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angrouyan (轻轻的,我会永远微笑......), 信区: Feeling
标  题: 这样的冬天(2)(原创)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Mon Nov  8 14:09:10 2004)

(4)
“子芨,你是天使还是魔鬼,你拉我飞却就这样一下子扔掉了我,那么,这一次你会猜到
我做什么么?”

爸爸走了,那个黄昏,潮湿的令人无法面对。纵然我再没有表示,纵然我知道这是我的选
择,但是我还是偷偷盼望着爸爸回头看看我,哪怕只是一眼。可是,没有,那绝绝离开的
背影,一步步的远去,也一点点的把我心里残存无几的爱狠狠的刮下来,呲呲有声……

从此,我已然剔除了骨血中所有的缘分;
从此,我要我的眼里心里再没有丝毫的爱与恨;
从此,生命于我,生亦合欢,死亦何惧。

院长姓杜,大家都叫她杜院长,或者戚太太。

她很和善,是除了我妈妈以外最能容忍我乖戾接受我不同的人,对我每一次的荒谬行为只
是用她那双温存的眼睛看着我,那双眼睛中没有一点点以前那些急功近利的人眼里的厌恶
和嫌弃。她从不把我当成有病的孩子,最主要的她不以能让我开口说话作为成功的标志,
和我说话的时候,她总是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雨泪,你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你是夏天遗留下的最美丽的雨点,只不过经过了冬天,难于融化了。”

其实,这里的生活确实很平静,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吸引我。房间按我的要求全刷成了淡淡
的黄,不,是金色,这是我在那些油漆桶前尝试了很久,才有了这种金色,太阳的颜色,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样颜色的屋子里就会不觉得寒冷,但至少能看见温暖。

自芨,是你说的:雨泪,你是世界上最精致却又最脆弱的玻璃娃娃,你的冷需要一个太阳
的热量让你从冬天走到春天,而我就是那个能一刻不停的发热的太阳,一刻不停……自芨
,你忘了么?忘了么?

我这种对颜色的霸道被杜院长的先生发现了,戚先生先是惊讶的看着我满屋流金,然后微
笑着转身离去,第二天,一位白发的教授和他一起站在了我面前,白发的老人看到我的眼
睛和我的房间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我教你油画”。原来,这位就是当时香港很有名的
画家白卜。

我开始学画了,虽然我仍然不开口说话,但是我能用色彩渲染我心中的一切了。后来的每
一天我除了画还是画,于是,满屋子尽是我一张张铺开的明媚的孤独和耀眼的死亡。

(5)
真的,我几乎快要忘了那个下午那个使我流泪的男孩子,子芨,如果从那以后你再不出现
呢?也许我们再没有机会相处,没有机会相爱,更没有机会彼此伤害了,子芨,你何苦呢


每一次洗澡我都会暴怒,洗手间里的镜子被砸碎了不知道多少次,因为每一次我看见自己
像破棉絮一样失败的身体,那两条慢慢萎缩如手臂粗细的腿,都会让我的心不可遏止的恨
。而往往给我洗澡的义工都会被这种愤怒波及,被我撕咬的不敢靠近。我如同一只被关在
笼子里的受了致命伤的小兽,明明知道反抗的无用却还是义无反顾。

我厌恶陌生人的触碰,更加忍受不了的,是看见她们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怜悯,那目光如同
根根的钢刺在我的身上扎,扎,扎,这不见血的折磨让我宁可选择马上死去。

于是,又是一次上刑般的经历之后,趁那个漂亮的义工小姐没有提防,我疯了似的把头撞
向了那片似乎明晰一切却一直嘲笑我的镜子,然后,一地的碎片中片片映着的就是那双被
红色冲刷的空洞的眼睛……里面没有泪,只有血。

结束一晚上杂乱,我的头上被缝了8针。

过度虚弱让我整个人就像空气一样轻的缥缈,仿佛浮在空中,直到清晨我才被送回我房间
的床上,安静的睁着眼盯着阳光颜色的天花板,杜院长和戚先生从昨晚就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温和的眼睛里盈的满满的是心疼和无奈,
“雨泪,你如果不愿意让别人帮你……,你就让我知道,好不好呢?”

