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crumble (四正), 信区: Feeling
标  题: 代价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Jun  4 19:04:03 2001) , 转信

    我独自一人立于旷野之中。
    多情的夕阳亲吻着大地。地上沉睡了一冬的垄包上,稀稀疏疏地矗立着短短的庄稼梗
。远处的小房子和它旁边还没长出叶子的树都已有了自己金色的轮廓。
    一阵风横扫而过,似乎努力地想从地上卷起什么。它仔细地在垄沟间翻寻了一番,却
什么也找不到,那一根根的短短的庄稼梗,更是倔强地一动不动。于是,风找到了我,便
粗鲁地胡乱摆弄我的头发,同时抖得我的风衣“扑啦扑啦”地乱响。
    我把风衣领子立起来,双手深深地插进兜里,用风衣把自己尽量裹得很紧,头也缩在
衣里。我迈开缓慢而沉重的步子,背对着风吹来的方向,朝着前面的一所校园走去。那是
一所小学,一个我开始我的学生生涯的地方——我的小学。
    走了几十步,我就已经站在它的围墙外了——其实确切地说,这所学校三面是围墙,
正面是高高的漆得挺漂亮的铁栅栏,使人在外面就可以对整个校园——它的教学楼、它的
操场、它的一个小花坛——一目了然。低年级的孩子已经放学了,还有几个教室亮着灯,
那一定是高年级的了——但我想他们也快下课了吧,毕竟小学是不会放学太晚的。操场上
还有几个贪玩的孩子,风时不时地吹拂了他们胸前的红领巾,与旗杆上飘扬着的五星红旗
呼应着。我凝视 着这幢教学楼,思绪被回忆牵走了……
    我和莉就是在这里相识的。
    那是六年级的时候,一天语文课上,有人敲门,老师开门出去,接着便领进了莉。她
戴着一个大沿的女式太阳帽,短发,穿着一件白裙子,一双戴着高筒白纱手套的手在身前
提着一个红书包。她一直低着头,很腼腆的样子,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才发现她其实是个
开朗活泼的女孩。老师正在找位置,碰巧班里有个女生与莉相识,而且旁边有个空座,便
让莉过去坐了。当时莉在阳光的笼罩下腼腆地站在那里的样子,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后来,我有机会与莉一同在宣传小组工作,所谓“工作”,就是负责定期出黑板报。
在交往中,我发现莉不仅漂亮,而且开朗、活泼可爱,不仅透着善良与纯真之气,而且还
有一些才气:她爱好广泛,尤其喜欢文学、音乐,会拉手风琴,还会弹钢琴,这使我对她
更加看重了。 
    短短的一年过去了,小学毕业时我对莉的留恋之情油然而生。但一个暑假后,我惊喜
地发现我不仅和莉升入了同一所中学,而且还分进了同一个班!虽然长大后我明白,在初
中里遇到小学同学是几乎一定的事,但当时年少无知的我,只把这当作是上天善意的安排
。或许又是上天的安排吧,后来老师竟然让我俩连续两个学期是同桌!这样一来,凭着我
们原有的交情,我和莉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我也发觉我已渐渐喜欢上她了。她特别喜欢
笑,笑容也很美。有一次我问她:“你长这么大哭过没有?”她的双眸闪着调皮的光,笑
着答:“没有。”后来她看了《红楼梦》,说她感动得流泪了,我很惊讶地说:“是吗?
