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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ndelion (阿蒲), 信区: Ghost
标  题: [故事]雪妃(经典)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Jul 13 21:04:00 2003)

 经典故事:雪妃
  
   夜未央。 
    华丽的宫殿里正是歌舞升平的气氛。 
    琉璃瓦,白玉屏,金碧厅柱,锦缎御榻。骄傲的帝王高居在上,怀中紧拥着他娇
媚的宠妃。 
    殿下的群臣也沉浸于欢歌笑语之中,早已忘了日夜,不知窗外错失了几度流年。
偏偏有一人正襟危坐,眼神冷然地扫视过狂欢的众人,妖娆的舞姬,沉醉的帝王,视线堪
堪落到帝王的宠妃身上。仿佛感应到男人的注视,身着华锻的妃子转过头,迎上男人的眼
睛。天生的丽质,精心的装扮,柳眉高高挑起,几缕黑发轻搭上诱人的眼神,眼底一颗小
小的红痣,微笑起来的双唇带着蛊惑人心的弧度,女人美丽得很妖气。 
    两人的视线在颓靡荒废的空气中相遇,迅速地交缠之后,她笑得更加灿烂妩媚,
他依旧不动声色。 
    她,是帝王最宠爱的妃子——荣妃。 
    他,是帝王最信赖的将军——镇国将军。 
                    
                    
    总是在多年后,他时时想起他们初遇的那一天,已是许久之前的往事了。 
    记忆中有落天的飞雪和层压的北风,少年的他在雪原上策马奔驰,那般的少年意
气,畅快淋漓,却在遇到一个迷路的女孩时嘎然而止。美丽的女孩,乌黑的发髻上绕着华
贵的金色绳结,大大的清亮的眼睛,却因为哭泣变得有些红红的,眼底一颗小小的红痣,
让女孩平添一份超乎年龄的妩媚和妖娆。 
    当时的他是前朝大将军的长子——上官昭,而她是前朝帝王最宠爱的女儿——安
平公主。 
    就这样不期然地,她闯进了他的生命,从此再没有走出,像是书中描写的雪妖一
样,一旦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们就一辈子分不开了,直到彼此身心逝去。 
                    
    那个时候的他总会在清晨时分等待在她的行宫外,帮助这个调皮的公主溜出皇宫
,共同畅玩在广阔的原野上。春天的时候,草地上总是开满了各种的鲜花。有丁香,有迎
春,有月季,春风带着草叶的清香掠过他们柔细的发稍,扰乱她的发髻。他总得帮她重新
编结发髻,然后给她发髻上插上一支半开的月季,却因为手拙每一次都把她的发髻变得更
加混乱。可她从不怪他,她就顶着那样乱糟糟的头发,牵着他的手,坐在草地上,看着每
一天的日落,看着那般的夕阳如血,看着逶迤开来的晚霞彩绢般的光影婆娑。 
    有一天,她找到一根细细的红线,挽住他和她的右手小指,连起来。女孩吃吃地
笑着说,宫女们说被红线牵住右手小指的两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一辈子哦。 
    女孩大大的眼睛眨动起来,泛着朝霞的光芒。 
    那个时候的她总会撒着娇让父皇准许他进宫,两个人在华墙丽宇中捉迷藏,一起
去听太傅讲学,一起去听老宫女讲一些从未听说过的奇异故事。也是在那时,听到了一个
传说,说是古时候的女人临死之前会把自己右手的小指切下来,送给自己爱着的人。 
    那样,他们的红线不是断了么?小小的她不满地噘起了嘴。 
    年老的宫女笑得很慈悲,公主殿下啊,人都死了,哪还来的缘分呢? 
    她仍是不满意,我才不会这么做呢,就算死了,我也要他一辈子都只记得我一个
人。 
    当时的他们,偷偷握紧了彼此的手。 
 

