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wfy (梦想的翅膀), 信区: Feeling
标  题: 郁闷的网络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Apr  2 13:28:32 1999),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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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的网络

                  安伟

    老板紧绷着脸，把嘴里叼着的“万宝路”取了下来，狠狠
地碾灭在烟灰缸中，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在小马的身上来回扫
了几遍，仿佛要找出点什么稀罕物似的。
    随即，老板那沉闷的声音便在小马的耳边炸响了：“你小
学没毕业吧？连个这么简单的报告都写不好？！你给我重写！
马上写，今天下班前必须写好！”
    老板伸手从大班台上抓起那几页报告，朝着小马扔了过去。
报告在空中翻着跟头，雪片似的飘落到紫红色的地毯上。
    小马低着头，弯着腰，悄无声息地从地毯上拾起那几页打
印稿，迅速地退出了老板的办公室。

    小马到这家私营公司任职以来，这样的训斥不知经历过多
少回了。开始的时候，他很不适应，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真想
辞职不干了；可是，老板的脾气虽然爆躁，出手却很大方，工
资给得特别多。因而，小马权衡再三，觉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要想挣钱，就得学会忍气吞声。于是，他一咬牙，就坚持下来
了。
    父亲对小马的这份工作一直就很有看法，认为他是在走回
头路：放着国营单位的秘书不做，却偏要到私营公司中去当什
么文案，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父亲劝过他不知多少回：“那不是正路！私有经济就是剥
削。我们革命了一辈子，就是为了彻底铲除剥削。可你倒好，
人家没说要剥削你，你自己却找着让人家剥削去了，这叫什么
事儿呀？”
    小马却不以为然：“我才不管他剥削不剥削呢！只要给钱
多，我就干！如果有谁能替我弄张出国护照，我还想到美国去
受剥削呢！”
    父亲不住地摇头叹气：“唉，糊涂呀！糊涂……”

    小马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动作熟练地敲击着键盘，在电
脑上修改着那份被老板否决了的报告。他把报告反复又读了几
遍，怎么读怎么觉得自己的文采比专业作家也差不了多少，不
禁在心中暗暗地骂着老板：“你他妈才是文盲呢，幼儿园都没
毕业！郁闷！”
    既然老板看不懂阳春白雪的东西，不如索性就给他来点下
里巴人的玩意儿，看他还有什么说的？小马在键盘上一通狂敲，
将报告中稍微“文”一点的词汇全都换成了大白话。
    下班前，小马又一次来到老板的办公室，将改写过的报告
重新交给老板审阅。老板看后，脸上毫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这还差不多。”然后，便不再理睬小马。
    小马轻声地问道：“老板，我可以走了吗？”
    老板没好气地说：“废话！不走你还想赖在这儿呀？”
    小马不敢再说什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小马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那台“大奔”上网。自
从他正式注册成为这家电脑网络的虚拟“居民”以来，业余时间
差不多都“泡”在这上面了：卡拉OK不唱了，舞不跳了，旱冰不
滑了，电视也不看了……除了在餐桌上胡乱地往嘴里扒两口饭的
时间以外，他几乎就一直坐在电脑前。
    在一阵调制解调器剌耳的啸叫声过后，小马的电脑与网络联
通了。他立即用鼠标点开了自己的邮箱，看看里面有没有新的电
子邮件。
    邮箱打开后，面里果然有一封新邮件。小马定睛一看，原来
是“色狼”发来的。上面仅有一行字：“今天晚上十点，我在网
上，你有时间吗？咱们接着聊？”
    小马第一次在网上看到“色狼”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别提
多硌异了，就像在大街上碰到了世界上长得最丑的人似的；小马
不仅不想上前和他攀谈，而且还准备远远地躲开他。小马弄不懂，
一个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起这么个令人反感的网名？这不是自己找
别扭吗？小马给自己起的网名叫做：“猛士”，听起来就特有男
子汉气！特酷！绝对不会使人产生反感的情绪。
    不过，没用多长时间，小马就发现，“色狼”其实也是一个
老实人，而且还特别善解人意。那天，小马在单位刚刚挨过老板
的骂，心里别提多搓火了，正想在网上找个栏目写几篇叫板的文
章，好好发泄一番呢。谁知，刚刚进入论坛，色狼的呼叫就显示
到了小马的电脑屏幕上：“HI！猛士，聊一会儿好吗？”。小马
心想，这不是你自己找骂吗？便敲着键盘回敬道：“起什么腻？
滚一边去！”不料，色狼一点都不介意，反而安慰小马说：“你
一定是心情不好，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能不能给我讲
讲，让我替你分担一些烦躁？”小马见色狼这么有耐心，便不好
意思继续用生硬的语言打发他了。不过，小马还是留了一个心眼
儿，没有跟他说真话；只是编了一个老婆不理解自己的故事讲给
他听。其实，小马连自己的女朋友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色狼
对小马的故事却当了真，不时地对小马的遭遇表示同情，还给他
出了很多怎样使老婆回心转意的主意。那天的闲聊，不仅使小马
忘记了心中的不快，而且还体会到了一种“创作”的愉快。从此，
小马对网络的痴迷程度便越来越深了。
    小马在网员注册信息中没有填写自己的真实情况。因为，那
是一份每个网员都能查看到的东西，仿佛就是自己的电子档案。
小马不想把真实的自己暴露给所有人，他觉得那样做就等于放弃
了保护自己的武器，使自己处在一种无遮无拦最容易受到攻击的
状态。于是，他精心编制了自己的电子“档案”，把自己描写成
一个无所事事的狂徒，一个敢于反潮流的猛士。
    他在网络中也刻意“扮演”这种角色，以这种角色的感觉与
其他网员交往。网络这种“虚拟”的特性，使小马的想象力得到
了空前的发挥。他像一只插上了翅膀的俊马，在网上飞呀飞，飞
得忘记了现实。
    这几天，小马正刻意在网上制造一种情绪，他称之为“郁闷”。
与别人闲聊时，他差不多每句话后面都要加上一个后缀：“郁闷”；
在论坛中写文章时，他也故意加大了“郁闷”这个词汇出现的频
率。其实，做这些尝试的时候，小马一点都不“郁闷”，相反，
他一边在键盘上敲着“郁闷”，一边还咧着嘴使劲儿地乐呢！
    不料，“郁闷”在网上传播的速度却极快，没出两天的时间，
整个网络竟然真的“郁闷”了起来。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
种整个网络的“郁闷”，竟然像电脑病毒般地反过来又传染了小
马，使得他也真的“郁闷”起来了。
    特别是今天，下午刚刚挨了老板一顿莫名其妙的训斥，小马
的心里就更“郁闷”了。他有时不禁想，在这个虚拟的网络社会
中，要是有一个虚拟的老板等着他骂就好了！

