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1960年出生在沈阳的“梁亦知”竟然有数十个。但其中1983年死的只有两个,而且
有一个是女的。
  所以我很容易找到了我要找的。
  翻开梁亦知的档案,真是事无巨细,全部有记载,连他小时候几时抓过几只蚂蚱都
有记录。
  我无心看这些蚂蚱的事,我迅速翻到他和含青死的那一年,我想看看在他杀死含青
之前他都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
  据说他去了北京开会,也许在会上会遇到什么人。
  我翻开了1983年7月那一页。
  奇怪的是,我找不到他曾经去过北京的记录。
  我抬头问孟无尽:“这个档案不会有什么遗漏吧?”
  他笑笑:“从古到今,只有孙猴子的那册有遗漏;我想等你死了也没人敢记你的那
一份,也会漏掉。”
  我白他一眼。然后陷入思考。
  这么说,梁亦知根本没去北京开什么座谈会,他是以此为借口躲了起来,或是在秘
密处理什么事情。
  我继续翻阅着,忽然看到某一行这样写着:“1983年7月14日上午9:00,受到沈阳
军区某部某司令员接见。谈及婚姻问题。”
  果然,这事真的和军区扯上了关系。只是录鬼簿上写得实在太简单了。我们无法得
知事件的细节。
  婚姻问题?难道真如含青所言,有某个高干千金看上了梁亦知,然后军区出面逼婚
?要知道,那个年代,“组织”的力量还是无穷的。
  看来,必须找到这一世的梁亦知问个清楚,既然他以七十年为代价换得了前世的记
忆,那么现在也只有他能给我们解释清楚了,在含青从天庭回来以前,我一定要搞清楚
整件事。
  于是我让孟无尽拿着梁亦知的档案去查他此生的投胎位置。
  很快得到了结果:梁亦知这一世,仍旧投胎到了沈阳,投胎到了一户姓陶的人家。

  
  地狱之旅就这样结束了。我和宇晖乘车回到了阳间的沈阳。
  梁亦知此生叫做“陶之然”,现在十九岁了——再过不到一年,他就会死掉,也许
是意外身亡,也许是病死床箦。十九岁,生活才刚刚有些亮色。
  通过公安局的户籍科,我们查到了跟地狱档案里相符的十九岁的陶之然。
  他仍然考上了东北大学,学的专业,还是建筑。
  我想,他是个痴人。
  不过,据我们得到的资料,他仅仅上了半年大学就休学了。
  原因是,白血病。
  
  医大二院住院部7楼。
  走廊里穿梭着或推着小车或端着托盘的护士。淡绿色的制服让人感觉很舒服。不过
,医院就是医院,永远挥之不去的是死亡的气味。
  我能感到头顶上,有魂灵和鬼判飘来飘去。
  还有天使,急急地飞着。
  不知道含青的孩子在不在其中。
  也许不会,因为他应该还在学习怎样当天使。
  我们敲了门,得到允许后,走进了708房间。
  这是一间朝南的病房,窗子很大,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进来。
  这间房里只有两张病床,外面的那一张空着,里面的那一张上,背对着我们坐着一
个人,瘦削的背影,穿着竖条病号服;我们走进之后,他仍然没有回头,仍然看着窗外
活泼的阳光。
  “你是梁……不,你是陶之然吗?”我问道。
  他转过了头,我和宇晖顿时有种失神的感觉,我们对视了一眼——真没想到,除了
在天宫,竟然还能见到这样的美少年。
  哦,是了,通常得白血病的病人都是极美丽的人。让人慨叹也许老天太喜欢他们了
所以尽早地把他们收走了。
  他的头发极黑极顺,半长不短地垂下来,服帖地贴在面颊上;他的脸白得一点血色
都没有,嘴唇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样,这也是白血病人的一个特征;那双浓密的剑眉
锁住了漆黑若点墨的双眼,黑而密的长睫毛荫护着眼里的一丝忧郁;他的脸型瘦削,鼻
子直溜溜的,下巴那里却刻着一道坚毅的深沟,跟脸上的忧郁有点不太相称。我注意到
他的手指细而修长,手型美丽,极其神经质。
  不知道他在作为梁亦知活着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美得令人惊叹,不知道含青如果见
到他能不能够认出来。
  他坐正,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我们,他大概有点近视。
  金黄的阳光在他雪白的脸和同样雪白的病号服上勾出了些灿烂的光晕。
  然后他笑了:“你们要找的,不是陶之然而是梁亦知吧。”
  他果然什么都记得。
  我们没有说话,他又说:“我一直在等你们来,等了快一辈子了,怎么才有人来哦
。”然后他的眼睛突然流出热切的光:“那么,你们……把‘她’带来了吗?”
  他像一个渴求着水源的沙漠游者一样望着我们,我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她……她
在一个很好的地方休息一阵子才能来。”
  “哦。”他有些失望地靠在床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在这辈子见到她,医生说我
活不过今年年底的。是哦,过了年,就是新的一年了,我差点忘了阴间是算虚岁的。”

