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crystalboy (紫水晶), 信区: Feeling
标  题: 流星天堂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Sep 14 19:41:55 2002) , 转信

  我出生在南国的一个幽静的小镇。南国的天,纯净而透明。小时候,记得父亲常常带
我去看流星。久而久之,我养成了看星星的习惯。望着满天的星星,我的内心仿佛就沉浸
在一片宁静之中;后来,我上了中学;然后,我来到了上海上大学,陪我看星星的人就又
多了三个:薇,虎子和羽轩。我们常常在美好的夜里来到学校里的湖边,去看天上的点点
繁星,去谈天说地,去感受这世上的辛酸与浪漫;再后来,我们毕了业,我去了父亲的公
司,而薇,虎子和羽轩则去了一海之隔的东京。 
                  
  书叠青山,灯如红豆,春华秋月,几度春秋。 
                  
  2000年3月31日上海 
                  
  父亲决定去日本谈一笔生意,并且想让我同往。我欣然答应,毕竟,我已经和薇有五
年没有见面了。而这次的东京之行正好可以让我去见一下我的那个死党,也可以让我见到
……羽轩……那个帅气的男孩儿。于是,我跨上了去东京的班机。 
                  
  2000年4月1日东京 
                  
  薇不知怎么得到了我要来日本的消息,而且叫来了虎子和羽轩接机。说实话,我真没
有想到一年的异国生活会把人改变得这么多。虎子成了一个健壮的男人,而羽轩则少了一
分轻狂,成了一个相当成熟的男人,而且,还是那么的帅。当然,薇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见到了我,薇还是如以前在学校时那样亲热地捏捏我的脸蛋以示
老友之间的亲密无间,虎子则是毫不见外地拍拍我的肩膀,并且还是如以前一样叫我Ange
l.相比之下,羽轩则显得疏远了许多——他竟然比上学时还要冷峻——他只是和我握了握
手,说了句:“欢迎来东京!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出去转转。”我呢,则还是像从前一样浅
浅地笑笑,道了句谢谢。我可没有指望薇抑或是羽轩这两个有名的大忙人会去带我领略这
个年轻而且繁华的大都市所具有的对于我来说神秘而不可知的魅力。 
  一个星期后,薇来找我,说虎子和羽轩搞了一个派对,让我也去参加,我当然应允了
。那天,我们去的是一家寿司店,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吃寿司,但是,我吃的却很开心
,也许,是薇,虎子和羽轩的缘故吧。吃完了寿司,我们去看星星,就像我们上大学时一
样。我们去了离那家寿司店不远的一座小桥。东京的夜很美,东京的星空也很美。我们站
在桥上,喝着啤酒。不知为什么,羽轩和薇站得离我和虎子远远的。薇的目光几近游离,
并且常常定格在羽轩的身上,但是,羽轩却有些熟视无睹。而且,我似乎感觉到有一束若
有若无的目光时常在我的身上扫过。我有些诧异,于是便悄声地问虎子原由。虎子先是小
心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然后小声地对我说:“不知你看出来没有,薇看羽轩的眼光同看
你我的不同。我想,薇是爱上羽轩了,但是,不知为什么,羽轩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应,他
还是像以前那样冷漠。不过,这也难怪:来东京几年了,他还从未对哪个女孩表示过超乎
寻常的好感。直到这几天,虽然他的目光还是一样的冷峻,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眼中所透
出那种深远的味道。这个家伙,心里一定有事。相信我,我和羽轩这么多年的哥们了,我
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我更惊讶了,我从未想过,薇会对羽轩有着如此一段深切而浪漫
的感情,但我却无法明白羽轩为何会如此的冷漠。不过,不知为什么,我有些莫名的尴尬
,也许,是因为那束在我的身上游离的目光吧。那一夜,我无语。 
  三天后,羽轩来找我,说请我去吃生鱼片。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这次的气氛有
些沉闷,有些尴尬,起码,对于我是这样,而羽轩则表现得十分有些兴奋。我艰难地咽下
了那些让人作呕的生肉,看着羽轩,看着他兴致勃勃地吞完那些肉片,然后,我准备告辞
了。然而,是羽轩先说的话:“我们再去看一次星星吧。听说今天晚上会有流星。”我还
是犹豫了一下,但是,找不到拒绝的好借口。于是,我还是随着他去了,去的,还是那座
小桥。 
  到了那座小桥,我还是有些尴尬,羽轩也没有了起初的兴奋,我们站得远远的,似乎
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我们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其他形式的交流,直到,直到第一颗流
星出现为止。当第一颗流星划过深蓝色的夜空时,羽轩远远地喊我:“嗨,Angel,听说过
那个故事吗?有一个美丽的天使爱上了地上的一个男孩,于是,她化身为一个女孩儿来到
了凡间,作了那个男孩身边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儿。然而男孩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他
只深爱着另一个漂亮的女孩儿。一天天过去了,天使溜出天堂的事被发现了,她不得不返
回天堂了,临走之前的一晚,天使约男孩出去看星星,当第一颗流星出现在深蓝色的夜空
中时,天使对男孩说,休要只顾着远方的玫瑰,却践踏了脚下的花草。当天上的流星落在
地上的时候,地上便会有一个天使返回到天上,而没有了天使的地方是永远不会成为天堂
