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moto (happydog), 信区: Feeling
标  题: 一个爱情故事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Nov 23 23:28:47 1998), 转信

　女孩１４岁，看上一个男孩。
 　　其实不止１４岁，１０岁的时候，以为已经长大了，１３岁就是成人。
 １３岁看１８岁，１８岁快老了。所有５０岁的人，离死也就不远了。
 　　１３岁那年，走在上学的路上，忽然醒悟到，这条路会无限地延长，这
 就是生命的路，这条路将会是越走越短的，走一步就少一步，然后就是终点
 。生命的路就到底了。
 　　于是在一个无人的山坡上停下来，躺在山坡上，又看见一个男孩，骑在
 水牛背上。天是这么无穷的宽。可惜走不到天上。
 　　然后在一群男孩里遇到这一个男孩。
 　　男孩出奇地干净，每隔一天就换一件衬衣，蓝或者白。话又很少，腼腆
 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总是希望遇到他。遇到他，心里就踏实了，那一天，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那时不叫他男孩，而是叫战友。上学也不是上学，而是战斗。班级也没
 有班级了，一伙又一伙人，自动结成团伙，然后，找老师的错，找校长的错
 。刷大字报、标语，要把校长斗倒斗臭。又要把另一派的毛病找出来，斗斗
 斗……
 　　不干这些又能干什么呢？
 　　又想到干净的男孩，不能想象如果和一个男孩子好上了，就要住到一个
 屋子里去。不能想象一个屋子里面有一个五屉柜，有一个做饭的女人，有一
 个上班的男人，再加上一个小鼻涕虫。那个女人，绝不能是现在的女孩，那
 个男人，也绝不能是穿蓝衬衣或白衬衣的男孩。
 　　那个男孩有时对女孩笑一笑，那微笑足够让她整天高高兴兴。有时，他
 就叫她的名字，省略了姓，这个感觉也足以回味。可能那一整天里，这两个
 字就像一支简单好听的歌一样，一遍遍在心里响起。
 　　两个人，在一个团伙中又有各自的圈子和密友，彼此议论，不为对方所
 知。
 　　毕业的时候到了，所有的孩子都上山和下乡。
 　　女孩低一年级，要到下一年才能毕业。和战友分手的时候到了。
 　　那一个秋天，学会的新词是分别，友谊，永远。不停地在各个大大小小
 的笔记本上写毛主席赞美中国和阿尔巴尼亚友谊的名句：海内存知己，天涯
 若比邻。全然不知男孩们的密谋策划，男孩们在选女友，把每个熟悉的女孩
 分派给一个自己圈子里的男孩，然后自由结合，结成插队的小组。
 　　女孩浑然不知，她分配给了“蓝和白”之外的人，不干，坚决不干。后
 来就收到一封信。
 　　一封用了当时最刺耳的语言，用了初三学生最好的水准和最讽刺的词汇
 写出的信，里面有一个从未见过的词叫“自作多情”。
 　　一封男孩圈子里公推的高手写出的臭骂信。
 　　秋天是个萧瑟的季节，女孩被一个接纳了整整两年的圈子拒绝了。所有
 的男孩全变成了高傲和怜悯的模样，见面后谁都不说话。女孩无所对策地被
 抛弃了，回复为一个卑贱的人。
 　　一个卑贱的女孩，一个不被男孩理睬的女孩，这比当了黑五类更卑贱。
 女孩不屈不挠，绝不垂头丧气，决心不计前嫌，还要继续想方设法地奉献友
 情。女孩给每个要下乡的男孩准备了分别的礼物，用不吃中饭的钱买了一堆
 笔记本，一堆刚出的“毛主席去安源”的图片，写上了一堆天涯若比邻的字
 句，送给那些要展翅飞翔的雄鹰们。
 　　所有的东西都被退回来了。
 　　还有什么办法可施呢？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友情呢？
 　　“蓝和白”的男孩选了一个同班的女战友，他们一起下乡了。
 　　女孩只知道自己是卑贱的，因为她是黑五类，她被一个团伙接纳只是因
 为他们行使了一次赏赐的权力和机会。她是被赏赐的对象。他们决定向她踢
 一脚时用了在她看来最恐怖、最沉重的罪名，他们说你的出身是“伪军官”
 ！你还想自作多情吗？
 　　在女孩１５岁的生涯中，指明出身的这三个字，是最恐怖的三个字，因
 为它无法更改，就变得像漆黑的夜晚独自被爬虫包围一样恐怖。你想一想如
 果你在黑夜里脚下踩了一条爬虫，你除了惊骇莫名地乱跳，还能做什么？
 　　这一年又过去了。后来春天就来了。再后来，夏天也来了。夏天在上学
 和回家的路上，要路过一个很大的园子，园子里尽是桃树。桃花重重叠叠开
 完了以后，树上开始挂些青涩的毛桃子。树干上总有一些胶汁流出来，流了
 一段又凝固在那儿，好像一行行眼泪。
 　　有一天，穿“蓝和白”衬衣的男孩来了，穿过桃树园子来找女孩。他说
 ，现在双抢完了。回来休息几天。
 　　女孩送男孩回家，走过桃园。现在女孩觉得这个男孩很平常，说话吞吞
 吐吐的，不知为什么，觉得原来走近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就是没什么意思。
 　　他说的好像是一件早已被预料到的事。既然早已被预料到了，说出来也
 就不新鲜了。女孩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又有一点不过如此的感觉。
 　　男孩走了。走了就走了。
 　　他说的事情经过和当初的难受好像是两码事。
 　　后来，在各种恋爱事件中，这是个有用的经验。总有一天，你会再次碰
 到那个让你心碎，让你七颠八倒的人，你就重复了两百年前第一个夏天的经
 历，哦，不过如是。
 　　也就轻松了。
 　　也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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