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rosedancer (毕业前，让我抱抱你), 信区: Feeling
标  题: 车票情结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6月13日12:48:30 星期三), 站内信件

安每天都要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站头等车，然后经过四十来分钟，到公司附近的车站下车
。
　　安每隔一天都能在第三个站头碰到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很秀气，但脸色一直有些苍白。
　　女孩在安下车的前三站下车。引起安注意的不仅是他每隔一天碰到她，还有，她总
是喜欢把车票折叠起来，折成一个结，只要人不是很挤，她就会这样反反复复地做。
　　她已经折了不知多少个结了，反正每两天都有一个，安已经习惯看她与她手中的车
票结了。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只有她穿的衣服在变，而她的苍白，她手中的动作
都没有变。
　　安定要在第三站车门开的时候看到她，秀秀气气地站在车站里。她很少不来，所以
安总能放下心来继续坐车。偶尔有一两次，他没有看到她，他就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不
安，她生病了吗？她出差了？她搬家了？甚至想到她是否结婚了？想到她可能结婚，安
会特别得失落，安的一天就会在失神中度过。倘若第三天还没有看到她，他会觉得这一
天会过得别扭，他会有更多更可怕的猜测，她出事情了？甚至是……死了？
　　然后看到她又如常地站在车站里等车，安心中的狂喜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女孩同
意，他会高兴地抱起她表示他的喜悦，当然女孩的脸上还只有苍白，他也只能站着，不
过，能站在她的身边也好。
　　然后，他又会平平静静地看她折叠着手中的车票，看她同样的动作却觉得特别充实
。
　　他好几次想问她，但最终都没有说出来，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而女孩也没有要理
他的意思，所以安更没有勇气了。
　　安上车的时候人都不多，他常会有位子坐，然后他在中途，又会让给一些老人坐，
有的时候是在她上车之前，有的时候是在她上车之后，她看到时总把眼睛抬一抬，目光
从他的脸上随意地扫过，然后还是很苍白的样子。她的身边有空座位时，她都是当仁不
让地坐下去。久了，安发现她如果站到底，她的脸上就有一种倦容，后来，安就不再让
位给别人了，等她上来后想着法子让给她。但是，她并不是每次都站在他的旁边，老远
的距离，又不知道名字，又不敢打招呼，安只能难受地坐着，只能盯着她看，只能盼望
着她能够移过来，让他有一个机会。但很多次，他还是最终让给了附近的老人，这个时
候他心里会很气，气她不懂他的意思，又会很心疼，看她疲倦的样子会很心疼。
　　偶尔，她刚好上来站在他的身边，他就象中了大彩一样的兴奋，他马上站起身，“
你坐吧。”这是他对她能够说的话。她也只管坐下去，并不谢谢。起先安觉得她很没礼
貌，后来习惯了，如果有一天她说谢谢，他倒可能接受不了。然后他就站在她的身边，
看她叠车票。
　　她好象已是安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自从成了习惯以后，安与谈了一年的女朋
友分了手，他觉得他与她之间没有一种默契，这是很难得到的东西，而安觉得在那个女
孩身上倒有。
　　每两天在车上碰面是一种默契？只是碰见，连交流都没有，却有默契？安也不能回
答这些问题，但安坚决地认为，就是有默契。
　　时间过去了，女孩上上下下，仍没有多给安一个表情，但安能够感觉到她也在注意
他，不过他还完全肯定不了，心下虚虚的，常是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
　　这绝对不是恋爱，安对自己说，这只是一种对习惯的依恋罢了。
　　夏季有一天，在车上，外面突然下起雨来。女孩坐在座位上停止了叠车票，把发愁
的眼神投向窗外，安注意到她没有带雨伞，而他手中正拿着一把黑伞，他昨晚看了天气
