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天气渐渐地转凉了。
人在无聊的时候会嗔怪时间过得真慢,可是一旦希望时间真的慢点过的时候就发现
那日子就如投出的标枪,快而准确地向前飞着。
转眼间,人们就换下了夏装,习惯了凉风习习;再一犹豫,秋装也逐渐加厚,草儿
叶儿都凋零起来。终于,凝重的冬天来了。
这段日子,含青依然作为一个鬼而存在着,白天躲在医院病房的柜子里睡觉,晚上
现身陪伴梁亦知。她也明白了有没有一个身体是无所谓的,只要两个人灵魂相吸,就会
觉得幸福。我们偶尔会去探望他们,但是尽量不打扰他们,因为在此生他们能够相处的
日子不多了。
阴间纪年是算阳历,就是说等到新年一过梁亦知就算是二十岁了,从新年开始,他
随时都可能睡去不再醒来——通常冬去春来是老年人病故的高发期,也是这个道理,到
了新年,阳寿就算终结,一般来讲弥留的人都撑不过春天。其实,死亡不是一个刹那,
而是一个过程。到了新年,梁亦知就算是“正在死亡”了,如果中文有时态的话就可以
像英文一样表示出“dying”的概念。
沈阳是一个多雪的城市。寒冷是漫长的。通常一年有五个月都是朔风烈烈。当这个
城市这个冬天的第三场雪飘落的时候,新年的钟声响了。
阳历的新年不如春节那样令中国人重视,但是人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理由寻欢作
乐的日子。好似一夜间人世上所有的霓虹都在我们身边点亮,映着房屋顶上的积雪画出
流光溢彩的弧线,五光十色的晶莹反光使周围的世界成了一个玻璃盒子;盒子里充塞着
面有喜色的人和穿梭拉客的出租车,每家饭店都爆满,各种娱乐场所流连着打扮得花枝
招展的女孩们和拼命讨好女孩们的男孩们。沈阳是有鞭炮管制令的,但是节日里严肃的
管制也会松动。夜幕中,有人点起了烟火,很快,整个城市熔化在绚丽之中。
曾经看过一部漫画《2076》,漫画中的“非”选择了满天烟花的新年离去,不知道
是不是总有人喜欢乘着烟花虚幻的灿烂而消失。我独自漫步在人来车往、笑语晏晏的街
头,仰头注视着漆黑的苍穹中绽放的的美丽,突然接到宇晖的电话,说梁亦知快要不行
了。
街上根本打不到车,每到节日这个城市的出租车就好象全都提前被人预定了一样。
正当我暗自着急甚至想要不顾人类的想法用翅膀飞去的时候,雷帝开着辆不知从哪儿弄
来的桑塔纳出现在我面前。
医院里比平日更加安静。很多病人都被家属接回家过新年了,走廊里散发着凄凉的
味道。
可是当看到梁亦知和吕含青,我那种关于“凄凉”的意象竟消失了。
他们满足地微笑着。
梁亦知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他只静静地躺着,脸上挂着笑容,并且紧抓着虚无
的含青的手;含青没有哭泣,对于他们来讲这不是死亡,甚至不仅仅是解脱,而是新生
的开始。
含青喃喃地说:“好的,我们就这样手牵着手,一直不要分开,哪怕是来世,我们
一定也会牵手走完,对吗?就算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们还会认出彼此,
还能感受曾经牵手的感觉,对吗?”
梁亦知闭了一下眼睛,算是同意吧,他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
心电图越来越微弱,我们面前的空间再度打开,严峻驾着马车出现了,车上还载着
一个人,那是梁亦知前世的接引人莫无言——只要接引人没死,那么他曾经接过的鬼无
论转了多少世都是归他管的。
严峻身着黑色嵌金锦缎朝服,乱头发也束在了朝冠里,一脸严肃,冷峻的脸上看不
到一丝笑容;这个时候他是做为阎王的身份存在的,而不是我们的朋友。
“我们提前赶来了,”严峻发话了,“天使们还要过半小时才赶得到,如果他们来
了,一定会把吕含青送到天上,这样他们又不得不分开,所以我来接他们;而且,他们
俩可以在我那里优先投胎;快走吧,赶在天使来之前——他们俩连冥府快车都不用赶了
,坐我的车走一程。”
我感激地对他笑笑,虽然他摆出冷面无情的样子,但毕竟,还是我们熟悉的严峻。
梁亦知最后睁了一下眼睛,他的眼光慢慢地从雷帝、朱砂、严峻、莫无言、宇晖和
我的身上流过,好象要把我们每个人都记住;然后,他的眼神还是落在了含青身上,他
们相视一笑,梁亦知闭上了眼睛,紧抓着含青的手萧然长逝。
他苍白的脸渐渐地变得蜡黄,没有了一丝光彩和人气,我知道,他的魂魄已经离身
了。慢慢地,一个幽蓝、透明的人型躯体从那个失去了热量的身体上飘起来,幻化成了
梁亦知的形象,飘荡在半空;含青欣然迎上去,她也变得幽蓝透明,他们手牵着手,变
成了两个飞腾的灵魂。他们看着我,一齐对我一笑,梁亦知的魂灵说:“再见了,好心
的仙女,我们来世会再见的。”
就像要送亲人远行。
那感觉是莫名地感动,有点怅惘,但是知道他们还会回来,所以,又有点期盼。死
亡仅仅是开始,那真的并不可怕,因为他们总在某个空间生活着,就像我们希望的那样
