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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VB (冬儿), 信区: Ghost
标 题: 天狮子—迦楼罗之火翼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Feb 25 12:24:05 2003) , 转信
……于是天狮子就乘着狂雷,从天而降……
这一刻,清醒像锋利的剪刀,一下子切断了我本来就不太深入的梦境。颠簸的车厢里
,坐在前排副驾驶席上,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回过头来:“火翼,做噩梦了?”
刚做的梦,一睁开眼就不记得了……我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向车窗外,虽然刚过中午
,可这种参天林木中的山路依然十分幽暗,开车的是冰鳍的父亲,也就是我叔叔重华,我
家不得不赶在八月台风多起来以前修缮世居祖宅的屋顶,可旧梯子坏了,店里卖的又根本
达不到老房子那种高度,于是叔叔就和邻省山里的远亲联络,租辆小卡车去那里拉一些高
大的竹子回来自己打梯子。
“我小时候去过!那个狮子村漂亮的不得了啊!”重华叔叔鼓动放暑假的我和冰鳍和
他一起去,“而且村子很快就要废掉变成水库了,不去就没啦!”
所以就来了,居然没有考虑到少跟筋的重华叔叔根本没弄清路,车在这片陌生山林崎
岖的道路上从一大早一直颠到现在。我叹了口气,把自己埋进座位里。有些奇怪啊……山
林明明应当是充斥着灵气的地方,可这里意外的宁静,没有孤魂,没有木灵,没有魍魉,
平静得像死去了一样……
“听到什么声音没有,火翼……”前排的冰鳍忽然问道。我把头伸出车窗外,微微湿
润的风送来了若有若无的散碎声音,像冬日降落在指间的细雪一般,那是无数的细小铃铛
发出的冰凉絮语,唠唠叨叨的敲击着我的耳膜。我问冰鳍:“是铃声吧?”
“铃声?我怎么听不见!”重华叔叔大笑起来,“不过狮子村村长家门口挂着好大一
串铃铛呢,看来是走对路了!既然你们听得见,就指路吧!”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遗传了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的能力,我和冰鳍拥有看得见那些东
西的眼睛,不像我只能听见有实体的东西发出的声音,冰鳍甚至连那个世界的声音都可以
听见。可如果我们听得见而叔叔却听不见的话,那这声音一定不正常。
不知来自哪里的铃声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浓绿的山坳后面,几家的白墙黑瓦探出头来
,疏淡得仿佛不经意的戏笔。我和冰鳍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村子规模不小,可就是有点
不对啊,说不出来不对在哪里,也许……太安静,太干净了吧。然而重华叔叔发出了快活
的喊声:“到了!这里一点也没变呢!”顺着窄窄的土埂,他毫不减速的驾车直奔一户人
家门口,这家的房子虽然和村里其他的一样式样古旧,但却格外气派,露出美丽木纹的重
檐下悬垂着巨大而耀眼的火焰,那是好大一串铃铛。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便是这狮子村村
长的家。
“已经来了啊!重华二哥。”一个中年男子走出老屋,听称呼他应该比叔叔年幼,可
看起来却苍老了很多。他客气的把我们让进屋内,屋里干净宽敞,可是铃声却格外嘈杂。
“吵死了……”冰鳍揉着额头,吃力的靠在了椅背上。虽然山里比较凉爽,可铃声一直在
耳边,滋味实在不好受。我给冰鳍扇着风:“屋里特别吵呢……”
重华叔叔毫不在意,只是一味的向村长询问哪里有好竹子,可那个村长一听见冰鳍的
抱怨,眼光马上就变了,他犹犹豫豫的窥看着我们,终于按捺不住:“这两位……是二哥
家的?”
叔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疏忽:“哎呀,你瞧我都忘了——大的是空华大哥家的,这个
才是我儿子!”他揉了揉冰鳍微带茶色的头发。
村长忽然变得意外的热情:“我记得二哥你和空华大哥是双生子吧,我们这里双生子
算一个人,这两位也就是隔水不隔山啦!”这算什么话!
“你家时虎也差不多大吧?”叔叔问起了村长的独子,“没回来过暑假吗?怎么没看
他?”
“他刚好出去!”村长似乎不太喜欢讲自己的孩子,迅速的转移了话题,“这几天我
们村里正要举行祭典,不如让孩子们留下来玩玩吧!”
