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zhy (阿浩), 信区: Ghost
标 题: 幽灵列车(下)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May 27 23:44:49 1998), 转信
小美坐在桌前,满脸愠色。我挤出笑容:“小美,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冷笑一声。
我扬出藏在身后的玫瑰花:“一年前的今天,我遇见了今生今世唯一要等待的女
孩。我无法形容这一天对我有多重要。”
果然,我的甜言蜜语初见成效,小美脸上的冰雪融化了。
“这就是爱情谎言吧?”玉琢在身后轻轻问。
小美睁大惊愕的眼睛。
玉琢认真地解释道:“永胜告诉我,真正的爱情还要有谎言。”
我拍着额头:老天,怎么我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住,而且现学现用。
我想挽回影响:“小美,你知道我的真诚,玫瑰代表我的心。”
她接过那一大束玫瑰,笑了。
“等等。”玉琢上前一步,毫无心计地指着其中一枝:“这一枝是我的,永胜送
给我了。”
小美看看我,看看她,又看看花,用眼神划着三角形。她狐疑地逼视我,我突然
有一种被当场捉奸的尴尬:“小美,我不是......”
玉琢奇怪地说:“什么不是?是这一枝。”
小美浅浅一笑,把花放在桌上,从手袋里拿出一支金笔,包装的很漂亮的笔。猛
地,“咔嚓”一声,她把那枝笔一折两段。
“小美!你别冲动!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
“我是冲动!是幼稚!”她终于爆发了,“幼稚得可以被人骗,被人当掉!”
她冲出门时,又摔出一句:“我们拉到!?
我站在屋中央发呆,望着桌上的玫瑰花,望着地上的碎金笔。
“小美走了。”良久,玉琢才说。
我不理她,我在想:小美为什么发这样大的脾气?为什么我今天哄不住她?为什
么她走的这么绝?
“这是不是恋爱中酸的滋味?”玉琢不识相。
“是!是!是!”轮到我爆发了“都是你,乱说乱动。你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未
来傻瓜!你把什么都搞砸了!”
我跳上床,用被子蒙住头,满眼都是小美。以前,她耍脾气,最过火也不过“不
理你”,可今天,她说的是“拉倒”!小美、小美、小美,成熟的小美,幼稚的小美,
泼辣的小美,受伤的小美......
我该怎么办?我找得回她吗?我对她竟如此没有把握!
迷糊中,我睡着了。
是传呼机把我叫醒的,天早亮了。
玉琢靠窗无力地站着。
我想起昨夜的事,道歉地叫了一声:“玉琢。”
她回头,一张脸好憔悴,好忧伤。
“怎么了?你没休息?”
她点头:“我没关脑电波,也没充电。”
“为什么?”
她郑重地说:“我正在体会恋爱中苦的滋味。”
我楞了一下,乱弹琴!
传呼机又在叫。
我冲到楼下的公用电话亭。
“永胜,”小美的声音,“昨夜我实在是莫名其妙,乱发脾气......”
“不,不,是我不该回来得太晚,让你等得太久。你知道,玉琢是不能坐车的
......”
“我知道,我知道。”小美抢着说:“我最近不知为何,特别容易烦躁。其实我
一向很大度,可昨晚,不知为什么,就想不开了。我想了一夜,你和玉琢不会有结局
的,我们帮她,陪伴她,都是应该的,我自己太疑神疑鬼,小里小器了......”
小美做完自我批评,我也开始做长篇的自我检讨。放下话筒时,昨夜的疑团烟消
云散,阳光普照,分外灿烂。
玉琢仍是刚才的姿势。我心情特好,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小美刚才打电话向我
道歉了,深刻反省,痛哭流涕,请我原谅。当然,我也高姿态地认识了一下自己的错
误。”
她没什么反应。
“玉琢,快去充电,你想饿死你自己?”无意间,我拍了拍她的肩。突然,我的
手僵在空中,实感更强了,而且,我感觉到了温度,人的体温。
玉琢疲惫地说:“充不充电都无所谓了。”
她抬起手,在我掌中来回轻抚,我感觉一种温暖的蠕动,好象一只飞蛾在掌中轻
轻拍打翅膀。
“现在,我也能感觉到你,永胜。”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
“我觉得很难受,全身憋得慌,像被关进缺少氧气的房间,我甚至感觉得出离子
化在迅速消减。”
“怎么办?”我手足无措。
她仰起头,眼神分外凄楚:“现在,最难受的还是这里。”她指着头。
“头疼?”
