此刻我虽已舍不得离开英
子，但我不想失信。几天来雪一直不停地下着，到四号，不能再拖了，英子送我走。雪
地里相携走过长长的路，我们立在公路边候车。回风舞雪，天气极冷，我们不断地跺着
脚，互相搓着手。我心下有些歉然，我去赴另一女孩的约，却让我的爱人受冻。英子解
下她的围巾，细细围到我的脖上，我怎么推都没用。英子后来说她很放心我前去，她相
信她的情就如那围巾已牢牢围住了我，而我也是真的爱她。
    第二天我冒着更大的雪回家，我不知自己使孤坐炉旁的女孩陷入了冰冷的世界，我
没有听到她那失声的痛哭。独自一人，我踩着滋滋作响的雪，围着英子的围巾，热气腾
腾地回了家。
    除夕之夜，雪仍然静静飘落，我忧郁的心极度地想着英子，不禁在日记中狂草四句
：
雨雪交加夜，新年到小村。
伊人十里外，何处共销魂？
我相信英子同样地念着我，几天后她来到我家，撕下电话本上一页给我，只见其上书曰
：
“阿其：
      I love you for ever!! At this time,do you miss me,too?
1997.1.1凌晨1秒”
字落笔很重，可看出她的郑重与虔诚，但仍不掩其飘逸秀美。
    新春里阳光暖暖地照着，我们或一块儿放放牛羊或一起忙些家务，一点一滴甜蜜温
馨的爱恋难以尽述。转眼到了正月初八，天下起了雨，我陪英子去涟源参加她的同学聚
会。我们都没有意识到那天就是所谓的“情人节”，我们更没有想到那天就在我们走后
不久，潜会跋山涉水冒雨来看我。前一年是我去潜家而致英子访我未遇，真是一切都变
了，潜说这是天意，我也只能如此认为。
    情人节晚上，英子陪着躺在沙发上的我不肯去睡。我们拉着手低低地交谈着。英子
述说了由于她父亲早丧，身体得病而致的种种挫折，伤心泣下。我亦心酸，更自责在她
处于风雨飘摇需要人关心爱护的日子中我却是那样有负于她的深情。两人抱头哭一会又
互相宽解，为对方拭泪，我们就这样聊着，不知东方之既白。第二天英子替我写日记时
写有一句：“I will love her much more than before after I heard her words.”
我想是的。后来我填一词中有句云：“长记江南夜雨”，指的就是这一晚。
    第二天傍晚我们一同回她家。在经过那片陡陡的松林中间休息时，英子对我说：那
几年我们都坚持过来了，现在的我们一定能相携到永远。那时节我想英子于我最重要的
不就是她那温柔善良的心和一直以来对我的一腔深情吗？我能不珍惜爱护吗？我们拉着
手，一起念着《诗经》中的四句：“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穿
过松林，穿过黑暗，回到了温暖的家中。
    这一晚我领略到了英子那圆润而婉转的歌声。她在我耳边深情地为我唱起那首一年
前写过歌词的《缠绵》。我没有想到她能唱得那么好，“你的声音柔美如天使雪白之手
臂/触着每秒光阴都成了黄金”（何其芳《夏夜》），我听得如醉如痴，心中的那份欣喜
真是无法形容，我想起了拜伦的两句诗：
                "There be none of beauty's daughters
                 With a magic like thee;
                 And like music on the waters
                 Is thy voice to me.
                             ──Stanzas for Music"
    接下来的一天直到晚上九点我们才得清静，当送走别人后我们不约而同相拥抱紧，
只因明天我们就要分别了。桂华流瓦，月色极佳，我们相拥着行到屋旁一竹丛边。“别
语缠绵不成句”，即将到来的长别使英子潸然泪下，同样伤心的我只有抱紧她，不断的
安慰她。我望着她晶莹的双眸，一字一句对她说：“天上的明月作证，今生今世我会永
远爱你！”这是我的誓言，我视之为神圣。
    分别的那天，我们一同去了她表姐家。寒假里少有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我心爱的英
子身披红风衣，垂下长长的发辫，格外耀眼，但我们的心远非如此明朗，离别的沉重在
我们之间弥漫。走过长长的路，我们傍晚五点才回到她家，紧接着她便送我走。这次送
别与以后的历次送别比，并非是最摧心肝的。我到学校后曾写下一些分行句以示纪念：

　　别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
              ──题记
                    红日将坠
                    世界突然变得好沉好沉
                    我吻吻你
                    却不敢凝视
                    你温柔的眸子中
                    停泊着我的苍茫
                    你伫立着
                    望我一步三回头
                    你长长的秀发在寒风中飘舞
                    我伸长的手臂却越摇越远
                    又是一道弯
                    我立定  转身
                    朝远方的你  挥一挥手
                    终于走出了你拉长的视线
                    将坠的红日突然很模糊
                    而清晰的是你
                    昨夜竹林明月下的泣述与缠绵
                     还有你无言的祝福
                    我走出了你的视线
                    你却住进了我心里
                    伴我远行到北方
                    隔着消瘦而漫长的岁月
                    纵把远方望尽
                    寂寞的春天啊
                    我只能怀念你
                    和一些日子
（五）　—吴亮其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我带着对刚刚逝去的美好日子的怀念与对英子的深深牵挂回校。随着列车北移，意
识到与英子距离的拉远，更想到会有那么长久的别离，我感到揪心般地疼，一种沉重的
失落感笼罩着我。刚下火车的我疲倦极了，但我想早点寄一份问候给我的英子，遂勉力
写下了第一封正正式式的情书，尽述离情别恨与我之永远爱她。我同时极度盼着她的信
与电话。那时我带两位老同学游颐和园，爱人远离身边的我心神不定，一人默然前行。
大大的园显得阴暗苍茫，时被云遮的半道残阳下面，只见老树枯藤，残冰剩水，群鸦乱
啼。冷风拂面中，每一步踏响的都是我爱人的名字，温暖我心房。彼时便纵有良辰美景
，佳人不在，更有何味？
    那时收到她的信便是我最大的快乐，而等她约好的电话我总坐立不安，心情激动。