“好啊好啊!”对于这个邀请,叔叔好像比我们还要热衷的样子。
“干脆借个亲戚的喜气,请你们家少爷在祭典中舞狮子祈福吧!”村长的态度有点得
寸进尺了。
“没问题!”叔叔一口答应了下来,冰鳍抱怨起来:“爸爸,舞狮子这种事,谁会啊
!”
“不难,不难的!到时候只要披上狮子舞衣跟着铃声走就行了,就是门前的那串铃!
”村长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我们身上,“两位少爷……都‘听得见’吧!”
我立刻把脸转向另一边,脸色难看起来,冰鳍知道事情不妙,忍住笑解释道:“这是
我堂姐!”
为了避免那些东西的纠缠,我和冰鳍的头发都没留长,加上小的时候被祖父隐藏性别
教养,所以到今天我们两个人也习惯像小时候那样穿相同的衣服,就算我现在没有穿裙子
,也不能把我当男生吧!
那个村长却放心的出了口气,不但没有道歉的意思,而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我
还在发愁让哪位少爷舞狮子好呢,如果是女孩子的话,就不用考虑啦!”这算什么人家?
还懂不懂礼貌啊!
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村长满足的带着叔叔去后山选竹子去了。居然要住在这里,简
直是噩梦,难道这家没人听得见这吵闹的铃声吗?我和冰鳍洗了澡,换了村民自家织的青
朽叶色土布单衫,马上逃到了屋外去了。开满野花的小路上铃声不至于响得这么厉害,好
像质问一样。
“什么祭典啊?”我踢着路边的石子,“没有听说过七月里舞狮子的,又不是过年!
”
冰鳍的气色还没有恢复,他点了点头:“看起来舞狮子是这个祭典的最重要的部分,
就算深山里的风俗奇怪一点,也不该让外乡人来主祭吧,而且,火翼你听出来他们选择舞
狮人的标准了吗?”
我用描着芒草和萤火的团扇支着下巴:“他好像说我们都‘听得见’铃铛的声音……
难道,不是人人都听得见,只有听得见的人才能舞狮子吗?”
“所以才奇怪呀……”冰鳍低下了头,“祈福祭典即将到来,可这村里却没有一点喜
庆的气氛。”
我勉强的笑了笑:“可能是个比较庄重的祭典吧……”暗淡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林叶,
用金灰色的细线描绘着碧蓝的朝颜花纤细的轮廓,已近黄昏了。林间的小路掩映在孔雀羊
齿华丽的叶瓣下,转过了一棵横躺的朽木,一片丝绒般的苔原展现在我们面前——湿润,
丰厚,苍翠,还有用眼睛也能感受到的柔软,果然只有多雨的南方山林可以养出这么精致
的苔!
“真不得了!”我惊得连扇子都丢了,“可得挖一点带回去铺在庭院里面!”看着我
摇摇晃晃的踏上苔原,冰鳍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看你把鞋印都留在上面了!当心!”
苔还真滑啊,如果一个不当心……
“如果不当心就会掉下去!”陌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许多人就是这样掉进雷渊的
。”
我和冰鳍不约而同的回过头,苔原边缘站着一个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少年,一瞬间,我
产生了直视夏日正午阳光一般的晕眩感。带着明朗的笑容,少年伸手指向我前方——因为
地形的关系,初来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平滑的苍苔下竟藏着一眼深潭!那眼石潭像地狱
张开的巨口,黑沉沉的潭水如同凝固了一般。这眼潭给人的感觉……非常得不好!虽然周
围什么也没有,可是却让人毛骨悚然。
我脸都吓白了,跌跌撞撞的逃回冰鳍身边,忙不迭的向少年道谢,少年还以爽朗的笑
声。
“对了,你就是时虎吧!”忽然想起村长那个与我们差不多大的儿子,我立刻脱口而
出。冰鳍轻轻咳嗽提醒我注意礼貌。
“时虎!”少年微微的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了起来,“对对对,就是我呢!”运气真
好,我猜对了,就连时虎本人都吃了一惊呢!“那你们就是要舞狮子的人了!”时虎坦率
的打量着我们,“真是的,也不能请女孩子来舞狮吧!”这回轮到冰鳍发火了,的确他是
长的秀气了一点,常被当成女生呢。我拼命忍住笑:“要舞狮的是这个,我堂弟!”