预报，只不过天气变得早了点。车仍旧一站一站地停着，但雨实在下得太大了，有些该
下车的人放弃了下车，只有非下车不可的人才决定冒雨跑一点路顺便买一把雨伞。女孩
下车的站头越来越近，她脸上的焦急越来越明显，脸色更加苍白了。安已在肚子里一次
一次地把要讲的话编辑好：你拿去用吧，我没关系。或者说，我下站的地方正好有一个
百货店，买一把很方便。但人家要是说这么早店还没开门呢，对，应该说，我的公司就
在车站边上，跑一步就到了。他这么决定了，把这句话在嘴里盘了几回，以免到时候不
自然。
　　车停靠在站头边，女孩已经起身，安先一步把伞递过去，他并没有说出刚准备好的
话，只是说：“拿着。”女孩看了他一眼，就接了过来，也没说感谢的话，也没问他没
了伞该怎么办，打开伞下了车，在车门关上的一刹那，她在伞下回过头来，安在她苍白
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温柔，这种温柔一下子就在他整个人里弥漫开来，使他忘记了他后来
是怎样冲过雨幕，冲进距离车站一百米的公司。
　　两天后，再看到女孩时已天晴了，女孩也没有要还伞的意思，她开始在上车后向他
轻轻点个头，这算是对借伞的唯一印迹了，奇怪的是安觉得这已经够了，他很满足。
　　后来的日子，女孩上车时多了点头，象是在程序里添上去的，次序却从来不会乱。
她仍然会坐或者不坐他的位子，仍然会在腾出双手的时候叠车票。安偶尔看着她会不由
的有种怪念头：她总不会是个哑巴吧。他怀疑了又否定了，然后又怀疑，他有时候会笑
自己怎么会在这个问题上绕来绕去，笑多了，才渐渐觉得原来自己非常想听她说说话，
哪怕一个字也可以。
　　不过，她一直没有对他说过话。安也渐渐地把这个念头淡忘了，仿佛他已经确认她
不会讲话似的。
　　如果是电视里的画面，最好的表达就是在一辆很常见的公交车上，一个斜背包的男
孩站着，另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坐着，他们并不熟识，也不象认识，他们的服饰随着季
节在变，周围的人上上下下也在变，时间在流逝，他们的神情却依旧。这只不过是一辆
公交车上最常见的两个乘客而已。
　　三年后的一个早晨，女孩没有来，安心里很不舒服，后来的几日女孩仍没有来，可
以说是一直没有来，安每天上车的时候带着新的希望，第三站的门关紧后，希望消失了
，接踵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失落，他已经设想了很多次她没有来的可能性，后来，再也
找不出新的理由，就一直在这个和那个理由中猜疑着，否定着，却不敢肯定什么，因为
那些理由都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他觉得一定不是坏的事降临在女孩身上，但有些好的事
情，他又实在不敢真正面对，比如她结婚了，不，绝对不可能，那为什么不可能？因为
，因为……他想到这里，心里酸酸的，也空空的，因为他吗？他又是什么？这样阴雨的
日子过了快半个月了，朋友、同事，甚至父母都觉得他有心事，但他总是摇头，莫须有
的人，一段莫须有的感情，是什么自己还不清楚，现在好象都在人间蒸发了，他总以为
是做了三年的梦，梦里牵挂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孩。每当看到车里的空位，还有每天都能
看到的汽车票，总觉得恍惚。安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他也学着叠起汽车票来
。
　　叠好的车票在增多，女孩的影子在安的记忆里渐渐淡去，当成了断断续续的勾勒时
，第三站又出现一个女孩，其实多一个女孩并不奇怪，只是她一上来就东张西望，不知
是在找谁，然后在一样的车站下车，女孩子很健康，一看就是那种很会说话很会笑的，
奇怪的是她开始每天来，每天东张西望到下车，一直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她的目光有的
时候会在安身上扫过，有的时候停一下，有的时候有些疑惑，安也觉得疑惑起来，她是
不是在找我？这样过了五天，第六天，女孩上来后不再张望，开始叠车票，安被眼前熟
悉的动作刺得心跳，两眼直直地看着那双手，样子象入定了似的，很傻。突然女孩回过
头来说：“终于找到你了。”
　　“你是……她……那个……”安说了些谁也听不懂的零碎的单词，那个女孩却肯定
