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dandy (我爱长发飘飘), 信区: Feeling
标 题: 绛雪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Mar 22 08:42:39 2000), 转信
胡卫明
偶然从网上知道了绛雪的事情。10年前,13岁的绛雪被查出身患绝症“系统
性红斑狼疮”。10年中,虽然疾病一次次发作,但绛雪却隐瞒病情并以优异的成
绩完成了从高中到大学的学业。现在她的病情极度恶化,生命随时可能消失。为
了给她治病,10年中家财散尽,如今已再难支撑。不久前的一个下午,记者在绛
雪的家里见到了她和她的母亲,母亲说接下来只有卖家具了……
在临海的小屋里,绛雪非常平静地给记者讲述了她自己的故事——
10年前的冬天好冷,我第一次知道我的病是没救了
1989年,我刚刚13岁,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和平常的孩子相比,我只
是显得体质更弱一些,经常感冒。
一次父母带我去医院检查,医生却把我留在了医院里,父母一直不肯告诉我
我的病情。
尽管我年龄很小,但我还是读懂了父母脸上的焦虑,我开始缠着医生问我真
实的病况,最后才获知我的病是“系统性红斑狼疮”。
对于这种病我是一无所知,当时我只知道得了癌症、白血病是会死人的,但
从医生欲言又止以及父亲惴惴不安的神情中,我想到了这种病恐怕不那么简单。
于是我开始找空子偷偷溜进医生的办公室翻看医学书籍,渐渐地我也终于弄
明白了“系统性红斑狼疮”当前是与白血并艾滋并癌症并称为“四大绝症”的疾
病,是一种因免疫系统紊乱而破坏全身内脏器官的恶疾,尤其严重的是肾脏穿刺
的结果表明,我的肾脏受到了极度破坏。
在中山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等权威医院住院八个月,在无数专家会诊得不
出妥善治疗方案的情况下,我只得“听天由命”地出了院。
我隐瞒了我的病情,我害怕同学们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更害怕从此再没
有了读书的机会
出院后,尽管病情还没有得到良好的控制,我却毅然地返回了我魂牵梦萦的
校园。我一边喝着一碗一碗又苦又臭的中药,吃着大把大把的我自己都叫不上名
的西药,做着痛苦不堪的化疗,一边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学习、考试。我隐瞒了
我的病情,我害怕同学们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更害怕从此再没有了读书的机
会。
那一年,我在深圳的一所省一级重点学校念初三。繁重的学业压得我几欲窒
息,我通常只有在放学后才有时间进行化疗。我一只手打着点滴,一只手翻书,
努力去把当天课堂上的精要消化掉。晚上经常是埋头做功课,抬头已是深夜。临
睡前浮肿的双腿几乎已不能动弹,需要先在床上做脑体倒立才得以舒缓。高血压、
水肿引发的头痛也经常骚扰得我不得安生。
一年过去了,令我感到安慰的是我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本校高中,并获
得了学校的“升中考优秀成绩奖”。
然而,病情却在一天天加重,苦难也仅仅刚刚开始。
曾经青春亮丽的容颜就这么离我而去
和几乎所有在高中就读的同学一样,我最直接的目标就是要考取大学,我只
有继续隐瞒我的病情,可是我的身体我的容颜却是那样不可逆转地被病痛扭曲变
形。
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要收到从广州寄来的一大麻包的中药,每天几大碗的
中药服下,我的胃却毫不领会我的用心良苦,我经常呕吐,那种翻江倒海的滋味
至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由于长期做化疗,我的头发渐渐脱落,每看到一根落发,我的心就被抽紧一
