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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uan (簌簌), 信区: Ghost
标  题: (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12月04日19:46:47 星期三), 站内信件

七、梦中的男人回过了身
  
  “嘭!”有一种声音来自我的胸腔,那样彻底而尖锐的一种毁灭。
  火花在夜空哔剥闪亮,雷电交加中,原野一片苍茫。我望着他,不肯相信自己的耳
朵,不可能,这太无稽了。如果说他已婚的消息已经令我失望至极,那么,这一句话干
脆便是让我绝望。
  我望着张楚,痴痴地,痴痴地问,“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叹息,再叹息,用低如私语般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呼唤:“丫头,忘了我,忘了
张楚,忘了张国力。”
  “不!”我惊跳起来,那一声“丫头”让我彻底地崩溃了。是的!他是张国力!只
有张国力知道我的这个名字!只有张国力才知道我们相识已经整整17年!原来,张国力
就是张楚!张楚就是张国力!可是,这又怎么可能?他明明是张楚!他明明跟我说过他
的名字叫张楚!张楚怎能又同时是张国力?张楚就是张楚,张国力就是张国力,张国力
是我小时候的伙伴,是我心底的雪灯笼,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会在人海茫茫中将他寻到
,与他重逢,那时,我会问他:“还记得我们的雪灯笼吗?”
  张国力,那有着阳光笑脸的,会吹口哨会讲故事会做雪灯笼会打架的小小男孩,他
是我十七年的少女情怀中最纯真炽热的渴望,是我永恒不渝的陪伴。他怎么能背叛我?
在17年后换了个名字叫张楚?而且重新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再一次爱上?这
样荒谬的故事,让我如何置信?
  我盯住张楚,软弱地无力地乞求:“我一生,有过两个梦,你已经把一个给打破了
,现在,你还要把另一个打破吗?告诉我,你不是,你是张楚,你不是张国力。”
  他不语,眼睛潮湿而胀红。我重新跌坐下来,喃喃地无意识地低语:“你有什么理
由?你有什么理由把我的两个梦都打破?你已经是张楚了,你为什么还同时是张国力?
你怎么还可以是张国力?你留给我一个梦好不好?你有什么理由打破它们?你有什么理
由?”我扶住旁边的吧椅,努力使自己不要倒下去。不,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我不
能在一天内同时失去两个梦想,我不能让自己的感情世界破碎得这样彻底,留给我一点
点梦想,留给我一点点碎片,为什么要这样残酷地洗劫?为什么?
  张楚望着我,他的眼睛潮润,他的声音嘶哑:“丫头,我没有理由,我也不希望自
己是张国力。我第一次因为自己是张楚同时又是张国力而感到悔恨和罪恶。其实,早在
同你第二次见面时,我已经认出你来了,你给我讲雪灯笼的故事,你那么单纯而热情,
无比美好。我不忍心,不忍心告诉你我就是张国力,我害怕会打碎你的梦。可是,刚才
,你抓着每个人问起张国力的名字,我知道,我又一次伤害了你。丫头,我不想的,可
是,除了告诉你真相,我不能再做其他的。我不愿意让你继续留在由我亲手编织的两个
梦幻里沉迷,把自己深深封锁,丫头,忘了张国力,忘了张楚,忘了我!”
  “不!不!不!”我尖叫起来,酒精和绝望让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哽咽着,泣不
成声,“如果把这一切都忘记,我还剩下什么?张国力和张楚都没有,雪灯笼和木灯笼
也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我还在哪里?我不能没有这些,我习惯了依赖他们而生存,
它们没有了,我就空了。”我抓住张楚的手,“你是张楚,你已婚,让我知道爱你是错
,可是,我还可以骗自己,说是老天欺我,让我遇到你太晚。可是你告诉我你是张国力
,你让我连自欺的理由都没有,我从6岁就认识你了,你答应过过了12年会来娶我的,我
等着你,等了17年,你怎么可以骗我?你怎么可以?我认识你那么早,比你太太早了十
几年,我没有理由失去你。如果,如果有人告诉我张国力骗了我,他已经结婚了,那么
,我可以想象他长大后变成了一个坏人,我可以恨他,可以用恨来安慰自己,武装自己
。可是,偏偏,偏偏那个张国力竟然是你,是我长大后第一个爱上的人,认为最好的人
。我再一次,再一次没有任何理由自欺,为什么?你可以不要这么好,你可以不是张楚
,那么,我就不会爱上你了;如果你一定要是张楚,那么,我请你不要是张国力,还可
以还给我一个梦,一份期待。你为什么要把两个都拿走?你还给我留下什么……”
  “丫头,别说了,别再说了。”张楚猛地抱住我,泪如雨下,我清楚地感觉到他的
拥抱是这样温暖,他的呼吸是这样炽热,我祈祷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世界在这一刻毁灭
,或者,至少,也是我自己在这一刻死去,那么,我就会在爱人的怀抱中得到永恒。
  万种渴望伤心痛楚纠缠在这一刻忽然得到解脱,心气一泄,整个人忽然放松下来。
我抓着张楚的手,缓缓倒了下去,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我病了。没完没了地发烧,没完没了地昏睡,没完没了地噩梦,没完没了地呕吐。
开始还以为是因为醉酒,但是后来不得不承认是病,于是被送到医院打点滴。
  小李来看我,带来书藉和CD:“不知道你喜欢听什么,就各式各样都拿一些,哪,
港台抒情曲,热歌,老歌,听什么?”
  “老歌吧。”我其实并没有兴致听歌,可是不忍拂他的兴,只得随便点一曲,“就
是这张吧,《满江红》。”
  满江红,为什么会满江红?是有人呕心沥血,令江水也染红如秋天之霜叶吗?我想
起那天张楚浴在夕阳西照的余晖中的景像,不禁心碎神伤。
  激亢古朴的曲调流淌在病房中:“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
啸,壮怀激烈……”
  我不会怒发冲冠,也没有壮怀激烈,可是,我倒也真想仰天长啸呢。
  小李说,爸爸把电话打到公司里询问我的近况,问我为什么没有开手机。
  “那你怎么跟我爸爸说的?”
  “我说你去效游了,大概忘记带充电器。一两天内就会回来。唐先生让你一回来就
给他回电话。”
  “小李,谢谢你。” 我由衷地说。
  这时候护士走进来说:“走廊上有个人,长得挺帅的,天天下午来这儿转来转去,
可是,从来没见他进过哪间病房。”
  “他长得什么样子?”
  “高高大大,斯斯文文,穿青色西装。”
  我抓住床沿,猛地大吐起来,直要将心也呕出。
  小李愣一愣,起身出去,过了会儿,他转回来,问:“是张楚。你要见他吗?”
  “不。”我说,疲倦地阖上眼睛。相见争如不见。见了又能如何?我已经没有心了
。我的心已经呕吐净尽。等我彻底将心吐干净,我的病就会好,我会忘记张楚,也忘记
张国力,重新做回无忧无虑的唐诗。
  可是,会吗?会有那一天吗?我真的能够忘记吗?纵然我可以忘记张楚,我可以忘
记张国力吗?可以忘记张国力就是张楚吗?
  心一阵绞痛,我攀住床沿,又是一番扯心扯肺地大吐,不可扼止。
  张国力,张楚,我怎样也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张国力和张楚,怎么可以是同一
个人!
  小李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他愣愣地说:“可是,你才只见过他两次。”
  “一次就够了,”我喘息着,悲凉地说,“有些人,哪怕你只看他一眼,甚至不用
他说一句话,你已经觉得认识他有一辈子那么久,愿意毫无条件地信任他,追随他,可
以为他付出所有的感情,甚至生命。对于男人而言,这叫领袖力,对女人,就是爱情。