短短的通话总是难以尽意，我便总是挂下电话就给她写信。我十余页的长信一封接一封
如排队的鸿雁飞往南湖畔的伊人手中，让我的英子“开君万里书，总下千行泪”。对此
我曾作一七绝──
收信
青鸟传来云外信，红笺小字诉相思。
杏花带雨情非浅，携手今生不再疑。
而当凌晨我回信时想起她幽兰泣露般阅我信，不禁提笔写下了：
宝贝，你为什么哭泣
                     千里飞鸿，闻道我的爱人泪湿红笺
                     我心里着点慌
                     想捧起你的脸
                     轻轻的问一声
                     宝贝，你为什么哭泣
                     是回味过去又忆起某种辛酸
                     是串起泪珠数着相思的旅程
                     还是感叹终开的爱情之花的芬芳
                     宝贝，告诉我为何哭泣
                    宝贝，我真想为你吻干睫毛上的泪珠
                    却只恨山长水阔
                    但是啊  我的宝贝
                    我仍能看到你温润的双眸里
                          布满着爱的絮语
                    让我念你的心幻成满天星辰
                    这时候  宝贝
                    你打开那页窗棂
                    你会看到星光下那缕欲绽的
                                     爱的花魂
                    宝贝  听到我的轻唤了吗
                    在遥远的北方
                    在很深的夜里
                    我将所有有法和无法诉说的情绪
                    连缀为红叶
                    嵌入我永久的思念与爱
                    寄给你  我的宝贝
                    任多少如水流逝的日子
                               也涤荡不白
    英子在信中对我说：“阿其，和你在一起时，我感觉你好温柔、好细腻、好体贴，
甚至有时很幼稚而很可爱。分别后，读你的信时，我总感觉你好成熟好成熟，心胸很博
大，知识很渊博，内涵很深很深，因而形象就很伟大，尤其是在读你写的诗时，这种感
觉更为明显……”夸得我心里飘飘然的觉得很幸福，同时又生出一种责任心来。西方心
理学家罗洛梅在《爱与意志》中说：“爱欲是内在于人类的一种渴求，它引导我们，使
我们奉献自己，去寻求高尚而善良的生活。”古语有云：九畹之兰，湘人佩之而益芬。
我就是那湘人啊，我必须努力提高自己，完善自己，方不负英子对我的深爱。
    行走坐立于燕园，英子的倩影是无处不在。我曾戏作一七绝《因花想美人》：“灿
灿桃花人面娇，依依杨柳秀发飘。天涯芳草罗裙绿，清水一泓妙目迢。”便是说我不论
眼前所见何物，皆会由之想起我的英子。面对北国姗姗来迟的春天，我在终了的一本日
记最后题了首嵌名七绝，表明我们将永远相爱：
梦中身影卿最亮，爱里春秋舍谁其？
江畔何人看落英，子规唱遍独思伊。
    燕园的春光实在很美，然而没有英子的陪伴，我无心欣赏，细细品尝的是离别的滋
味。我真希望自己有吞凤梦花之心手，写出对美好往事的追忆，写出我对英子的思念与
爱。实验之余我抑止不住一份思念，还是写了一些诗词并一一寄给英子，其中几首古体
如：
忆寒假
缘定今生终已遂，忆卿倩影总嫣然。
梨花一枝歌窈窕，云鬓三尺舞翩跹。
雨雪霏霏携手暖，阳炉熠熠共心忺。
离魂几次翻往事，别梦依依不堪眠。
南歌子·接电话
万里听娇语，千言诉苦思。莫说通话也相宜，只影天涯入耳总凄凄。
满庭芳·寒食怀远
    西苑春回，半宵暖雨，是处花草飘香。老桃潇洒，无叶自菲芳。遍地罗兰竞放，杨
柳色，日渐苍苍。斜阳外，谁家院落，叠影可成双？
    徜徉，当此际，秋千何处，一享春光？但千里凝眸，对景心伤。长记江南夜雨，纵
梦里、情意难央，终空想，伊谁娇语，随月看花煌？
沁园春·清明试填
    细草生香，李杏齐芳，柳絮舞风。叹四时佳兴，无边光景，醉人心处，知与谁同？
向晚飔微，疏星几点，沽酒空怀剪水瞳。杨花落，在晕黄光里，新绿朦朦。
    经年山水重重，念杳杳烟波汀草葱。想佳人纤手，云发轻掠，幽幽昂首，缺月初弓
。欲笑还颦，长思千里，两处风情月影中。须何物，伴我相思意，分付征鸿？
深夜时朦朦欲睡，而犹“戴着镣铐跳舞”，让才尽的我难耐。时闻水房声响，乃信笔涂
鸦道：“欲晓时分，惊起听声，魂梦飞多远？疑是江南流水。    悠悠，往事花开。正
寒雨潇潇，执手夜语，共度情人佳节。泪眼相对，何事倍伤神？
算而今，纵有泪，对花对酒，洒向谁边？也应只，梦中看！”写后竟舒服多了。我知道
自己写不出什么好诗词来，但我相信我的英子是始终爱读的，因为这都是我的心语，我
的爱。
    燕园春事渐深，阳光普照，而恣肆的风却不容我尽情沐浴。我总在想着远方的武昌
是否也有风，英子那长长的秀发在风中飘舞该是一种何等诱人的美景，而我竟然无福一
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耳边传来歌曲《何处天涯有鲜花》，在燕园，尤
引我目光的是遍布全校的那紫色或杂些白色的小草花，花几遮住了叶之绿，是那么茂盛
，生意盎然。我极喜欢之却又恨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古愁。”我则更是
因之而“长忆天涯万里人”。我的英子也是谙尽孤愁，她没有随班上人去郊游，宁愿把
武汉诸景暂时蒙上神秘的面纱，等待我去共同揭开。坐在窗前的她不时凝望窗外那片静
静的阔叶林，那静静的南湖，难以言状的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相思的泪滚烫滚烫。她真
希望能变成一只小鸟快快飞到我身边。然而无奈的她只能在心底为我流泪放歌《真的好
想你》。
    “枝上柳绵吹又少”，我的生日一天天临近，我们想相聚的念头也越来越殷切。我
好希望英子能来共度我的生日，我更希望能因此而共度一些校园里浪漫的日子。但她要
参加校运会来不了，她只好给我寄来四件衣服与五张玉照。我摸着衣服，想到英子也许
曾为此匆匆奔波于街上，衣服上也许有她的“纤手香凝”，不禁心里甜甜的。玉照上的
她长发翩然，妩媚动人，但我更想见到她的真人啊。
（六）　—吴亮其
辗转南北三千里，金风玉露喜相逢
    “人间桑海朝朝变，莫遣佳期更后期。”有一天我终于开了窍，她不能过来，为什
么我不能过去呢？实验中不正好有一段空闲吗？我的心立刻兴奋起来，我不再犹豫，当
下便去买车票。傍晚的公路上车队与人流一色，灰尘共柳絮齐飞。而我的心是早已飞到
了遥远的江南。那晚我打电话说票已买好时，我的英子惊喜得蹦了起来：“我一早来接
你。哦，亲爱的，快点来吧！”挂下电话，想着英子会怎样高兴地跑回宿舍，说不定她