次,那每一根青丝,都系挂有我青春生命的一缕。
由于长期服用激素类药物,我的身体不再长高,我的面部显得肥胖几乎有些
变形,腿部的浮肿用手一摁一个坑,半天都难以回复。
我根本不敢去回忆红斑狼疮暴发的日子,我的苦痛与狼狈,浑身长满水泡、
水泡破裂后流出的液体流到哪里、感染到哪里……
我怕照镜子,可我每天最急迫的还是去照镜子,我是一个爱美的女孩子,可
是曾经青春亮丽的容颜,就这么离我而去。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1995年,正值高考前夕,我的病情再度恶化,全身感染,连眼睛都因感染而
得了病毒性角膜炎,视物模糊,剧烈的头痛使我几乎要将头往墙上猛撞才能得到
解脱,看书已经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想考取大学的欲望是那样强烈地在
我心底里升腾着。
不得已,我请妈妈帮忙把我书中曾经划过重点记号的部分读给我听,可是这
样母亲做得异常辛苦,我也曾经想自己将书中重要的内容录成盒带然后自己再反
复收听,可是由于我可怜的视力,录盒带也只能是一种奢望了。
就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参加了高考,1995年的 7月似乎又特别酷热,考场上
的电风扇又坏了,我险些虚脱晕倒在考场,但这一切的苦痛,在我拿到大学录取
通知书的一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我咬着牙跑完800米,还没吐完,眼泪又跟着掉了下来……
大学四年,我不得不继续隐瞒我的病情,因为病退回家的结局将比死亡还让
我难以面对。于是我也就不得不以一个健康人的姿态去和其他同学一起去在同一
个起跑线上竞跑。
军训原本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情,可对我来说,是在预支体内本就所剩无几
的生命潜能,别人都是背着一个背包去报到,而我更比别人多了一个鼓鼓的大药
包。
每一次上体育课,几乎都是一次对我意志的考验,室内的体操课勉强还能对
付,可是体能测试我就很难过关了,记得一次全班进行 800米中长跑的考试,我
可怜的体力让我怎么也跑不快,我咬着牙跑到终点便呕吐起来,还没吐完眼泪又
跟着掉了下来,老师友善地和我开玩笑,说我平时不注意锻炼,没跑及格是不是
还有别的什么委曲,可是我满腹的委曲和伤感又能跟谁去说呢?我要去的目标远
在这短短的800米之外,可是生命的步履却沉重如斯。
碰到了10年前给我治病的医生,他说,当年和你一起的病人现在都“走”得
差不多了
在大学,由于疾病,我不能直接照射阳光,所以在校园内经常打着伞被人视
为很娇气的女孩。
我是如此深爱着校园的生活和那些可爱的同学们,可我看似过多的热情常常
会被同学们误解为一种张扬,没有人能明白我这样一位一直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姑
娘,如果可能,我同样渴望生活得从从容容,能和他们一样。
令我感到庆幸的是,与时间的竞跑中,我并没有落伍。我每年都获得了只有
10% 的优秀学生才可以拿到的一、二等奖学金,1999年更获得了跨国企业颁发的
“杰出学生”奖学金,大一时,获得了全省计算机一级证书,大三时获得了全国
大学英语六级证书。
我就是这样像一台零件破损却要每天超正常运转的机器那样工作着,终于,
到了大学毕业前夕,病情加速恶化,化验结果显示着肾脏功能正一步步走向衰竭
,尽管这样,我还是一边进行了六项化疗,一边顺利地完成了毕业论文,获得了
毕业及学位证书,可以说,毕业证书封面上的大红颜色是用我的心血一滴一滴地
涂抹成的。
病重期间,学院领导亲自护送我去医院时,我遇到了10年前我在广州治病时
的主治医师,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奇迹呀,真是奇迹,当年和你一
起的病人,现在都‘走’得差不多了,而你又是当时最令我们头痛、病情最严重
的一个!想不到你还做了那么多,你真是你们学校的骄傲呀!”
