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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hiteRose (云中天使), 信区: Ghost
标  题: 鬼妻-第四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Dec  5 13:36:47 2002) , 转信

第四章 不教无情水自流

有时瑶光真怀疑,自己到底是鬼非鬼,难道正如文竹青所说,百年来的流连,
不知觉已为自身积冥福,身上的阴气趋弱,渐渐沾染生人的体性?

简直匪夷所思!但,她好似不那么畏惧日光了,想破脑袋也不知为什么。

黄昏,归鸟群群,她循著有阴影遮蔽的地方朝大声嫂家的小院移动。

愈来愈习惯使用双脚,感觉像个凡人,斜照的夕阳穿透她略微透明的裙摆,
将手小心冀冀地伸至光下,指尖微透,肤上感到些许刺麻,已不会如许久的从前,
照了光,浑身疼似火烧,皮肤家受尽千刀万刮般凌迟。

这神秘的转变令瑶光惊喜万分,她好怕是自己胡思乱想,因此动不动便触摸
著日光,让身体去试探。她思忖,现下是落日残阳,可不可能有一天,日正当中,
她依然安稳行过?到得那时,她能算是个人吗?

为这荒谬的想法觉得好笑,下意识摇摇头,她收回手,再度拾步。

刚来到院子门口,便听见狗吠,黑头跑了来冲著她摇尾巴。

“黑头,谁来了?”小豆子跟著跑出,瞧见立在院子里的瑶光,喜声喊著:
“好心姊姊,你来看我和黑头吗?”

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便是豆子竟瞧得见她了。对她胡编的来历毫不怀疑,
以为她是前阵子迁居陶家村的人。

瑶光朝他笑,盈盈地步入屋中,尚未放口,就瞧见小豆子鼻下脏污,脸颊也
里上两片黑。“小豆子,你、你怎麽弄成这样样?天晚了,怎还不洗澡?”她愕
然问道。

“唉唉,”他跺脚叹气,“好姊姊,豆子正烧著热水洗澡哩,可是柴怎么也
生不起火,我又吹又扇的,就是不行。唉,”他双肩一夸,“还是洗冷水澡好了,
省得麻烦。”

“不行!”她双手往腰间一叉,颇有大声嫂骂人的架式,“天这么冷,要是
冻出病来怎么办?!大声嫂――”话忽而停顿,怕提及娘亲,豆子又要难过。
“唉……你连火都没生,那晚饭呢?难不成还没吃?”

“我今天帮村尾的阿景叔晒谷子!还替桂花她娘劈柴,他们给了我一条鱼和
青菜,可是火生不起,东西还搁著,我、我――”他肚子适时“咕噜”地打响鼓,
什麽都用不著说,一切明了。

瑶光心中怜他,轻轻一叹,复见他手里吹火的竹管,一把抢了来,精神振奋
地道:“好,我来生火。”

“好姊姊,你会吗?”小豆子瞧她怜怜弱弱,风吹了就跑,实在很怀疑。

“有志者!事竟成。”纤手握紧竹管。

事实证明,有些事不光是靠著满腹雄心壮志便可完成,有些时候,天分是十
分重要的因素。

“豆子,你先出去……咳咳咳,我、我……咳咳……一下就好、好了……”
到处都是烟,瑶光鼓著腮帮子往竹管吹气,反而将灶下欲燃不燃的柴薪熏得烟直
冒,整个厨房雾茫茫,辛辣味呛鼻呛眼的,咳声不断。

“好姊姊……咳咳,你、你确定……豆子,咳咳咳……随便洗个冷水澡……
咳咳咳!就好啦……”他捣著口鼻,情况比自己弄得还糟。

“不行的。咳咳……我还得生火做饭……咳咳咳,一定、一定要生起来……”
真正愈挫愈勇,她头也不回,“你出去准备换洗衣裤,咳咳咳……黑头,走开啦,
咳咳……别来搅和。豆子,姊姊一会儿……就行了。”

“汪汪――呜噜噜――”狗的咳嗽声真怪。

“出去出去,咳咳……”

