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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eed (weed), 信区: Ghost
标 题: 田七郎 --改编聊斋故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2月26日18:22:00 星期三), 站内信件
（一）武公子血梦
似乎又下雨了。不，是下血。我知道它是血。我知道我又置身在那个熟悉而恐怖的
的梦境之中，我知道后面是什么。
每次都是，有液体滴到手上、脸上，开始以为是雨，可是它暖暖的，粘粘的，腥腥
的。它是血！
我努力想看清什么，可是，在梦里我看不清颜色，梦总是水墨画般的颜色，永远是
黑、白、灰。我那袭长衫就被那血雨一点一点地沾湿，颜色也一点点地变深。血滋润着
它，也滋润着我。
在睡梦中，我的耳朵是醒着的。我听见了内人在枕旁细微的喘息声，听见了墙角里
灶马子在鸣叫，听见了清风把窗纸吹得呼嗒呼嗒直响，甚至还听见窗外几只老鼠在争抢
着什么东西，吱吱地叫着。
我的其他部分都在睡着。
我睁不开眼，一任那水墨画般的梦 痴诘参业难 前，可那场景我却看不清，总是一
片灰色。我知道，它们都是假的。我张不开嘴，但我努力要发出些声音，于是，我听到
自己嗓子里发出了微弱的噢……噢……声，我要把自己叫醒。
不过，叫不醒也没关系，我知道自己快醒了——因为，那个声音要来了……
那梦做到这里的时候，我总是能在那个灰蒙蒙什么都看不清的场景里，听到那个低
沉而威严的声音——“田七郎……田七郎……田七郎……田七郎……”
这声音总让我想起故去的父亲。而后，我就猛然惊醒过来，冷汗湿透了全身，也是
那样粘粘的。
每次我都起身下地，挑亮烛火，仔细检查我的汗褂和身上，想看看弄湿它们的到底
是汗还是血。
当然，我知道，我每次看到的都是汗。回头看看床上，内子还在安睡。窗外，月亮
已过中天。
再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空里响着，哆！哆！哆！哆！铛——四更天了。
和以前一样，我暂时没有了睡意。从暖炉上提起茶壶，给自己沏了杯茶，一边慢慢
地啜着茶，一边细细地思索着。
“田七郎”？他是谁？他是我的灾星？亦或是我的救星？
为此，我已经找过几个释梦的阴阳了。他们大多说，那名字伴随着腥风血雨而来，
是我的灾星，让我托那些在道上的朋友把叫这个名字的人“做掉”，或者到庙里、观里
上香许愿，以保平安。
我不信他们，我信我老爹。
家父自前年卧床之后，多次把我唤去，详细交代家产帐目，讲田亩的经营、店铺的
打理。很多次，他说完之后似乎还有话要讲，但总是没说。
直到家父临终前几天，他才对我说，我交的那些朋友，都是狗肉朋友，今日有酒今
日是友，明日没酒翻脸变狗，有事靠不住。家父让我再新寻一些朋友，哪怕是砍柴的樵
夫作田的汉。可是，我又不知去哪里找这样的朋友。
那反复而来的梦境，那梦境中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莫非是家父在冥冥之中告诉我
，他帮我找到了新朋友？
我家良田千顷，家财万贯，都是祖上留下来的。打小我就崇拜古时候的孟尝君，喜
欢结交朋友，仗义疏财，人称“赛孟尝”。家里经常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朋友
多的有如过江之鲫。
可真有事的时候，这些家伙也真靠不住。自我做那血梦以来，已经问过十多席朋友
了。那些嘴里塞着肘子和丸子的家伙，呜噜呜噜地胡乱应付着，竟没有一个知道“田七
郎”的！
（二）田七郎山上
我扛着猎叉，斜背弓箭，腰挎一口猎刀，提着 藜 拈网，走在深山老林的鹿径中。
我静静地向前走着，看着四周的动静，听着四周的声音，嗅着四周的气味。
嘶————那是一条蛇。大概它是困住山鼠了，正吐着长长的信子，迫使山鼠就范
。
噗噜————飞起几只鹧鸪。看看地势，那里有一小片平地。我在空地的一角布了
张不大的拈网。娘说了，打猎不是杀生，够吃够用就行。小的时候，也听爹这么说过。
抬眼望去，远处树上几只松鼠窜来跳去，蓬松的大尾巴一翘一翘的，上下摇曳着。
忽然想，等入冬了，就该打几只狐狸了。
再往前走，有几丛灌木断了一些枝条，地上的草也有些凌乱。我观察了一下，这是
最近路过的几只野猪碰的。
从腰间取下兽夹，用青草仔细地擦着——要擦掉兽夹上的血腥气和生人味。而后，
张好了兽夹。