戚先生一语不发,眼神里透着丝丝疲倦,自从那次他帮我请来了油画老师,我已经不那么
抵触他了,他看着我低头轻轻的搂搂妻子,
“我们出去吧,我想她应该更愿意自己呆一会儿。”

房门轻轻的关上的一瞬间,我听见杜院长微微的叹息。

好累,我慢慢的阖上了双眼,让幻觉带领我残存的意识飞翔,沉沉的睡去。

梦里,我仿佛变成了旁观者,我看见了自己,那个有着长长的卷发,尖尖的下巴,突兀的
大眼睛的女孩。她在奔跑,是的,快的就像电视里的短跑明星,她好快乐,我也好快乐,
看见的满目的金色的阳光,她在呼喊,她的朋友,一群一群,可是,可是,为什么看不清
那些朋友的面目呢?模模糊糊,我奋力的睁大眼睛,每一个都看不清楚长相,只有眼睛,
那些眼睛,忧郁的绝望的盲目的就像……维尼熊的眼睛!不!那些眼睛飘过来,越长越大
,追逐着她,她摔倒,被逼近,被吞噬,不!走!快走!跑啊,跑啊!我大叫,我想冲过
去,可是我动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一起压死她,压死她。窒息的寒,窒息的冷
,感觉自己突然从高空坠落,死吧,死吧,对我如果这是种解脱……

“醒来,快醒来,醒来……”,有人在摇晃我,笨拙的小心。

痛恨着,不要!不要阻止我结束的绚烂,我本应坠落的,不是么?

我一下子张开眼睛,挣扎起来,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张油画,而画中的那个人……是…..
我。自芨,你知道么?如果不是这样的一张画,如果画里的不是我,我就不会被你迷惑,
就不会想要从你的眼睛里找到那个画里的我,你知道么?知道么?

因为,因为那个我,在画里的,有一双金色的翅膀,因为那个我,会微笑,因为那个我,
正常的明亮的让我嫉妒。

“看,这是你,是你!我画的。”是那个男孩子,同样的声音,我认得的。

我终于把眼睛冷冷的从那幅画上移到了男孩的脸上,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看见他,细长的
眼睛,清澈,灵动,仿佛有隐藏着的泉水叮咚,明媚干净的笑容,雪白的牙齿,似与跳跃
着的阳光游戏。我的目光有一些停滞,或者说有一些……舍不得,忽的舍不得把眼睛从他
的笑容里揪出来,那种贪恋,久违……

我生硬的把目光收回去,重又落在那幅画上,落在那对略略夸张的金色翅膀上,我惊讶,
他对色彩的感觉竟和我出离的相似。自芨,告诉我,这种相似难道就是这出悲剧的序曲么


“我爸爸说你画画很好,说我们画的金色很像!”他指着那对翅膀,
“你看,你不能走路,但是我画了翅膀,能飞,像鸟一样的飞!”他把两只手忽的举起来
在他有些瘦的身体两边招摇着,他身后的阳光被一下子鼓动起来,也伺机舞动着,映着满
屋的金黄流光溢彩,似乎屋子里的一切都被赋予了璀璨而独特的生命,配合着撼动冻结了
一个世纪的空间。

“我叫自芨,自由的自,芨芨草的芨。”挥舞的手伸到我的手前,他的毫不犹豫握住我的
,来不及,真的来不及,去躲避,那干净的握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透过血液势不可挡
的逼近,我冰凉的指尖竟也微微的颤栗,久久的颤栗……
(6)
自芨,那一幕在你走后的每一个梦里都会反复的出现,让我觉得一切都能重新开始,而醒
来的落差让我不能再骗自己了,说你还没有死,说你还活着,不能了,不能了……一切都
不能了,对么?