马上就会向舍友们宣布呢。我亦轻飘飘的，大有杜少陵“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
还乡”那种极端激动的心情。
    看窗外灯光明灭，听列车隆隆前行，想着十余小时就可见到我的英子，我激动得有
点头疼。在车上，念着英子，我“诗思一帆海空阔”，不禁提笔作一词二律五绝。如有
句云：“待越千山灯火尽，朝霞斜影两相依”；“暮别京华地，朝达汉江城。满腔深爱
意，千里快哉风”；《木兰花》词曰：“趁兴启程天欲暮，一望蒙蒙飞柳絮。车怨慢，
不知心，尚有漫长千里路。    坐看路灯逐后移。频算距伊还几里。欢歌笑语待明朝，
同赏景佳愁不至。”
    相见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在出站检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的英子，一身黑衣的她手
持红玫瑰，睁大星眸在人群中搜寻我。激动的我一声“英子”，使她灿如桃李奔近身边
。我搂她过来，轻轻吻了一下。英子摸摸我的脸颊，说我瘦了，又说她也是，“非干病
酒，不是悲秋”也。
    相拥至一小店，英子纤手削梨看我慢慢吃面。众多的话语现已无由记得，而我细细
摩挲她的柔发，看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听她软语心声，我真是无酒亦自醉，此
情此景又怎能忘呢？晚上我们在南湖边对夜景谈心，时天上一弯缺月，共云流走，湖面
波光粼粼，众蛙鸣叫不休。“耳鬓厮磨言难尽，一片蛙声听到明”，那缠绵的情调又怎
能不使我们陶醉呢？
    第二天便是我的生日，这一天我永生难忘。上午我去英子宿舍，她有课但留言祝我
生日快乐。到十点时，只听一声“Happy Birthday!”，短裙长发的英子扑入了我怀中。
极甜蜜温馨的时刻开始在我们之间慢慢流淌。
    下午我们漫步校园。在南湖畔民族学博物馆左右，各种草树丛生，郁郁葱葱，真是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在那里我们兴致勃勃地拍了好些照片
，留下了我们青春的倩影。夜幕降临时，英子上宿舍，我则在梧桐树下等着。未几呼我
上去，一推门，“Happy Birthday!”众声入耳，只见已铺上彩色桌布的长桌两侧坐着多
位女孩，正一齐祝我生日快乐呢。当下散开瓜子等，在生日蛋糕上插上蜡烛，便熄了灯
。众呼英子点烛。烛光中，女孩们要我许个愿，我拍拍身边的英子，说：“我千里迢迢
来这里度生日，那愿是不言自明。”其时我心是颇激动的。现在看照片上英子喂我吃蛋
糕及两人同吃等景，泛上的甜蜜胜于任何蛋糕。吃完东西，她们要我俩跳舞拍照。舞曲
中转几圈，激动的我们四目含情相望，浑忘了身外之一切，不禁深深一吻。惊呼声中响
两下快门，留下了真情涌动的镜头。一年半过去了，我常常怀念这次小小的生日晚会，
我很感谢那十余位热情的女孩。
    同英子在一起的日子，不论走到哪，我都觉得“四面云山皆画意，一楼风月有诗情
”。如诗如画的日子里，忘不了我送你去上课我们手拉手走在林荫道上；忘不了我们在
那竹林里拍雨景水杉林里拍天上飞机湖堤上拍壮观夕照的那份畅意；忘不了你梳头时“
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妆成wo鬌欹不斜，云裾数步踏雁沙”的美丽；忘不
了我们一同看信欢声笑语的喜悦；忘不了校运会上你跑5,000米的奕奕神采；忘不了赛后
我们去归元寺你烧香的虔诚；忘不了你因拍出好照片而蹦蹦跳跳的活泼欢快；忘不了在
梧桐树下等着你翩然走来我清脆的口哨；忘不了我们在磨山楚天台远眺烟水空蒙的东湖
在花树下拈花笑语在长满阳光的青青草地上枕臂怡然而观蓝天白云；忘不了当实验室催
我归去时你一下子抱住我眼角眉梢都是依依不舍……
    许许多多温馨甜蜜的时刻缠绵在我们心头，然而我终于得走了。离别的沉重笼罩着
，在车站买票时，英子就紧张地站在我身旁，一再要求我第二天再走。一问K38次今明两
天皆无，遂买546次，我一转头看到英子那悲伤至极的脸色，不禁连忙加上一句：“明天
的。”她松了一口气，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此后我们去看长江，走在雄伟的大桥上，春风拂面，英子散开长发，在风中飘扬，
我自然不忘拍下这一我眼中最美好的风景。但我们究难快活起来，我想带她回北京，什
么打赌抽签之类全是让她跟我走的，也正因为有此想法才使我们暂时撇开了离愁别恨。

    结果英子还是跟我走了。情侣行车，滋味美矣。英子说如果是我一人北返，说不定
我又在车上写诗，而她则肯定是正伏在桌上哭。那天整列车上也许就数我俩最幸福，我
们互相关照体贴，喂东西，说情话，看照片，好不甜美。
    在京只能呆短短几天，离别的忧伤总是向我们袭来。然而，我们在明媚的阳光下漫
步花径；在朦朦星月下相拥夜谈；扯手并骑于立交桥上；英子之助我做实验而实验之后
两人快活地打球；游天安门时的喜遇阵雨；打电话时她抱着我的腰等等，今日思之，一
切都是那么让我心神摇漾。
    离别的前夜我带她去实验室，天上有星无月，相拥的我们也没有多少话，沉默的是
明天的别离。行到未名湖边，过小桥时竟意外地发现一只小刺猬，我们一下来了劲。英
子折一支柳条，轻轻巧巧将刺猬捆住，兴致勃勃地去实验室。我挺感谢这只刺猬的，因
为它使笼在离愁之中的我们有了欢笑。几天后我独自一人又到湖边去放它时，眼前重新
浮现与英子共同抓它的情景，不禁心口一痛。
    校庆日也就是行将分别的当天，我们去了趟颐和园，英子着白色衣裙，披着乌亮的
长发，在阳光下映衬分明，格外招人目光，所到之处皆引起一片惊叹赞美。我当然为之
深感自豪。英子曾要我为她的长发赋一首诗，但我很惭愧苍白的文词实在是难以描绘那
份飘逸秀美。我们只能匆匆游了一下颐和园，便赶回收拾行李去车站。在车上，英子脸
靠着我，泪水湿了我的衣服。我送她上了车，两人坐着，时间一分分溜走，她的眼泪也
不断的流下，我不断地为她擦，可自己的泪也忍不住往下流。英子将头埋在我怀里说：
“阿其，我真的受不了啊……”然而无奈的我们只能泪眼朦胧忘情吻别，列车无情地载
走了我的英子。
    我孤孤单单回到学校，想着车上的英子如今到了哪，此刻她可能什么也没吃正难耐
离别而伤心，我的泪水便喷涌而出。走在同样的路上，刚才还拥着我的爱人，现在却难
闻她远去的哭声，哎，离别何苦，物是人非，千古伤心。在同一个晚上，我们同时写信
安慰对方。英子说：“在泪水中吻别，带着一火车的留恋与伤愁，我回到了不愿回的地
方。走在每一个与你共同走过的地方，我只有强烈压抑自己的脆弱情感而去回味我们相
聚的温馨。阿其，永留你的身影、笑容而不轻心让它消失……只要闭上眼睛，你就出现
于脑海。往事历历在目，你根本不同情我的劳累，只想逗我不让我入睡……”我则在信
中认为我们穿越几千里关山阻隔，幸福地相聚了二十日，这是我们创造的浪漫的爱情奇
迹，是我们一生中极其美好的一页，是我们爱情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
（七）　—吴亮其
一场寂寞凭谁诉，落花风雨只须归