的。伴着这最后的几个字,天使的背上生出了洁白的翅膀,化作一颗流星飞回了天堂。那
一瞬间,男孩终于明白原来日日守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其实就是天使。然而,一切都结束
了。那一刹那,男孩心中的世界坍塌了,他心中的天使随着那一颗颗在天际里闪过的流星
飞回了天堂,他的心里全是废墟,永远的是一片废墟了。我想,那个男孩的世界里是再也
不会有快乐与欢笑了,在一片废墟中怎么会有真正的快乐呢?”我无语,我不知道羽轩为
什么会向我讲这些,我也不知道那个晚上我是怎么过来的,那个晚上我所能记住的最后的
东西便是那些在夜空中不停闪过的流星。 
  从那一晚起,羽轩便隔三岔五的来找我,找我去吃寿司,吃生鱼片,甚至驾车去富士
山看风景。尽管我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羽轩却总是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使我不得
不答应他的邀请。但是,我却总是记起虎子的那些话,记起薇那种游离的神情,这一切都
使我有意地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羽轩的那种淡淡的失望。但是,我不
能对羽轩做出哪怕是略微一点超乎友情的表示,这是为了薇,也是为了我自己。毕竟,我
在东京只待短短的两个月。两个月后,谁知会是什么样,也许,我会回到上海继续我平静
的生活,他还是留在东京发展他的事业;也许,我们会就此桥归桥,路归路了。 
  但是,羽轩却一次又一次地,锲而不舍地邀我去玩。一次,两次,慢慢的,我发现,
薇看我的神情怪怪的,仿佛在探究我的内心。我想,她可能是听到些什么了,一个念头在
我的脑海里渐渐地清晰:我该与羽轩说清楚一些事情了。 
  又一次,羽轩来找我出去,说是要去某个刚开业的游乐场。我第一次提出了异议。我
对他说,这一次,让我决定去哪里吧。离我家不远的街角新开了一家寿司店,我们去吃寿
司,吃生鱼片,而且,这次由我请客。羽轩惊讶地看着我,有些迟疑地说道,你,你不是
不爱吃生鱼片吗?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冷酷,我听见自己的冰冷的声音回响在空气里
:“羽轩,现在与从前不同了,很多事情都起了变化。今天的我爱吃寿司,爱吃生鱼片。
”羽轩对我的反应显然很诧异,也很迷惑。但是,他还是随我去了那家寿司店。坐在那家
店里,人很少,四周静悄悄的,我默默地吃着寿司,默默地咽着那些对于我来说依然是难
以下咽的生肉,依然是不发一语。我们就在这片死一般的沉寂中吃完了所有的东西。付完
帐,羽轩小心翼翼地问我:“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摇摇头。他立刻就恢复了往常与我出
去时的那种兴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死囚被大赦之后的快乐的语气问我,
明天,我能再约你出来吗?我们去那里玩?还去那家新开的游乐场吗?我立刻控制不住自
己了,我向他大喊起来,我说羽轩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有个女孩正在为
你肝肠寸断,难道你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薇为你所做的一切吗?你现在这样做,难道你连一
丁点儿的愧疚都没有吗?我不该,也没有权利去管你的事,但是,你是不是应该去考虑一
下你身边人的感觉。我不知道我这么说对不对,但是我觉得,你太自私了。你让整个世界
都围着你转,丝毫没有考虑到别人,你,你太让人失望了。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羽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静静地,冷冷
地望着我,待我发泄完了,他只说了一句“今天晚上还是那座桥上见,晚上会有流星雨。
”便起身离去。我想,我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子,我深深地伤害了一颗炽热的心。 
  晚上,我应约去了那座桥。羽轩看来很早就到了。他独自一个人喝着啤酒,而且看起
来已经有些醉意了。听见我来了,他用一种慵懒的眼光瞥了我一眼,很含混地说道,那边
有啤酒,要喝自己拿。我无语,羽轩抬头望了望那片如点着点点钻石般璀璨的星空,喃喃
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天使还不来到我的身边?我的天使……天使……”我能感
受到他这份痛苦的强烈,我难以忍受羽轩如此地痛苦,我也不能忍受羽轩如此地用酒精来
麻醉自己。于是,我走上前去,用手扶住他:“来,让我送你回家。”谁知道,羽轩突然
发作起来,他狠狠地推开我,凶巴巴地喊道:“闪开,别碰我,你又不是我的天使,别碰
我……”我无声地落下泪来——羽轩从没有如此凶地对我讲话,我感到了莫大的委屈,而
此时满天如烟花般溅落的流星更使我感到莫大的孤单与无助。但是,我还是坚持把羽轩送
回了家。羽轩醉得很厉害,等我把他送到家的时候,他已经人事不知了。我望着他,他就
象个孩子一样沉沉的睡着,眼角似乎还带着些许的泪痕,我的泪又无声地滑落,我的手,
缓缓地摸着口袋里的机票——羽轩还不知道吧,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要飞翔在日本海的
上空了。 
  第二天一早,我登上了回上海的班机,飞翔在日本海的上空,望着下面那片蓝色的天
鹅绒,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拉着,深深地向一个无底的深渊坠去。我的心,遥望着那片
已经望不见的土地。我许下了一个誓言,我再也不会跨上这片土地,永远不会。我要忘记
这片令我伤痛,令我尴尬的土地,忘掉这令我终生难忘的两个月。但是,不知为何,我的
心随着我的誓言在天空中飘摇,而同在那纯洁的天空里飘摇着的,还有我的泪,我的牵挂
。 
                  