我想象着野猪们东冲西突的样子，在一个小野猪最可能下脚的地方（头猪可不能打
）拨开腐叶下好兽夹，又把腐叶轻轻撒回去。
我走上一片山冈。山高水少，草浅林稀。凉风习习吹来，我敞开了胸襟。
我在一棵大树底下坐下来。那也是爹以前常歇脚的地方。打开行囊，取出娘给我带
的干粮，拔下水袋的塞子，啃一口凉馍、就一口冷水，用起餐来。
我行七，娘喊我七郎，外人喊我田七郎。
我是猎户的儿子，现在自己也是个猎户，而且，我恐怕也是个猎户的父亲。威儿已
经七岁了，吵了几次要跟我进山。
说起父亲，我还朦胧有些印象。
从小，爹就带我到林子边上去打猎玩。每逢那时，我就带上那根小猎叉，背上小弓
箭。爹说，那是哥哥们留给我的。
我没见过他们。爹说，前面的六个哥哥姐姐，还没等能拿弓箭猎叉就全都夭折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夭折，爹说，林子里瘴气大，连搬了几次家，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
娘是另一个说法。那是爹去了以后娘跟我说的。
娘说，她嫁给爹之后，在我之前生了六个孩子。有的一出世就死了，最大的，也不
过活到五、六岁。
娘有些慌了。在一次爹进山打猎的时候，怀着我的娘到观里上香许愿。而后请一个
云游道士相面。
道士看了娘的手相和面相，问娘外子可安好？娘说还好。道士摇了摇头，将卦金退
还给娘，半晌不说话。
娘急了，使劲哀求那云游道士，好歹请给句话，为什么生下的孩子都带不大。
恳求许久之后，道士对娘说，你那外子（就是我爹）做过杀一母害三命的勾当，命
中合当无后。娘惶恐离去。
爹那次是被人抬回的，身上数道深及至骨的伤，血迹遍布。
娘说，是一伙商旅抬回的爹。那些人对爹千恩万谢，还留下不少银两，说爹与虎搏
，救了大伙性命。
娘日夜操劳，煎汤熬药，爹总算好了。
娘对爹言及道士的卦，爹听了面色大变，说人确不曾杀，但年轻气盛时与人赌胆，
进山杀虎，不想那是母虎，已怀二崽。岂不是一母三命？！那次爹被我爷罚跪三日。
娘带爹去找道士，那道士见爹面，大为惊讶。细细端详爹的手相面相问，君近来定
做一大善事？！面相大善！
爹坦言早先曾杀母虎害二崽，又讲前不久杀虎救商旅。道士说果然！报应不爽！现
观君面，不但有子，且子孙尚可发达！
爹问，莫非命好命坏全在于虎？道士曰，然也。前杀虎，为逞一时之快，非必杀之
杀，且害三命，故而报应。今杀虎为救人命，以杀止杀，善莫大焉。
娘说，于是我就长大成人了。爹也常教我，要敬畏生灵，只杀必杀之杀。
“呦——”一声鹿鸣，看看日头，快晌午了。我提起猎叉，又隐没在密林中。
（三）武公子得讯
仲夏午后，天气闷热不堪。心烦意躁之下，挥蒲扇、带仆役，信步转到街上。
街角李记皮货铺的掌柜瘸着腿迎迓出来，也难怪，我是他皮货生意的一个大主顾，
常买些皮货送朋友。相互寒暄一番后，我随李掌柜进铺。将皮件随手翻检一番，多是年
前挑剩的，没什么好皮。
李掌柜奉上香茶，和其边饮边聊，听其谈些张老爹嫁女、刘寡妇改嫁之类的街巷逸
闻，也是一桩趣事。
谈笑间，我忽而心中一动，遂问李掌柜可知“田七郎”此人？李掌柜则反诘道：“
你说的可是猎户田七郎？”
哦？！我怎知他是什么田七郎，只要是“田七郎”即可。我眼前一亮，忙对李掌柜
说：“快讲讲这个猎户田七郎。”
李掌柜笑着说：“公子要问猎户田七郎，你可算碰对了人，我和田七郎家是至交！
这街面上大概只我知道田七郎，其他的则多是 衩 贩子，都是公子不� 交往之人。
“我祖籍山东，十几年前我还是一个走脚的贩子，每年带些布匹下关东，回去时则
捎上些山货。一次，我随一伙商旅结队来辽阳，不想在山中遇虎，躲避不及，被虎伤了
腿。
“正在危急中，一个田姓猎户恰好经过，与虎作殊死博，结果虎死人伤，救了我一
命。
“事后，商旅把田猎户抬回家，把我送到镇上养伤，就四散做生意去了。我伤好后
，与田猎户成了至交，经常把酒欢谈。再往后，因为腿脚不便，我就不走脚了，在镇上
开了个店，改做皮货生意。
“可惜那田猎户已病死，其子正叫田七郎。这店里的不少皮货就是出自其手。只不
知此田七郎是否为公子所寻的那个”田七郎“？”
我大喜过望！耳边又响起了那低沉、威严的声音：“田七郎……田七郎……田七郎
……田七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李掌柜接着说：“田七郎家住镇外山脚东
村，距此二、三十里。骑马不到一个时辰的路，坐车则要久些……我已经听不下去了—
—我在铺里胡乱抓了几张狼皮扔给小厮，往柜上丢了一锭银子，抬手向李掌柜告辞。在