    南下武汉，北到京城，这二十天的相聚是我们宝贵的爱情财富，随时回味其中的任
何细节都是无比的温馨甜美。然而这种甜美，却带给我们更大的离愁。我们刚刚分别，
就开始期盼暑假的重聚，这忧伤的企盼是此后两个月里我们生活的燃料。
    我爱人的倩影无所不在。相思寂寞中，我惟有将我们一起拍的照片反复地看。天安
门之行的照片冲出来后，我在其中一张照片上题了阕小词，一同寄给英子。词曰：
菩萨蛮·题照
         辗转南北三千里，适时留影行踪记。玉照笑无声，
         有眸深蕴情。    日翻多少次，夜夜长相忆。
         吾爱已南归，空留明月辉。
    初夏的一晚，在烛光下翻阅《红楼梦》，耳闻窗外雨声，念起英子，愁思顿起，遂
填一词：
唐多令·即事
深夜阅红楼，灯花对影愁。更传来，冷雨飕飕。满地槐花
空落聚，缠绵意，可淹留？   还记照中眸，频添小梦幽。
念佳人，无限温柔。欲倩梦魂随鹤去，万般绪，系心头。
    那些时候，我不知道心儿为何这般忧伤。能梦到英子便是我难得的安慰，我总想她
来到我的身边，时时想她想得我心疼。但我又不愿将满腔的思念与难堪的苦闷向我的人
儿诉说，我写时会是一次痛苦的体验，而她读时又定会泛起忧愁乃至泪下，我心何忍又
让她伤心呢？“人生愁恨何时已，销魂独我情何限？”李后主真是我的知音。
    那时我忙于写毕业论文，又极度地盼着快些回到英子身边，温柔的太阳照着的是寂
寞寥落的心情。英子说每次读完我的信痛快地哭过之后会轻松许多。而我呢，等待风从
很远的地方送来雨季？一天深夜看《飞狐外传》，看到胡斐之知袁紫衣为尼，陈家洛祭
香香，马春花殒命，程灵素香消等等情节，那凄恻笛声仿佛就在我耳边缭绕，不知为何
我想起了英子，想起了小溪流水声，想起了许多阳光下的生离，许多风雨霜雪中的死别
……竟想放声一恸！剧烈的相思而外，望着烛泪一滴滴烟飞，我亦痛感于年华之暗暗流
逝……
    直到我写完毕业论文并通过答辩后心情才觉有所轻松。这时离毕业尚有二十天，可
什么事都已没有，我便一心期盼南归。想到很快就是令人心跳的幸福相聚，我的心止不
住阵阵激动。“你的归来哟我的期待”，英子在不断地催我快些回去，其时的期盼何尝
不是一种幸福？这时我的一位好友来京，我不厌其烦地向他说着我与英子的事，带着自
豪与欣慰，讲她的深情，她的可爱，她的温柔，她的美丽，她的聪明，她的能干……我
深深地沉浸在一种爱与被爱的幸福之中。在班上的毕业纪念册上，我在小传中不忘加上
一句：“幸获温柔美丽的吴英小姐之深爱而后方大定，自思从此当潜心于学术研究而求
有所成就矣。”人皆谓我勇敢，殊不知爱是最能给人以力量与勇气的啊。
（八）　—吴亮其
楚天长短黄昏雨，且纵歌声穿山去
    想到我心爱的英子在南湖边上殷殷期盼，归心似箭的我连毕业聚餐亦未参加即乘车
南下。英子自然到站来接我，一袭白衣裙，亮丽得很。在车上，我搂着英子说：“你躺
在我怀里，这样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啊。”傍晚时分，暴雨突至，我们手拉手在窗前看
雨，我说：“不管吹着风，下着雨，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一切都心安。”
我的英子脉脉地看着我，星眸闪动着幸福的光辉。雨停后我陪她去上自习，空气清爽而
凉快，我们极感畅意。没有多久天空又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八点多后我们相携外出到
一回廊里听雨。回廊两侧皆有水池假山，雨韵天成。我在一栏上坐下，抱英子于膝，轻
轻地说着情话。说过的许多话已随风而逝，而那醉人的情调却永远让我心神往之。上完
自习，我们在淡淡的灯光树影下慢慢回走，穿过一片竹丛行到荷花池边，宿舍灯光照到
池中，“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我们在台阶上将伞撑开倒置便坐于其上。雨后的天
空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微风吹动，不时有竹叶上的水珠跌到我们身上，带来点点清凉
。但我们并不理会，极愉快地聊着我们的悄悄话。两个小时里，有甜美的情感交流，亦
有对一些话题的探讨，比如何为温柔，何为幸福，我们未来的生活等等。我搂紧她深情
地说：“英子，我今生会永远深爱着你并将尽我所能让你获得幸福的生活。”她说听到
这些话心跳总是加快，为之感动不已。
    就这样，我们一块儿上着自习，学习之余便找个幽雅处幸福地聊天。两人在一起的
日子总是那么甜美，每时每刻皆可入诗入画。每天我都久久地凝视英子那可爱的脸蛋，
明亮的双眸，只觉心动神摇，我就是世间最幸福的男人。一天晚上我们在田径场的计分
台上度过熄灯前的那小时，英子带点玩笑问我选择她是否后悔，我抱紧她说：“你这傻
丫头，到这个时候还问这种问题。你该相信我是深爱你的，又怎会后悔呢？你我的爱是
我无上的富足与幸福。”这是真的，爱总笼在我们身上，爱的电流不断地漫过我们的身
心。
    同样一个下着零星雨点的晚上，我们同撑一把伞，来到南湖边上。远处有种水鸟的
叫声很清越，湖面可见鱼儿搅起的波纹，偶可闻蛙声。我在一叠砖上坐下，再抱着英子
坐到我的腿上。伞并不能遮住所有的雨点。我们一边吃着桃子一边轻轻地聊。一亲芳泽
后，我笑着对英子说：“古人云‘楼上看山，城头看雪，舟中看霞，灯前看月，月下看
美人，’别有情境。今我湖边听雨，口吃鲜桃，怀抱佳人，比他们强多了。”英子仰起
笑脸曰：“我是佳人乎？”“夫佳人者，花容月貌，玉骨冰肌，鹂声解语，慧质兰心，
以春柳为态，有秋水之姿。不过才貌双全而对我阿其无脉脉之情者亦非吾之佳人也。噢
，人生得一佳人足矣，吾有卿卿则一生幸福无憾矣。”英子大乐，来搂我脖子，差点将
伞弄到湖中……当我们吻过，我不经意地提到我们的初吻，英子竟落泪了。她说回忆过
去总觉沉重，以往的磨难使她思虑得比一般人多，想到未来又没有足够的信心，今天我
们是处于幸福的爱恋中，未来又会怎样呢？“我不知道如果到这时你还没有走入我的世
界，我不知会是何种样子……”感伤往往能使心靠得更拢，我搂紧英子慢慢地安慰她。
我说，也许我一辈子都只是一介穷书生，但于我个人而言，我爱书，爱文化，爱自然，
不管怎样我都会觉得生活是充实有意义的。未来尽管没法预测，但也许没有你想象中那
么复杂难行。茫茫人海，那么多人都能顺利走完一生，我们有知识有文化，只要能彼此
一心，就算不能富贵，亦会比许多人过得更幸福……未来的几年于我很重要，我真的得
好好抓紧。都二十几的人了，事业还没有起步，百年一瞬，易于蹉跎，不把握住，到时
悔之已晚，将复何及？有时我想到未来也觉颇为沉重，但转念一想，许多事到头来是没
什么可怕的，只要肯去奋斗，机会总是存在的，出路总是有的。我们还有几年书读，这
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一个离别的过程，我们必须认真走完。尽管有痛苦，但最终能幸福会
聚的。这几年我们要努力争取在事业有所进展，同时也要很好地珍惜我们的爱情生活…
…雨点依然稀疏地滴落，我们掏心置腹的情话不断弥漫于湖面……
    陪英子复习考试的几天，是我们相处极融洽欢欣的几天。偏偏结束考试将回的那一