我终于明白,10年奋斗我得到的只能是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现实我有三条
路可选,洗肾、换肾或顺其自然。
一直难以忘怀的是大学毕业时的庆典,在典礼上,我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
书,也就在那一天,我还拿到了我在大学获得的最后一笔奖学金 800元,但只在
瞬间的得意之后,我便陷入了深深的失落之中。
参加典礼的同学,除了我之外,几乎都已经找到了毕业分配的去处,他们绝
大多数人甚至是穿着工作单位的制服来参加庆典,我猛然感到孤单,像长途奔波
的旅人突然迷失了方向,原来我苦苦奋斗了10年所获得的终是一个没有结果的结
果。
我在想,我在发问,如果我不隐瞒自己的病情的话,会不会有一个单位接受
我呢?
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眼下我有三条路可以选择,一是洗肾,这是肾病患者
最可怕的一步,一个星期洗3次,每次6个小时,每次1000多元,每月一万多元,
还不计其它药费——这还不包括治疗红斑狼疮的费用;二是换肾,这当然是最好
的办法,我的父母年事已高,失去了捐肾的能力,只能等别人捐,而且就算是换
肾成功,也得一辈子吃一种抗排斥药,每月也需要几千元。
可是,钱从哪儿来呢?
我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顺其自然,就是实在没有钱可以治病,就
只能看着肾衰竭持续下去,不知道哪一天尿毒症发作就那样过去了。这也是一个
解脱。
但是毕竟我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我曾经所做的一切都已无法抵消我给父亲
带来的悲伤,我深爱着的父亲已年届花甲,他平凡而普通却崇高又伟大!
天意弄人,10年前,正在我茁壮成长的时候,一场绝症却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为此,父亲流下了第一滴在过去多少苦难岁月中都不曾淌落的眼泪,他经常叹
息的一句话是:“为什么女儿身上受的苦不是一副担子?让我能够帮忙挑负?”
事实上,自从我病了的这十年来,他已经透支着自己的体力精力和财力。因为我
,他未老先衰,因为我,他眉头深锁,因为我,他经常恐慌困惑!
我生病在当地住院时,他总要亲手做上香喷喷的饭菜每餐骑半小时的自行车
送到医院。后来,我病重转到离家较远的医院时,他也是隔天坐来回六七小时的
车去探望,而且,每次都是坐末班车,好多次,从车站到住处的公共汽车已经收
车。他只好独自在深夜步行5公里的路回家。
他和母亲坚强而沉默地支撑着女儿的治疗,没有人能读懂他斑白头发的含义
,没有人知道他憔悴的面容的解释,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把钱财看得那么贵重
!因为我的病,便曾是单位里某部门负责人的他,被降了职。
这个曾经脾气好极的男人,近来变得越来越烦躁,本来就不太安宁的家,越
来越鸡犬不宁,这全是因为他的女儿,“家贫百事哀”嘛!
这所有的所有都是因为他的女儿!
10年里他的女儿为了能再现父亲的昔日欢颜,她不惜以自己病残的生命作代
价换取一个个成绩,她的愿望就是能看到父亲舒心的笑容,可是,当父亲的笑容
展露的时候,她却发现那笑容里隐藏着的苦涩。
渐渐地,她的女儿懂得了隐藏自己的悲伤,她不会在父亲的面前哭泣诉苦,
她不再和父亲详谈自己的病况和身体感受。她会自己上医院进行一切治疗,她会
用笑容和成绩告慰父亲,自己和正常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我可以捐给你我身体里所有有用的部分,只求你偶尔去看看我无助的爹娘
尽管现在我有着良好的中文表达、写作,英文听读写以及熟练的计算机、In
ternet应用能力,但疾病缠身的我却无法找到一份工作,我就像一个光着脚丫去
参加登山比赛的人,尽管我竭尽全力,奋不顾身凭毅力和勇气超越了许多穿着鞋