李掌柜一片”公子！太多了，给的太多了！“的嚷嚷声中，拔腿走出铺子。
出得门外，我告诉小厮，这狼皮拿回去一人做张褥子，明早日出备好马匹。若有延
误，看打！
（四）武公子登门
第二日一早，跨上马，带着三个小厮，出镇直奔东村而去。到得东村，打听到田七
郎住处。
至门前，只见荆篱柴扉，一座小小的院落。小厮正待喝门，被我止住。待要呼喊，
又觉突兀。犹豫再三，在柴扉上打过几鞭，抬头凝视院内。
未几，屋内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我细细看去，只见他蜂腰阔肩，上身套个油
腻的褡裢，下着黑裤，补缀着几块褪色的补丁，脚踏牛鼻子布鞋。来人彬彬有礼，行至
扉前，拱手至额问道：“来者为谁？有何贵干？”
见其如此有礼，我心中大快！忙道：“我是辽阳镇武承修，今日出镇游转，不想来
到这里时身体有些不适，想借你家歇息一下，不知可否？”来人答曰：“请进。”
我再问：“听说有个猎户田七郎，不知你识得否？”来人说：“我正是田七郎”。
哦，可算把你找到了——进了七郎的院子，我环视着他的屋。几间破土房，是草根和泥
做的坯，年头久了，表层多有剥落。一些地方裂了缝，有几堵墙还用树干支着。看的出
来，他家境贫微。
田七郎领我进了一个小屋。屋内挂了几张虎狼之皮，既没有桌椅也没有炕。七郎拿
出几个蒲团，大家席地而坐。
和七郎随意聊了聊家常、猎获，得知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是个安分人家。问及
他为何不出售皮张，七郎说，都是今年开春后碰上的，兽已过冬褪毛，皮质不好。
听七郎说话如此质朴，我真是欢喜万分。探手入怀，取出一锭大银递给七郎，说，
看你家境不宽，以此相赠，聊补生活吧。七郎反复推让不成，遂说此事需凛明高堂，持
金而去。
我心中暗自欢喜，这田七郎确是个诚实汉子，和家父所说打柴的樵夫作田的汉相去
不远，可交！
不成想，田七郎随即返来还金与我，坚持不受馈赠。我和他反复推让之间，一个老
态龙钟的婆婆拄杖而来，厉声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想让他给什么贵人当差，
你走吧！”
真是尴尬！这老太怎知我想让田七郎帮我办事？！连我自己都不知要做甚事。无奈
，好不容易寻得田七郎，总不能得罪其母。唯唯诺诺中，我退出了田家小院。
回镇途中我垂头丧气，一路上闷闷不乐。一个叫“猫儿”的小厮赶上来，说：“公
子，您在小屋歇息时，我在他院前院后转了转，正好看见一件事。”
“何事？”
“我看见那田七郎拿着银子去找他娘，说是公子送的，他推让再三只得收下，特告
娘知——”
“而后呢？”
“而后？公子您可别往心里去。那老太太说，不可，我看那公子脸色晦暗，只怕会
遭至什么奇祸。公子，您看她这不是胡说嘛——”
“而后呢？！”
“啊，而后，老太太说，她听人讲，受人信任就得帮人分忧，受人恩惠就得帮人解
难。富家子回报别人只须出些银两，穷家子弟只好以义气相报——”
“啊，这老太太很明白啊。”我心想。“而后呢？”
“那老太太说，今天你无缘无故收别人这么重的礼，不见得是好事，弄不好，恐怕
要把命搭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老太婆靠谁去？！”
“啊！好一个知事明理的老太太！”我心里想。“这田七郎，我是交定了！”
“公子，您看，他们这不是不识抬举吗？公子，要不，我们回去拆了他的窝——”
“闭嘴！”我怒喝一声。“这田七郎家，你们谁也不许碰！否则小心我打断他的腿
！”
“是。”
我一夹蹬，挥鞭策马，扬尘而去，把小厮们远远地丢在后面。
（五）田七郎血梦
武公子真怪！三伏天气，富家公子多到山庄避暑，一住经月，他却赶路而来。不顾
路途炎热，胡说是什么游转？先是托词身体不适借房舍歇息，进得院来却打探识得田七
郎否，似是有图而来。我须是不欠这厮银两。
后面之事更奇，与其非亲非故，竟赠五十金大银！想家中除几件劣皮更无值钱物，
赠金何为？亏得娘明察，田某岂是为五十金卖命之人！将性命卖与这厮，娘和妻儿靠谁
？！
边想边入灶间，妻子正在烤制鹿脯。我这妻子真是贤惠，侍奉婆婆、养育幼子，缝
补浆洗，拾薪举炊，整日劳作不息。与妻说方才之事，妻说好，上山捕猎来去自由，强
似做贵人仆。且一家人团团圆圆尽享天伦之乐，换个神仙也不做！
话虽如此说，可那武公子走后，我却一直心神不宁。以往进山打猎，遇豺狼虎豹前
也常有这种感应，莫非要生什么险事？我走回房去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口祖传猎刀，它