  2000年5月8日上海 
                  
  从东京回来后,我离开了父亲的公司。我想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于是,我满上海地
找工作,还好,我的大学文凭帮了我,我在一家外资公司里谋到了一份工作。我竭力地想
摆脱东京之行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的痕迹,于是,我丢掉了所有我从东京带回来的东西,包
括,羽轩送我的一条流星状的项链。然后,我把自己疯狂的投入到工作之中,每天让自己
从早忙到晚,没有丝毫的空闲可以让我有机会去考虑别的事情。甚至,在我忙完自己一天
的工作之后,我还会把VCD打开,让自己随着电视中的那些痴男怨女大哭或是大笑,把自己
弄得更加疲倦,然后,再喝些啤酒,让自己沉沉地睡去,让自己度过一个无梦,无我的晚
上。我很害怕自己在梦中会遇见羽轩,遇见薇。 
                  
  然而,人生真的很奇怪。你越是想逃避的,你就越是能碰到。原本以为,我已经将有
关东京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我的生活会又会恢复到如从前一般的平静之中了。谁知,
一个电话就将这种平静打得粉碎。 
  半年后的一个晚上,薇来电话找我。她用沉浸在爱河里的人常有的那种声调对我说,
他要和羽轩订婚了,一个星期后举行订婚仪式。她要我再次东渡日本去分享她幸福的甜蜜
。不知为什么,我笑了起来。我说:“薇,你终于等到你的王子了。”听筒的那一端也笑
了起来:“Angel,你的王子也会来的。”瞬间,我仿佛掉进了千尺的冰窟,满脸的笑仿佛
都凝固在了空气里。我听见自己的干涩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不会的,不会的,
我不是天使,我的王子这辈子都不回来的。”薇有些愣了愣,说,Angel,你怎么了?不舒
服吗?你受什么委屈了?告诉我好吗?我痛苦地摇摇头:“算了,薇,我的问题是谁也解
决不了的。我会去日本参加你的订婚典礼的,我还要在你的婚礼上作你的伴娘呢……”我
说不下去了,我的喉头已经有些哽咽了,我真怕自己会捧着电话哭起来。我几乎已经听见
自己心湖中的水敲击心房的声音了,而我的心,满满的,涨涨的,全是泪水。真是奇怪,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为了薇的订婚喜极而泣?我无言地挂断了电话。那一夜,我哭得一
塌糊涂,甚至,连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2000年12月12日东京 
                  