地说到：“是她。”他和她都知道这个“她”是谁。
　　安突然觉得心中有一股热流涌起，冲向大脑，他有点害怕，害怕自己竟然就要知道
某个他终日冥思苦想问题的答案，他并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来得太突然，没有一点心理
准备，怕承受不住打击。他不想在真正意义上去确实她已经离去，无论是生命的离去还
是心灵的离去，只要一天得不到“是”或者“不是”，他就能够多一天地感受着她的存
在。
　　但既然已经到这条弦上，况且他真的想知道她现在怎样了，所以他还是问道：“她
怎么了？”
　　“她想见见你，只是自己没法来，就叫我来找你，今天总算找到你了，对了，你叫
什么名字？”
　　“安。”安很高兴听她说想见见你，这说明那个女孩还活着，也不知为什么年轻人
经常容易想到死亡，可能现在的人都太过于脆弱了吧。
　　“安？很好听也很简单，我叫兰，她最好的朋友。真没法想象，你们两个这么久了
，连名字都不知道，连话都没有说过。不是亲眼看到你，还真以为是个童话呢，小说也
没有你们浪漫。”她很开心地笑了笑：“找你还不是很简单的事，这么多人，要我一个
个问，别人还以为我有神经病呢，我还真发神经了几天，每天一上来就把车里的人看了
个遍，不过也挺有趣的，我还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别人呢。”
　　与兰在一起，你一定会忘记寂寞是什么。
　　“后来，她告诉我，有一种办法可以马上把你找出来。”
　　“叠车票。”
　　“没想到这么灵，早知如此，还傻乎乎了好几天。”
　　“她叫什么？”
　　“琪。哈哈，一个叫安，一个叫琪，原来是一对天使，真是有意思。对了，我给忘
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见她。”
　　“她在哪里？”她叫琪？
　　“XX医院。”
　　“什么？”
　　“不要紧张，最危险都已经过去了，以后要看她的运气了。”
　　“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住院。”
　　“她刚刚做完肾移植，手术很成功。”
　　“肾移植？”
　　“琪长得这么秀气，可惜红颜薄命，五年前她患了肾炎，变化很快，治疗了两年，
还是进入了尿毒症，开始隔天去XX医院血透，一直坚持着，直到现在做了移植。”
　　“哦。”安实在说不出什么味道，同情？怜惜？难过？悲哀？心痛？“她住哪床？
”
　　“肾移植病房18床。好了，还是你自己去吧，免得我做电灯炮。现在，我的艰巨任
务已经完成了，以后要看你的了。前面那站离我家不远，我下车了，明天我也可以下岗
不做了。表现得好些，那么再见吧。”兰下了车。
　　安开始仔细想想这件事，XX医院正好在琪每次下车的站头边上，原来这三年来，琪
每隔天都去血透，怪不得她总是很苍白，总是弱不禁风的样子，真是可怜。
　　下午下班后，安坐了三站，走进XX医院，找到肾移植科，病房里静悄悄的，让平素
很张狂的人也不由得放轻脚步，一股来苏儿的味道时时提醒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人在
这个世界里受苦，也在这个世界里解除痛苦，无论是靠哪种方式。
　　安推开18床的病房门，门对面的窗户半掩着，窗台上放着一盆野菊花，正在开放。
里面有三个病人，安马上就看到琪，在最里面的床上斜斜地躺着，手里捧着一本书，眼
睛却散淡地看着菊花。
　　安轻轻地叫了一声：“嘿，你还好吗？”
　　琪扭过头来，开心地笑了：“我就知道今天能找到你。”安是第一次看到琪的笑容
，而且因为洁白的病房，她苍白的脸，还有窗户外透进来的光线，更可能是他自己的内
心，那笑容特别的圣洁，仿佛……仿佛天使一般。
　　安坐在床边，用灿烂的笑容看着她，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的声音很好听。

　　琪静默了一会儿说：“你还每天坐那趟车吗？”
　　“是，你很久没有来了，还真想念你。什么时候再回去坐车？”
　　“我不用再去坐车了，所以我托兰把你找来，我要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安看到墙角靠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这些天都是晴天，仔细一看
，分明是他在一年前送给她的伞。
