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wugang (◆◆KING◆◆), 信区: Feeling
标 题: 私 语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Apr 22 15:18:19 1999), 转信
一
秋夜来了。凉爽的秋夜,寂静的秋夜。
夏夜如酷吏,秋夜却是闲婉淡泊的妇人。秋夜是这样可爱。当你午夜
微醒时,展转在凉阴的竹席上,肌肤便可感到盛暑中啖冰梨雪藕的舒适。
“人生难得秋前雨,乞丐虚堂自在眠。”白石所贪恋的境界,你在此便领
受到了。
假使你是和你的情侣同榻,你可以钻进对方的睡衣内,吻着对方的胸
和颈,摸着对方的臂或股,他或她便给你种凉、软、腻三种混合的美妙。
这种美妙,会使你想着对方是玉或瓷的,然而你又将嫌玉或瓷缺少了着这
个“软”。
我常想“温柔”二字是写尽肉体美的妙语。此时我却觉得 cold-soft
也是一样的可爱。不过温柔能使人们迷醉, cold-soft只使人们舒适;而
且温柔的享受包括了春和冬,而 cold-soft的滋味则仅秋夜可以尝到;于
是人们终于十之八九要老死在温柔乡,而cold-soft便无人赞颂了。
二
母亲每次来的信总使我的心在未拆封已颤抖了。这不是说,她的信中
常带来什么令人难受的消息,实在是我的似强硬而实脆弱的心,经不起她
的真挚的慈爱的挑动,她已是“望七”的人了,因此,她的信件都由十岁
左右的云儿代笔。
数年来我兄妹都流荡天涯海角,只有云伴着她老人家,破除她暮年的
岑寂。她看着云温习功课,她料理云的饮食衣服,听着云讲《水浒》《红
搂梦》、《儿女英雄》上的故事给她听,有时想到她流荡的儿女们,便教
云把她口语直录在纸上寄出去。
云是个性格温和而聪明微嫌欠缺的女孩子,且是小学的学生,因之母
亲的信,除了深悉她老人家的脾气和“口头语”的人,是不容易看懂的。
不过,因为是直录口语,所以常有些颇为传神的地方,如:“雨来了,考
了两天,病了两天,六天就走了,我还想他。走到门口,见洋车上有个小
学生,心里一喜,好象见雨。”这些断续零落的辞句居然道出老祖母想念
孙儿的心情!
这不比那些“素仰先生望重山斗”,“日维起居多福为颂”等等依样
葫芦的大札,有生命,有意义了许多!
记得曾有人说:“饭有三种,一是自然烧的家常饭,二是小铺子的饭,
三是大才菜馆的饭。”三者中当然以大菜馆的饭最好,其次便是家常饭,
小馆子的饭最下。
因为家里的饭菜虽然样子烧得不漂亮,但“作料”是舍得用的,故吃
去尚觉可口;至于小铺子的饭菜,“作料”是舍不得用的,多用了便要亏
本,样子又不能不讲究点,太寒伧了就无人光顾,在这种情况下,小铺子
的饭菜便成了样子虽可对付,吃去实不可口,甚至吃了使人生病的东西。
我想信也该是这样。同人们写起信来,不独能将他们要说的话尽情写
出,而且能用种特别巧妙的方法来写。这种情辞并茂的信,使读者又感动
又舒适;它已经不是普通的应用文字,而成种艺术品。
看浅学的人们写的信,虽是断断续续,别字连篇,但他们的情谊还不
曾被那些滥调儿所损害,读者往往从极不通外遇到写者的声容。而且这种
人非到必要时决不肯轻动笔墨,所以他们的文字多情胜乎辞。
至于那些“半瓶醋”,为了表彰他们的博恰、圆到,不惜削其真情之
足,以适滥调之履,于是乍看去琳琅满目,细读去不知所云。所以文理欠
通而情意真挚的信是家里的饭菜,情辞并茂的信是大菜馆的饭菜,如什么
“起居多福”者实在是舍小馆子的饭菜莫属了。
我们固然希望能吃到大馆子的饭菜,求之不得,就吃家里的饭菜也可
以,小馆子的饭菜不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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