  安平,安乐祥平,帝王赋予了他的女儿太多的期待。可是,年月流转,人间偷换,只
是几年,皇家的气数已尽。 
    国历112002年,敌国的军队长驱直下,以破竹之势攻入京城。 
    当他从千里之外的南方赶回时,宫廷已经陷落。曾经的辉煌和华丽都成了破灭的
碎片,鲜黄的地毯上凝结着猩红的血液,窗子上细细描绘的兰草被戳了无数个窟窿。尸体
,到处都是,宫女的,太监的,皇子皇女的,皇后嫔妃的,还有前朝帝王的,睁着不甘心
的双眼,至死都未合上。可是,没有她。 
    一个残存的宫女告诉他,安平公主被敌国的帝王带走了。本来她也应该和其他皇
族们一起被杀掉,可是就在屠刀下落的那一刻,她抬起头对着杀父的仇人,笑了。她的笑
,没有人能够拒绝,那样的妩媚,那样的诱人,嘴边还带着皇后被杀时溅上的一滴鲜血,
美丽得妖气,就是那一刻,她俘虏了君王。 
    手中握着的红色绢缎突地落到地上,上面绣着的金色的凤凰折断了双翼,那是他
专门跑去南方订做的,想要为她披上的新娘头盖。 
                    
    再次相见,是在新帝的登基大典上。 
    她是帝王新任的妃子——荣妃。 
    他是帝王新任的将军——镇国将军。 
    她站在帝王身边,目光缓缓地浏览过下面的群臣,笑得很是妩媚,在看见他时,
笑得愈发艳丽。他看见,她的眼睛没有笑,那清亮的眼神已经不在,里面剩下的是媚惑,
是冷酷,是仇恨。 
    前朝的安平公主死了,剩下的,是今朝的荣妃。 
    上官昭也死了,空空留下一个叫做镇国将军的人。 
    他知道他的官位是她要帝王赐予的,这个官位正是为了守护宫廷而设,她要把他
留在她身边。他清楚地记得被赐予官位那一天晚上,皇家御花园的山茶树边,她冷冷地看
着他,她说,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因为这是你欠我的,这是你们欠我父皇的!她扯下
几瓣山茶花瓣,狠狠揉碎了,红色的液汁流出来,像握了一手的鲜血。他知道她恨他,她
恨所有人,所有苟且偷生的人,包括她自己。 
    他的右手不自觉地弯曲了,他不知道那根红线还在不在他的小指上面。 
                    
                    
    无论郊游出巡游乐宴会,帝王的身边跟着的总是年轻娇艳的荣妃,帝王越来越听
信她的言语。短短三年间,当初叛变前朝的臣子们大多都被荣妃以各种理由劝说帝王处死
了。其中有一个将领当年亲手杀死了荣妃的母后,被扣以莫须有的欺君之罪被处以凌迟之
刑,满门抄斩。 
    行刑的当日,帝王带着荣妃去观看整个过程。受刑的将领一直哀嚎着,他瞪着荣
妃痛骂,你这个妖女,我咒你不得好死!荣妃娇娇弱弱地哭倒在帝王的怀里,不住地颤抖
,引发了帝王的怜惜之情,赶忙呵护备至,担心她受不了这么血腥的场面。可他知道,她
是如何越过帝王肩膀,冷笑着看着那个受刑的人凄惨死去的,她的眼中燃着烈火,比极品
的牡丹更加妖艳的复仇之火。 
    也有朝臣曾经进言,让帝王远离前朝的未除之根,莫让后宫妃子干扰朝廷。第二
天,一道圣旨,那个臣子被赐毒酒自尽。临死前,臣子愤然留下遗书,上书,此妖姬一日
不除,本朝无太平也。 
                    