“我说嘛!”时虎的反应几乎跟那个村长一模一样,果然是一家人!不过他好像非常
容易亲近,我们便向他打听起祭典的事来。“这个祭典啊,其实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举行了
。”时虎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说人们刚在这里定居时,山里的邪鬼吞吃人魂,山民便
向天空祷告祈求保护……于是天狮子就乘着狂雷,从天而降……”少年的话语,好熟悉的
话语……
“天狮子……”山路上那个梦的碎片反射着时虎的语言之光,在我的脑中重新闪烁起
来……
“是啊,这个祭典就叫天狮子祭!就在这片苔原举行。”时虎点了点头,“你刚刚差
一点落下去的那个深潭就是天狮子下来时的雷打出来的,所以叫雷渊!那里就封着山林里
的邪鬼!”
难怪我觉得那眼深潭无比险恶!
“夜晚的山林很危险呢!”时虎指了个方向,“你们回去吧,千万不要往路的两边看
,这是我们山里的规矩!”风掠过林梢,发出异样的呼啸,天已经暗了。
“你呢?”冰鳍难得的开口了。
“我?”时虎笑了起来,转身向着雷渊,“我还有事!”从某个角度看他的眼睛起来
有些异样,那瞳孔看起来就像温润的黄玉一样。
“那就晚上见了!”我拉着冰鳍踏上了归路。林间的能见度虽差,可是路倒不难走,
很快铃声飘了过来,越来越响,一下子就看到村长家门了。就在进门的那一刻,一只手撑
在门框上拦住我们。
“回城里去,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迎接我们的是严厉的斥责,“别想介入祭典
!”
乘着微弱的天色,我看清骂我们的人是个少年,带着山林特有的粗犷气息的脸上有着
不太相称的阴郁表情,也许是因为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的缘故吧。“时虎!这一位少爷
是主祭!这么没礼貌,小心我把你关起来!”村长的斥骂从杂乱的铃声里传出,我们清楚
的听见他呼叫这个少年——时虎。
我和冰鳍面面相觑——他是时虎?如果他是时虎的话。我们在林间遇见的那个……是
谁?
铃声激越起来。时虎恼恨的瞪了檐下的铃铛一眼,不情愿的收回手跟在我们后面进了
主屋。从灯光下看他倒是个沉稳的少年。
“我爸爸呢?”冰鳍发现了屋子里没有重华叔叔的身影,立刻问道。
村长笑了:“二哥他因为砍了太多竹子一时带不下来,就住在林子里的狩屋了!”
“什么!你让爸爸一个人住在山上!”冰鳍很难得的失去了自制力。
“不用担心,那里很安全,主祭!”村长对冰鳍恭敬的称呼里有不怀好意的味道,“
您只要安心的舞狮子就行了。明天祭典结束村里人手一空闲出来,就上山帮他运竹子下来
!”
越来越不对了!如果叔叔不回来,我们就得一直呆在村子里!难道他们这么怕我们在
祭典结束之前离开村子吗?我喊了起来,“你们这是强迫人家参加什么天狮子祭!”
一瞬间村长的脸色变了,他推开椅子逼近我:“你说什么!天狮子祭!谁告诉你们的
!”
我畏惧他的狂气:“村……村子里其他人讲的……”
“说谎!”村长一声断喝,“这个村里除了我家没有人知道天狮子祭这个名字!你们
碰见了谁?他跟你们说了什么!老实说!”这个人一步一步逼近,迹近疯狂……
忽然,凌乱疾响着的铃声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刺入了我的耳膜……
村长的动作停止了,他有些恐惧的回头看了自己的独子时虎一眼,那位阴郁的山村少
年眯起了沉着的细长眼睛:“又开始了……天狮子的诅咒……它一定不原谅我们废村建水
库的事……”
“它果然不让我们离开这里!”村长的喉间发出破碎的低语,“它果然要杀光每一个
人!”急促的敲门声猛地炸响了,屋外有人咒骂村长任意决定废村,哭诉家里有人因此得
了疾病,一下子倒地不起。
“我去看一看……”村长慌乱的穿上外衣,吩咐时虎,“你看好他们,决不能让他们
逃了!”怀着尖锐的不祥感,我和冰鳍看着村长的背影消失在狮子村纯粹而浓黑的夜色中
。
时虎冷笑着环抱起双臂:“你们……去过雷渊了吧!”他指了指我的鞋——鞋上还残
留着苔原的苍苔,“你们见到了吧——那个天狮子!”