　　“那是你的伞，你不认识了？”
　　“是吗？”
　　“我把它放在这里，它给我勇气，让我撑到现在。”
　　琪的眼睛里有一种安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的光芒，那是坚强，是信念。
　　“平白无辜地生了这种病，我那时候真的很想死。三年前，我开始不得不接受血透
治疗，但是那样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渐渐的，我在乘车时发现你也每天坐这趟车，我
们常常相遇，我开始习惯在早晨看到你，后来，隔天血透成了我坚持不懈的事情，整个
过程就是为了能看到你，我竟然能够坚持下来，医生说我的内环境保持得很好，可以象
正常人那样生活，并为这次的手术创造了条件，真是谢谢你，你给了我力量，也让我知
道了自己有这样的能力。”琪微笑着，慢慢地说着，象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没有把伞还给你，因为看到它，我就会有信心继续活下去，住院期间，没法再
见到你，就把它带来了。现在可以还给你了。”
　　安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在过去的三年里，他每天按时上班，隔天与她相遇，送过
一把伞，虽然没有任何的交流，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却在无形中带给了一个曾经
失去信心的女孩一点勇气，让她坚强地活下来，接受新的挑战，而且她成功了。
　　“还是你留着吧，我家的伞多着呢。象我哥，从来不带伞，碰到下雨，就顺手买一
把，所以家里的雨伞越来越多。”
　　“呵呵，你哥真逗。”
　　“你现在还好吗？”
　　“你看不是很好吗？肌酐也正常了，我以后不用再做血透了。”
　　“那太好了。听兰说那回儿，真替你担心。”
　　“对了，伞就当作你送给我的礼物吧。我也有一件礼物要给你。”她从床头的柜子
里拿出一只盒子，递给安。
　　安打开盒子，一整盒的汽车票，叠成结的汽车票。
　　“我数过了，一共有586张。我们见了586次面，送给你。”
　　“这些你没来的日子，我也叠了几张，你看。”安在背包里掏了半天，把那些车票
结放在床上，数了数，有70张，他的那些结东倒西歪的，一看就知道是男孩叠的，如果
是女孩，那这个女孩的手也太笨了，安有点不好意思。
　　琪拿起一个，“还叠对了呢，原来我们有70天没有见面了。这些给我好吗？”
　　安傻傻地点头。
　　他们又说了些话，虽然今天他们是刚认识，但好象认识了好多年，不是吗？有三年
了，也算是老朋友了。
　　天色渐渐晚了，琪的父母带着晚饭来了，安收起盒子起身告别，“明天我再来看你
。”
　　“不用了，我们萍水相逢，已经说过话，这样分别可能更好，而且我明天就要出院
了，安，谢谢你，再见。”
　　“再见，琪。”再见虽然在字面意思上是“再次见面”，但毕竟是告别的话，可以
永远不再见面。安在医院外停住，长长地透了一口气，觉得很轻松。
　　夕阳正挂在街的尽头，发着最后的光，虽然没有白天耀眼，但夕阳下的城市特别的
美丽。安向汽车站走去。
　　原来这不是爱情。安看了看手中的纸盒对自己说，再见了，琪，你一定能好好地活
着，象我一样。
　　上了车，买了一张车票，安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叠。
　　2001.6.10那日傍晚，我坐车，车外的景物晃过，夕阳特别美丽，我不经意地叠着手
中的车票，旁边有个男孩看着我的动作。下车回到家，我就开始写这个故事，写一种信
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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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    爱情会不会老
                我都有爱的勇气
            无论    我有没有爱的勇气
                爱情都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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