天我们却闹了点别扭。那天下午她考完去系办公室看是否有我寄来的快件，让我等了许
久。英子出来，我不愉的脸色吹散了她的欢笑，也许是忆起了我对她人际交往的一些限
制，她生气于我之狭隘。我极后悔我的这一天，我恨自己当时为何要不高兴，如果不是
这样，我们又将何等欢快地回家？要说原因，我想是一种过度的期望吧。两人关系太近
免不了有许多期望，而期望又岂能次次满足？退一步想，此等事都小得很用不着伤心，
可一涉及自己最爱的人，情绪却是那么容易受影响。我想这是情侣们闹别扭的主要原因
吧。
    故乡的夏天多雨，季节的甘露如无数杏黄的百合洒满我们彩色的日子。我喜欢下雨
，因为这样我就不用出去干活而陪我的英子在家度着我们温馨的时光。比如一天不断地
下着小雨，英子在堂屋里铡草，我便搬个凳子坐到她身边，替她查英语单词。中午我们
则一起拣豆角作菜，两人这样坐着干活，面对青山绿水，只觉风情无限，心中涌现着无
可名状的幸福。有时全家人都睡了，而我抱她在怀一块儿看电视，我倒不断地凝视我的
英子，莲脸生春，如花自发，让我陶醉。我们亲着，笑着，充满情意，美不可言。
    一天我挑肥料去一丘刚收割完的田，天色骤变，“山雨欲来风满楼”，刚走回到水
坝，英子已拿着伞向我走来，她的爱总是很及时的。立在坝上，风吹动英子的云发，英
子的衣裙，只觉她的人我的心都飘飘欲仙。望着远处的群山，我诗兴大发，吟道：“缭
绕群山云雾翻，无边风雨刹时来。”果然大大的雨点砸将下来，伞压根儿挡不住，两人
只得匆匆逃回家。喘息未定的英子指着屋前的树林和黄花说：“含烟绿树风中立，带泪
黄花霈底开。”我大喜说：“英子你真聪明。”我把手搭到她肩上，静静地听了一会雨
，方曰：“屋静才闻多韵雨，英子你再给我接一句吧。”“山深又长几青苔。”她脱口
而出。这时候，有人在冒雨劳动，打稻机声音穿过重重雨幕传来，英子说：“农机声唱
氤氲里，农民生活也真够累够苦的。”我想起年年泛滥成灾的洪水，接口道：“远地更
遭大水灾呢。”我们两人都不再做声，心里想：我们可真幸福，许多人还在受苦呢，我
们能不好好珍惜吗？
    七月底的一天，中午阳光很酷地照着，我牵着牛慢慢地朝田里走去。牛铃声很清脆
，和着蝉儿永不疲倦的鸣唱。水库里波浪缓缓朝前推进，远方的稻田经过人们几天紧张
的劳动，又是一片青青，堤上林立的是枯黄的稻草，这时天边的一片云正在向太阳漫去
，风儿在渐渐变凉……送牛到田里回走时，太阳光辉已被遮住，水浪也已变高变急。走
到屋底，英子飘然而至，没说话便一连喂我三颗葡萄。问来何所之，曰但接我耳。刚才
她都在频频问弟我到哪儿去了，真是几分钟不见就如隔三秋啊。
    一下午里我们都有说有笑的，然而傍晚我要去游泳时却发现英子安静地坐在房中复
习功课，一副忧郁的样子。我挺奇怪，问她怎么啦，她写是莫名的惆怅，带着点脾气催
我下去，晚饭后她仍不开心。我拿了日记本，瞧她一眼便来到我的“书房”，开了音乐
等着。英子很快过来了，忧郁的脸不发一言。我搂她过来问她为何，并说：“别去想不
开心的事，O.K.？一个人有时候是难免有莫名的忧伤的。”她不说话，泪水却已滴落在
桌上。我心里着急，却不知要怎么安慰她才能使她高兴起来。我只能亲亲她，为她吻干
泪滴。一会儿她起身走，我跟到隔壁房中，问她去干什么，她泪眼未干道去看电视，推
我回去写日记。我不依，她便又回我房中，让我坐到凳子上，然后她无言地走了。我靠
着桌子，对着书柜痴痴地出神，想不清是为什么。我爱我的英子，我不愿她有什么忧伤
，但有时却不可避免，纵我在她身旁，也没什么办法，又何尝不让我伤心？到如今我想
那时英子也许是想起了去年的暑假吧。
    英子母亲生日前后的几天，我都是在无聊的麻将中度过，终于有一天两人都有点烦
自己的浪费光阴了。英子对我说：“你就回家，我到长沙去办事。”我可是想一整暑假
都同她厮守在一起的啊，而今只剩半月之期，中间她还要出去，我的心轻松不起来，赌
气决定当天就回家。此举惹起了英子的不快，她可不是让我当天下午就走的。其时她刚
好身体不舒服，但她还是随我回家了。此后几天，英子很是忧郁，精神状态不佳，可我
只顾陪一同过来的她的侄儿女们玩而忽视了她的身体状况。后来英子对我说：在她处于
伤痛之时，我却没有挺身而出，采取行动或出一个主意，甚至连句安慰的话也没说，这
不能不让她伤心。我很后悔自己的粗心不体贴，否则又怎会让她生气，最后导致我自己
的一种有点偏激的伤心失望呢？
    总之两天后她命令侄儿女们收拾东西回家，她自己也要走。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同
她说话，问她为何要这样，她只答须送她们回家而且自己也有事。我苦留无效，心里冷
冷的异常失望。这时倏听有人叫大雨来了。英子第一个冲出去收花生。一阵忙碌之后大
雨倾盆。“天意！”我暗自庆幸，天帮我留下了英子。我轻松不少，但我没想到第二天
清早她就提出要走。我不想再挽留。侄儿女们强烈要求我同去，尽管我想同英子在一起
，但我赌气不去。我心里充满的是失望，我没有说任何送别的话，也没有把遗憾叹出声
来，只到屋旁我就转身了，我不想泪水溅湿眼镜。面对平静的水面，我的心绪也凝滞不
动。雨点突然而来，我知道，这也阻止不了你的脚步。不平的路你走得快吗？我没有送
伞，我不知你会在哪儿躲雨，雨停间又能行出多远。中午降下的狂风暴雨让我心里满布
着担忧，所幸老天发威不久。下午太阳重又出头，慢慢照到我的书桌上来，书带给我些
许宁静，而你，英子，此刻又在干什么呢？阳光静静地照着，大大的屋子里就我一人，
独听蝉儿的欢唱，可分享不到它们的快乐。哦，人去楼空，是谁走路的声音，是谁在堂
屋里留下身影？又是谁放出凄凄歌声？一个人坐在凌乱的书桌前我又能想些什么？只愿
思维睡去。可时间并未因思维停滞而拖延。傍晚去放牛，打着伞拿本书就在水库坝上朗
读起来，我是想忘记某些东西。一阵后语音才自然。读累了，太阳也已坠入山背。我蹲
下静听潺潺流水声与蝉儿悠长的吟唱以及牛铃清脆的声音，头顶不远的低空飞着许多蜻
蜓与蝶儿。我无意识地慢慢折一植物长茎，望着远处群山，默默地想着英子。这时刮起
了不小的北风，有点凉意，我突然意识到立秋已有多日了，生命更替，时世轮回，在不
息地进行着，而我，却还在放牛，脱离自己的研究领域这么久了，不日回校，那种生活
我能适应吗？尤其是没有了英子的陪伴。如今只剩短短的几天就将长别了而我们却还不
在一起，一种极为难受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没有注意到罩下来的夜幕。
    那几天我夜夜难眠，一缕悲哀几乎能将我击倒。噙着泪，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我们
的那些照片，一种青春不再，美好难期的感觉撞疼我的心。我在心底呼唤：亲爱的，没
有了你的陪伴，这世界还成为我的世界吗？日子在无情地流逝着，亲爱的，你还要什么
时候才又回到我的怀抱里来？而今你是在家还是在长沙？你可否平安？你要多保重自己
，知否我在这里为你垂泪祝福？我恨为何甜美的爱情中总要掺杂泪水伤痛。我想泪水中
我又会成熟一些，我要尽力去创造属于你我的幸福。
    一天傍晚，我翻着日记本一一回味了许多甜蜜温馨的时刻，我的心不住颤抖，满纸
自题皆爱意，片言难解是相思啊。我的心在呼唤我的爱人，我要尽快找到我的英子，再