……在雷渊旁边,我们只见到那位阳光般爽朗的少年,不是灵体,因为我听得见他的
声音;也绝对不给人妖怪的感觉,他完全像人类,甚至比人更亲切温暖,难道他就是……
天狮子!
“这个天狮子祭……是牺牲祭典吧!”冰鳍冷静的看着时虎,“说白了就是用人做的
,血祭!”时虎冷冷的瞥了我们一眼。冰鳍毫不畏惧:“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了:说起
来是祈福的狮舞,可整个村里却连一点练习乐器的声音也没有,就连锣鼓声也听不到!”
“对啊!祭典在那么滑的苔原上举行,听铃声引导的舞狮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进雷渊
里去!主祭是外乡人不会很危险吗?”我也质问着。
“这个祭典就是要把舞狮人引到雷渊里去!狮子是嗜血的动物,平息天狮子的诅咒,
就要用人命!”冰鳍注视着时虎,“虽然其中的细节我是弄不清楚,可是如果没猜错的话
,时虎,你也听得见铃声吧!这次的祭品——本来应该是你!”
冰冷的笑容从时虎的眼角扩散了开来:“是的,如果你们不来的话,去天狮子那里的
,就是我。”
这一刻,我犹豫起来,如果苔原上的那个少年要的只是人命的话,为什么当时要提醒
我前方的危险呢?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把那个笑容爽朗的少年和嗜血的恶魔联系在一起;更
何况,传说中他是作为保护者降落到人间的啊!我低声自语:“我觉得,天狮子,应该不
会那么凶残……”
“火翼!”冰鳍责备我,“这座山连一个魍魉也没有,却完全不给人干净的感觉,就
是因为有强大的东西在啊!”的确,少年给人的感觉,存在感强的过分!
“那也不能就说这个东西是邪恶的啊!”我反驳,“他怎么说也算救过我!”
冰鳍冷笑:“不管那个少年是善是恶,你没有看见吗,他的眼睛,狮子一样黄玉色的
眼睛!”
“少年?”时虎眯起了细长的凤眼,“你们在雷渊边遇上的是个少年?”
“是啊!不然你说是什么?”
“我说的天狮子是……雷渊边的巨石——狮子形的巨石啊!”时虎露出了不可捉摸的
表情。
“没有啊!”我迷惑起来,“雷渊边上有巨石吗?”冰鳍摇头表示他也没看见时虎说
的东西。
一瞬间,时虎严厉的眼神变了,看起来竟然有些温暖,“跟我来!”
站在门口那串巨大的铃铛下,圆铃在夜色里浮泛着浅浅的金光。“仔细看!”时虎低
声说,我和冰鳍凑近几乎垂到地面的铃串,朦胧的光晕里,我们惊讶的发现——所有的铃
铛都没有那颗发声的小珠!难怪一般人听不见所谓的铃声!这根本不是能够发出声音的铃
铛!
我喃喃自语:“我们听见的那个,究竟是什么声音?”
“来了!”时虎指向黑暗,远远的林树依稀的轮廓间,一点小小的金光慢慢飘近,不
是萤火虫,虽然一样渺小,但那是更辉煌的光芒!这点微光迤逦飞近,就在我们面前没入
那一串重重叠叠的金铃中。
“那家的病人刚刚去世了!”时虎冷笑起来,“明白了吗——这些铃是被天狮子的诅
咒带走的人化成的,铃声就是那些无法升天的灵魂发出的悲鸣!”
在我和冰鳍震惊的表情里,时虎慢慢伸手,扯住冰鳍的头发将他拉到面前:“……逃
吧……”
往哪里逃呢?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逃了。这夜间的山林为什么这么静呢
?就像闷罐一样!有点虫声也好,有只夜鸟也好,就算有头野兽也无所谓——这死一般的
寂静才真的让人无法忍受!
