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dandy (潇湘夜雨), 信区: Feeling
标  题: 那个世上最爱我的人走了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Feb 21 15:09:55 2000), 转信

那个世上最爱我的人走了
作者:单声  书路摘
    我知道我会到这个叫作首都的城市来的,想象着自己站在空旷的广场
    上面对那个闪着金光的天安门,只是没有想到若干年后我已没有那份
    闲情,只能驾车驶过这已并不显宽阔的长街,灰蒙蒙天空下的那座城
    楼只是闪过眼角的一抹暗红;就如同我知道在人的一生中会有许多磨
    难,并且煞有介事地在日记中写着不管未来多苦多难,我会勇敢前行
    云云,却没有想到一切如此突如其来,让我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磨难。

    又是红灯,轻推空挡,慢踩刹车。旁边这辆富康AL里一男一女正相
    视而谈,有说有笑,听朋友说表情如此生动丰富的多半不是夫妻,我反
    问他夫妻如何呢,他说大凡夫妻在一辆车,两人表情平静甚至淡漠,
    言语不多,男的开车目向前方偶有游离,女的则只看窗外,偶有言语
    也不会相互看着,我说你哪来的歪理一笑置之。后来我发现我竟然符
    合他这歪理,太太坐在旁边时,多是看着窗外,大概是那些店铺和广
    告牌,我呢,开车以外的精力集中于volvoS40之类的名车或者Honda
    Civic之类里的靓女,间或的一两句话也不会侧面而视,她的回答不紧
    不慢,头也不会动一下。五年的婚姻好象让我们之间太过熟悉,已不
    再有相互凝视的激情,那么爸爸,你和妈之间已共同走过四十年,你
    这样目不转晴地盯着妈那已开始水肿的脸,又是在看什么呢?朋友说,
    握着老婆的手就象左手握右手一样没感觉,那么爸爸,你那么长久地
    握着妈的已无知觉的那双手,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一档起步,换二档。当今天这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我开始追忆这场
    梦的开始,是那个炎炎夏日的下午,我在凉爽的办公室里正想着晚上
    约几位朋友去那家新开的保龄球馆一决高低,桌上响起清脆的电话铃
    声,爸爸遥远的声音虚无缥缈,告诉我那个天崩地裂的消息,并称马
    上来京治疗。放下电话,那铃声在耳中却不曾消失,直传入体内,震
    在脑髓,震在心尖。我后来才知道那铃声是给我上课的铃声,老天以
    妈的悲苦用二年多的时间让我去解一道道生死题,却不给我正确答案。
    想来在妈身边长大的一十八年遥远而模糊,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
    在那单调枯燥的寒窗岁月里我早出晚归,与妈没什么感情交流,依稀
    可辨的是那些琐碎的不厌其烦的关爱,我甚至反感那些碟碟不休,想
    着将来有了自己的家绝不能与父母同住,现在想来那想法真是可笑,
    甚至是不可原谅。在与妈共同生活的最后这二年,心境随妈病情起落
    不定,时而充满希望,时而独自悲伤,但快乐的日子实在太少了。无
    论如何,我还是庆幸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一直相伴妈妈的身旁,听她
    说那些琐碎家常。
    妈常说,你的工作多好,办公楼那么气派,工作又体面。是的妈,那
    座大厦森严挺拔,出自名师之手。可儿不愿告诉你,那是一台沉旧不
    堪的构造复杂的庞大机器,每天都在轰鸣中运转,你心中出类拔萃的
    儿子只是一颗小小的螺钉。儿在里边的时间长了,听到了没有润滑的
    齿轮磨擦的劈啪作响的声音,看到了利益激烈碰撞的飞溅火花,捉摸
    透了那熟练的魔术技法。在那繁忙的工作中,充斥着千篇一律的八股
    文章,一个接一个的会议中尽是口是心非的一二三点的发言,任人唯