“不,恋爱的苦和酸比时空压迫更令我难受。”
我退后一步,不敢看她诚挚的眼睛,不敢再让那飞蛾翼般的手指在掌中滞留。
“你是想起男朋友了吧?”我终于勉强说出话来。
她摇着头:“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他了。”
“那......那恋爱中的苦和酸从何而来?”我问得结结巴巴。
“永胜,我不知什么是恋爱,也未曾实践过。但是昨夜,你与小美吵闹,她赌气
而走,我心里竟有些快乐;然后你又责怪我使你与小美不和,我痛苦了一夜。看着你
熟睡的样子,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快乐,痛苦,灰心丧气,兼而有之。能不能
回家,无所谓;是不是要在时空里孤孤单单地流浪两百多年,也无所谓。我变得很迟
钝,很麻木。刚才,你与小美重归于好,我的不安与愧疚没有了,但是又有一种新的
不自然,不自在,令我悲伤的东西油然而生。这么短的时间,我竟遇到了这么多新的
东西,体会这么多。我不知这一切是什么?为什么?哦,永胜,难道我们未来人真的
很笨吗?竟然有如此之多该懂而不懂的东西?”
她轻轻地叹息,轻轻地呼唤。黑白分明的眼睛焦灼地望着我,好象要我给她答案。
我知道答案,可我怎能给她呢?给她什么呢?我陷入迷茫之中,一切都是我的幻
视幻听罢了。我工作紧张,神经衰弱。我轻轻碰碰她的肩,那纤细的感觉依然存在,
可是,太渺茫了。
小美说她要来,怎么还不来?
“你们的时间车在什么时候路过这里?你们在哪里上车?你们怎么联系?”我的
声音很干涩。
玉琢的眉头锁得紧紧的,不理会我的话,一字一字到:“永胜,这就是爱情,
我-------爱-------上-------你-------了!”
我躲不掉。
“小美,有人追我。”我心烦意乱。
我们坐在一家快餐厅里,把玉琢留在房中入定。
小美大口大口地扒着饭,附和地说:“不奇怪。以前,你老吹牛,说初二时就有
女生递条子给你,是吗?”
“是玉琢。”
她终于把脸从饭碗里抬起来,怪笑一声,咕噜道:“让我先吃完饭。”她又埋下
头扒饭。我无滋无味地用叉子在碟子里拨来拨去,一面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小美的进食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啪”地放下叉子,抬起头,表情与我一模一样
的烦躁。
“我早有预感。”她说。
“我没有。”我老老实实地说。
“凭女人的直觉。”她不耐烦地甩甩头,摊摊手,大声说:“其实,我怕什么呢
?难道她能从我手中把你抢走吗?我比她漂亮,比她年轻,比她能干。我是活人,而
她是个影子,你对她来说,也是个影子。她也许发神经爱上你,而你绝不会去爱一个
影子,绝不会。”
突然间,我对小美好生感激,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小美,谢谢你。”
“谢谢?”小美笑笑,“不过她在眼前晃来晃去,我总还是不舒服,我们还是赶
快帮她回到她该呆的地方去。”
“小美,我从未见你如此通情达理。”
“人总要长大吧。”她调皮地眨眨眼,“有点失望吗?本来准备与你大闹一场,
然后去找玉琢决斗,你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岂不便宜了你。”
我们一进门,玉琢立刻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招呼。
小美径直走到她面前:“玉琢,永胜都告诉我了,你爱上了他。”
玉琢一惊,看着我,神情像一头待宰的小鹿。
我也一惊。小美说一切交给她来处理,但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开门见山。我佯装
找水喝,避开玉琢的眼光。
“是的。”玉琢根本就不懂,也不会隐瞒。
“......”小美在精心措词。
“这是一种感觉。我从没经历过,很难忍受,但是我喜欢。”
“不,你没有爱上他。你们的世界里没有感情这东西,你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你不会爱人。到了这里,永胜是你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有感情的男人,所以你对他
有好感,你以为这是爱情,其实不是。归根结底,你爱上了爱情,而不是他。”
玉琢摇摇头。“不!”语调极为坚决。
“好,好。”小美一副谈判中以理服人的架势,“退一步,就算你真的爱上了
他,你准备怎么样?你想得到什么?还有。”小美加重了语气,“他爱上你了吗?”
玉琢喃喃道:“我不知道。”她双眼清亮地望着我,一瞬间,我茫然迷惑,好
象走进完全陌生的城市,在迷宫般的街道中,遇上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你想在他身上找到什么?他能给你什么?拥抱?热吻?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世
界的人。他的世界你不知,你的世界他不懂。你们能相依相守吗?他能跟你走吗?