慌乱里我滑倒了,冰鳍在扶我时捡起了某个圆形的东西,那不是自然物的形状!伸手
不见五指的丛林里,凭着触感,我们判断出那是把扇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扇子上应该
描着芒草和萤火——这是我丢在雷渊边苔原上的扇子!这里是……雷渊!不能动!黑暗中
一不小心就会掉进雷渊里!
这时我们才想起违背了少年的忠告——夜行在山林中,绝对不可以往路的两边看!
视野忽然间被柔和的金光照亮了,细碎的铃声响藤蔓一样伸展开来,那串巨大的铃铛
竟然泅渡过无边的黑暗,尾随我们而来!“还好没逃掉!就这样开始吧,天狮子祭……”
铃声中传来村长异样的语声,狮子舞衣的轮廓被荧光够勾勒出来,狮头下是村长失控而狂
喜的脸,“把你们,交给天狮子!”
“我们不是你儿子的替身!”冰鳍拦在我前面大喊。
“哦……已经知道了嘛?这可由不得你呢……城里的小孩子怎么会明白,不公平啊!
我们一家一直就是天狮子的祭品!”村长的诡异的笑脸曲扭了,“这村子里一直流传着天
狮子的传说:早年人类无法在深山里生活下去,我的祖先便向山里的天狮子祈求,天狮子
保佑平安和丰收,可代价是吞吃村民的灵魂。为了躲避狮口,灵魂化为铃铛等待升天的机
会!我家供养这些铃,每代家长在某一年七月鬼门开时,在天狮子祭里投身雷渊!乘天狮
子只顾着啃食我们的灵魂的时候,让村民们的灵魂升天!”
一瞬间,有风吹过我的脑海……山道上那个消失的梦在我的心里明明灭灭,不太一样
啊——村长的传说和少年的传说……
“我亲眼看见父亲被雷渊吞噬,那个时候才两岁!那种恐惧,即使那么小都无法忘掉
……”村长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后来我就不怕了……是谁规定的,谁规定我们非死不可
……不就是个传说吗?我们活到今天难道是仰仗天狮子的力量吗!是我们自己在山里开出
农田,修建家园!什么天狮子,只会在祭典里出现夺走人命!这村子心甘情愿供养雷渊的
天狮子这种恶魔!我居然要为这样的村子卖命?”
越来越奇怪了……那个少年不是说雷渊里封着的,是天狮子制服的吞吃人魂的邪鬼吗
?
“什么天狮子祭!我偏不举行!”村长举起了直拖到地面的铃铛,“看见了吗,从我
父亲死去后积累下来的魂铃,这么多,每天都在吵!可是和活着比起来,这点声音又算什
么?我决不会被天狮子吃掉!时虎也不会!”村长举起狮子舞衣,慢慢靠近冰鳍,“我要
放弃这个村子,让天狮子永远的沉在水底!你就是最后的祭品!别怕,这铃声会引来天狮
子的,一下子就好了!你就代替我的时虎……”
“你真的认为……逃得掉吗?”沉静的语声里,出现了,另一头狮子……少年的身影
出现在雷渊的另一边,在他的身后是一块巨大的怪石——狮子状的怪石。
白天来的时候,明明没有这块石头啊!
“是……时虎!那里是禁地啊!会死的!”村长一把抛下了铃铛和舞衣向雷渊跑去,
想要带回犯忌的儿子,他跑得那么急,好像忘了这里是苔原,前面就是雷渊啊……
在村长的眼睛里,这个少年就那么像时虎吗?我明明看见——他有着黄玉色的眼睛!
“站住!那个不是时虎!”我和冰鳍不约而同的大喊,然而已经晚了,无声无息的,
村长在雷渊的上方消失了。并不是掉进去的,因为连一点水声也没有,村长简直就像,被
吞掉了……
一瞬间,那串魂铃沉默了,它们静静散开,纷纷向雷渊上空聚集,这种安静只持续了
片刻,伴着突然震响的疯狂的铃声,一个巨大的魂铃从雷渊里升了起来,那种凄惨的声音
,简直就像村长的哀号!
黄玉般瞳色的少年语声里有血的味道:“我不客气了!”他已准备好享用这份灵魂的
盛餐!
“天狮子!”我大叫起来,“你就是天狮子吧?你在干什么!妖怪才吃人魂啊!”
少年笑了,却全然不是黄昏初遇时那开朗如阳光般的笑容:“我就是妖怪呢,小姑娘
!”