  小李抱着头,痛苦地自责:“如果我可以预知发生什么,那天就一定不会带去你去
逛黄叶村,去参观什么雪芹故居。那样,你就不会遇到那个张楚,就不会从此变成一只
盲目的蝴蝶,醉死在一朵花儿下面。如果你肯仔细看看我,未必不会发现我有更多的优
点……”
  不,追爱的蝴蝶并不盲目,相反,每次见到他,我都会有眼前一亮的感觉。有些人
,是天生的发光体。我疲倦地安慰小李:“你当然有很多优点,我不是看不到,只是…
…”
  “只是不被你珍惜是吗?比起张楚来,我所有的优点都成了小儿科,不置一哂。”

  “不是的,不是的。”我软弱地摇着头,“我当你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可是,
再深的友情也不是爱。友情可以一天天积累,越积越深,爱却不一样,它可以在瞬间穿
透人的心,就仿佛真地有一支丘比特神箭,瞄准了人一箭穿心。如果没有遇到真的爱,
也许友情也可以在积累中变化为爱……”
  “可是遇到了真正的爱之后,友情就只能是友情,再也停滞不前了。是吗?”小李
打断我的话,顾自一遍遍悔恨着,“唐诗,我真是后悔带你去黄叶村,如果那天没有去
过黄叶村该有多好。”
  可是,就算没有去黄叶村,没有遇到张楚,小李也不会是我的选择对象,因为,我
的心里还有一个人:张国力!
  想到张国力,我再次起身,呕吐。
  