静静的呆在鞘中。
晚上，我做了噩梦。
一片灰蒙蒙的场景，似是林中大雾，又似是山火飘烟，我看不清眼前身后。只听前
面一个声音在喊：“田七郎……田七郎……田七郎……田七郎……”是谁在喊？像是家
父，但又不是。
我紧握猎叉，一步步向前探去。哗！一阵暴雨劈面而至，淋我满身满脸！哦，不是
雨，是血！是血雨！！那次，一条大虫凌空向我扑来，我挥猎刀迎空剖其腹时，就是这
么一篷漫天的血雨！热热的，粘粘的，腥腥的！
只听 刀铮————的一声鸣叫，“啊也！”我一声怪叫，腾身跳起！就在跃起的
刹那，我从梦境中返回。等我稍稍清醒时，挂在墙上的猎刀已连鞘紧握手中，耳边似乎
还在回响着刀鸣的余音，嗡———妻被我惊醒了，睡眼朦胧，说，七郎，作甚？我定定
神，答曰无事，睡吧。妻翻个身，搂着威儿，拍拍，睡了。
我挂好猎刀，擦火镰燃着油灯，仔细检视身上，的确，是汗，不是血。拿起汗巾揩
干汗渍，吹熄油灯，我也睡了。
（六）田七郎威儿
早上醒来，头脑有些昏沉，昨夜的梦萦绕心中，想不清由头。在院中稍做洗漱，遂
去西屋给娘请安。
妻子已帮娘打水洗漱完毕，正帮娘梳头。问娘身体可安好，娘说好，昨夜似听你房
中有大响动，可有甚事？我忙说，无甚大事，睡不安稳，从炕上跌落，故而大叫。娘和
妻都笑了。
妻子回房，叫起威儿，而后去煮粥。用过早点，我挎上猎刀带威儿去林边练箭。
威儿长得虎头虎脑的，练箭一年了，虽人小力单，但准头已经很好了。二十步开外
的树杈，十射九中。
练了一会儿，威儿停下来，用企盼的眼神看着我说，爹，我想射个活物。我摸摸腰
间的猎刀，光天化日，走兽是不敢接近林边的，于是就应了。威儿一声欢呼，跑去拾回
了那些射出的箭。
我带威儿慢慢向林间摸去，边走边轻轻地告诉他，打猎，是人与兽智慧、反应和力
量的较量，谁更聪明、谁更机敏、谁更强壮，谁就能战胜对方。
我告诉威儿，人比兽聪明。人不如兽那样有尖牙利爪，但人有刀枪猎叉。人不如鸟
飞得高、兽跑得快，但人有弓箭。人需要练习的就是机敏和强壮。
这些，都是爹告诉我的。我又告诉了威儿。
“咕、咕、咕、咕————”前面传来鸟叫声。我向威儿竖起食指，告戒他轻声，
就带着他向叫声摸去——看清楚了，在一棵大树上落着几只斑鸠。威儿跃跃欲试。
我让他别急，说爹让你看个新奇。我环顾一下四周，确认没什么危险，就让威儿停
下等着，然后低下头，慢慢地从那树旁走过，然后再慢慢地走了回来。斑鸠还在树上咕
咕地叫。
威儿说，爹，没什么新奇啊？我说，你走一遍看看，如果能射你就射。威儿振奋起
来，擦了擦手，搭箭上弓，凝视着树冠，一步步慢慢摸过去。
还没走近，只听“咕”的一声急切的鸣叫，“噗噜————”那群斑鸠全飞走了。
威儿转身望着我，满脸惊谔。我笑着跑过去。
“爹，它们是看不见你还是不怕你？”威儿知道什么是新奇了。
“孩子，鸟啊兽啊，虽然不如人聪明，可也不比人笨多少。刚才它们是不怕爹。”
“它们为啥不怕爹啊？”
“爹刚才慢慢地走，就不容易惊吓到它们，但是它们还是看到爹了。可是爹不看它
们，它们就知道爹没想算计它们，所以不怕。
“你虽然走的慢，可是你看着它们，它们就当心了，再一看，你手上还拿着弓箭，
它们马上就逃走了。
“你刚才听到那声急叫吗？它一定是只老斑鸠，它告诉大家：”快跑，人来了！‘
于是它们就逃了。“威儿”咯咯“地笑着说：”爹，我听着怎么就像；’快跑，狼来了
‘一样呢？“
快晌午的时候，威儿射到了他平生第一只鸟，那是一只山鸡。
他欢呼着，雀跃着，把山鸡提在手里。过了一会提不动了，又学我的样子把山鸡栓
在腰上。可他人小，山鸡拖地碰腿的行走不便，于是又砍根树杈把山鸡挑在肩上。我怕
他累着，要帮他拿，可他说什么也不肯。
出了林子，只见邻居家狗娃在林边张望，一见我们就高喊：“七叔，奶奶让我告诉
你，你家来客人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七）田七郎丧妻
本以为是武公子来了，到家才知道是个家丁。他手牵两匹马，说武公子今日设宴，
专门请我。我托词家中有事，不欲外出，让他回去代我谢武公子。那家丁唣呱不休，被
我赶走。
妻子已将饭做好，一边夸着威儿，一边洗剥山鸡。威儿也兴奋地帮着忙活，一会工
夫就炖将起来。汤烧好后，给娘盛一碗，而后一人一碗，又让威儿给狗娃家端去一大碗
，谢他报讯。
饭后，我躺在炕上，看着挂在墙上的猎刀出神。说它是猎刀，实际是柄短剑。那是
我祖上传下来的，产自波斯，据说是把神刀，辗转传至我祖父手上时，已历经数百战，
斩首逾千级。