妖怪?明明他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啊……“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妖怪呢?你救了我的!
”我拉住冰鳍,“天狮子不是妖怪!是不是冰鳍!你也说话啊!”
“太过复杂的事情我是不明白……”冰鳍垂下了眼睑,“让躲在那里的家伙来说吧!
”他转向魂铃荧光的死角,一声叹息从黑暗里响起,那是时虎的声音。
“好久不见。”时虎的声音沉稳而温柔,“天狮子……”那枚无法脱离雷渊的巨大的
魂铃疯狂的鸣动起来,众多细小的铃也随之无声的乱舞,仿佛在警告时虎,让他赶快离开
。
“逃不掉的……父亲。”时虎低下头,悲伤的笑了起来,“一旦村子变成水库,雷渊
的水也会泛滥,溢出深潭!到时候整个水库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雷渊!我们还是逃不开,
天狮子的诅咒!”
“天狮子……不是那么凶残的东西!”我惊讶于自己的固执,到这个时候我还是坚信
少年的无辜。将头转向巨石下沉默的天狮子,我一字一字的:“那些残酷的事是雷渊里封
着的邪鬼做的,对不对?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因为你的笑容……真的很亲切,就算是
妖怪,也很亲切……冰鳍你也说话呀!”真该死,我无法准确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啊!
冰鳍静静的点了点头。虽然一直对来历不明的少年抱有戒备的态度,但冰鳍依然无法
否认他身上的温暖气质,可魂铃嘶喊着,震耳欲聋……
“什么邪鬼,骗你的!”天狮子开口了,用绝望的轻描淡写,“都告诉你不要相信妖
怪!”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时虎打断了天狮子的话语,“小时候,你救了落进雷渊的我
,那个时候的你到哪里去了!我曾尽力的说服父亲,说你并不凶残嗜血,可是你却诅咒了
整个村庄!”他一步步的走近雷渊,“如果你要的只是人命的话,现在就给你!我家的血
脉从我这里断绝,你对血的渴望也该就此停止了吧!请你放过这里的人,去水底沉睡!”
不是这样的!一定有那里出了问题!山道上的梦,冲撞着记忆的冻土——“你在跟我
定契约吗?你有这个资格吗?”天狮子的话语忽然冷酷得如雷渊一般,冷酷而寂寞,“我
还以为,只有时虎是不一样的……”
“那你想要什么?”时虎离雷渊越来越近了“说啊……你这……任性的家伙!”
前面,就是雷渊了啊!“不要过去!”我惊叫着跑了起来,想去阻止笔直向前的时虎
,冰鳍几乎和我同时起跑。苔原湿滑无比……脚底,空了……
好像,漂浮在温暖的水里。小铃在我周遭,像无数闪光的水泡;我的头上,挂着那个
村长化成的巨大魂铃——我竟然,悬浮在雷渊上空!
我转头四顾,大声喊同样悬浮中的冰鳍,却突然的发现在这里我和人间的鬼魂一样无
法出声!冰鳍慢慢飘近我,指向下方,我惊得捂住了嘴——雷渊边的苔原上竟躺着冰鳍和
……我自己!
灵魂离体!这可是一份宝贵的经验,如果我的生魂还能平安的回到身体里的话……
冰鳍打了个手势,我转过了头……温润的黄玉色光芒包围着两道人影——时虎和天狮
子少年。
“你还有什么话说吗?”天狮子以猫科动物般优雅的步态轻轻走近时虎,微微仰起头
。
时虎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对方黄玉色的眼瞳:“我以为……你已经不想再听我说话
了。”
“明明是你们,先不愿意和我说话。”天狮子笑了,露出了两粒小小的虎牙。
人间的少年伸出手,摸了摸天狮子蓬松的头发:“救我的时候,我要抬头看你,可是
现在我已经比你还高了……好像和你这样的人说这种话有点奇怪,可是……”时虎深深的
呼吸,“对不起。”
天狮子像困惑的小动物一样偏着头,似乎无法理解时虎话里的意思,时虎淡淡的笑了
:“是我们的祈祷让你存在,是我们一直无节制的索取,让你变成今天的样子……对不起
……是我们不好……对不起……”时虎慢慢的低下头去,声音也越说越低,似乎无论如何
他也说不出那最后的话语……
天狮子用力撑起时虎的身体,从下方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要道歉,时虎,你尽管说
!”