    贤的背后培养自己的铁杆,爱党爱国的下面是千方百计地把自己的子
    女送到大洋彼岸。儿这颗螺钉虽未生锈,但为了求生,却已是满身油
    污,在齿轮与轴承间寻找着自己的平衡点。
    妈常说,你的媳妇多好,能在一起过日子就是好媳妇。是的妈,我们
    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不会为柴米油盐计较争吵,作为儿媳,孝敬你那
    是她应尽的孝道。儿知道,那街上千娇百媚的靓女很多很多,但可为
    人妻却是少而又少。儿曾发誓要寻找一位清丽的女孩,成一段脱俗的
    姻缘。当我们走过这一段,在这纷繁杂乱的生活中,我似乎还是落入
    了俗套。记得那次太太也曾问我,我们这样算不算幸福,我深吸一口
    烟语无伦次说,任何感觉都是有比较而存在的,我知道她是不会满意
    这个答复的,从此她不再问起类似的问题。婚姻经历我只有一次,也
    只愿有一次,那我又能与什么比较,如果幸福分为若干等级,我确不
    知自己在哪一级上。朋友们婚姻的变化倒是让我目不暇接,那对大学
    同窗刚结婚就收了场,还有那个给我巨大帮助的挚友,在歌厅里与小
    姐卿卿我我,在外面银屋藏娇,在家里对老婆又恩爱有加,真是不是
    我看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想来想去,于是我对自己说,如果你没
    有痛苦的感觉,如果仅仅有一点失望,那么把这当做幸福吧。
    妈常说,北京多好,高楼大厦那么多,马路又宽又干净。是的妈,到
    这城市来是你之所愿,也是儿孩提时代的梦想。只是儿近年来又去了
    一些别的地方,走出城门,走出了国门,看到了另一番景象。那些茂
    盛的花草,兰天下那些的悠闲的白云,还有那些自由快乐的健康人群。
    我还问他们,你们真的相信上帝吗,真的信那些宗教吗,他们却问我,
    你不是也相信你们的宗教吗。天哪,他们把我从小受到的那些信仰教
    育那些真理称为宗教。儿的心如此震撼,信仰大厦也有些摇摆,儿不
    知那曾在红旗宣誓过一生奋斗的目标是什么,朦胧中觉得那自由快乐
    才是儿梦寐以求的生活。
    妈你常说,你看电视咋只看体育比赛,儿不愿告诉你,也许你不相信,
    电视里那些节目不是废话就是谎言,只有球赛是真实的(也许此时你
    能了解当儿知道球赛也有假时的悲伤);妈你常说,那打网球的拍子
    一千多块,太浪费了,儿不愿告诉你,也许你不能明白,贵是贵了点,
    儿只是喜欢项光明正大的运动,追求一些的有情趣的生活,以逃避那
    蝇营狗苟的生活;妈你常说,你下班老坐在电脑前,到底有啥好看,
    儿不愿告诉你,也许你不相信,只有在这网上,儿才能呼吸到一些自
    由的空气;妈你常说,安分点吧,你要满足现在的生活,儿不愿告诉
    你,也许你不愿听,儿是不甘心在那张宽大的桌子前写几个字,打几
    个电话,徒有那母校的虚名,浪费自己的平生所学。
    面对被病痛折磨的你,儿冷冷地审视着你痛苦的生命,我们付出全部
    身心来延长的生命意义何在,尤其是对妈这样平凡不过的生命,这样
    凄苦单调简单根本谈不上生活情趣的一生。妈妈只受过最基础的教育,
    做着最基础的工作,那么枯燥的工作妈却早去晚归,做得比别人好,
    有领导表扬,就是幸福,在家里也是不停洗洗涮涮,儿女学习好,有
    出息,就是幸福;你和儿虽是血脉相连的母子,却是在两个世界里,
    你这一生也不会知道索罗斯和对冲基金,不会知道齐达内和辛吉思,
    不会知道尼桑风度和本田里程,不会知道奔腾二代和超文本链接,不
    会知道莱文斯基和斯皮尔伯格,你只是固执信守简单的善恶标准和为
    人处事的呆板原则。看着你床上的大大小小的吊瓶,看着那台机械地
    带动你的呼吸机和维持你血压的多巴胺,我知道延长的是你的痛苦,
    是我注定要破灭的希望。那天,护士让我给你擦擦身子,我刚一迟疑,
    那小姐又大声崔促,妈你一定感觉到,儿拿着温热毛巾的手冰冷而颤
    抖,你虽已不能张口说话,但大滴的泪水立刻涌出,儿知道你那是为