    晚上十点，色狼上网了。他把小马叫到“虚拟”的咖啡厅中，
两个人通过键盘“手谈”起来。电脑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显示出他
们的交谈内容。
    色狼：这几天，你闹什么呢？怎么人人都在哪里叫唤郁闷？
听说都是受你传染的？
    猛士：没错，是我传染的！但主要还是他们的抵抗力太弱了。
    色狼：你真的郁闷吗？
    猛士：是呀，这会就特郁闷！郁闷得想骂人！
    色狼：想骂谁呢？不会又是你媳妇吧？
    猛士：这回不是了，是我们孩儿他妈！
    色狼：哈哈，你真逗，那不是一回事吗！
    猛士：就算一回事吧。可我不敢当着她面骂。
    色狼：看不出，咱们猛士还是个妻管严呢。这样吧，我就模
拟一回你媳妇，让你过过骂人的瘾，如何？
    猛士：你又不是女的。
    色狼：没关系，没关系。你就放开了骂吧，我听着。
    猛士：我骂不出口。
    色狼：骂吧，骂吧。骂出来，心里就痛快了，就不郁闷了！
    猛士：算了，我还是不骂了。谢谢你的好意了。对了，我能
不能求你一点事？
    色狼：你说。
    猛士：我的信用点马上要用完了，可呆会儿别人跟我还有个
约会。你能不能……
    色狼：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儿还有500点，先传给你，够不
够用？
    猛士：那你……怎么办？
    色狼：我就先下去了，等明天买了，再上来。
    猛士：那太谢谢你了！我明天就去买，买了就还你。
    色狼：接着，我传过去了。再见。
    色狼已退出咖啡厅。

    第二天上午，趁着老板外出办事的机会，小马也溜出了单位。
他急急忙忙地打了一辆“面的”，去那家网络公司的营业室购买
信用点。刚从车上下来，他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停车场上，停着
一辆奥迪。他想，怎么那么面熟？那不会是我们老板的车吧？他
不经意地看了看车牌，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的吓了一跳：
这的确是老板的车。
    小马不敢多想，马上闪身躲到附近的楼道中，偷偷地观察着
这辆车。不一会儿的功夫，老板腆着个肚皮，一步一扭地从那家
网络公司的营业室中走出来了。咦，他到这儿干什么来了？难道
他也……那我不是可以在网上骂他了吗？小马禁不住有点得意。
    小马来到营业室中，迅速地办妥了购买信用点的手续，然后，
假装不经意地问服务小姐：
    “刚才那个胖子也是网员吗？”
    小姐说：“是呀，是呀。怎么，你不认识他？他就是著名的
色狼啊！”
    “啊？”小马张得大大的嘴，好半天都合不拢。

    当天晚上，色狼又呼叫小马的时候，小马没有搭理他，并且
把“呼叫”选项设定为禁止状态。
    小马独自坐在那里苦想冥想，怎么想，怎么都觉得郁闷。现
实与虚拟的两种形象的冲突，令他感到无所适从。他怎么也无法
将老板和色狼这两个形象重合为一体。现实中的老板是那么的面
目可憎，而虚拟中的色狼又是那么的通情达理，我是该恨他呢？
还是该喜欢他？
    小马感到头疼死了。
    渐渐地，现实占了上风。虚拟的毕竟虚拟的，它永远也无法
替代现实。小马决定要对虚拟社会中的色狼实行打击，以解自己
在现实中萌生的心头之恨。
    一连七天，小马不间断地向色狼的电子邮箱中投送了大量的
电子“炸弹”，各种刁钻、苛刻的骂人手段全都使上了。
    办完了这一切之后，小马立即到网络公司更换一个新的网名。
之后，“猛士”这个名字就从这个网络上消失了。

    几天后，老板请一个客户吃饭，出人意料地把小马也叫去陪
客。席间，各自喝了几两酒。客户忽然问老板：“为什么不把夫
人请来同吃？”
    老板说：“夫人这两天心情不好。上了个什么破电脑网络，
被一个小子莫名其妙地骂了一个星期，这叫什么事儿呀？郁闷！
噢，郁闷这个词是他们在网上常说的，我也被他们传染了。”
    听到这里，小马喝到嘴里的酒一下子全都变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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