  呕吐,昏迷,噩梦。夜以继日。
  梦中,我不知疲倦地跋涉,不知自己到底要去哪里,要寻找什么。
  远处隐隐有音乐传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神思若有所悟,飘向不知年的远古,那里有硝烟滚滚,大漠黄沙,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可是转眼成空,颠倒黑白。想当年,岳飞在风波亭里,蒙不白之冤
,莫须之罪,含恨而逝,呕血身亡。那时分,他也有凭栏处,仰天长啸吧?他喊的是什
么?又抱憾的是什么?
  是力不从心,无可奈何!自古至今,英雄从来不怕沙场死,怕只怕,报国无门,有
力难为。无能不要紧,最怕是无奈……
  我流泪了,在“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歌声中,在大漠黄沙残阳古
道的悲怆里。
  月落星沉,乌啼霜满天,无垠的荒漠风沙飞扬,遮莫眼前路。我到底要去哪里?
  天尽头,沙的忽隐忽现里,有一个高大的背影在等我。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等得
手中的剑也锈了。
  剑没有机会杀人。所以成了废铁。
  我没有感觉到剑气,但是却感到了寒意,也感到了持剑人深沉的无奈。
  一个不肯拔剑的武士,还能称为武士吗?
  我走向他,感受着他越来越近的心事,觉得名悲伤。为什么?为什么要悲伤?为什
么要无奈?把那千古的心事交给我好吗?把那沉默的背影转向我好吗?
  风沙更猛了,那武士终于慢慢转过身来,转过身来,转过身来,仿佛电影中的叠影
镜头,无数无数的铠甲武士在缓缓转身。
  我屏息,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一张威武英俊的脸亦或一张凶狠可怖的脸,
但是无论是什么样的形象我都不准备逃避。我只知道,我要看到他,从小到大,我已经
梦见过他太多次,我要知道他是谁,只要让我清楚地看到他,就可以去尽心魔。
  终于,我看到了,漫天风沙沉定,大地无言,那张脸,无比清晰地显示在我面前,
那居然,只是我自己!
  我大叫一声,惊醒过来,颈上犹自嗖嗖发冷,仿佛有人在轻轻吹气.
  这已经是入院后的第三天。
  呕吐的症状有所缓解,可是仍然高烧不退,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梦一个接着一个
,梦里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回过头来,从小到大就在寻找的答案,原来竟是我自己。
  贾宝玉对着镜子睡觉,梦见甄宝玉,一个自己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醒来后,发现不
过是一段镜花缘……
  真相令我万念俱灰。
  护士每天对我重复一次:“那个男人又来了。”
  “是吗?”我回应,心头无限苍凉。不能表白的爱是不能出鞘的剑,锈了,钝了,
伤的只是自己。也许,梦中的武士真的只是我另一个自己,一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同样的无奈,同样的压抑。他是因为战争,我是因为爱情。爱也是一场不见硝烟的
战场,同他一样,我没有拔剑的资格。
  生命中从未有过一个时刻,如现在这般充满无力感。我在梦中辗转地叫:“张楚,
张楚……”有时醒着,也会忽然开口对自己说:“张楚。”完全分不清梦与现实。
  何处响起一声叹息,我蓦地发现病房里有人。
  不,不是发现,是感觉到,或者,就是因为感觉到有人进来我才醒的。醒了,也如
做梦一样,迷迷茫茫地四顾,然后,我看到了他,张楚!
  我愣愣地愣愣地望着他,他也愣愣地愣愣地望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突
然醒来。而我,则怀疑自己根本没有醒,只是从一个梦走进了另一个梦,一个,有张楚
的梦。
  张楚昂然地立在我的梦里,憔悴,悲伤,可是不掩帅气。
  我开口,发出自己也不相信的声音,轻轻说:“不要自责。是我自己没用。”
  他摇摇头,不回答。
  我又说:“我很快会好的。”
  他点点头,仍不说话。
  我闭上眼睛,心里一阵阵刺痛,为自己,也为了他。不,我不想令他这样痛苦的,
他这样地消瘦,是因为自责吗?可是,他没有错,错的只是我们相遇的时机不对。第一
次,太早了,我6岁,他8岁,虽然手勾着手订下百年之约,可是太小了,根本没有能力
为自己的诺言负责;第二次,邂逅相遇,我几乎是一头撞上去,毫不犹豫地爱上他,可
是,又迟了,他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他有什么错呢?我又有什么理由因为自己痛苦伤
心便要他也尝试痛苦的滋味,让他被内疚和自责折磨呢?
  我不敢看他,鼓足勇气很快地说:“我爱上你,只是因为你太优秀了;我伤心,也
只是因为自己没福气,不甘心。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而只能证明你的好。所以,不要
因为我的软弱而难过好吗?那样,我就更加罪孽深重了。你放心,我会努力忘记你的,
忘记张楚,也忘记张国力,忘记雪灯笼和木灯笼……”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下来,我说不
下去了。
  屋里死一样地寂静。
  良久,再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走了。
  好像从来也没来过,好像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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