    失去母亲和女人尊严的泪水,儿为你的难过而难过。你那渴求的目光
    是让儿停止这一切,拔掉那台西门子呼吸机,拔掉那台意大利多功能
    仪,保全你最后的尊严吗?儿实在没有这份勇气。儿面临从未有过的
    两难选择,我知道怎样选择都是错。
    面对被病痛折磨的你,儿常想,妈你带儿来到这个世界上,儿又为你
    做了什么呢?儿只能去追亿一些残存的可怜慰籍。读书时,儿的功课
    好,在人前你掩饰不住你的自豪,那张有你喜悦泪水的入学通知书竟
    是儿此生对你惟一的慰藉。可在你最后这两年,儿报答你的是什么呢,
    是那些残酷的治疗啊。我诅咒那让你黑发全无的放化疗,诅咒那些让
    你胃口皆无的中药,诅咒让你做了一遍又一遍的骨扫描。儿在花圈挽
    联上亲笔写的大字让过那位以此为生的老先生侧目而视,妈你一定通
    过火焰看到了,这是儿给你最后的慰籍 。
    在上午八宝山那排大小有别的告别室前,一样的哭声和泪水中包含的
    应是不同的伤痛和悲哀。妈妈,儿的悲哀是对你求生不能的悲哀,是
    失去完整家庭感觉的悲哀,是对一个与自己有着血源的生命结束的悲
    哀,是为你恳求地望着你最为自豪的儿子而他却无能为力的悲哀,是
    为儿在生日那天却满街给你买寿衣的悲哀,是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
    再如你一样爱我的悲哀,是在人前无泪而今独自在这车里有泪洒在方
    向盘前的悲哀,是为你五年前在故乡为儿操办婚事而今天儿却在异乡
    为你主持葬礼的悲哀啊,妈妈。
    妈你走了,儿还要在这阳间走下去。儿平生有两大愿望,一是有一份
    能投入全部身心的事业,最好这份事业能有可观的经济收入,另一个
    有一个真爱的女人一生相伴。对于婚姻,儿虽已三十,还是想不太明
    白,可儿已知道那座貌似公正庄严的大厦里在那张桌子前绝不是儿所
    向往的。在这初冬的京城,秋风扫下的落叶杂乱无序,就象这个无序
    的社会,我也许不能适应这没有统一标准的竞争,十年的奋斗离我所
    想相去甚远,大洋彼岸的旧日同窗还在鼓动着我,也许我真应该去那
    里,做一个外国人非我所愿,但至少可以呼吸那清新自由的空气和明
    媚灿烂的阳光,只是我要违背毕业时的诺言了。
    终于到了,这一程儿走的好累好长。妈妈,你就在这小小的木匣里吗,
    儿来接你回家来了。
    驶出这街口,天依然是灰灰的,车子依然川流不息,,“亲戚或余悲,
    他人亦已歌。此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妈,有谁知道你曾经来过
    呢。
    回到家里,太太说,回来了,我说回来了。太太也曾悲伤地流泪,她是
    一半是为她也曾叫过妈的人的悲伤,一半是悲伤着我的悲伤,她现在蜷
    在沙发里看百版的精品购物,津津有味,前几天刚买的那本山居笔记不
    知扔到了那里。记起太太刚毕业时,口口声声自己受到的是中国最好的
    教育,意气风发,舍我其谁,我愈加感慨于这捉摸不定的生活。
    于是我打开电脑,写下我一路所想,二年来所感,贴在我喜爱的看多贴
    少的利方在线,以纪念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从今天起,我要收起所有
    的悲伤。这时,太太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传来:打什么呢,这么长时间
    了。我不能让她看见这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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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哀人莫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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