关于这把刀有个传说，讲每逢遇到必杀之人时，那刀就会铮铮作响，甚至从鞘中跃
出，像是因口渴而急于饮血似的。
这种情形我没有遇到过，我爹、我爷爷也没有遇到。我们毕竟是猎户，不杀人的。
但是，我进山打猎时，每逢遇到豺狼虎豹，那刀似乎都在轻微的震颤。
听爹说过，他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但爹吃不准是不是因紧张而产生的错觉。我也吃
不准。
正在冥想之间，突听一阵马踢声急奔而来，在门前停住。接着就是武公子高喊：“
七郎兄弟在家吗？”真是烦人，我何时成了他的兄弟？！无奈，只得起身相迎，礼数还
是不可缺的。
武公子进了院，也不答话，直奔堂屋而去，进屋就大马金刀地往木桌的客坐上一坐
，不住声的高喊着口渴，要酒喝。
看着武公子近乎无赖的情形，我也不禁好笑起来。取出水酒，让妻做了几式小菜，
端上鹿脯。而后，我与武公子就你一杯、我一杯地相邀对饮起来。武公子讲些集镇之上
的奇闻逸事，我则谈些狩猎中的趣事和凶险经历，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又过一日，武公子再遣人相邀时，我也就不再推脱。席间，我与武公子拥杯把盏，
相洽甚欢。看看日头西斜，我起身告辞。武公子又取出几锭大银相赠，说已是朋友，有
通财之谊。
我想起娘的话，坚辞不受。武公子又改口说要购买虎皮，银子作为定金。我想了想
，既不是相赠，取之无妨，就接了下来。
回到家中，看看所藏皮张，不足以抵偿银两，心中盘算待猎获一些一并送去。可是
进山三日，只套到一只麂子，打得几只野兔。无奈，只得回转再做打算。
至家后，惊悉妻子病重，威儿哭啼，娘亲焦心。我每天忙着熬汤煎药，也顾不上武
公子的皮张了。
∑都思一鍪 多，才十余天工夫，我那妻子就舍我而去了。我那妻啊——我禁不住
痛哭失声————我和妻子青梅竹马。我尚未记事时，就随父母迁来东村，我家住村东
，妻家住村西。我家打猎，她家种地。我记得，五、六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她。我们一
起玩踢毽、扔羊拐。一次，有个比我高一头的孩子欺负她，我冲上去把那人打得哇哇大
哭。她破涕为笑，送我一副羊拐，我也回送她一张兔皮。
我记得，有年夏天我和她去山溪里摸小鱼、捉小虾。带回家让娘熬成两碗汤。娘一
碗，我和她一碗，你一口、我一口，我给她舀几只小虾，她给我搛几条小鱼，吃得笑咪
咪。后来，我和爹学射箭，那天爹进山，我射到一只跑到林边的野兔，悄悄烤熟送给她
，没敢告诉我娘。她跟家里人下地，用石片把拾来的麦穗磨成面，烤出一张 那乃�
给我，也没敢告诉她娘。后来我大了，随我爹进山学猎，她也大了，随她娘纺线织布。
互相见面少了，可我想着她，她也想着我。
我还记得，十五岁上，两家大人给我们定了亲。我给妻送的定亲礼是一张狼皮，我
怕把狼皮弄坏，没用弓箭，没用猎叉，硬是用木棍打死那狼，肩上也留下三道狼挠的爪
痕。妻给我的回礼是一双麻线纳的千层底。我穿上那合脚的鞋，咋也闹不清她怎知道我
脚有多大。庙会上碰见了她，她红着脸告诉我，那是她头天晚上到我家门前细细筛了一
层土，第二天用麦秆量去的。
我还记得，我和妻成亲那天，她坐着花 绕村一周来我家。下轿时� 她一身红衣红
鞋红盖头。我俩拜天地、拜高堂。我掀起妻的红盖头，全村人一起喝彩，妻比原来更漂
亮——成亲后，妻侍奉婆婆、养育威儿，拾薪举炊，缝补浆洗，家里哪儿都离不开妻。
现在没了妻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八）田七郎报情
妻子去了。我去镇上订棺木、买冥衣，打点一应事项。而后，请道士做法事，为妻
守七。
消息很快传到武公子那里，武公子策快马赶来，送上一份厚厚的丧仪。妻子出殡那
天，武公子又赶来放鞭相送。看着武公子这个莫名其妙天上掉下似的老兄，我心里充满
了感激。
诸事办毕，又是经旬有余。稍事检点，武公子托买皮张的银两也花去了一些。我整
束停当，和娘道别，嘱威儿听奶奶的话，也要照顾奶奶，而后凄然进山。我要多打一些
皮张，以报答武公子之情，可惜又是无获而归。虎啊，狼啊，你们哪里去了？！
武公子听说后专程登门，告诉我不要急，说所购皮张不是急用之物，尽可随意。而
后，武公子隔三差五登门一次，自带佳酒菜肴，邀我同饮。我一谈进山猎皮，公子就做
生气状，说勿急！勿急！！
武公子不来时，又常派家丁带马前来，邀我去其家饮酒。想想皮张尚未猎获，心中
为憾，不肯前往。
又几日，武公子又派人来，说不管新皮张，只旧的带上，速往其家饮酒。无奈，只