度几个美好的日子，让不快永远消逝。快七点时我正爬在梨子树上收东西，似听到伯母
在说：“回来了啊。”我差点掉下树来。一会妈说是英子回来了。她到屋下便往上跑，
我忙跳下树跑下去迎接我的英子。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幸福的笑与泪水一齐涌现……

    融洽温馨重又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可还有几天呢？分别的泪水又将洒落矣。
（九）　—吴亮其
相思纵是无凭语，频向花笺写泪行
    因了我们的离别，“秋风秋雨愁煞人”。车近武昌时，英子已忍不住哭出了声。毛
巾就围在我们脖子上也擦不尽我们脸上的泪水。我提包送她下车，很快就上来了。在水
龙头边擦掉泪水回到座位上发现英子就站在窗子边泪眼相望，可已听不到彼此的话语了
。一会后英子买了几个包子送上来就跑了下去，没有说话，惟恐泪水泛滥啊。她到窗前
挥挥手，背包低头走了。我一直看着，泪又下来了，希望车子快点开，我还能再看一眼
我的英子。似乎过了很久车才开，经过出站地道口时我发现英子在那儿等着，拼命朝我
挥手，悲伤欲绝的脸上流满了泪水。此时此刻我又怎能不泪流，心又怎能不在痛？别了
，我亲爱的英子，漫长的半年里我又只能在梦中见你笑脸，电话中闻汝甜音，鸿雁传书
再诉衷肠了。
下了火车我就给英子打电话，她一接就哭。此后我连写三信，诉说我深深的思念，我只
想让她早点看到我写的字，读到我的话，让她哭过之后心里有一点痛快，一丝轻松，一
份安慰。中秋节时不能同赏一轮圆月的我们多想能听听彼此的声音，感受一下彼此的心
跳啊， 然而那晚我们却没有通成话，失望的我只好写信托明月带
一份祝福给我的人儿：
“亲爱的英子，我魂牵梦萦的爱人：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中秋佳节，千古月圆。她可是银河的一滴清泪挂圆了人间？就那么静静地悬在空中
，冰清玉洁，使仰望的万众忘却尘俗，使安宁的心充满相思，爱恋和幸福，也使人柔肠
百转，对月涟涟。我亲爱的英子，虽然此时‘千里共婵娟’，可相望却又怎能相闻？共
同的一轮圆月就这样默然而冷冷地浸润着我们。她的明亮不能温暖离人的心，越对着她
，我的心越袭上一缕哀愁。哦，英子，我心爱的人儿，我是多么的想你，此时的你是仍
在仰望明月还是已准备休息？‘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英子，在月上，我为你蓄
了一海的思念，澄澈而悠长，你可感受到了？英子，如果你就在那月上，那我就可瞧见
你了，我但愿夜夜为你躺成一堵围墙，好抵挡夜来风凉，让你的梦美丽而香甜。我亲爱
的英子啊，在这个团圆的良夜，我却不能将我的祝愿与问候通过电波传送给你，我心里
真的好慌，英子，也许你在痴痴地期待，也许你也想打电话给我只是也要排长队，或已
拨过来了而我却并不在。凉风习习地吹，我不断地徘徊，每个电话亭前都有那么多人等
着，而时间却已近十一点了，我又怎能等到呢？脉脉此情凭谁诉？我只能将我的视线投
到月上，再由那儿反射直奔我亲爱的英子。就让我们的心灵通过这交流吧，我爱你，英
子！我是多么甜蜜地在心底这样呼唤你啊。……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长如玦’，我对你的情却永远是那么圆，那么
深厚而持久！
                                                        你的阿其
97中秋夜狂草”
    国庆节期间英子到北京来看我，我们除去了趟香山外几天全都是呆在学校。我们只
求在一起。这几天我们相处极融洽极幸福，到离别时也就格外地伤心。我送别她回到宿
舍便铺笺写信，信曰：
“亲爱的英子：
              你好！
    亲爱的你现在离我已有多远？这时快十点了，我还没有从离别的沉重中缓过劲来，
但我已抑止不住要给你写信。每当我凝视着你美丽的脸庞时我总不禁要说‘英子，我爱
你’，但如今你已只能独自默默回味我深情的低语。我也只能以信缝合你分别的伤口，
英子，我是想尽早遣鸽南下，好抚慰你充满离愁别恨的心绪啊。
    亲爱的，最难欢聚易别离，好象刚刚还在极其兴奋地迎接你天使般的到来，转眼却
又洒泪送别你南归了。亲爱的，短短的欢聚之后又是长长的别离，是何等打击我们彼此
深深眷爱的两颗心啊。在送别的站台上尽管我们强抑伤心的泪水，又怎禁得了心口与咽
喉的作疼？我们再怎么珍惜，时间仍在无情地流逝。我虽然一直故作轻松地谈笑，不时
为你擦掉泪水，但最后的十分钟里，分别的泪水终于突破了我的防线，滴落在你柔美的
脖颈上，似缀一串晶莹的项链，里面掺合着我深深的爱恋，溶合着我浓浓的牵挂。到了
5:30，你我忘情地吻别，你不得不上车了。我的泪水更是喷涌而出，但我们已不能互相
擦干。隔着厚厚的窗玻璃，我们只能默默相对，凄然饮泣。我知道你还在勉力笑给我看
，但我怎么也笑不起来。十分钟，是多么地短暂，可又似极其漫长，相别的这一瞬已定
格在我们的心里了。终于车站响铃了，车门也关上了，汽笛也拉响了，真是一声而肠欲
断啊。我几乎举不起我的手朝你挥动。列车载着满脸泪水的你缓缓驶离，我跟着车子走
了几步，你就已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了。列车隆隆，在朦胧中远去而不能再见，我的心
口有一种疼，头也昏昏。狠狠擦干泪水，我在心底喃喃自语：别了，我心爱的人儿，愿
你一路平安，不要哭泣……迈着沉重的脚步，我出站回校。夜幕降临，京城华灯初上，
一钩新月已经升在天边。坐在拥挤的电车上，我目视窗外，但我看不清外面的灯火辉煌
，我也听不见街道上的人车喧嚣，我只一门儿心思把我心爱的人儿念。这边的轮子转一
圈，那边的轮子又携你到了哪儿呢？一个小时后我回到了学校，我想你快出了北京吧，
亲爱的你离我越来越远，你的心情还好吗？
    亲爱的，回到学校我先去了趟实验室才回宿舍。慢慢地冲了两包面静静地把你想。
亲爱的你是不是也在泡面吃？不然我为何连打三个喷嚏呢？到现在宿舍里一人尚未回，
另两人很早就睡了。我独坐为你写信。我真想就这么坐到天明，一直同你低语。听着外
面过往的车子声，我想你也可能正一边听着列车滚滚轮声，一边把我思念。也许这时你
还什么都没吃，正难耐伤别之疼呢。亲爱的，你可别哭，尽管我写时都在流着泪，因为
我已没法伸出这么长的手为你擦干泪水。
    亲爱的，我还不想回味这几天的温馨甜蜜并写成文字给你。我相信我们会一块在梦
中重温相聚的美好快乐。然而今晚你能休息好吗？我又能轻易入睡吗？亲爱的我总是在
想象你在车上的状况，我愿你能轻松些并有所休息，毕竟你明天还得赶课呢。我总是在
祝愿你顺利回到课堂。亲爱的我真想就这样始终写着我对你的祝福对你的爱啊。虽然同
你在一起时我精力尚可，但现在，离别的忧伤已使午夜的我困倦。可我并不想沉睡，我
只想与你共处。不能再相抱相吻，就让彼此的相思爱恋在幽远的时空中交织吧。
    亲爱的，现在是十一点了，距你下车还有八个小时，我和你在一起等着。我不知如
何结束此信，看着表走，我也想使笔一直流露我对你的爱恋，我不想搁下而眠啊，可又
怎能无终止呢？亲爱的还是让我休息一会吧，你也好好休息吧。
    Kiss you! Love you!