连你这样的人都哭啦?这书这么厉害?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识见识。”她听了,似乎从小说
的伤感中稍回过点神,但还认真地补充一句:“真的很感人!”从那以后,我便知道,原
来像她这样看上去整天无忧无虑的女孩,也会有容易感伤的一面。我不奢求什么,我也懂
得我很难奢求什么,只要每天能和她聊天,每天能看见她的笑容,我就满足了。我便任凭
日子这样一天天平淡地流过。
    转眼间,已是高中二年级了。从莉那里我学到,所谓“上天的安排”其实有时是可以
叫做“缘”的。或许我和莉的确很有缘,我们又升入了同一所高中;或许我俩的缘一开始
结束了,这次我俩没有再分入同一个班,但是我对莉的思念也因此而加深了。虽然我们平
时偶尔还有些来往,但我已开始担心这样下去,我会失去她 ——即使是作为朋友。于是,
我决定向她表白。
    正巧,过了一阵子,学校给了我们一天的假期——原因现在我已不记得了。那天上午
,我犹豫了几次,终于拿起了电话,在电话里我又听到了莉的声音。
    “下午有空吗?如果你能出来,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哦?是吗?嗯——好吧,反正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时间、地点?”她居然这么痛
快就答应了!
    “那就下午两点在南岸的桥头吧。”
    “好吧。那就下午两点在南岸的桥头见。拜拜!”
    放下电话,我就忐忑起来:对莉来说,这一定是个惊喜吗?还是一个烦恼?但我和她
都万万没有想到,我给她的竟会是一个灾难。
    一条江水弯弯曲曲穿过这个不大的城市,一座桥横跨江面,联系着江的南北两岸,现
在也牵系着我的心。湛蓝的天空中飘着一大块一大块的白云,看上去软绵绵的,就像甜甜
的棉花糖,好象伸出手去,轻轻揪下一块,塞进嘴里,就会一直从嘴里甜到心里。大街上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没人会注意我,我也无心于他们,我只想象着,一会儿见到莉该怎
么说?说了之后,她会有什么反应?对她不同的态度,我又该如何应付?我的心“嗵嗵”
乱跳,好象要面临一次审判一样紧张,甚至口干舌燥、手心出汗,但我自欺欺人地将其归
咎于天气太热。走在桥上时,坦荡的江面倒映着蓝天、白云、青山,显得天地间宽广了许
多,这景象倒使我的心情稍轻松了一些。 
    终于到了。我看看表,还有二十分钟!没办法,在家里实在坐不住了,不如就早点出
来。我一边欣赏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看着车流人流在我面前匆匆流过,一边时不时地
看看表,不安地等待着莉的出现。分针每向12接近一点儿,我的紧张和不安就会增加一分
。最后,两点钟终于到了,我向那边望了又望,但连莉的影子都没见到。莉不是个不守时
的人呀,怎么还不来呢?没关系,再等等吧。一分钟,二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十五
分钟过去了,莉还没来!怎么回事?是她忘记时间了吗?我赶忙在附近找个电话亭,给她
打电话。电话铃响了好几声,没人接。那是她把时间、地点搞错了?不会呀:电话里她还
重复了一遍呢。要么是猜到我要说什么,就不来了,也不接电话?那就不会答应出来呀,
而且这也不大可能。那就是存心戏弄我啦?不会吧?即使是好朋友,这个玩笑也太过分了
吧?想到这儿,我不禁有点儿恼羞成怒,但为了避免误会,我决定再等十五分钟…… 
    最后,我一直等到三点钟,莉也没有出现。每次我想转身离去,都又想着多等几分钟
她就会来,但结果,我还是怀着满腹的失望与怨气踏上了回家的路。“她最好说她家里的
电话和所有的表都坏了,或者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恨恨地嘀咕了一句。
    回到家后,我又给她打了几个电话,还是没人接。我索性一赌气,也不再打电话了,
因为我认为应该是她主动向我解释才对。
    晚饭后,我和父母坐在一起看电视。我眼睛盯着电视机,心里却盼着莉的电话。偶尔
电话铃响起,心里一阵激动,但看见妈妈拿着话筒聊了起来,又是一阵失望。终于,我在
困惑、失望和怨愤之中倒在床上睡着了。
    后来,我终于知道,莉没有记错时间,没有记错地点,也没有骗我,她去赴约了。但
是,在路上,她被一辆卡车撞倒了,她……她死了!