那天之后,我和那个叫自芨的男孩子就有了一种不用语言的默契,我们的油画老师竟然都
是白卜,于是,理所应当的一起学画。从他的名字我猜到,他就是杜太太和戚先生的儿子
,戚自芨。

我一直不敢问自己,我的自闭怎么能这样就接受一个陌生的人轻易的跨入,我把它解释为
巧合,仅仅是巧合,是的,巧合。

时间让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心里的黑暗也被偷偷的遮掩,年龄的增长也悄悄改
变内心的凛冽,在我的眼里,始终认为自芨是一个有着过多宠爱的男孩子,即使他比我大
三岁,他简单的思考和没有杂质的微笑都是爱的产物。对自己,我也已经接受,残废的腿
,自闭的性格,和如同哑巴一样的不能说话。生命于我如风中不能自由选择方向的枯叶,
随时都可放弃、都能放弃。

我和自芨就这样共同生长着,看似独立却彼此渗透着,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可能最能雕
刻记忆的不是轰轰烈烈如烟花般的瞬间而是点滴安静的汇集,以至于最后分割那种无声无
息的盘根错节的纠缠,才会让伤口不可能修复,不可能弥补。

自芨每天的黄昏时分都会出现在我的眼前,风雨无阻,待到想回去了再回去。而周末就是
一整天,他在上学,我知道。我认字,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了绝大多数的字,在这儿
,杜院长每天都会按时给一些合适的孩子上基础的课程,而我,是她最爱的学生。她从不
阻拦自芨来找我,相反,我会从她看着我们的眼光中看出欣慰和一种复杂,而她的叹息从
见到我似乎就没有消失过。

自芨到来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契约,最后变成了一种承诺。每一次,他都会把脸先凑过来
,然后就是牙,因为他说,他见到我一定会笑的,无论什么时候,他一笑牙就露出来,似
乎只有这样才能渲染和陪衬;他喜欢把我的手从轮椅的轮子上拿下去,然后自己推我,他
从来不用问我要去哪里,因为他知道的;他常常画画,而画里的人只有一个,只有我,他
总把画里的简单的幸福铺撒的淋漓尽致,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的跟进去;他直到我喜欢dr
eaming的钢琴曲,就不厌其烦的弹给我听,然后把中间的一些简单的旋律教给我,让我自
己亲自的感觉音乐的美好;
他喜欢和我说话,即使永远没有回应,即使我吝啬的连眼神也不分给他一点点,他也不介
意,把很多看到的听到得有趣的事情讲给我,实在是恨我不理他了,就咬牙切齿的把他的
细长的眼睛对上我的眼睛,做出各样的怪表情,挫败的看着我无澜的安静,他是以为我真
的不会说话。

谁也没有告诉过他,失语是自闭的原因。而谁也没有告诉过我,那死死捆住自己的暗示是
为了逃避些什么,有些东西已经真相大白,但,是开始还是结束?

直到有一天,“你会说话,是不是?我听到过你梦里喊出声音?”他的目光不容欺骗的逼
真。不!我自闭!我是自闭的!我不能说话!我推起轮椅要离开,他挡住我,“雨泪,你
会说话为什么总是不说?这样你就永远不会说话了!”我不会!我在内心对自己强调着,
我不能,不能,不能!我慌乱的闪躲,“你不自闭!你是骗自己还是骗别人?”忽的,他
转身推起我的轮椅开始全力的向前奔跑,我的手来不及放开被粗暴的轮子绞伤,有血涌出
,我怕了,那种熟悉的眩晕突如其来,我想让他不要这样,放开,不要伤害,我无法回头
看他,无法停止,无法看清,终于,我尖叫起来,这一叫就不可遏制,直到几乎所有的人
都跑来,我陌生的声音还在继续。