时虎的笑容那么悲伤:“吃掉我的灵魂后你就回去好吗?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
你谈条件,可是,拜托你回去……你已经不必再为这个村子做什么了,这里会沉睡进水底
,大家也会离你越来越远,然后渐渐把你忘了,你一个人,会寂寞吧……”
惊讶一瞬间融化在天狮子那美丽的眼眸中,渐渐的,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笑容:“好
像又看见了……最初向我祈祷的人……”他低头的动作里有与少年的外貌不相称沧桑感,
“虔诚的心,以及直接来自这样心灵的完全没有欺骗的语言,不过他把我当成了神,要用
自己及后人的灵魂来换我对山村眷顾;而在你眼里,我是朋友……对不对,时虎,我是朋
友?”
时虎再一次抚摸着天狮子的短发,微笑着,他什么也没说。
一瞬间,荧光飞散,那枚悬浮在我们头上的巨大魂铃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攫住一般,笔
直的向上飞起,我和冰鳍抬头时,魂铃骤然停住,停在两排白亮的獠牙之间——是狮子!
不,那不仅仅是狮子,出现在半空中,强大而温柔,高贵而自由,残酷而圣洁——那是美
丽绝伦的庞大神体啊!
虽然是熟悉的少年的声音,但却格外的庄严:“天狮子是我,邪鬼也是我,保护村庄
,带来丰收的是我,诅咒这个村子,要吞吃人们灵魂的,一样是我!”半空中的巨大狮子
将黄玉色的瞳孔转向我和冰鳍,“你们觉得我温暖,是因为你们用温暖的心看我,人们觉
得我残酷,是因为他们的心中怀着对我的恐惧和敌意!我照映出的,是人们自己的心啊!
”
想起来了:山道上的梦里我曾见过这辉煌的神体——天狮子,是被人类的欲望实体化
的,这片山林自然之力的化身!
符合人类要求的部分,被神化为天狮子,以巨石之形接受人们的献祭;违背人类要求
的部分,被赋予禁忌的邪鬼之名,被封入雷渊。而自然本身,又怎能由人类的善恶来衡量
!
时虎静静的注视着半空中天狮子,仿佛用进了一生所有的感情。
所有的魂铃在刹那间鸣动起来,但那是无比柔和的共鸣,在这美妙的声音里,它们渐
渐开始上升,像无数流星返回天国,在没入天空深处的几秒之后,铃的清响再度传来,霎
时,辉煌的铃之流星雨倾盆而下,撒向这一片亘古不变的山林——灵魂无法升天是因为对
这片山林的眷恋啊,用双手建立起来的这片家园才是山民们唯一的天国。
在金色的疾雨中,天狮子缓缓的起飞了,伴着狂雷,那火焰般的鬣鬃向空气里抛洒着
眩目的光炎,他依依不舍的绕着雷渊上空飞舞着,最后曳着长长的光流,与魂铃一起,投
身入苍莽的黛色群山……
那一刻,我看见那位名叫时虎的人类的少年,用最虔诚的表情向悠远的群山张开了双
臂……
清醒像锋利的剪刀,一下子切断了我本来就不太深入的梦境。颠簸的车厢里,坐在前
排副驾驶席上的冰鳍回过头来:“火翼,做了什么梦?”他指了指我的鞋,表情里有无法
言传的复杂感情。
我低头,看见了沾在鞋上的苍翠苔痕。“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投去了会心的笑容。
冰鳍淡然的笑了,转头向外。路上山林的精灵们喧闹着,摇动浓绿的枝叶扑打着车窗
,将小石子推到我们的车轮下,尽情的恶作剧。山里充满了甜美的生气。
就在开车的重华叔叔欢呼着“到狮子村了”的时候,我看见映在照后镜里的山路尽头
站着一位开朗的少年。虽然隔的那么远,但他强烈的存在感依然像此刻的烈日一样咄咄逼
人,我甚至看得见,他那双如黄玉般温润的眼眸……
“天狮子!”我和冰鳍几乎同时发出欢叫转回头去,可光影斑驳的山路上,什么也没
有。
在叔叔“见鬼了”的说笑里我和冰鳍相视一笑——还没有离开,还是不愿放弃人类吗
?
——仁慈的自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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