好进货房收检旧皮，一看之下，啊呀！连月来为妻之事忙乱，事后又心情不佳，无暇顾
及整理，那皮张多已被虫蠹，有的地方兽毛也脱落了。
气极之下，我也不管来人，自顾整束猎具，直奔山林而去。三日后，又是无功而返
。
回家时，那家丁还在我家。看我归来，弛马而去。娘说，那日我走后那家丁也走了
，日头快落山时又返回来，硬是住在我房中。自带干粮水具，赶也不走，直到我回来。
看来，他是回去报信了。
不到两个时辰，武公子和那家丁就赶来我家。武公子一进门就大喊：“七郎，你误
会哥哥了！我哪里是催你要皮？我是想你心切要你快去我家啊！”
武公子径直奔向货房，随意翻看两眼，就让那随从把败革尽数取下捆在马背，说：
“这就不错了！我想要的本就不是什么皮张，现在银货两清，你赶快随我进镇，咱俩好
好喝它一场！”
我坚持不肯同去，武公子只得自行归去。临行前，武公子直视我的双眼，认真的说
：“七郎，你给我听清，咱们银货两清了！我要的是你的交情！”
第二天，我又整束起来，与娘道别，说是这次进山可能要多呆些时日，让娘保重。
娘也嘱我当心。
又是三天过去了，我只打了几只山鸡、野兔用以充饥。我不想打大猎物——打了那
东西就得回家。我要一张皮，一张好皮！
第四天清晨，我嗅到了虎的信息，急追一个多时辰，终于赶上了它。看见它我就不
急了，我伏低身子， 那牡 稍作歇息。
而后我慢慢地移动着，接近它。我要给它选一个有利的地形，我要让它能方便地凌
空向我扑击。我不怕危险。因为，我要一张皮，一张好皮。
我站好位置，让那虎发现了我。它伏低身形，低吼一声，就向我急窜而来。果然，
与我猜想的一样，快近身时，它借坡上的那个石块纵身而起，凌空向我扑来！
我握刀的手又感觉到那轻微的震颤。我抽刀，急向前冲数步，在那虎腾至最高点无
从借力之时，抡刀挥击——嚓——刀从虎胸切入，直至跨下。嘭！一篷血雨劈面而至，
淋我满身满脸！暖暖的，粘粘的，腥腥的——
。ň ）武公子虎威
田七郎来我家时，轰动了半个镇子。他弄了一辆牛车，车上放着那虎，从东门进了
镇子。
家丁跑来报信，说田七郎用牛车拉了只整虎，正往这里走来。我跳将起来，赶至街
心，恰好看见七郎押着牛车的身形——那情形我永生难忘——其时日以西斜，夕阳和彩
霞把镇东的房屋、树木都镶上了一道金边。七郎担猎叉、背弓箭，那身形也被金边环绕
着，似一尊天神般走了过来。
身边，是一辆牛车，车上载着那只虎。
那虎卧着，两只伏卧的前腿撑住肩胛，虎头低低的向前探出，下颌搁在车板上，那
身形就象是发现了什么猎物，正待扑击一般——真是虎死不倒威啊！
再往后是一街筒子的人群。前面几个猥猥琐琐的，既想追前看清些，又不敢太靠近
。这场景，恐怕几年后也是镇上讲不完的老话题。
七郎行至我面前，拱手作揖说：“武兄，总算不负重托，那大虫撞我刀口上了。请
看——”我这一看，禁不住又是一阵喜出望外。
远处看那虎，也被夕阳裹了层金，看不清毛色。从近处一看，那虎背毛棕红色，虎
纹深棕色，虎髯、虎腹及至虎 采业拿 竟然是淡金色，正是东北虎中的极品——金毛虎
！加之时刚入秋，虎毛换毕，更是极品中之极品。
我忙喊家丁接下牛车，挽起七郎的臂膀，一边不叠声的夸誉，一边把田七郎拖至家
中。
七郎指点家丁将虎的内脏尽数取出，我喊家丁将虎腔擦净，填入棉絮，将虎腹缝起
，而后照来样摆在客厅正中。
而后传家丁遍邀亲朋好友，欲做三日饮——第一日曰“赏虎”，第二日曰“尝鲜”
，第三日曰“观皮”。
田七郎本就不喜热闹，加之丧妻不久，心情不佳，坚持要回。
我紧持七郎肘，忙遣家丁 庖丁各一，携带米、肉、菜蔬乘马赶往七郎家报平安，
顺便为七郎母子治炊。而后高喊着关门、落锁，莫走了田七郎！
是夜，高朋满座、杯斛交错，热闹非凡。我请七郎上座。七郎言语憨朴、衣着破旧
，但神情不卑不亢，真是条汉子！席间，我不停地为七郎布菜、斟酒、与其攀谈。本请
翠香楼的小翠红陪七郎，七郎不喜，亦遣去。
席后，管家悄声告我，席间，上酒的丫鬟听到客人有微词，说我待七郎殊异诸客，
窃谓公子妄交。我斥之妄言不睬。
我把七郎拉至书房品茗清谈，喊小厮取来为田公子制作的一身新衣，七郎却不肯接
受。我早猜到了，于是让小厮烧水备桶，请七郎洗澡，乘七郎在浴桶里时，小厮拿起他
衣服就跑了。七郎大喊起来，我让小厮告之，那衣 蜒任短 重，待浆洗后再奉还。七
郎无奈，只得换上新衣。
三日宴毕，七郎说要回家，我立刻安排家丁备马送行。临行前七郎向我讨旧衣服，
我说，这身衣衫你都穿三天了，不穿走待给谁？七郎无奈，只得穿上新衣走了。
次日，七郎带着新衣又回来了，说是奉其母之命，换回旧衣。我哈哈大笑着说，回
去凛明令堂，你那旧衣厚且软，丫鬟已抢去做了鞋底了！七郎无奈，只得回去。