然後,小豆子和黑头让她赶出去,躲开这场灾难。

“我不信……”她拧皱著小脸,鼓起腮再吹,竟“轰”地一声,老天肯定让
她的毅力感动了,灶中窜出火苗,瞬息间,吞噬著满满的乾枝柴薪。

“火、火……呵呵,咳咳,火呀……”瑶光觉得这辈子……呃,是近百年来,
从没一次如此兴奋见到火焰。她咧嘴笑得好不开怀,想喊著小豆子洗澡,才转身,
让无声伫立在烟茫中的男性身影吓得惊叫。

刚起身重心不稳,她边惊呼,身躯边往前栽去,双手乱抓一通,想也没想便
攀在对方宽劲的肩胛上,稳稳地扑进文竹青的怀中,标准的投怀送抱。

灶中的火烧得旺盛,发出哔啵声响,瑶光在他胸前抬头,见他亦垂下眼睫,
唇边温和的笑夹杂玩味儿,她喜欢他这样的表情,瞧起来显得人性一些。意识到
脑中的念头,瑶光暗暗骂起自己!受他羞耻还不够吗?干嘛一颗心尽想他?讨厌、
讨厌。心中不平又起,她蛮横地推他一把。

“你来做什麽?!”

“替你生火,免得你将民家烧了。”好似有取笑的味儿,不管他语气多无害,
进了瑶光的耳,刺得耳鼓生疼。

“不用你插手,我自个儿应付――”陡地一顿,登时明白灶中的火圣他施了
法术的结果。孰可忍、孰不可忍,他什么意思?!特意来嘲笑她吗?连个简单的
生火都起不来。

瑶光杏眼圆瞪,蠕动著历,想学大声嫂破口大骂,双手握成小拳头,可是半
句狠话都撂不下去。因为,她真的生不起火,若他不帮她,今晚小豆子真要洗冷
水澡、啃硬馒头了。

“我知道你可以。”他反倒轻易带过,微微笑著,毫无预警地,他手指掠过
瑶光略形散乱的发丝,为她取下几片柴屑和烟渣。

方寸狠狠教人撞上,她真是愈来愈“人”化了,宜觉一颗心快得要蹦跳出来,
脸烧烫烧烫的,她抚住自个儿的脸颊,心稍安,因为触感仍冰凉凉的,证明没泄
漏出暗藏的羞赧,她拍了拍胸襟,缓缓吐出气。

没想到,文竹青忽然扯嘴笑开,不是温吞的面貌,细长眼中闪烁精光。

“你、你笑什么?!无聊!”她退开一步不想理他。

这些日子,几乎天天见著他,都是因天师临时托付。

鬼怒山的事尚未完了,听闻那魔胎在幻化的紧要关头受了天师一剑,伤了精
魂,却仍是脱逃而出,现下不知藏匿何处,此事天庭地界均万分重视,已怖下天
罗地网追捕。

若不是受天师所托,他才懒得瞧她一眼。瑶光如是想著。

要自己别去在意,其实仍往著牛角尖儿里头钻,才会愈瞧他心愈气,对待小
豆子是一个模样,对他又是另一个模样,半点儿温柔色也不给。而他总是端凝著,
八风不动,只除了今天……笑得奇怪。

“我在笑……这个。”他箭步上前,将她拉到水缸边,清澈水面,一张温文
俊逸的男性面容,一张则是双颊各印著两个乌黑手型的小脸。

瑶光发窘,又羞又恼,见水中他的倒影笑得可恶,比一贯温吞模样还教人生
气,她恶性陡生,反身抓起他的白杉袖子当脸巾,胡乱地抹脸,还在洁净上印下
好几个黑掌印。

“呵呵呵呵……”见自己的杰作,笑得真开心。“文竹青,你爱笑便笑啊!”
此刻,她明朗的模样与那日她受伤清醒、强求他时相差甚远,一笑一哭,一是精
灵顽皮,一是楚楚怜忧。

那时,他心苦坚石,所受震动仅因她怪异的灵体,属界不明,是他唯一所遇,
而今见她展现的笑,胸口一闷,他双眉反射地蹙了蹙。

察觉自己无意间跌入迷向,心思诡离,他合眼宁定,再睁开时,唇角那温和
静谧的笑浮升。“脸脏了,是需要擦一擦的。”