  我一楞,然后恍然,我也差点忘了,阴间记岁数,是从投胎的一刻开始算的,也就
是胎儿在母体里也要算做一岁,所以跟算虚岁差不多,这么说,梁亦知的时间已所剩无
几。
  他的眼睛有点暗了,他一直喃喃地说:“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难道还要向来生再
借些时间?”
  我忍不住脱口问他:“你究竟有什么事要告诉含青?你为什么要杀她?!”
  梁亦知淡淡地说:“看来我们的事你们大部分都知道了,没错,我就是想等她,跟
她解释我为什么杀她。”他的脸上有种很超然的表情,将死的人,大多如此吧。
  然后他说:“我能看出你们是从那边过来的,那么跟你们说说也无妨,不过你们一
定要答应我替我转告含青。”
  我说:“我向你保证,我可以让你们见面。”
  他黑黑的眼睛里瞬间放出光彩,仿佛午夜的街灯般流淌着绚丽的光,然后他的表情
又变得很淡然,他一笑:“谁知道呢,谁知道该不该见面,也许她恨着我呢,但是就算
她恨我,也没办法,谁让我已经做了。没关系,反正我也想要说说,这个故事也该有人
知道了。”
  于是他开始讲他的故事,他是从认识含青讲起的,我没有打断他,没有跟他说我们
已经知道这故事的前半部了,因为我很想听他讲。
  他的语速平缓,语气和很平和,几乎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也许,二十年的等待消磨
了很多东西,梁亦知现在像是一个老人,一个有着年轻面孔的老人。
  当他讲到他跟含青毕业了准备结婚的时候,护士送来了中饭。
  他默默地接过盒饭,在饭卡上签了字,然后对那个圆圆脸的小护士一笑:“谢谢李
姐。”
  护士出去了,他打开盒饭开始吃。宇晖有点奇怪地问他:“你的家人呢?他们怎么
不给你送饭?”
  他明亮的眼睛望着我们:“我没有家人。这一世,我生在一个受诅咒的家庭,所有
的成员没有活过四十岁的。也许,是我这个灾星让他们受难吧?但好在我父母给我留下
了不少钱,够我住院住到死了。”
  他说得很轻松,完全没有一点难过,我倒有些难过了。
  吃完饭,他开始继续讲,终于,讲到了我们想听的部分。
  “……我跟含青要毕业的时候,设计了一幢楼,还拿了奖,所以得到了那幢楼里的
一套房子结婚用。我们的生活几乎要变得很美满了——两个相爱的人,大学毕业,意气
风发,还有了自己的小窝,可是,我万万不该带含青去参加那个大楼落成的表彰大会,
上一辈子我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这一件!”
  “表彰大会?没听含青提过啊。”
  “她大概已经忘了这个会了,在她看来,只不过是跟一群人握握手,戴个大红花鼓
几下掌,之后听听领导讲话,然后会个餐而已;可是,后来的一切都是因为这次会引起
的——参加那次表彰会的,不仅有大楼的施工单位,还有进住单位铁西法院的领导,而
且有市里的领导和军区的领导;就是在那次会上,上台领奖的含青被军区的一位老领导
看中,要给他儿子做媳妇!你们知道吗?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他的儿子是个弱智!是
个白痴!是个三十多岁智商只有四岁多的傻子!却要我的公主去给他做老婆!”
  “什么?!”原来不是梁亦知被什么高干千金看上了,竟然是柔弱的含青被瞄上了
,“可是,并没有听含青说军区的人向她提亲啊。”
  “哼,的确,他们没找含青,但是不知他们从哪儿得知我跟含青是恋人关系而且马
上要结婚了,竟然直接来找我!他们竟然找到我要我出让我妻子!”他的眼中喷出愤怒
的火,“理由是那个老同志为了新中国贡献了一切,组织上要照顾他的要求!他妈的他
贡献了一切他的傻儿子也贡献了一切?!我死也不同意,来的那些人就威胁我说,可以
直接向我的单位和学校施压,给我点颜色看看,比如,不让我拿到毕业证,让我在这行
做不了;或者直接给我分配到新疆建设兵团去——妈的!”
  “那你那个时候说去北京开会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去北京,我跟家里还有含青说是去北京开会,实际上我在沈阳到处上访告
状。没有用!那时还没有行政诉讼法呢!民告官是根本不可能的,更何况是军区的领导
?就算上访到市委省委也根本管不了,我到军区去告也根本没人理我。就这样十几天过
去了,我突然接到学校的通知,他们果真给我分配到新疆建设兵团了!”
  “所以你干脆杀死了含青,自己也不想活了?!”
  “对!没错!我偷偷回到我和含青的房子,把她杀了!然后我也跳楼自杀!我不能
让我的公主忍受这样的屈辱!不能让我的家庭蒙羞!不如我们一起去死,这样如果有来
生,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我宁愿跟我爱的人一起做两个冤鬼也不愿活在世上生生分离
!”
  “你知不知道含青当时怀了你的孩子!她根本无法超升啊!!”我对他吼道。
  他好象一下子被打懵了,愣住了,然后身体一栽歪,“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病号服上像开了一朵地狱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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