又过了一些时日，七郎来镇上换柴米时，给我送来一些兔子和鹿肉，喝口茶就走了
。再往后，我几次派人去请他，他都不肯来。
一日，我去东村探望七郎，正好七郎进山打猎了。七郎的母亲自屋内出来，拦住柴
门说：“你不要再来沾我儿子了，我看你大不怀好意啊！”我心中惭愧，向她垂头拱手
致意，转身回去了。
自那以后，我有半年没有见过七郎了。心中时而挂念。自从和七郎结交后，我就再
也不做那噩梦了。
一日，家丁闯来凛报：“公子！七郎与人为争猎豹，殴死人命，捉将官里去了！”
我大惊！
（十）田七郎刀鸣
已是早春时节了，山上的积雪还没化，我又装束起来进山了。
初春季节要多进几次山，再猎几张皮。迟了，那兽就要褪毛，皮子就卖不出价了。
林间时而跑出几只狍子、麂子，它们已经感受到春的信息。看见我，它们先是一惊
，而后就蹦跳着逃了。
看着它们的身影，我微微地笑了。边笑边想：“有了它们就会引来兽，有了兽又会
引来猎人。可人是个什么玩意呢？对那些兽，谁给了人生杀予夺的权利呢？”
我在雪地上蹭了蹭鞋，抓几把雪把兽夹擦了擦，布在那狍子刚踏过的蹄印旁。而后
我又踏着脚印退回去，一边退，一边轻轻地把脚印用雪轻轻扫平。
过了晌午，我把兽夹、套索都布设好了。
我又走上那片山冈。放眼望去，白雪皑皑，天地一色。远处的林子灰暗暗的，沿着
山岭连绵不绝。
我又找到那棵大树。入冬前，我用树枝在那树下搭了个窝棚。
我生起火，用瓦罐装了一罐雪，吊在火上烧。然后，取下路上射到的那只雪鸡。去
毛、净膛，用树枝叉起，放在火边烤了起来。
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回想着刚才看到的景色。那暗灰色的山林又让我想起那梦。
妻子走后，我又做了几次同样的梦。每次都是那声音的呼唤，继而是一篷血雨泼来
，每次都有刀鸣，继而是我握着带鞘的猎刀浑身是汗地站在地上。我想，下次该用刀向
前砍一下，看它是什么东西。
好在威儿小，睡的沉，不然，要吓到他。
吃毕，我走出棚外，用雪擦了擦手和嘴。而后返身回了窝棚，铺开一卷狼皮，在上
面安歇下来。
第二天我回来的时候，窝棚里多了一只麂子和一只狐狸。那是只红狐狸，套索套住
的，没伤皮毛，能卖个好价。那麂子可怜，踏进兽夹里，骨断流血而死。
我把麂子洗剥了，从后退上割下一块肉，抹上盐。放在火上烤熟吃了，又吃了些干
粮，就睡下了。
晚上，我又做了那梦。
还是那片灰蒙蒙的场景，还是那个低沉威严的声音，还是我手持猎叉慢慢向前摸去
——啊，我想起来了，这次我该用刀！我把猎叉背在身后，拔出猎刀向前摸去。哗——
那阵血雨又将劈面而至，我 讣 挥刀！呼——那血雨被刀风扫回到灰暗中。唰——我惊
讶地发现，眼前那灰暗的颜色变淡了，变得有些明亮起来，有些白茫茫的。
我惊讶了，低头看刀。铮——那刀竟在我注视之下鸣叫起来，刀身剧烈地颤抖着！
啊也！我一声怪叫，又跳将起来。
待我清醒时，已是手持出鞘的利刃站在窝棚里。棚顶被刀砍破一个口子，一些积雪
变成雪屑，弥漫着飘洒下来。
我赶快检视身上，这次，身上没有汗！难道说，它被我用刀风扫回去了？我又睡下
了。心想，以后威儿得要娘带着了，不然，伤到他怎么得了？最少也会吓到他。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我稍微吃了些东西，起身走出窝棚。该去看看那
些夹、套了。
走在路上，我回想着昨晚的梦——砍它一刀，那梦境就变了？那刀真的会铮铮作响
？正想着，忽听“铮————”的一声响亮，那刀自鞘中跳起，连跃两、三次！我惊呆
了——
（十一）田七郎伤命
环顾身前身后，并没什么能把刀碰得乱响乱跳的东西。我把刀自鞘中拔出细细查看
，刀身本就灰暗的颜色似乎更加暗淡了，隐隐地透出一层血色。我心中略略有些不安。
连看几处被我下了夹、套的地点，没有收获。我又回了窝棚。
午后，我多歇了一会，而后再去查看夹、套。当我走进一个设夹地点时，我听到了
低吼声——我手持猎叉向前摸去，原来夹住一只豹子，它的后腿被夹住，正在那里挣扎
。
我掉转猎叉，叉柄向前朝豹子走去。它看见我过来，拖着夹子后退几步，对我连声
怒吼。
豹子这个东西不用� 它，它力气小。有的豹子冬天跑到村里祸害牲口，竟有被大姑
娘或老太婆打死的。可也不能大意，它比虎可敏捷得多。
我一步步向它逼近，那豹突然扑起，被我一叉把敲在头上，又缩回去，然后，我再
逼近，它再扑、我再敲！几个回合之后，那豹子就口眼流血，不再动弹了。
我又照那豹子头上敲了几杆，而后把死豹检视一番，它后腿处的皮毛是彻底损坏了
，其余都好。这也不错了。