“你――”三拳打不出个闷屁!瑶光见他摆出那副无谓神态,突然羡慕起魑
魅魍魉,若她有那样尖锐的牙,早摸上去咬得他哀哀叫。她哼了一声,甩掉他脏
得可以的衣袖。

文竹青没再说话,绕过她,撩起衣袖,将一根根乾枝丢入灶中。大锅中的水
已冒著泡泡,他取来一旁的木杓子,舀起热水放入木桶,动作熟练。

他、他凭什麽?!先是侵犯她柏杨树下的地盘,如今又来抢她的事做,凭什
么?!别以为他是阴冥判官,所有魂魄都得听他命令,任他管死,她早在生死簿
中除名,无主的野鬼,他凭什么管她?!

不想不怒,愈想愈怒。一时冲动,瑶光冲上前去,抢著他手中的木杓。

“不要你多事!啊――”惊叫乍起,她忘了那杓中是热滚滚的水。

听说,鬼最怕三件事,生人唾沫、滚油与凉水。

很快,她就能知是真是假。

可惜……哦,该说是可幸,斜里打出的一只袖子教她没法证明,事情发生仅
在眨眼间,滚烫的水落在文竹青臂膀,他一袖挡水,一袖护她,瑶光埋在他怀中,
微乎其微听见一声问哼,她抬首,见他眉心稍皱,目光一沉。

“文、文你……”她也慌了,下一刻已挣开他的保护,抬著地湿透的衣袖紧
张端详,才要撩开布料,他却缩了回去,刚刚那状似忍痛的神情已不复见。

“你要不要紧?”她有些歉然,不知该如何表示,只能绞著小手。

“不打紧,我有灵通护体。”

瑶光瞧著他,见他神态自若,“真的吗?”

他仍是淡淡微笑,“你真该修道,由心渐行,才不会莽撞生事。”

“修道、修道,又是修道?!你说得不烦,我都听烦了。”她丢下他的手立
起身子。“那是出世的事,不适合我这入世的性子。难道定要修行道法才能救助
苍生吗?我偏不信。假若、假若你说的是真的,这百年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灵体
自修,那将来……无止境的将来,我还是要依著一颗心去做我认为该做的事。”

“你这样,”他一顿,似乎想著合适的说法,“可惜。”

瑶光唇抿了抿,轻笑著,“可惜什麽?若为成仙正果,抛心中的七情六欲,
弃那些可爱的感情,我将永远不知个中滋味,那才是真正的可惜。”她睨著他,
情愫悄生,却知无处可宣,只黯然低语:“你不懂的……”他懂的,只有他的道、
他的法、他的生死案记。

她不要学他的无情。

两人的视线不知不觉中胶著了,直到童音打破这微妙的静寂。

“烟跑光啦!好姊姊,你把火生起来了吗?”小豆子跑进厨房,边嚷著,身
後的黑头吠声不断。一进门,他怔了怔,随即开心大喊:“竹青哥哥,你也来啦!”

竹青哥哥?!哼,难道比她这个好心姊姊还好吗?

饭後,瑶光收拾著碗筷闷闷想著,纳闷著他是何时与小豆子“搭”上的?

瞧小男孩见到他那股亲热劲儿,惊奇之外竟有些不是滋味。

“呜呜……”老狗跟在她身边,摩擦著她的衫裙。

“黑头,还是你好。”可能是动物天性敏锐,黑头对他似乎颇为忌惮,还将
他界定为陌生人,总冷冷地打量他。

瑶光思及方才用晚饭,木桌上一男一女,还加一个孩子,她不饿,从来就不
需食物,仍是陪小豆子吃了一小碗米饭。而他则是斟了茶,静静地喝著,边听著
男孩叙说这几天的趣事。

唉,算了,至少她煮的莱,小豆子吃得精光。

她洗净碗筷,慢慢踱出厨房,隐约听到内室里传来略沉的男性嗓音,他正为
小豆子讲解书意,似乎挺深奥的,其中还会穿插豆子提出的问题,相有互动。

她驻足在外静听了一会儿,心有些暖有些酸。是啊,是要读一些书的,万般
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小豆子想出人头地,非得用功念书不可。而这些,她没办
法为豆子做到,而他可以,能督促著男孩,为他解惑。

无情无绪地离开小院,夜来了,月娘初上,她顺著河流走箸,不知自己走了
多远,只知月儿一下子在前、一下子在後,脚步跟著河蜿蜒而去。

忽而,步伐一顿,她转向月华潋滟的河面,唇边逸出叹息,小脚下意识地踢
著小石子,一颗颗踢入河中。

“石子亦有精魂,你踢它!它也会痛。”

“啊!”瑶光惊喘,迅速回身,“你、你一定要这样没声没息的来去吗?”