  当我再次跨上那片我曾经发誓再也不跨上的土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初
次来东京的那种轻松,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尴尬与伤痛。我没有告诉薇我的行程,于是,
我在旅馆定了一个房间住下,自己独自静静地又在东京逛了几天。本来,我想摆脱东京留
给我的有关羽轩的影子。但是,我所看到的,却又无一不勾起我的记忆……我们去吃寿司
,吃生鱼片,喝啤酒……我们去那座小桥上看星星……我们去游乐场找刺激……一切,一
切,都好象是一把剑,直刺到我的心里去。本想摆脱羽轩,本想轻松轻松,但是,回忆更
清晰了,悲伤更浓了,阴影更重了。早知道会是这样,就不要出去逛,还不如自己在旅馆
里好好的待上几天。我甚至已经为自己的第二次东京之行而后悔了。 
  几天后,在薇的订婚典礼上,我又见到了羽轩。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冷峻而成熟,当然
,也是一如既往的帅气。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不自然,因为,我连面对面地向羽轩
说句恭贺的话都做不到。我只是紧紧地抱住薇,压抑地道了声“保重”,便飞也似的逃离
了那个令我感到万分尴尬和心痛的地方。 
  当天下午,我匆匆地逃离了东京。 
                  
  2000年12月12日上海 
                  
  回到上海之后,我把自己更加拼命的投入到工作中去。也许,工作才是我解脱自己的
最好的方法,也只有工作才能使我得到真正的宁静。虽然,日复一日的重复令人乏味。但
是,这种乏味却可以使我的内心得到令人惬意的安静。经过我一番拼命的努力,我的职位
开始提升,从一名平凡的文职人员升到了部门总管,进而负责整个公司的创意策划工作。
随着职位的升迁,接踵而至的是令人咋舌的薪水和常人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的辛劳。于是
,我不得不付出比以前多出几倍的努力来维持我所得到的一切。但是,虽然我嘴硬地说我
已经忘记了有关东京的一切,我也一如既往用电视剧和啤酒来麻醉自己,但是,午夜梦回
时,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我曾经到过,曾经为之尴尬,为之伤痛的的异国城市,
想到薇,想到羽轩。 
  又是一个崭新的周一的早晨,我接到老总的通知,要我马上去会议室,说是有外国老
板的代表来公司。我赶忙去了会议室,可是,没有想到,我还是迟到了,当我推开那扇厚
厚的玻璃门,向着大家深深地道了声“对不起”,抬起头看清那个所谓外国老板代表的人
时,我眼前的情景就象是小说里的场景。端坐在正中的那个男人拥有着我曾经多次在梦中
见到过的面孔,是羽轩,是那个帅气的羽轩。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开完那个会,又是怎么离
开会议室的,我只知道,我的眼中只有羽轩,那个帅气的羽轩。 
  然后,这个羽轩成了我们公司的总经理,作了我的顶头上司。 
  那一整天,我几乎没有心思工作了。我有些怨恨地埋怨羽轩,埋怨他为什么来搅乱我
的宁静。若是说,上次在他的订婚仪式上与他见面是不得已,那么,他又为什么追到上海
来?可是,我又有些淡淡的欢欣:拼命想忘掉的人,我无法忘掉;拼命想忘掉的事,我无
法忘掉;而现在,我拼命想忘掉的一切竟又自己来到了我的面前,难道,这不是缘分吗?
想到这儿,我突然想到了薇,想到了薇那种游离的神情,想到了薇向我宣布她要和羽轩订
婚时的那种幸福的甜蜜。我是不能去伤害薇那颗已经被爱情浸透得脆弱了的心的。我的心
,仿佛从兴奋的云端掉进了沮丧的地狱。羽轩,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个帅气的男孩,一个
成熟得魅力四射的男人,然而,对于我来说,他只不过是我的顶头上司罢了,是的,仅此
而已。 
  但是,第二天,我便见识到了我的这位顶头上司的厉害。 
  早上十点,羽轩的秘书叫我去他的办公室,说总经理找我有事。我有些犹豫地来到羽
轩的办公室,正寻思着如果羽轩提到东京的事我该怎么回答。谁知我面前的这个男人竟好
像从未见过我似的,用一种上司对属下常用的口气,冷冷的说道:“陆小姐,鉴于你昨天
在出席公司会议时的迟到行为,公司决定,扣除你这一个月的奖金,希望你今后能有些时
间观念,多为公司做出你应能做出的贡献。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我顿时愣在那里,我
愣愣地望着那个人,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空间,只是愣愣地望着他。昨天的迟到,是我
不对,公司扣除我的奖金,我也没有意见,但是,这个处罚决定是由羽轩告诉我的,我难
以接受。我木然的走出羽轩的办公室,脑袋仿佛全被掏空了。我不能工作,也不能思考,
我只是勉强地支持着我自己。我不能说话,我怕我一说话,眼泪便会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一
发而不可遏抑。整整一天,我都木木地坐在办公桌前,只是木木的坐着,什么都没有做。
