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我必须承认,在我看出她有身孕的时候我的脑袋里转出了无数龌龊的念头。
  她是被强奸后发现有了身孕自杀的?或者是跟同学偷尝禁果怀了孕走投无路而自杀
?要知道,八十年代的人对什么贞操节烈的事还是很重视的,未婚先孕是件极其严重的
事,就算是被强奸而怀孕,受害者非但得不到同情,还会被世俗的流言淹死。少女怀孕
肯定不敢告诉家长,然而又不像现在这样随便找个医院就可以打掉,那时到医院堕胎必
须得有单位介绍信,还要丈夫陪伴,如果她真是未婚先孕,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有点艰难地问她:“你……你是被谁欺负了然后怀了孕?”我现在一定像个在妇
联工作的三八。
  她立刻逼视我,小脸变得愤怒极了:“没有人欺负我!我乐意的!”
  ——看来是后一种推测。
  相爱的人在一起朝夕相处、耳鬓厮磨,难免会逾越“最后的防线”,可是一不小心
搞大了肚子,男孩子一跑了之,不能付起责任,女孩子又怕又气,越想越没了办法,只
好一死了之。那个压制人性的年代,这样的故事足够惊世骇俗,但却不知有多少。那时
的人生活内容极不丰富,再加上有足够生活热情来管闲事,东家长西家短,制造出一些
流言真能杀人。
  我带点悲悯看着她小小的身体,但我骤然明白其实我的悲悯只不过是为了让我自己
感动,这种为了悲悯而产生的悲悯其实是一种孽,反而会比那些流言更令她受伤。于是
我板起脸,像个真正的鬼判那样问她:“说吧,你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自杀?年纪轻轻
的不好好活着自杀玩!现在没处容身后悔了吧?!”
  “我没有自杀!!”她把身体转过来,很激动地对我嚷着:“我全身心地等待着我
的孩子出世,等待着我爱的人跟我结婚我怎么会自杀?!”
  我有些疑惑,难道她是被杀的?是谁如此狠心对这样一个怀有身孕的柔弱女子下手

  我看到她的脸由于生气而笼罩上了深重的青光,于是我拉起她的手,真的像个妇联
的事儿妈一样把“温暖”带给她,我很真诚地对她说:“讲讲你的事吧,这样我才能根
据你的情况想办法让你超升。”
  她挣脱我的手,靠在床栏杆上,吁了一口气:“我不求什么超升,但是,我可以跟
你讲,因为我想让你帮我搞清楚他为什么要杀我。”
  她用手拨了一下额头掉落的头发,面容凄楚而美丽,大大的黑眼睛蕴了些雨水在里
面,我看着她,这小小的女孩就像朵初开的铃兰。
  “我姓吕,因为出生的时候手臂上有一颗青色的痣,所以,我的名字就叫做吕含青
。”说着,她抬起左臂,给我看手臂内侧的青痣,圆型的、米粒大小,“我是独生女,
爸爸妈妈都是老师,他们很疼我,就算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们也想尽办法教我念
书,所以文革结束的时候,我跟着他们回城,顺利地跳级上了高中,那时候我才十三岁
;后来恢复了高考,我一下子就考上了东北工学院*,学建筑学,因为我从小就喜欢搭积
木,我总觉得,盖房子就跟搭积木是一样的,我想象着将来能设计一幢大房子,让所有
没地方住的人都住在里面……”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有点落寞,“我上大学那年是79年
,我才十六岁;当时,刚恢复高考,东工里面多大岁数的学生都有,有的学生都三十五
六了,比老师岁数还大,大部分学生也都比我大很多岁;十六岁的我在他们中间就像幼
儿园的孩子,虽然他们有时逗我玩儿,但并不是真正地重视我,跟他们在一起我好象格
格不入,我知道他们只不过把我当小孩儿,当成一个小妹妹。”她微仰着头,好象在回
忆,渐渐地,她的表情变得柔和而生动,柔软的嘴角微微地翘起:“只有他不那样对我
,他了解我心里所想,真正地把我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尊重我,重视我……”
  我看着这个沉浸在甜蜜往事中的女孩,有点恍惚,就算身死,心里还是会记得爱人
的好,时间和空间似乎只能淘汰该淘汰的东西,能够沉淀的回忆,全都是我们想记住的

  她拂去额前一缕碎发,神色有点娇羞,就连惨白的脸也好似稍微有了些红晕,谈到
爱人的女孩都会有这种神色:“他叫梁亦知,是我的同班同学,比我大三岁。只有他能
懂我。我说我要盖座最美的城堡,他说我就是那城堡里的公主。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
觉得我是一个大人,于是我们就开始谈恋爱,连双方家长都见过了,我父母很喜欢他,
他父母也对我很满意;只是家长们说我还太小,他也还年轻,要等到我们毕业了之后才
允许我们结婚。我们俩曾经说过,在毕业设计的时候一起设计一幢大楼,他的爸爸当时
是国土建设管理局的干部,正在审批一个住宅楼项目,后来就把这个项目交给我们设计
了。”
  我叹口气:“你们盖的,就是这幢楼吧?”
  “是的,”她的语气仍然很平和,“在我们毕业的前夕,这幢楼竣工了,当时是打
算分给铁西法院的职工住的,我们俩也因为设计成功而被奖励了一间房子。”
  “就是现在这一间?”
  她低头“恩”了一声,然后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就是这间房子,在这里,我
做了他的新娘。我们没有结婚,可是……可是……他等不及了。我想,反正我们马上就
要毕业了,一毕业就结婚,也是早晚的事,就答应了他。”
  她看起来很羞愧,我想告诉她不要抱着八十年代的思想不放了,如果是现在,他们
俩谈了四年恋爱到结婚前夕才做爱简直可以被封为圣人和圣女了。但是我没那么多事,
于是就听她继续讲下去。
  “后来,过了几天我们就毕业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我觉得什么都不对
了,我以为我是病了,可是上医院查了才知道原来我怀孕了。可是这个时候亦知上北京
去开‘青年建筑设计师座谈会’了,我只好告诉我父母,也告诉了他父母。他们当时只
是说了我几句,说我们太过心急,也没说别的,然后就开始操办婚礼,只等亦知回来就
让我们结婚。”
  她说到这里,脸色开始变得更白,忽然她浑身发抖,好象在回想什么可怕的事,我
抓住她的手:“怎么了?含青?”她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我是在想那
个可怕的日子,我的忌日。”
  
  注:东北工学院,现在的东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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