他朝她步来,白衫依旧是白衫,抽上的脏污已化为洁净。

“我以为你胆子很大。”唇微弯,温和又温吞。

“我不是胆小鬼!”她火药味十足,原本是柔软性子,有女儿家的娇态,可
自从领略到一份羞辱,她的心不死,却时时泛痛,尤其见著他,排除不了暗暗压
抑的怨慰,却怕……却怕……情愫不减,而是渐延渐生。

细长双目隐有光芒,瑶光认为那是月华反映在他眼中的结果,让他瞧得有些
纷乱,她不自在地旋过身子,自顾自地面向河水。

“你来做什么?”她问,语气缓和许多,也落寞许多。

他没马上回话,微微沉吟才道:“天师托我看顾你。”

就知道!这气死人――哦,是神鬼人共愤的答案。瑶光心更酸,可是无奈何,
抿著唇不吭声。

“你该随我回地府,那里安全。这阵子外头不平静,若遇上――”

“我不去。我一个可以过得好。”随他入地府做什麽?!说穿了,她仅是个
孤魂野鬼,连生死簿也难入,若进地府,上了他的地盘,就什麽事都得听他号令,
她才不去,甘愿守在这里。

以往,是孤单寂寞,冷冷清清的一个;而现下,她有兄长,虽无法常相聚,
待她亦有情义,再说,自己还能为小豆子尽点力,河岸飘游仍是寂寞了些,但已
不孤独,更何况加入了他……对他的感情很复杂,见著他,又喜又气;见不奢他,
便整个恍恍惚惚,动不动就想到他。

面对瑶光倔强的玉容,他思忖不语,单手接了按腰间的绿竹笛。

瑶光瞄了他一眼,揣测不出他的思绪,气氛闷闷的,她清清喉咙问:“那一
回,你会出现,是为了拘提大声嫂的魂魄?而你、你对我施幻术,将我困在雾中,
是不要我阻挠了你的任务?”

她问得宜接,文竹青继续抚著横笛,缓缓一笑,“也对,也不对。”

“啊?”亮眸一瞪。

他继而道:“你三番两次的阻挠,我不得不亲提那妇人逾期未入的魂魄,会
来此,确实是为这个原因;将你困入幻境,并非怕你阻挠,因你的道行不够、精
魂又受了伤,暂将你困在雾中,一方面阻你脱逃,一方面亦可护你。”稍顿了顿,
唇又弯,“只是没料及你竟能自行脱困。”他原想查清她的来历、弄明她的属界
之後再做处置,是自己低估她了。

听了这些话,瑶光心情是平静的。人总归一死,是自己太执著,想为一个孩
子留住他的娘亲,她轻轻叹息,“谢谢你……你肯教小豆子读书,我真的很感谢
你……还有,是你施了什麽法儿让小豆子瞧见我的吧?!能真实的同他相处,我
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他没了爹娘,有谁陪他说说话都是好的,也不会那麽孤单
了。”瑶光刚开始仅是猜测,见他没作声,表示真是他的手段。

以为她会责怪他施幻术,却听她道谢,文竹青怔了征,竟片刻失神。

自己是怎麽了?!他双眉不由得蹙起,意识到这是近来频频显现的举动,心
头一震,又刻意松开眉心。

“你身上犹存阴气,虽不像一般鬼魅阴寒,仍不宜与生人过近。”他凝下神
色,语气惯有的淡然,“若可以,还是与那孩子保持距离。”知道不该这么做,
暗暗替那孩子开了通阴眼,才让两人有了相处的机会。可,她对那孩子的怜惜他
瞧在眼里,竟下了这违反规律的决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又要劝我修行了,只要我肯静心修道,自然可除阴
体,随意幻化……”她轻道,眸光随著河面上的月华闪烁,“成仙正果有什麽好?
我、我不想像你……这麽无情。”话中的幽怨如此明显,他只要大爱,不要小爱;
可她偏生认为两者皆可兼顾,不懂神仙为何不能有人世的感情?