等到下班时间,我没有坐车,呆呆地向家踱去。天暗沉沉的,正下着小雨。雨,象银灰色
黏湿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世界。我独自在这个被冬季所特有的冷雨所
网住的世界里徜徉,数着街边的水洼里被激起的涟漪,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游
荡。我不想回家,我怕我一静下来便会陷入到无尽的哀伤之中。奇怪,羽轩只不过是我的
上司,我已经告诉过我自己了,但是,我又怎么会为我的上司对我的一句训斥而如此伤心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在雨中走啊走,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而我只是在雨中慢慢
地踱着,慢慢地踱着,一直走到了街灯亮起,满城灯火的夜晚。那一夜,我,无眠。 
  第二天,我的头发狠般地疼起来,头痛加鼻塞,我得了重感冒。但是,我并没有吃什
么药,也没有去看医生,甚至,没有向公司请假。我想用病中的不适缓解我心中的伤痛。
我比平时更努力的工作,用更大的忙碌来麻醉我自己,也用我的工作向羽轩证明,我是一
个可以为公司做出非凡贡献的人,而不是他所说的那种没有时间观念的不负责任的废物。
我的身体日渐衰弱,但是,我不想休息。一年来发生的事让我明白,只有工作能让我获得
宁静,我不想失去我生活中的宁静,于是我不能停止工作。 
  而且,我不想我的病也成为羽轩训斥我时的理由。 
  可是,我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有一次全公司主管开会,我带去的有关公司创意计划书的磁盘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
一份毫无价值的文件。我被羽轩当众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这一切最后都证明不是我的
错,而是公司为我整理文件的文员搞错了磁碟。我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更感到莫大的委
屈,我想,羽轩一定也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吧。我等着羽轩来向我道歉,最起码,他应该为
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我下不了台而说一声“sorry”吧,但是,他没有来。这下子,我更感到
无比的屈辱,我觉得羽轩是在为东京的事报复我,我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太过绝情。于是,
我又一次在淋沥的冬雨中,在灯火繁华的大街上走到了天明。但是,这一次,我真正的被
击倒了。 
  第二天,在公司,我晕倒在我的办公室里。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冰冷的青霉素正慢慢的流进我的身体里,我的心也随着青霉
素的冰冷而清醒。我发现我周围的一切都是令人压抑的白色。尤其是白色的天花板,仿佛
就贴在我的额头上,我感到无比的压抑感。我看到了妈妈,她正满眼泪水地望着我。我有
些诧异:妈妈怎么来了,我只不过是感冒而已,又何需劳烦妈妈大老远的赶来?而且,是
谁告诉妈妈的?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可是,我还来不及把一个个疑惑想清,就发现一个
很奇怪的现象——我所听到的声音似乎都是从右边传来的,换言之,我的左耳似乎听不见
声音了。我失去了左耳!我陷入了深深的恐怖之中。无法想象,如果我失去了一只耳朵,
我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我难以抑制地痛哭起来。 
  医生来了,他听说了我的症状,检查了一番,说这是由于我长期感冒,而且没有及时
的接受治疗,左耳的听觉神经受到压迫而引起的。并且说,只要我耐心的治疗,认真的调
养身体,我左耳的听力会恢复的。可是,我依然觉得我的生命失去了意义。想想自己一年
来的经历,我想,也许,我的生命在我的那次东京之行之后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整个世
界里,没有一个人是真正需要我的,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爱我的;而任何人,任何事,都不
是我所真正需要的,不是我真正爱的。这个冰冷的世界,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的意
义了。还有羽轩,听妈妈说,我已经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天,可是,羽轩连一次都没有来看
过我,他似乎是做得太过分了,就算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他也该来看我一次的。但是,
他没有来。我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是的,完全,彻底地抛弃了。 
                  