子的登山者,尽管我的双脚已经血肉模糊,但登至顶峰后,别人是“无限风光在
顶峰”,而我呢,眼前却仍然只是悬崖和深渊。
从13岁到23岁,我生命中最美丽的10年,就是在这样的艰难跋涉中走过,血
泪的往事不堪回首,也不值得回味了,我想,既然从不幸降临的那一刻起,我既
已选择了继续上路,那么我就应该风雨兼程。虽然很多时候我都身心俱疲,无奈
无助得只想倒下,但我总相信坚持就会胜利,于是便咬着牙关支撑了下来,但现
在的情况似乎告诉我,坚持的结果并不是很甘美。
我是父母的独生女儿,本来我应是他们唯一的希望,现在看着自己渺茫的前
路,我为他们的晚年难过!我生病的10年,独立而坚强的父母没有接受过任何人
的资助,仅以嬴弱的肩膀艰难地支撑着我的治疗。现在,我妈妈已经因下岗而退
休,以每个月微薄的退休金和爸爸不高的工资负担着我每月三千多元的医疗费。
而我自己从今年6月份至今仍然待业在家。
我做女儿的,不但不能报答父母的生养之恩,却成为他们沉重的拖累负担,
这不由得我不时于午夜徘徊感慨嗟叹!我只想让年迈的父母有一个安逸的晚年,
为此,我甘愿付出一切自身的代价,甚至于生命!我愿意填写遗体捐献卡,在我
走后,献出我所有有用的器官,我不图受益者的任何回报,只希望他们能偶尔替
我问候一声我那失去唯一女儿的父母!
我可不可以选择安静地离开
从13岁到23岁,我生命中最美丽的10年,就是在这样的艰难跋涉中走过,血
泪的往事不堪回首,也不值得回味了,我想,既然从不幸降临的那一刻起,我既
已选择了继续上路,那么我就应该风雨兼程。虽然很多时候我都身心俱疲,无奈
无助得只想倒下,但我总相信坚持就会胜利,于是便咬着牙关支撑了下来,但现
在的情况似乎告诉我,坚持的结果并不是很甘美。
我是父母的独生女儿,本来我应是他们唯一的希望,现在看着自己渺茫的前
路,我为他们的晚年难过!我生病的10年,独立而坚强的父母没有接受过任何人
的资助,仅以嬴弱的肩膀艰难地支撑着我的治疗。现在,我妈妈已经因下岗而退
休,以每个月微薄的退休金和爸爸不高的工资负担着我每月三千多元的医疗费。
而我自己从今年6月份至今仍然待业在家。
我做女儿的,不但不能报答父母的生养之恩,却成为他们沉重的拖累负担,
这不由得我不时于午夜徘徊感慨嗟叹!我只想让年迈的父母有一个安逸的晚年,
为此,我甘愿付出一切自身的代价,甚至于生命!我愿意填写遗体捐献卡,在我
走后,献出我所有有用的器官,我不图受益者的任何回报,只希望他们能偶尔替
我问候一声我那失去唯一女儿的父母!
我可不可以选择安静地离开
我现在的肾脏疾病因为没有足够的金钱以至得不到良好的医治,正一步步恶
化,一旦到了那个需要透析换肾的尿毒症阶段,那个需要用巨资来维持每一天生
命的阶段,我也许不会选择生存,我会选择死亡。
这并不是出于我的懦弱,因为如果我若曾经欠缺了一丝坚强的话,就不可能
在一次次的跌爬滚打中站立起来,活到今天;也不是由于我的悲观厌世,世界很
美好,而我还很年轻,我自然盼望能够多感受世界的美丽!
只是,我觉得,我不愿意再看到年迈的父母为了我的治疗费用心力交瘁的情
形,10年里我欠这两位我最亲的人已经太多太多!再说,即使他们能竭尽所能筹
足治疗的费用,我认为这么一大笔金钱花费在我这么一个不曾对这个世界有什么
贡献的人身上,意义价值都不大,而且是一种极度自私的行为,想想看,如若用
这笔钱去建一所希望小学,为劳动者修缮一些福利设施,福荫下的可能是千千万
万的人!
这世界,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选择安静地离开?也许这样的选择该是对亲人
和友人的最好交代了!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哀人莫知。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winalways.hit.ed]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3.564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