四周一沉,两人陷入自然的黑寂中,皆是无语,各有不为人知的思绪。水声
潺潺,他抽出绿竹笛,横在唇边,双目舒缓合著,十指按捺起伏,笛声朴实悠扬,
伴著月影娟娟,沉缓在幽幽天地……

瑶光背对著他,静静在岸边坐了下来,静静瞧著流水,静静倾听,不知不觉
间,体会著他不小心融人笛音中的情绪。

这麽的可有可无……

陶家村是个极有人情味的地方。

村里的人都知小豆子家里状况,能帮就帮,邻家会三不五时送来饭莱,而桂
花和棒头也常上门找豆子玩。

自那日河畔相谈,瑶光多在夜深人静之际去探视小豆子。

文竹青在课业上将他逼得紧,她来到小院落时,常见孩子捧著书,油灯未熄,
有时是孜孜不倦,有时则累得趴在木桌上睡著了。他不仅教他学识,还教会男孩
如何劈柴生火、如何打理自己,小豆子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竹青哥哥半点戒心也
没,崇拜到了极处。

偶尔,她会出现同豆子说说话,他口中所谈当是绕著文竹青转,以前瑶光或
者多少不是滋味,但现在已然明了,有些东西她是没法给豆子的,如今文竹青在
他眼中,是一个亦父亦兄的角色,这一点教她欣喜又迷惑――

他不是地府的文判官吗?世间生死尽在他的调度,为何总见他无所事事,在
这水岸来去?若是因一个托付,他大可不必费周章,反正是她硬要留在此地,不
愿随他离去,是仁至义尽了,错不在他。

可!他为什么还做这么多?甚至,还领著她修行。

她的修行有些本末倒警,不学道,而是从法术入门。瑶光不爱听他说法理,
他也不强求,却教她偏门法术。他说,可以自保。

他……担心她吗?唉,明知不该再想,她还是止不住。

今夜风带冷意,吹袭著她冰寒身躯,仍是一人徘徊水边,可心中百转千迥,
柏杨树上铃音串串,彷佛都在嘲弄著她。

身後传来细微声响,她一震,转身轻唤:“文――”瞧清来者,“大哥……”

“文?!呵呵呵,文老弟没来,只有哥哥这张丑脸,妹子莫要见怪。”天师
大笑,两边颧骨鼓高,更加狰狞三分。

“大哥呀――”她娇嗅,脚一跺,“瞧您说些什么?!”

一阵子相处,瑶光对这位名震天、地、人三界的捉鬼天师敬意日增,真当他
是自己的亲兄长,常会显露出姑娘家的爱娇神气。

“晤――我说了什麽啦?!我是说我生得丑啊。”

“大哥虽没好外貌,那又如何?我瞧见您,心中偏生欢喜。”

两个对瞧著,一阵笑意。

瑶光眼细眯,像发现了什麽,“大哥,您鼻头怎么――”肿了?!

“什麽?!喔,你说这个呀。”他笑声压低,假咳了咳,“没注意,教一只
不知死活的虎头蜂给叮啦!”

“啊?!”瑶光不可思议地张著小嘴,愣了半晌,“大哥不是有灵通护体?”

“灵通护体守的是元神,而非肉身。修成正道後虽可以元虚来去,若化成实
质,躯体仍会受伤,复原能力就得视道行深浅而论。”他斗鸡眼瞧著自个儿鼻头,
“唔,你不提,我倒忘了。”接著大袖一挥,放下时,鼻头红肿已消。

听完解释,瑶光心一紧,忆及他为她挡开的热水,那时他并非元虚幻身,滚
烫的水淋在身上,却什麽也不说。

不知那伤严不严重?那一刹那定是疼极了……

“怎麽啦?!瞧你失魂落魄的。”

“没、没什么。”赶忙收敛心神,她缓开眉心,轻声问著:“大哥怎有闲暇
至此?那鬼怒山的魔胎可有消息?”