  冬天上海的天气真是奇怪,原本上午还是好好的天气,下午就淋起了沥沥的细雨,到
了晚上,竟又晚霞满天。我暗自想到,又是一个看星星的好天气。于是,我想尽办法支开
妈妈,套上了一件外套,独自的走出医院,又一次地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游荡
。去哪里?到哪里去?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今晚是一个看星星的好机会,我可不想浪费在
无聊的钢筋与混凝土浇筑而成的森林里。想啊想,我记起羽轩去日本前,我们曾经去过上
海市郊的一座小桥,去看星星。也许,那里是个好地方。我对自己如是说。 
  我来到那座小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没有坐车,独自一个人从浦东走
到这座宁静的小桥。冬雨过后的晚上,很冷,我单薄的衣服,在瑟瑟的寒风中就如同一张
薄薄的纸,我抑制不住地发抖,全身就象秋风里飘零的树叶。但是,我的精神很好,头也
好像不是那么撕裂般的痛了。我伫立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抬起头,望着上面那片令人惊
叹的澄澈,望着那些如钻石般璀璨的繁星,眼前似乎又浮现出羽轩的模样,浮现出我们所
共同经历过的一幕幕,我们在上海,我们在东京,以及我们这次在上海的重逢,都异常清
晰的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我沉浸于一片宁静之中,一片由外至内的宁静之中,我独自的享
受着这种宁静,享受着我这一生的宁静。猛然间,我的呼机响了,是妈妈:依寒啊,你现
在在哪里?快点回来,妈妈很惦记你呀!我无言的关上呼机,我不想我的宁静被任何东西
打扰。我继续呆呆地站在桥头,呆呆地望着那片深蓝的夜空。独自在那片无边延展的黑暗
中徜徉着。 
  时间一秒秒的逝去,我也觉得我的精力正一点一滴地从我的身体里溜出,我的灵魂似
乎就要从我的身体里飞出来了,整个人轻飘飘的。突然,我的眼前闪过一束强烈的光。“
是流星……”我喃喃道。可是,那颗流星竟一直飞到了我的身旁。原来是羽轩。我不明白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来这里,他又是怎样找到我的呢?但是,
不管怎样,是羽轩,羽轩来了,他骑着摩托来找我了。我有些气恼,用尽所有的力气向他
喊,你来干什么?别管我,我又不是天使!天啊,我究竟看到了什么,羽轩的脸颊上流下
了一滴闪亮的液体,是泪水,他哭了!我从未见到羽轩哭过,而今天,此时此刻,他竟然
哭了,为了什么?为了我吗?我被他一把拥入怀中,他在我的耳边喃喃地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这次见到我从不对我笑一下,为什么你生了病也不对我说一声
,为什么你住进了医院也不告诉我一声,为什么生了病还要偷偷的跑出来,难道你就不能
为了我好好的照顾你自己?” 
  我一把推开他,我说你懂什么,你来管我干什么,我只不过是一个没人要,耳朵又聋
的废物。你来管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废物来干什么?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我赶他走,
我一字一句地念着羽轩自己的句子:“闪开,别碰我,我又不是天使,别碰我……快走开
,别破坏我的宁静了,快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快离开这儿……” 
  我有些歇斯底里了。但是,羽轩并没有离开,相反的,他用一种我从未听到过的温柔
语气对我说,依寒,我爱你,在东京的最后一晚,我本就想问你这个问题,可是,我怕你
会拒绝我。于是,我故意喝醉,好逃避那种被拒绝之后的尴尬局面。可是,我错了,我错
了,早知道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应该在那天就把问题问清楚。这次在上海的重逢,我真
是太意外了,我原本以为这是上天为我们安排的机会,是我们的缘分。可是,你却从未对
我表示一点的亲切,甚至从未对我笑一下。我想,我们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我真的感到无
比的受伤,我怪你在东京的无动于衷,怪你的无情。于是…… 
  “于是,你就借工作的机会来报复我?”我接着他的话,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语气,几
乎是喊着说道,“何羽轩,我认错你了!” 
  羽轩有些急了,他匆匆地说,依寒,你误会我了。我真的不知道是那个文员的错。那
天,我以为你是真的马虎,或是故意地找我的麻烦…… 
  “可是,你都不来看我,一次都没有来,一次都没有……”我软弱地带着哭腔地说。
 