                                                              你的阿其
97.10.5.23:00”
    真是“暂写到别来，红笺为无色”。而此信英子接到后是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流泪
，现在观之，满纸泪痕宛然。
    秋风阵阵中，我常常觉得又过了很久，而屈指一算往往才过去一周两周的，离相聚
还有好几个月呢。难耐相思的我只能一封又一封地给英子写信。我曾统计了一下，从九
月二日到一月十日130天里，我给她写了150页的信。在深夜凌晨的烛光中，我的心语，
我的真情在笔底不绝地流淌──
    “亲爱的英子，你知否？在深秋的北国，思念的痛苦浸透了一颗深深爱恋着你的灵
魂。在时刻不停的相思之中，我的爱日夜兼程，时间却蹒跚行进；我虔诚而默默地期待
着相聚，却觉得一天比一天遥远难捱。亲爱的，除了你的爱，还有什么能让我在这深夜
里不眠？你是我生命中的空气与水，我拥有了你，便拥有了我所需的整个世界，无论这
世界有多大的风雨，你总是我心头的阳光，时刻温暖着我……英子，因为有了你，我对
生活充满着信心；因为你，我的孤寂平添了许多韵致；因为你，我的离愁流成一首首诗
词；因为你，我的痛苦变得意味深长……
亲爱的，一天的紧张学习之后你累了倦了吧，那么躺到我的怀里来吧，让我给你美丽的
甜吻，让我有力的双臂拥紧你，让我为你轻拢云发，哦，你飘逸的长发是我怎样的骄傲
啊，让它黑夜一般占领我，美丽成明月的圆满吧……”
“‘秋风吹未（名湖）水，落叶满燕园’，心形的银杏叶铺一地金黄，美丽绝伦。各处
的小草仍泛着生命的绿，更有一种小花在风中摇晃，顽强得可爱。这时香山的叶子该红
了吧，但我却只梦到它们未红的时候。亲爱的你已离之几千里，我也不会孤身一人再去
把它们观赏。哦，红叶，你知否，只因有爱蕴含在你身上你才红得可爱？……
    车轮碾着落叶沙沙作响，我突然想起了叶赛宁的诗：‘金黄的落叶堆满我心间/我已
经不再是青春少年。’今秋叶落兮明春又生新叶，岁岁轮回却又为何？人之青春却是一
去不复返啊。而人来世上一遭不就是为求得一份爱，不就是为着被爱的人所需要？
    ‘在世上我们谁都要枯朽/黄铜色败叶悄然落下枫树──/生生不息的万物啊/但愿你
永远地美好幸福’，我其实是何等的幸福啊，因为我拥有爱，拥有你这世上最美好的爱
人！”
    “亲爱的，我今天收到了你的信。我反复地看，什么也不想，只念着你，有一种极
特别的感觉，然而我很难写出来：
           有一种感觉在我眼前飘飞
           有一种情愫在血管中流淌
           有一种喜悦在耳膜边震颤
           我捉摸不透  只知
           屋里好静  好温暖
           窗外  几千里以外
           旷野的风夜夜吹飞多少叶片
           还有谁彳亍街头  望月怀远
           那水之湄的梧桐
           还藏得住雁吗”
    我带着甜蜜的忧伤不倦地写着，让我的英子不断地“红粉泪洒彩笺书”。初冬的寒
冷中，她在默默为我织毛线衣，烛光下她一针一针地织，好比是捧着我的心，在一点一
滴地注入她的爱与情。她极度地念着我，盼我快快归去。往往一声“亲爱的”写下即涕
泪横流，又要到电话中哭过后才得以成篇。在回信中我写道：
              “收英子信，倍感深情，乃成二律
梦中总忆泣相思，千里书来有泪痕。
红粉支离悲枕冷，青山憔悴念唇温。
空房独守抽残茧，永夜难眠遣归魂。
聚日茫茫愁不尽，羲和默默月黄昏。
西风日日凋碧落，寄语频频问寒音。
情意殷殷时走线，芳心可可夜飞针。
一针一线思难尽，一点一滴爱自深。
无限温馨期早到，孤灯独影晓星沉。
书完复阅你信总觉意犹未尽，想起你深夜里对我的一腔深情，不禁又题四句云：
阅信感题
月下飞针心宛转，灯前走笔意缠绵。
                痴情一片君知否，泪墨相融未成篇。”
写完信，想起自己一天里来的神状，我感书了四句：
高楼望断只飞云，欲啸临风把泪吞。
强半书来成一笑，离情莫寄恐销魂。
    圣诞节那天听完交响乐归来，兴奋的我题下“佳人不在怀，水酒有谁陪？日暮云山
杳，红笺且作杯”四句后即给英子写信，一舍友讶道：“你不昨晚才写了吗？”“嗯，
一天给她写一封，告诉她这些天我是怎么过的。而现在我也确实很想给她写信。”“你
老婆太幸福了。”“要是她因此而幸福，那我也就很幸福了，这就是爱啊。”真的，在
这个世界上，除了英子，还有谁能让我满怀温馨而无怨地等待？除了英子，还有谁会用
整个心灵来倾听我的声音和悲欢呢？我又怎能不热爱她呢？　
锦瑟华年谁与度，三生同听一楼钟
    一年里风花雪月走过，我们的爱历久弥坚，相携到永远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九八年
元旦零点刚过，我就提笔写信给我的英子：“未名湖畔与收音机里的钟声正在敲响，在
这一刹那，我面对没有星星的天空许下了唯一的愿：好好爱你一辈子！让你一生永远快
乐幸福！”这时相会在即，寒风我都能觉出暖意，飘雪更让我欣喜，我心头无比温馨地
期待着我们同赏故园美丽雪景的那一天。元月十日正患感冒的英子冒着寒雨打电话给我
，要我一路平安好好回去。我爬上六楼便涂了一首十四行：
Sonnet·接电话后作
冬日里寒雨潇潇偏又遇感冒
亲爱的听来让我替你好担忧
依然是相隔千里山长又水杳
亲爱的且请宽心莫把泪儿流
卿不见月儿渐圆把我归心照
我已知远别将尽还有什么愁
数月里日夜相思千万遍缭绕
终盼至相拥甜吻不复梦中浮
无须煮酒盼江南梅萼带欢笑
我自将翩然南归幸福满心头
我们相聚相亲一切有多美好
不管风霜雨雪携手情总悠悠
亲爱的等着我我已归心似箭
让我们永远相爱一辈子缠绵
    “归心似箭”的我冒着大雪，排了长长的队去换了一下车票，又冒雪为我的英子买
了些东西便乘车南下。故乡同样雪花飘舞。我在家呆了一晚后到涟源，在深夜十二点，
在寒风飞雪中带着心颤的兴奋迎回了我的英子，又开始了我们幸福的相聚。
    平淡的日子因浸润有爱而显出光彩，爱的生活被敏感的心所体悟而甜蜜。我因此而
难以忘怀那许多普通的日子。亲爱的英子，你可记得有一天我们到别人家去玩，天雨而
你只着布鞋，是我不知疲倦地背你回家？你可记得那天我在炉边看书，正织手套的你觉
得背冷，我便抱你于膝让我的胸怀温暖你？你可记得那一天我送别姐姐回到家是你伸出
笑脸来温暖我被寒风吹冷的脸？你可记得一天傍晚我们从你家到我家，长长的路泥泞不
堪而我们谈谈笑笑亲亲热热不觉行路之艰？你可记得有一天我新理了个发型让你惊呼一
片云瞧了又瞧柔情款款？你可记得一天我们去外婆家时方雪霁四野耀眼我们一路互掷雪
球洒一路欢笑？你可记得我们在外婆家乐而不疲堆成了一周不化的大雪人？你可记得我
们从外婆家回来坐在温暖的火炉旁你为我织补毛线裤而我一边看书一边为你剥花生？你
可记得那天晚上我去你房中你冷不防抱住我的娇笑“又有多久没亲热了”让我怎样的怦
然心醉？你可记得每当我翻日记看到写相思时总不禁瞧瞧就在身边的你然后幸福地叫你
同看？你可记得一天我们全家去锄草在地里谈笑猜谜你把欢快的歌声洒入群山飘上白云
？……太多了，英子，流逝的每一个细节都因你的参与而在我心里光彩照耀。
    英子生日那天，除了我深深的祝福外，上天似为我们的爱所感动，“送教春色一齐
来”。 我们立在走廊上相依看雪，只见纷纷扬扬的雪花逐对成球，飘纱聚玉，为群山添