“我已派出底下小鬼,相信很快便有消息传来。魔胎之祸我倒是不担心,反
而是妹子――”他稍顿,浓眉一扬,“为兄将你暂托文判,你实该随著他去,那
里虽是阴曹地府,有他看照,无谁敢对你如何。”

“小妹宁可在这河畔,我这身分去了地府,少不了要受些拘束。”

他瞧著她一眼,嘿嘿地叹了叹。“有时,为兄真不懂你。你不走,是为了那
个死了爹娘的孩子?”

“他很可怜,我能陪著他一阵时光也好。”她微微弯唇,“大奇别怪文……
文相公,是瑶光坚持要留在这儿的,不是他有负所托。”

铜铃大眼一挑,“文……相公?!”

“就是文竹青。”没来由的,她觉得脸又热了。

“文竹青是何方神圣?!”

“嗄?!”瑶光真胡涂了,眨了眨眼眸,怔怔地说:“是文判官啊……他说,
他姓文,名唤竹青。”

炯目一瞪,爪尾眉陡拧。“好哇!他也太不够意思,我识得他多少年啦,从
来只喊他文老弟,因在地府他掌管文书,没想到还真有个名字!竹青?!喝!还
挺雅气的。”

“说不定他随便说说的,不是真名。”

“那为何他要对你随便说说,却不对我随便说说?”他故意一问!目光精锐
地打量著,很有评估的意味儿。

“呃――我、我不知道。”她轻咬著唇,扭开头,“或者你们相识久了,他
敬重大哥您,自然不会胡绉。大哥因鬼怒山之事无暇顾及瑶光,而将瑶光托付於
他,我不愿随他至安全之所,他又没法时时看顾我,他教我自保的几样法术,全
是瞧在大哥的份上。瑶光想……他是顶敬重您的。”

闻言,圆滚的双目瞠得更大,不可置信。“他教你法术?!”

瑶光点点头,让兄长的眼光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似内心的秘密暴露了出来,
教他视出端倪。

“瑶光笨,总学不来结手印的顺序……他还要我跟著学道法修行,可是我不
要……我不想成仙正果,不合适我的……”

沉默片刻,才听他缓缓的、慢吞吞地问:“小妹,你思春啦?!”

“嗄?!”瑶光目瞪口呆,弄清他问些什么後,整个人羞得不知所措。

“哈哈哈哈,这真奇了,怎么我的亲妹和所收的义妹们,到得最後,每个都
红鸾尾动?!没关系没关系,你也甭瞒大哥,说到嫁妹妹,我是经验老到啦,你
不愿入道修行,就找个好丈夫嫁了,为兄会替你办得风风光光的。”他双手支腰,
笑得发须皆震,忽然顿下,粗眉蹙紧,巨大的身躯微弯,直直盯住瑶光发窘的小
脸。“嗯……但有一事,大哥得问明白。你思春的对象……难道是――”

“大哥!”她紧声一喊,不愿他道明。

“好好,不说。你我心知肚明即可。”他长叹一声,看著河水,好似思索些
什么。

瑶光心中拧得难受,主动来到他身畔,头顶仅及他的腰上,只得仰高小脸,
歉然地道:“大哥……我、我坦白告诉您了,我想,自己是真的喜欢他,但是我
与他身分悬殊,更何况,他是不能有人间情爱的,一切……都是妄图。”小手拉
了拉他的大红衣袖,“大哥,别为瑶光烦恼,好不好?我会管好自个儿的。”

看看天、看看地,他终於转头看她。“你怎会看上他?!”

还有什麽好隐瞒、好羞涩的?瑶光芳心可可,寸寸是意,持著勇气,将串铃
儿的事和那男子给的拒绝从头至尾、一五一十地娓娓道出。

“可怒也――”听完事情原委,眼眉又狰狞了起来。“真真可怒也!”

“大哥――”瑶光唤著,声音再轻再柔也安抚不了捉鬼天师的怒气。只见红
袍身影疾速地在河岸来回踱步,瑶光不知他会有这麽大的反应,吓得咬唇怔立,
视线忧心仲仲地跟著他移动。

突然间,他脚步停顿,狂放喊道:“好!很好!不能有人间情爱。你非生人,
他更非生人,两个都不是人,就不能称作人间情爱。嘿!本天师就不信,我没法
将妹子嫁他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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