    至此以后,妖姬的名声传开了,她成了前朝皇族留下的鬼魅,阴魂不散地吞噬着
当今的朝堂。 
  

夜凉如水,檐下挂着的灯笼在秋风中流下红色的眼泪。 
    他站在寝宫外看守,这是他的职责之一。他天天看着帝王拥着她走进那帷幕低垂
的宫殿,然后用午夜的冰凉麻木自己的知觉。也总是在午夜时分,荣妃会一个人走出寝宫
,坐到离他不远的栏杆上,黑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她的表情,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不知道她是哭,还是在笑,他觉得冷起来。 
    两个人的空间,总用来彼此折磨。 
    她沉默,他也沉默。有时她会走到他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并不说什么,只是
伸手抚上他的眉头。顺着脸颊的轮廓慢慢下滑的右手洁白得近乎透明,微微颤抖着。月光
渗进她的眼眸,在那一刻她变得脆弱无比,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映在她的眼睛里。他想拥
住她,但是他的双手无法动弹。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总会以她的离开来结束。他知
道,等到太阳出来时,她就又是那个妖艳而狠毒的荣妃了。 
    右手的小指突然疼痛起来,像被细细的线勒了进去,再进去。 
                    
                    
                    
    第二年的冬天,荣妃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公主,帝王大喜,下令大赦天下,连续一
个月,宫廷都处于狂欢之中。荣妃抱着孩子,偎依在帝王身畔,笑得幸福至极。 
    就在一天皇后到荣妃宫去做了例行的探视之后,初生的公主再也没有了哭闹声,
有人扼死了那个小小的孩子。荣妃看到孩子的尸体后就晕倒了,几日未醒,好不容易让太
医把她医醒了,她又整日地哭泣,悲哀欲绝。帝王震怒了,不顾群臣的反对,把皇后打进
了冷宫。 
    长发披面的皇后被侍卫拖进冷宫时还在大喊,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荣妃,
你这个卑鄙狠毒的女人! 
    没过两天,传来了皇后在冷宫服毒自杀的消息,据说她死的很难看,眼睛都鼓了
出来,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死之前还在骂着什么人。帝王闻讯,也觉得有些难过,厚葬
了皇后。 
    从此,荣妃成为皇后,从荣妃宫搬到了皇后居住的芙蓉宫。 
                    
    芙蓉宫内种满了各样的花,冬天时,庭院内开满雪白的梅花。就在夜晚时分,他
看见她穿着白色的衣裙坐在长廊的栏杆上,赤着两只脚,在空中摇来摇去。看到他,她微
微一笑,将军大人,陪我来坐一坐吧。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坐到她身边。她靠上他的肩
膀,就像多年前一样自然,她的长发垂落到他的手上,有些冰凉。 
    你知道么?她死了,我的孩子死了。她喃喃低语着。 
    是我自己把她杀了。 
    他的身体微微一颤,早已知道的答案却在亲耳听见时有了真实的,震撼。 
    她的脖子好细,好软,我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气,她也没有挣扎……可是我知道,
她在喊,她在叫,她说,母亲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荣妃说得激动起来,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仿佛在惊涛骇浪
中紧紧抓住一根偶遇的浮木。 
    皇后也是我杀的,她死之前还在骂我,她说我是妖怪,她说我不得好死。我是妖
么?我是么?我是人啊……不是么? 
    荣妃紧紧抓住了他的臂膀,深深看向他的眼睛,期待着他的回答。 
    没有回答。 
                    
    带我走,带我走!昭!带我走!几乎是乞求的,她突然大声地喊叫出来,红色的
泪痣颤抖着。他紧紧抱住了她,他知道他们的灵魂在慢慢腐烂,被蛀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空
洞,再也不能回到原来的整体。他安抚着她,就像多年前每当她伤心时,他做的那样。他
说,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冰洛,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 
    猛地,她的身体僵硬了,她推开了他。 
    冰洛?她重复。 
    冰洛?她再重复。 
    安平公主赵冰洛?她笑了。 
    没有冰洛,没有……我是荣妃,我是皇后。 
    没有冰洛。 
    她幽幽地转身,走向芙蓉内宫。她的背影洁白纤细,柔弱而无助,芙蓉宫像是张
开了大口的野兽,用黑暗将她慢慢地吞噬。 
    他看不见她右手上那根红线是否还在。
  