似乎,我的心都在这声尖叫中惊醒了,多少压抑的深夜噩梦,多少躲藏的眼光迷离,多少
吞噬的眼泪,多少挣扎的辛苦,统统发泄出来,就像一个闸轰然开启。

杜院长一把搂住我,她只是认为我吓坏了,她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试图让我安静下来,
自芨就站在那里,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大家陆续的散去,只剩下我,自芨和杜院长。我
终于安静下来,心里很轻松,仿佛去除了石堆,连呼吸也变得轻易。

“雨泪,你的手还能不能动啊?是不是骨折了?”杜院长发现我流血红肿的手指,急切的
询问,戚先生赶来了,他看见披头散发手指流着血的我和急得快要落泪得杜院长,和站在
一旁神情恍惚的自芨,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戚先生一记耳光清清楚楚的打在了自芨右脸
上,“啪”的一声不仅打痛了自芨也打痛了我, “不……”我下意识的喊道,由于多年的
几乎缄口,对声音的运用已经陌生。那声“不”发出的的确勉强,却也是极致了。

我一直不能想象再次开口竟是在这样的一种场景下,我也不知道这对自芨竟有着巨大的震
撼,后来他对我说,那一声微弱的“不”坚定了他一生的信念,他要让我重新建立真实的
生活,要给我阳光真的金色。

自芨,记得那年我10岁,而你只有13岁。

(7)
“自芨,如果再有一次让我选择幸福和不幸的机会,我会怎样?我想,我宁可选择后者,
因为那是能够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那一刻的唯一希望。”

从我开口说话之后,日子变得更加的轻松,也许是我用黑暗密密麻麻盖住的内心就这样被
顽固的自芨撕开了一个小角,而阳光就不可避免的撒进来,即使不能覆盖全部,却也已然
足够了。

我和自芨就这样保持着最初的样子,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虽然我不能正常的念书
,但是有自芨教我,再凭着我对色彩和文字的与生俱来的把握,我的画和文章都越来越纯
熟和自然了。在治疗中心,白天我也会帮杜院长做一些事情,她愉悦于我这样的变化,虽
然我还是习惯于沉默,但是她看得出我眼中的空洞不再扩散,我不再散发着拒绝的气息。
但是越来越多的时候,杜院长会悄悄的低头无声的叹息,我没有问,也不知道怎么问。

自芨还是每天报到一样,他总会笑着看着我,从桌子上剥桔子削苹果给我吃,然后用表情
动作告诉我可笑的事情,我不笑,也很少配合他的问话,也许是真的还有所防备,所以,
至少表面上,我天真的以为表面上的不在乎就是真的,可是我每每看见自芨脸上的露出无
奈失望时那种心里的烦躁却是不能忽略。

我没有会学如何去关心别人,爱别人,也曾经一度忘记怎么接受关心,接受爱。我一直认
为别人思想简单,恕不知原来想法最简单的就是自己,所以我看不见自芨永远消瘦的身体
,不问自芨为什么和我一样每天要吃药,不关心自芨偶尔说累的语气,也不懂杜院长加重
的叹息和日渐忧郁的眼神。我心安理得让自芨在身边逗留,却随性而发的使用我的情绪,
我没有意识到这对自芨是一种折磨,我放肆的挥霍着自芨的微笑,自芨的快乐,自芨的爱
,甚至自芨的生命…… 

自芨,你忘了提醒我,我们是两株不能分离的植物,我是菟丝花,依赖着你,所以有一天
你不在了,那么我的根,枝,叶和花又怎么存活呢?

就这样,日子淡淡的,我18岁了,自芨也要从大学毕业了。他学的是美术,他的画已经小
有名气,但是他从来不画人物,自芨说,除了我,他谁也不画。我和自芨之间还是那种柔
软的交往,但是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得出一些欲言又止的语言,一些他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


我知道我不说自芨永远也不会说,我知道自芨要的不过是我的一个字,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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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用像夏天的微笑 ,
    鼓励像冬天的心跳,
    勇气和真爱会遇到,
    -------虽然,幸福还在跟我躲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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