我正待把死豹从夹上取下，带回窝棚。忽听林子里一阵乱喊：“兀的那厮，放手！
莫拿我们的豹子！”我心中不快，起身回望。
只见几个市井无赖模样的人手持弓箭刀枪赶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那是我们
的豹子！”
待他们跑近，我看清了，前面的那个似乎叫“二狗”，后面那几个是他的狗党。这
些家伙，整天祸害镇上的摊贩。我对二狗说：“这豹是我打的，怎的是你的豹子？”
一个无赖喝道：“狗爷说是咱的，就是咱的，哪有恁多废话！”我瞪他一眼，吓的
他住了口。
家有家法，行有行规。打猎这行也有规矩。若是打到狍子、鹿等大猎物，旁人见者
有份，晚上用餐时，须将那猎物烤来同吃。可猛兽不同，那是性命相搏之事。除非你在
旁同搏，或是他人先伤兽，你再杀兽，那伤迹明显，才可说起瓜分，否则，那猛兽是不
分的。别人打的东西，你要夺走，那是夺猎，夺猎更是猎家的大忌。
听这几个无赖的话头，他们竟是要夺猎！
我对二狗说：“这是我打的，与你无干。你且细看，这豹身上可有你做的伤？”
另一个家伙拉弓就向死豹射了一箭，说：“我让你看它的伤！”我手疾眼快，猎叉
一挑，把那箭拨到远处雪地里。
我心中升起一股怒火，猎人打豹全为这张皮，我虽是杀豹，但我不伤皮，否则这豹
岂不是白白死了？
还未待我说话，就听那二狗一阵狂叫：“给我打！不好好收拾收拾他，他就不知道
狗二爷几只眼！”几个家伙扑上来。我把猎叉丢在地上，抡拳踢腿和他们撕打起来。不
一会儿就把那几个家伙打得滚的滚、爬的爬，我也气喘吁吁。
我正待回身训斥二狗，忽听那厮拔刀。我迅即跳前几步，转身看去，只见二狗一边
喊着：“看狗二爷杀了你——”一边举刀向我扑来。
我再也遏制不住怒火，伸手去腰间探刀，只听那猎刀“铮——”的一响，自鞘中跃
出，迎向我的掌心。我想也未想，握刀，抽刀，向那举刀朝我扑来的二狗挥击。
嚓————又是一篷血雨。
四周全静了下来，没有一丝声息。我低头看刀，刀身上晦暗之色全消，雪亮雪亮的
。哦，多少年了，它又饮到人血了。
（十二）田七郎受恩
“是好汉的，你别走！”一个声音怯怯地叫道。
我渐渐清醒过来。两人正战兢兢地把二狗从我身边拖走，他浑身是血，显是活不得
了。地上，二狗的刀断为两截。一个家伙离我远远的，正喊着让我不要走，还有一个家
伙用刀在豹身上胡乱插着。我正待喝止，忽念自己刚杀一命，动动嘴唇，什么也没说。
那些家伙牵来匹马，把二狗横担在马上，低三下四地对我说：“好汉，你看伤了人
命，我们是否去县衙理论。”我说：“去就去，怕你则甚！”他又说：“你看那豹，是
不是也驮上？”我说：“驮就驮，难不成你去县衙，还要我背它。”
而后，我们一行人马驮着死人死豹，垂头丧气地向镇上走去。
别看我嘴硬，心里还是虚，毕竟是头遭杀人。为一只豹杀人，再有理又怎地？何况
二狗并不是我对手，把他放翻地上，教训一顿也可以了。爹让我敬畏生灵，对兽我是敬
畏了，可怎么把人给忘了——到了县衙，那老爷势力眼，欺负乡下人。听那些无赖一述
说，不待我辩驳就打我四十大板，判个械斗伤人致死，当杀，就把我钉上镣铐扔入大牢
。
不一会儿工夫，武公子赶来了。我看着武公子说不出话。最后只讲了几句以后请武
公子抚恤母亲威儿。武公子问清情由，说此事或可能解，兄弟待我讯息，惨然而去。
往后，武公子日日派人送饭，且贿赂牢头，我却也未再受罪。不久，武公子又把我
母亲、儿子带来，三人在狱中抱头痛哭一场。
过了月余，县老爷再升堂。二狗爹和那一应无赖为原告，我为被告，均跪堂上。武
公子的两个家丁亦站在人群中听判。老爷按例胡乱问了几句，即让仵作凛报伤状。
仵作曰：“二狗刀伤自右肩过胸前至左肋，一刀毕命。现有二狗断刀两截，显系对
面械斗伤命。再有死豹一只，右腿皮破肉烂、血迹斑斑，系猎夹所致。豹身刀伤数个，
无甚血迹，显是死后所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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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共销千古愁※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26.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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