    我心中的怨愤消散,又汇聚成悲痛与自则,而我的困惑更加强烈:这难道又是上天的
安排?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为什么一定要用莉的死来堵住我的嘴?如果我不安排这次约会
,莉就不会死了,对吗?那么我是凶手?那么那个卡车司机有算是什么呢?我是主谋,他
是帮凶吗?难道我和莉的缘分真的就这样彻彻底底地断了吗?这是上天给我这个轻狂的少
年的惩罚吗?这个惩罚是不是太重了呢?而且,难道为了给我以感情上的惩罚,就一定要
伤害到莉甚至夺去她的生命吗?还有,她的亲戚朋友——尤其是辛辛苦苦培养了她十几年
的父母,为什么要让他们承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呢?莉那么漂亮、那么优秀,
死神留着那么多坏人不要,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呢?这一大堆的问号,在我的脑海里转呀
转,转得我头晕目眩,天昏地暗,茶饭不思。我哭了三四天,父母很奇怪我为什么如此伤
心,但终于没有深究,我也只以她是我从小学结识的要好的朋友来回答。是呀,事到如今
,我又能怎么说呢?那些表白的话语,就像一块骨头,在马上就要吐出来的时候,突然被
卡住,永远不能也永远不必吐出来了。莉在她短暂的生命中,只能是我的好朋友了……
    放学的铃声将我从悲伤的回忆中唤回,我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流淌了两行热泪。
    十年过去了,这件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我很惊奇我居然将它负荷了十年之久。
十年来,我无数次想要忘记她,又无数次记起;每次我都想忍住泪水,但都不免再次落下
泪滴;本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可这浓重的记忆却再也挥之不去……这些年,我忙碌时,
忙碌着,空闲时,痛苦着。或许有一天,我会习惯,甚而麻木,或许永远不会——我不知
道。
    我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它的扉页上用钢笔写着漂亮的“生日快乐”四个字,署名是莉
的——这是莉送我的生日礼物。这个笔记本我从未用过,也永远不会用。我将笔记本打开
,里面夹着莉的一张照片——这是我以莉的好朋友的身份向她妈妈要的,许多同学也纷纷
效仿,这样也使得她妈妈最终没有怀疑我。但从那以后,我不忍也不敢再见莉的父母,他
们已被日夜的悲痛与思念折磨得老了许多,而当我想起他们时,心中就会莫名升起一丝愧
疚,因为那次意外给所有爱莉的人所带来的巨大的痛苦,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有我的责任。
不管理性的事实看上去那多么像——甚至人们都看到并认为那是一次意外,但在我的内心
深处,我都感到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有时我觉得我的这种想法也许太极端,但一想起
莉那美丽、活泼、可爱的笑容,我的感情便再一次战胜了理智;有时我又想或许我应该把
这不快找个人倾诉一番,可不知是出于可鄙的畏罪感还是别的什么,多年来我一直把这段
交织着悲哀与痛苦、愧疚与不安的回忆深埋心底,似乎一旦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莉的父
母、亲戚、朋友甚至是某个与莉素不相识的倾听者都会对我一拥而上,把我撕个粉碎。其
实,又何必为别人多增添一份痛苦与无奈呢?就让我一个人承受吧。
    我用手指轻轻抚过莉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站在花丛中,笑容依然甜美,周围的鲜花
只是她纯真的笑脸的陪衬而已——然后把笔记本合上,轻轻揣进衣兜,擦擦眼泪,再次望
了这所校园一眼。孩子们成群结队地从我身边经过,欢乐充盈着他们的脸,充盈着他们的
心。我站在他们中间,不免显得有些孤独。我迈开脚步,踏上了归路。 
    莉,我将为我的轻狂和对你几你的家人的愧疚付出一生的代价:我将把这秘密永藏心
底,它将永远咬噬我的心,使我永远都忍受这份苦楚的煎熬。
    莉,对不起,你若在天有灵,请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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