帽，替湖川润色，使纤竹折腰，让庭树飞花。这时最美的莫过于屋前的梨树，玉树琼枝
仅言其色之纯也，其枝杈横生，晶莹剔透，姿态万千，在飘舞的雪花中美丽绝伦，我真
恨己无词可形容之。我想起了丘处机那首写梨花的《无俗念》：“春游浩荡，是年年寒
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人间天上，澜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
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也许真只有这“姑射真人”才堪比拟。英子仰脸对我说：你不是说下雪了要写一首诗的
吗？无能的我只得吟前人句“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之后又说：“‘暗想玉容何所
似，一枝春雪冻梅花’，不过我想梅花肯定没有这满树梨花美丽，而这满树梨花又怎比
得过我的英子这解语花呢？我现在的心眼儿全在你身上，哪有心思写诗啊。”我的英子
星眸闪动，有如一对小鸟，轻轻地扇着纤纤的柔羽，在我的脸上脉脉地盘旋下降，久久
地栖息。我忍不住去吻，它们便垂下双翼，静静地眠在窝里。这时我们哪里还记得依然
飘飞的雪花呢？
    英子除夕与春节都是在我家度过的，按乡俗，她便是我家的人了。英子说第一次在
外过年，心里颇不平静，我便对她加意的温柔体贴，让她觉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过年都
幸福快乐。除夕之夜我们相依看春节联欢晚会，笼着洋洋暖意，我们不时互望一眼发出
会心的微笑。父母等不到零点就去睡了，但我们仍看着电视等着新年的钟声。在钟声敲
响的一刹那，我拥紧英子深深一吻后说：“英子，我的宝贝，新年快乐！我爱你！”那
一刻我们陶醉在钟声荡漾中。我抱着我的英子，听她在我耳边吹气如兰，她柔柔的发丝
轻轻地抚摩着我的脸颊，深爱的幸福把我们掩盖，我不愿将眼睛睁开，也不去想那将来
，我只吻着我的英子，把她抱紧。
    春阳暖暖中，我们共度着幸福的光阴，然而迎面而来的长别总让多情的我们悄然泪
下。过完元宵节后我们不得不告别父母，又一次走上分别之路。英子将于几天后同我表
妹坐交通局的小车回武汉，故这一次是她送别我。在汽车上英子伏在我怀里不说话而泪
水不尽。一下车我们就赶往火车站，88次列车将来时，英子幽幽地对我说：“I have n
o chance to kiss you!”因为还有别人送我。我惟有苦笑相应，自己也是想痛快一吻洒
泪而别啊。十分钟后列车来了，人极多无比，我背包开始了上车的奋争，几番努力无济
于事，我回过头来看到我亲爱的英子正焦急欲哭地望着我。当我终于挤了上去，进入车
内，望着窗外的英子，心一酸，泪水哗然而出。挤到茶炉边，我将牛仔包往垃圾袋上一
搁，进乘务员室对着窗下的英子说：我那儿挺松。哽咽难以多言，我很快退回到茶炉边
，一直望着窗外，有时别人挡着看不见让我很气愤。开车的一瞬间我终又发现英子仍在
那车窗下，我大喊了一声“英子”，随即她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了。我木然坐到包上
，一任泪水流下。无论我怎么抑制，我都没法让自己不伤心，尤其是一想到一别又是半
年之久而人生又有多少个半年呢更是心中大恸。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我回味起寒假来
，从元月十三日在雪中购票起直到刚刚上车前英子悲伤的表情，一一浮现于脑际，我反
复品味每一个细节，由是度过了最初难受的几小时。此后我拿出我们的信来看，看到我
们是如何期盼寒假快乐的相聚，而今是假完又到长别，唯有以书信诉相思了，不禁又是
一阵心痛。
    我一下车就接到了英子的电话，晚上我便给她写信，开头说：“我是在困倦欲眠的
状况下给你写这封信的。是相思爱恋给了我提笔的力量。”此后三天里，一天我精心制
作一塑料套包好英子送我的那束长长的青丝置一盒里搁在枕边；一天我购一新影集重排
了众多的照片；一天按序相间装订了我们所有的信件，这些都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啊，我
心里很是觉得甜蜜，而一念到如今我的英子是远在江城，又不禁潸然泪下。身为男子汉
的我也许感情过于脆弱吧，爱人不在身边，我虽非“行迈靡靡”，却是“中心摇摇”，
读到英子的信或在灯前梦后念起她常常至于泣下。然而，便作春江都是泪，又怎流得尽
如许多愁？有时站在宿舍窗前，沐浴射进来的阳光，望着窗外日渐充满生机的春天，常
会涌上难以名状的悲凉，怎么也挥洒不去。“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悲
欢离合人生难免，美好的春天我们却不能在一起度过，只能“同向春风各自愁”，岂能
不伤心？
    我们都使自己忙碌些以压抑难捱的相思，使日子在忙碌中一任花开花谢。“十分春
易尽，一点情难改。”在我们永不疲倦的相思中迎来了百年校庆。我几经犹豫还是去了
武汉。吾爱北大，然而我更爱英子。几天甜蜜的日子过完洒泪回到燕园，我忙于功课与
实验，而英子考完四级后因母病回了一趟家，此段多日未给她写信，让我颇为难受，不
禁写诗自警──
距上次给英子提笔，竟已二十四日矣，
悚然而惊，感赋一律
卿回故里奔波苦，愧我京华只梦从。
音信寥寥添愁绪，销魂处处念芳踪。
相思相望不相聚，日去日来何日逢？
情到深时一洒泪，依然难见是花容。
    那时实验并不顺利让我觉得挺郁闷的，此际怀远自是更为难耐。夏夜里的一天在烛
光下完成日记后上床，遥闻窗外杜鹃啼声不止，想着心爱的英子，不禁辗转反侧难以成
眠，竟又至泣下。乃点烛书一绝云：
子夜
每日相思难自遣，夜深何事放悲声？
无情最是鳺啼血，惊破离梦到江城。
离情是那般沉重，以致我一天在图书馆里查阅文献正翻得头昏脑胀时陡闻外面几句凄婉
歌声，顿念英子，情难自已，几至泪下，不禁笔占一绝──
卷帙纷繁空费才，忽闻户外曲声哀。
伊人遥想虚垂泪，别恨千重不尽来。
    因了我们之情深，才有离恨如许。无论悲欢离合都烙进了我们深恋的灵魂，形成可
供我们回味一生的美丽。当我们结束分别，迎来的是相聚一辈子，这又是多么令我们心
跳的幸福啊。我热烈地期待着这一天快些到来。然而现在，秋风阵阵的现在，秋月渐圆
的现在，我只能烤着往事的炉火，放飞我绵长的相思爱恋。在实验之余，我熬着通宵写
下此文，又何尝不是一种爱的力量所驱动？我是倦了，而我的深情又怎会休止呢？
满腹相思难写尽，殚精竭虑只为卿。
生花梦笔何处借？长夜无眠赋深情。
                                ——致英子
九八年十月于北大生物技术楼
〖附〗
贺新郎·小传
正暮春三月。看涟源、潇湘腹地，又添新叶。年少放鸭淋风雨，造就铜筋铁骨。从认字
、读书心切。十载寒窗昏晓浸，历荆花千里关山越。偿夙愿，进京阙。
盘桓北大攻生物。叹流光、等闲易逝，枉抛心血。一塔湖图终日醉，学业无成恨绝。所
幸有、柔情未缺。漫漫前程知何处，但拼搏不止成人杰。凭此世，笑中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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