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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ouchou (臭臭), 信区: Ghost
标  题: 背后有人——第七章2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Dec 22 16:17:13 2003), 站内信件



  夜半的后山,夏季的暴雨紧一阵缓一阵地袭击着大地。暗黑的凉亭显得与世隔绝。二
十年前的往事让郭颖感到震惊而陌生。那时,她才刚刚出生,与这场大动乱惟一有关联的
是她的婴儿床,那床头的商标上印着一面红旗和“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标语。这历史的印
痕是她长大后家里卖破烂时发现的。她由此得知那场叫做“文化大革命”的历史动乱在当
时是怎样地占领了中国的每一个细胞。 

  何教授在讲述往事的时候,脸孔一直动也不动地对着后山的夜色,仿佛那些暗黑的林
中随时会走出那个叫卢萍的女生。 

  “我再见到她时,”何教授的声音像梦游一样飘荡着,“她的长发已经剪掉,变成齐
耳的短发,这在当时也是革命的标志。我在教学楼外的路口等了几天后,终于看见她迎面
走来。奇怪的是,她在望见我之后立即向旁边的小路拐过去。我当时什么也不知道,心里
一急,便追过去喊道,卢萍,卢萍。她停下来,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我说,她现在叫
卢红,已改名了。卢红?红卫兵的‘红’。我正要将已和女朋友分手的事告诉她,她的眼中
却闪过一种紧张的神情,压低声音对我说,快走吧,回宿舍去,或者赶快离开学校,走得
越远越好。说完,她急速转身走向那座已成为红卫兵总部的教学楼。 

  “当时,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我的肩头还残留着她温柔哭泣的印痕,这世界就突然翻
了个底朝天。望着她穿着军上衣的背影进了大楼后,我仍木然地呆在那里。直到一群学生
冲过来将我抓进了大楼,并且像囚犯一样关进了一间教室,我才拼命敲门,这是为什么?为
什么!这些学生臂上的红色袖套像血一样红,夜幕降临后,我蜷缩在囚室里感到害怕。 


  “囚室里还关着五个本学院的教授,他们是以‘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名义被关在这里
的。见我进来后,他们都默默无语。有一个姓薛的教授头发已经花白,他躺在墙角,像死
去一样,动也不动。我看见他的额头上缠着浸血的纱布,这使我想起昨天批斗会的情景,
一个学生从军上装上解下皮带,对着薛教授劈脸抽去。 

  “我当时作为年轻的讲师,本来已躲过了这场对‘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批斗,但
我在大楼外的可疑行为引起了红卫兵们的革命警惕。在当天深夜的审讯中,我平生第一次
饱尝了耳光和皮带的抽打。而她,卢萍(现在叫卢红),正担任了审讯的记录,只有我注意
她拿笔的手一直微微发颤。“我讲不出连续几天呆在大楼外张望的理由。这使审讯者更加
怀疑,认为我有破坏革命的企图。联系到我讲授的心理学课程,一项‘宣传资产阶级唯心
主义’的罪名落到了我头上。整整一个多月,我被关押在这教室变成的囚房里,要我写罪
行坦白材料,悔过自新材料和对其他教授的揭发材料等等。每天每天,我对着一叠白纸,
便在心里对卢萍说话,我对她回忆起那个夜晚的后山,那是个多么和平宁静的夜晚啊。我
对她说,‘那个被你深爱的人也爱着你,他现在可以明确地说他爱你了。’那个后山的夜
晚像一道闪电使他中了邪,他每夜每夜都念着你的名字。你不该改名,不该剪去美丽柔软
的长发。一切能回到从前吗?短短的几个月之前,那时的夜晚是多么平安幸福。 

  “被囚禁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没写出一个字的交待材料,我成了顽固不化分子,被
推到学院的大操场上批斗。我的手被反绑着,跪在操场的主席台下,坚硬的水泥地让我的
膝盖磨出了血。这是上千人的批判斗争大会,红旗飞舞,口号震耳欲聋。我看见卢萍坐在
主席台上,显然,她已经是红卫兵组织的头儿之一。我心里涌起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 


  “批斗会之后,我被关进了单间,和其他教授们完全隔离开了。我想完了,这标志着
我已成为重犯,他们会怎样处理我呢? “天黑之后,关押我的小屋外有了脚步声,接着是
开铁锁的声音,一个女红卫兵走了进来,是卢萍。我又惊又喜。我从屋角站起来,怔怔地
望着她。她的齐耳短发和草绿色军衣使她看上去像一个女兵。她的腰间扎着军用皮带,由
此显示出的身体线条使我想起她穿着连衣裙的身姿。“她严肃地望着我,高声说道,‘何
林,你必须老实交待!’我浑身一震,几个月前的何老师现在变成了何林,此时此地的直呼
其名使我感到一股冷气。 

  “我无话可说,愣愣地望着这个已改名叫卢红的学生,我一下子分不清她和卢萍是不
是一个人。室内一片死寂,她仿佛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然后压低声音说,‘你就写一份检
查吧,在心理学讲课中,你确实也宣传了不少唯心主义的东西,这些东西差点也让我入了
迷。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来得及时,我们都可能走上资产阶级的学术道路,那多么危险啊
!’“看着她真诚的眼睛,我迷惑了,我真的犯下了宣传唯心主义的错误吗?她说,她已经
给组织上讲了,说我答应深刻检查,愿意悔过自新,但我有心脏病,再关押下去,可能要
出人命。因此今晚就放我回去。让我在任何人问时都要这样说。我回去写好检查后,她派
人到教师宿舍来取。 

  “她的声音低下来以后,她又从卢红变回了卢萍,仍然是几个月前的那个女生。我感
到头晕得厉害,做梦似的走回了教师宿舍。 

  “再次见到卢萍时,已经是冬天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盖住了校园,也是在这后山的凉
亭里,我和她在雪中见面,没想到,那竟成了永别!唉,到现在已二十年过去了……”何教
授停止了讲述。夜半的暴雨不知不觉已停了下来,他自言自语似的回忆便在这后山的凉亭
里变得语音响亮,这使他梦醒似的一惊,然后怔怔地望着郭颖说:“我都说了些什么呀?”
 

  郭颖被这略带传奇的往事吸引住了,她盯着何教授在暗黑中的面容,感到他的眼中藏
满忧伤。她突然奇怪地自问,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呢?夜半,后山,凉亭,这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想起了谢晓婷,她怎么没到这凉亭来呢?夜半的后山一片暗黑,这使她心中升起
一种不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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