。
莫无言拉开马车的门,两个灵魂飘了进去,车门关上了。严峻和莫无言坐到车上,
没说一句话, “冥府八骏”长嘶起来,然后,轰隆隆地,车子渐行渐远,终于,严峻的
结界收起来了。
窗外的烟火愈发灿烂明艳,就连流星都没有那样的光彩。它们飞旋着、喷溅着,用
尽一生穷尽绚丽地开放这一次。
我的心里一片空明。
病房里依旧很安静。
好久,我才发现,我一直抓着宇晖的手。
我突然流泪了。
眼窝里一热,就有种久违的液体流了出来,眼睛不再干涩,润润的。
心,还是静静地。
我抬头望了望宇晖,他看到我的眼泪很惊异。我忽然搂住他的脖子,用前所未有的
热情给他一个长长的吻——能够在某一世彼此牵手而不分离是多么地幸运。
我们在烟花的映照下相吻,全然不知雷帝和朱砂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日子还是得接着过。
说起这话我自己都觉得很没劲。
新房子已经准备好了,新郎官也已经准备好了,可我这个新娘子不想嫁了。
我忽然很想继续以一个孤独的接引人的身份生活着,而且,我想重新跟宇晖谈个恋
爱。
大概因为生活太没劲,所以我又不老实了吧。
所以我们的婚事就继续拖着,我不急,已经三十岁的宇晖好象有点急。但是他从不
说,那么好吧,你不说我就当你不急。
就这样拖来拖去,已经是又一个夏秋之交了。
人世间的花开花落总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进行,就像朋友和亲人每天都会做很多事但
是不一定每件事都让你知道。
所以当我听说我的笑天表哥的孩子满月请我们去吃饭的时候我着实大惊小怪了一番
。我在电话里喝问笑天:“你老婆生孩子怎么不告诉我?!”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告诉你干啥?你会接生啊?”被讪了一脸泡的我忽然蓦地想起,我这表哥,姓吕,而且
,如果孩子是现在满月的话,应该是七月二十三号出生的!
天哪!不会吧?含青她……托生成我的表侄女了?
撂下电话之后,我跟宇晖火速赶到笑天和谢霜位于大东区的小家。已经有好多亲戚
都在那儿了。连我妈妈也已经坐在沙发上跟她的姐姐也就是笑天的妈妈我的大姨喝茶了
。
“孩子呢?”我进门就嚷:“快让我看看孩子!”
表嫂谢霜从婴儿房里抱出个小东西:“来,给姑姑看看……”
我几乎是用抢的把那软软一团的小东西从谢霜手里接过来,然后就开始抓着“她”
的胳膊找那一颗青色的痣——没有?另一只胳膊上……也没有。
还好。
这孩子并不是含青。
不然我岂不是又要为她操心找她这一世的“梁亦知”了。
突然,那小东西张开眯缝眼看了看我,然后竟然像小鸡崽儿一样叽叽咯咯地笑了起
来。然后我就觉得抱着孩子的手臂湿了——天!你敢在我身上尿尿!!
我一顿吱哇乱叫,然后冲到笑天和谢霜的卧室把孩子放在床上——既然已经被尿了
,就干脆给“她”换尿布吧。
我打开襁褓——咦?是个带把儿的!哦,那更不可能是含青了,我刚才还一厢情愿
地认为这是个女孩呢。
我找出尿布,正在给小家伙更换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婴啼——婴啼?不会呀!我
看看床上的小家伙,正在吃手指,没哭啊。
那是……
我四处一看,突然在大床的另一边发现了一张有围栏的小床,刚才我进屋的时候并
没有注意,我往里面一看,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一个?
哦,是了,笑天家有双胞胎的传统,他跟笑含就是双胞胎,那么,谢霜生的,一定
也是孪生兄弟了。
这时,谢霜走了进来:“哎呀,二宝醒了,刚才我把大宝抱出去时他还没醒呢,这
两个孩子从生下来就你找我我找你的,拉着手生下来,平时一分开肯定有一个就哭……
”
“拉着手生的?”我觉得挺有意思,于是把正在哭泣的那个小东西抱起来看看。
“是呀,当初医生以为连体婴呢,还想做手术给他们分开,后来才发现他们就是拉
着手不肯放……”说着她从我手里接过孩子,一边喃喃地叨咕着:“含青宝宝,不哭…
…”
“什么什么???”我的惊愕已经超出我的承受能力了,“你叫他含青?”
“对呀,”谢霜一笑,母性十足:“你来看这里……这孩子生下来这里有颗青痣,
还总是举着手臂好象给我们看一样,所以就叫他这个名字了。”
“可是……”我做垂死挣扎,“一个男孩叫这个名字是不是太女性化了?”
“谁说她是男孩?”谢霜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然后指指床上的那个,说:“
我生的是龙凤胎,亦知是男的,含青是女的。”
……
我要晕了。
他们一定从进了阴间就一直牵着手不肯分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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