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uckysea (祝妈妈节日快乐), 信区: Feeling
标  题: 妈妈的音乐(zz)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5月12日22:23:52 星期天), 站内信件

作者:芳杜若 提交日期:2002-5-11 17:58:00
  旧贴一张,应无语要求而贴,并在母亲节前夕给我远在湘西的妈妈。
  
  我的妈妈,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女人。这种特别,或许是因为她是个早产儿,在没来
到人世时,就受过冷落和惩罚。带着一种被驱逐的悲哀和无奈,她匆忙地面对一个纷乱
喧嚣的世界,眼睛里就有了安静,有了悲伤。
    她的父亲,很早就不在了,她是妾的孩子,在那个年代,寄人篱下的隐忍,流
亡逃难的惊慌,充满了生命早期的旅程。
    她矮小,瘦弱,一生都在生病,好几次在死亡之神面前徘徊,可是又回来。我
很小的时候,她就躺在床上,所有的人都不许我接近她,因为任何晃动的影子,都会碰
碎她整个世界。我被拖到院子里,拼命哭喊,妈妈,我要妈妈——。
    我是个没有得到过母爱的孩子——我是说通常的那种母爱。我从未得到过她的
拥抱和亲吻,8岁时去外地读书,半年才回来,我兴奋地向她怀里扑,她却难为情地将我
推开。她不喜欢我有任何亲昵和撒娇的行为,哪个妈妈会这样呢?
    
    命运却给了妈妈音乐。
    我不知道妈妈在遭遇音乐的那一刻,心里的感激和惊喜。啊,一个自卑、敏感
、多灾多难的孩子,像小猫小狗一样低贱的孩子,当音乐的光芒从天堂里流泻而下,笼
罩在她弱小的身躯上,所有的阴影都消失了,所有的残缺都添满了,她的心一定像是一
口荒涸的枯井,迎接着这漫天奔涌的温情与智慧。这强大的、温柔的、无与伦比的光芒
,不论她流浪到哪里,都将她拥在怀里,与她共同诉说天地的秘史。
    也许不是这样,也许并不是音乐的光芒在笼罩她,而是她在怀抱着这一切——
当人有了热爱,弱小的身躯就变得强大了,站在命运的疾风中,不会再有哀怨和惊慌,
低头抬头时,都有了天真动人的微笑,就像一朵小小的雏菊开在了荒野上。
    
    陪伴着妈妈半辈子的,是一把琴。我至今不知道那是什么琴,只有三根弦,声
音简单而质朴,肯定不是什么上档次的乐器,像吉他一样用手指弹拨,但比吉他简单得
多。
    在湘西的深山里,那是我受到的最早的教育。妈妈侧着脸,坐在半明半寐的黄
昏里,一首接一首地弹唱着那个年代的歌曲,那些悠扬的民谣,深情的苏联歌曲,淳朴
的革命歌曲。后山的金银花开了,琴弦上满是馥郁的芬芳。那就是我的家的气息,甜美
,安全。太阳沉下去了,草虫的声音起落如潮汐,草叶簌簌地抖动着,水在细语,而山
,静默无言。
    是的,那是真正的湘西,方圆几十公里,都是一重又一重的深山。一重又一重
深不可测的幽绿,埋藏起来的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苗寨,一道又一道清亮的溪涧。天又晴
了,空气像刚刚在溪水里浸过,明澈而清新。山深深地青着,稻田盈盈地绿着,天空湛
湛地蓝着。苗人的歌声也起了,那声音,嘹亮,苍凉,穿透了高山和大地,向着最深最
远的地方飞去,无尽的悲欢,激烈的情怀,茫茫天宇的追问,寂寂人寰的应答。妈妈说
,你听,好好听,那是真正的歌。
    一个清秀的目光坚定的女人,怀抱着一把木头琴,坐在深山里,风起了,头发
飞起来了。很旧很旧的衬衫,隐约看见过去的花纹,像夹在书里已久的花瓣。她的脚下
,有一张小板凳,上面坐着一个短发的小女孩。小女孩的童年是寂寞的,除了妈妈的音
乐,还有一只小猫,那是她唯一的小伙伴。
    各种声潮中,抱猫的小女孩有些早熟了。
    
    妈妈的故乡,在千万里之外,在富裕的江南水乡。少小离家,一直未归。生命
早期在逃难,后来跟着爸爸,不断迁徙。他们从事的是最艰苦的研究工作,不是在荒凉
的戈壁,就是在幽深的山野,从来与都市无缘。我从小是个野孩子,像杂草一样生长,
没好好受过教育。只有妈妈的音乐牵着我,在异文化中穿行。
    妈妈似乎偏爱一首歌,“送君送到大路上”,我至今仍喜欢这个旋律。婉转,
悠扬,妈妈经常是弹奏着,好象怕自己的声音会破坏它固有的美好。那样的寂静中,这
支旋律像灼然盛开的花朵,缓缓地燃烧着。叮咚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叩着夜色的门扉,
天地间忽然灿烂,像是所有的星星都落了下来,落在山林里,山林里挂满了小灯笼;落
在溪水里,溅出清亮的小水花;落在草地上,化成了阵阵飞舞的萤火虫。
    是不是所有送别的歌,都是一种温柔的触摸?是不是所有远行的人,那一回头
的深情和惆怅,都会激起歌唱的欲望?
    妈妈从来没有和我讨论过感情,从小我都只是会听。
    
    后来我开始会写。我写到我的小猫,它半夜用爪子拨开覆盖在琴上的红绸子,
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别人以为我在写童话,可那是真的事情。
    有人分析过我的文字,说听觉和嗅觉的词特别多。后者是缘于爸爸能做一手好
菜,而前者,肯定是缘于妈妈的音乐了。我的视觉从小就不太好,喜欢蹲在厕所阴暗的
光线里看连环画。
    妈妈老了,有两次又差点离开我们。她很久不再弹琴。她不喜欢现在电视里的
歌舞,也不听什么CD,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曾日夜怀抱过一把木琴,日夜与那简单的叮咚
声相伴。她的一生,从未接触过任何正规的学院的音乐文化,她不懂得任何音乐的概念
、理论、技巧。她只是用自己的生命与音乐相抱,原始的,淳朴的,直接的。
    我和妈妈也一样,对于声音的感觉,敏感又蒙昧,却是有着最生动的热情,绝
望的生命因此有了飞扬的身影。
    可真是羞于在人前谈音乐。我永远不曾懂得它过,所有的言说,只是感激,只
是诉说。生命过于卑微,哪里能够看得透一点半点,音乐如此,世间所有的事物,都是
如此。
  

--
    白马带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终是
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
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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