你能留下来吗?”
我暗叹,小美的话是有理的。
玉琢却根本没听见,只是痴痴迷迷地看着我。突然,她表情一变,好象发现了
什么,在空气中嗅着,张望着。
“怎么啦?”我问。
她低语:“我感觉到了超光在空气中的奔流,去宋朝的那趟车快回来了。”
我们坐在南桥商场门口。我与小美把玉琢夹在中间,免得人来人往的顾客撞上她
后,大惊小怪。
玉琢已经越来越有分量。刚才,趁称体重的人不在,我领她去称了称,刻度上指
着25公斤,与正常人相比,显然不够,但她已经绝对不是一片影子。
她越来越憔悴,越来越忧伤。25公斤代表着她身体的1/2已经进入我们的时空。她
形容这种感觉是淋了场大雨找不着衣服换,全身粘糊糊、湿漉卢的,每个行动都有相
当大的阻力。同时,她越来越迟钝,连那趟时间车的远近速度都测不出来。我们只有
死等。
我们已经等了三天。
“你们是外地来的?”旁边守自行车的老太太问,“等着看‘鬼车’吧?”
我们楞着,都没回答她,她一撇嘴:“就是你们喊的‘幽灵’列车嘛,好多人都
专门来看。”
小美问:“太婆,那‘鬼车’什么时刻会来?”
“不晓得,一般是天阴才看得见。唉,这几天日头毒,要天阴,不容易哦,你们
等吧。”有人来存车,老太太忙过去,边走边感慨,“这鬼车,好多年啦!解放前就
有啦......”
玉琢在我耳边解释:“并非天阴才看得见时间车,而是时间车经过时,导致云层
变幻,形成阴天......”
“玉琢,可能还要等几天,你坚持得住吗?”
她不搭理,软飘飘地靠在我肩上。太阳很毒,我已经汗流浃背。
小美浅浅地笑着:“我去买点吃的喝的。”于是起身走进商场。
“玉琢,现在感觉如何?”
“更难受了,乏力,连话都说不出来。”她闭着眼。
“那就别说了,保存一点能量。”
“不,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在我们的年代里,一个人有感情是可悲的,低
级的。而现在,我却体会到这么多感情,也才发觉,以前的生活多么枯燥,多么空虚
,多么孤单。我想,我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将成为宇宙里的一束电波,等待两百七
十年后灭亡,孤独寂寞的两百七十年,想提前也没法。但我不后悔,不后悔来到你们
的时空,我的三十年的生命中,只有这几天才算真正的活过,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人,
不是机器,因为我曾经爱过,能够爱你,多好!多好......”
她的声音低得听不见,靠在我肩上的头往下滑,我抱着她,喊道:“玉琢,玉琢
!”
她眼睛微睁着,嘴边荡漾着笑意,一滴眼泪慢慢从眼角滴落,落到我的指间。我
心中一震,那温热的液体,给我的感觉竟如此真实,我下意识地把手指送到舌间:咸
的。天哪!她流下了真正的泪水!
她的身体在我的怀中渐渐加重,却是一如既往的柔软。
“永胜,”她低语,“我能感觉你的心跳。原来拥抱是如此是如此甜蜜,永胜,
我在进入你的世界,我很难受,但我好快乐。”
她努力睁大眼睛,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痛苦令她的五官变形。然而,她满眼迷离,
真美!
我的心都要碎了:“让我帮你!让我帮你!”
她微微笑着,把手指嵌进我的肉里,我觉得疼痛,但是与她急促的呼吸,苍白的
双唇,与她正忍受的刑罚相比,算什么呢?
“吻吻我”,我已经听不清她要说什么,然而我知道。她的唇好象柔软坚实的毯
子,我的梦,在这毯子上跌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小美站在我们面前,泪眼模糊,她说:“天阴了”。
那天,我们看见了“幽灵”列车,从乌云的空隙间一闪而过。也就在那一刻,玉
琢消失了,我的怀中空空如也,好象她从未曾出现过。
她是上车回家,还是被时空压力挤碎了,我不敢猜测。
植物园的照片冲出来了,只有树、花、小径,只有空空的景物。那张合影只有我,
奇怪地把手伸在半空,笑得很甜蜜。
有时候,一阵风吹过,令我又惊又喜,我听住脚,大呼:“玉琢,是你吗?”
也许,她成了宇宙游魂,希望我这一声声呼唤,给她孤寂的流浪生活一点点慰藉。我,
我常常去南桥,有空就去,希望有一天,能看见一个穿黄裙子的女人从天而降。
我经常看见“幽灵”列车,经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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