  历史总是重复地上演,112009年发生的事情和112002年的事情没有什么很大区别。 

    没有到六月芙蓉开放,边疆叛乱,叛军只在一月之间兵临都城。帝王的荒废早已
使国力亏空,军队脆弱,即使关上城门也守不了几天。宫廷里面已经哭闹成一片,嫔妃,
宫女,太监四处逃亡,曾经辉煌的帝王蜷缩在龙椅上,不住地颤抖。 
                    
    都城攻破后,镇国将军投靠了叛军,之后又有许多臣子将士也投降了。叛军迅速
占领了都城,当场处死了帝王,而皇后,那个在民间声名狼藉的女人,叛军首领,下一任
的新帝决定在登基那天将她处斩。监斩官一职,新帝当场就派给了前朝的镇国将军上官昭
。 
                    
    新帝登基那天,天气特别的好,阳光普照大地,池塘里的芙蓉争先恐后地开放了
。她从牢里走出来,穿着雪白的囚衣,乌黑的发披散在身后,覆着的是一个流年似水的影
子。她被押解着,穿过大街小巷,她面容平静,神态娴雅,仿佛不是去送死而是去参加一
个宴会似的。人群有些骚动,有人向她丢石头,看,就是这个妖女!石头砸上她的额头,
几丝鲜血,淌了出来,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来到刑场前,她看见了他,他看见了她。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紧紧交缠,
谁都不肯移走目光,怕失去了最后的时光。 
    就在那时,他想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她,带她离开这里,就算赔上全家一百二十
条人命他也在所不惜。然而,她比他更快地行动了。她猛地推开身边的士兵,向他冲了过
去,在围观人群的尖叫声中,她拔出了藏在怀中的一把匕首,猛地砍下。 
                    
    一截断指,纤白的,柔细的,右手的小指,落在了他的面前。 
    赶上前的士兵捉住了她,夺过她的匕首,死死地压住她。她的右手不住地滴着血
,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袖。她抬头看着他,突然地,大滴的眼泪落出了她的眼眶,滑下她的
脸颊,模糊了那颗红色的泪痣,落到地上混在鲜血之中,分不出她流下的是泪还是血。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的清亮透明,眨动时,泛着朝霞的光芒。 
    不知道后来是怎样了,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他只记得她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她美
丽的头颅离开身体时,也一直看着他。 
    他知道她在对他说话。 
    她说,忘了我吧,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 
    红线已经断了。 
 

  史书上这么记着,国历12009年12月,边疆告急,新任将军上官昭主动要求边疆防守,
一年后,战死。            
                    
    他死去之后,他的部下为他收拾遗物,在他身上的胸口处找到一个红色的包裹,
好奇之下,他们打开了那个包裹。红色的高级绢缎质地,用金色的丝线细细绣着美丽的凤
凰,像是新娘戴着的头盖,层层地打开后,他们看见的是什么重大的秘密? 
    一截白骨,很细的白骨,女人小指的大小,温柔地躺在猩红的缎面上,像是很久
以前它们就已属于彼此。 
                    
    很久之后,他的部下也还常常谈起他。特别是在他身边的战士,总记得他战死那
一天的情景。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而他在临时之前还在微笑,目光投落到不知名的地方,仿
佛看见了什么世上绝美的风景。 
    他们至今还在猜想,上官将军当时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他看见的是什么? 
    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是妖啊,是那个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就注定了一生纠缠的美丽雪妖。 
    他看见的,是那片白茫茫的飞雪,一个美丽的女孩站在雪地中,乌黑的发髻上绕
着金色的绳结,清亮的双眼,眼底一颗红色的泪痣,盈盈地对他微笑着。 
                    
    那个时候,他们还年少。 
    一样的无知,一样的纯洁。 
    他们以为手指的红线牵牢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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