  “可是,依寒,你知道吗,最近一个星期,我被调回公司日本总部述职,昨天才回到
公司,这才听说一切,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你住进了医院,而当我今天赶到医院的
时候,我才知道你已经偷偷的离开了那儿,我发疯似地找你,几乎找遍了整个上海,最后
,我记起了这里,于是,我来了,依寒,我来了,原谅我,依寒,原谅我,好吗?”羽轩
几乎是没有停顿地说完了上面的话。 
  我有些凄然地笑了,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场误会,而我,只不过是这场误会的主角。真
是造化弄人。 
  羽轩温柔地拥我入怀,轻轻的在我的耳边呢喃:“依寒,答应我,和我在一起。你是
我的天使,永远都是我的天使,永远都是……” 
  我顿时清醒了许多,我用力挣脱了羽轩的拥抱,几乎是极其压抑而痛苦的道了声“对
不起”。羽轩有如在东京时的那样愣在了当场,等他明白了我并不是在开玩笑之后,他发
疯似的抓住我的肩,急急地问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在东京时,我们就已经失去
了一次机会,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我们都会为此而后悔一生的。”我痛苦的摇摇头:“
羽轩,那个问题,在东京的时候,你没有问出口,可是,答案我却已经先说给你听了。羽
轩,薇深爱着你,你不能辜负她,更何况你们已经举行了订婚仪式,无论怎么说,你都应
该尽责任去照顾薇,而我们,我们是没有可能在一起了。” 
  羽轩静静地看着我,我也静静地看着他。羽轩的眼里象是有一团火,正在熊熊的燃烧
,可是,我眼见那团热烈的光芒渐渐的黯淡下去。我知道,这次,我们是真的彻底的结束
了。从今以后,我们可以如我所愿地成为纯粹的同事关系了,如果我们愿意,我们或许还
会成为最好最好的朋友,但是,我们是再没有可能成为一对恋人了。我的心又一次的陷落
了。羽轩静静地走到我的面前,静静地说道,那么,至少,让我把你送回医院,你这样跑
出来,是不行的。这样下去,你的身体是吃不消的。我靠在桥栏杆上,呆呆地望着星空,
自言自语道,今晚的星空真美,真想永远都能看到今晚的星空啊。羽轩走过来,挽住我的
腰:走吧,我们回去,我们回去了……Angel.…… 
  回去的路上,我把自己的脸紧紧的靠在羽轩的背上,我的心中充满了感动。这个晚上
,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这个晚上,让我明白我并不是一个没人关心,没人理的废物;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关心我,爱我的;这个世界上,也还有我所关心的,我所爱的人,
这个晚上,给了我整个世界,也把我融入到了这个世界之中。经过了这个晚上,我一生无
悔。因为,羽轩亲口对我说,我是他的天使,一生都是他的天使。 
  此时,天边划过了一道亮线,那是一颗从天上掉下来的流星。 
  冰冷的青霉素慢慢的流进我的体内,我又被一片死寂的白色所笼罩着。我静静的躺在
病床上,望着那几乎贴在我的额头上的天花板,回想着这一年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回
想着羽轩和我讲起的男孩与天使的故事。我的身边,是流泪的母亲。整个病房里,静悄悄
的,只有母亲轻轻的啜泣声。我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那些白色,静静的回想我的一切。
突然,母亲的啜泣声弱了下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寂静。我的身体轻飘飘的,飘出了
病房,直向天上飘上去,飘向那未知的天堂。当我站在云端时,我笑了起来,因为我知道
,我就是天使。 
  眼前一道亮光闪过,又一颗流星从天上坠下……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http://bbs.hit.edu.cn [FROM: 218.7.34.68]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5.086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