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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XX (XXX), 信区: Ghost
标  题: 华音流韶系列之海之妖(二)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4月23日12:52:16 星期三), 站内信件


第二章 神变——舍衍蒂 

作者:步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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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天气却是出奇的好,初夏的阳光白云都成为背景,任天朝号乘风破浪于
万顷碧波之中。 



  昨天一夜没有睡好,相思起得很晚,去找卓王孙和步非烟的时候,他们两已经不知去
向。一时无聊,便踱到甲板上来。 



  风和日丽,甲板上看海散心的人很多,大多携伴带侣,有说有笑,相思在一旁站久了
,觉得有些凄凉的光景,正要下去,听得一个人叫道:“海鸥,看海鸥啊!” 



  大家一齐抬头,果然一大群白海鸥贴水飞来,不久又来了别的一群黑色海鸟,绕着桅
杆,上下翻飞,竟是越集越多,鸣叫成一片。 



  一句无尽妩媚的苏白从身后传来:“饲神鸦啊好,有福气俚哉。”是燕脂抓着一把瓜
子,笑嘻嘻的依栏而立,顺手剥出一粒,就抛给海鸟。她梳着一个时兴的发髻,髻下插了
很多五彩小珠子,眉描得细长入鬓,额角还贴了半片飞金,粉色的裤脚下露着一点大红绣
花鞋,俗艳中也透出不少娇俏来。 



  饲神鸦?相思微微一笑,她想起小时候念过的一首词来: 



  门前春水,白萍花,岸上无人,小艇斜。 



  少女经过,江欲暮,散抛残食,饲神鸦。 



  江南历来有这样的风俗,女孩儿若是在船上遇到随船飞舞的水鸟,都会投以残食,而
那些“神鸦”也接在空中,百投百中,据传说,这样会给女孩儿带来美貌和幸福。 



  唐秀儿听到此事,惊道:“啊,还有这个样子的事!表哥,表哥,快点去拿吃的来,
别晚了飞着跑了。” 



  一时甲板上的女子都争相拿来食物,四面抛洒,到处皆是彩袖纷飞,伴着鸟儿颉颃,
热闹无比。相思思量如果自己下去取食物,只怕回来的时候海鸟都飞走了。正尤夷着向在
场谁讨一些。唐秀儿那里玉米谷子最多,只恨不得谢山把整个厨房都搬了上来。还没待相
思开口,唐秀儿就看出了她的来意,竟装作失手,将一大碗玉米倒在了海里。 



  相思微微苦笑,也没法和她计较,转身要走,杨逸之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郁夫人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饲神鸦呢?” 



  “哦——杨公子”相思遗憾的一笑:“我身边没有带着残食,只有下次了。” 



  杨逸之轻轻颔首,衣袖微展,手指在身前划了半个弧。一种微微的光芒似乎从他手上
化开,瞬间已穿行甲板的每一个角落,又回到手上,渐渐显出形来,是一些米粒。 



  “杨公子真是神乎其技。”相思赞道,双手接过。 



  杨逸之摇摇头:“真是惭愧,不过是其他人落在地上的一些残物,夫人只有将就了。
” 



  相思粲然一笑,回过头去,但见天空一片空廓,几朵白云欲浮欲沉,那些海鸟,恰似
顿时消逝了一般,只得叹了一声:“多谢杨公子,可是时机不巧,神鸦都已经飞走了。” 



  “未必。” 



  他话音未落,一阵悠扬冷寂的乐声从甲板的另一头飘扬而起。清寒之声直不似来自人
间。相思抬眼望去,是馨明亲王。但见他月白的衣衫,对面大海,飘飞不定,手中微亮的
乐器形同紫色的水滴,吹奏之时,阳光也顿时冰冷,沉沉的悬附在众人身上,渐渐浸染出
一层淡紫来。 



  海天之际旋即涌来一片白光,那些方才消逝的海鸟,竟似受了乐声的召唤,成群结队
,又向天朝号上飞来。 



  “郁夫人可以饲神鸦了。”杨逸之注视着馨明亲王,对相思道。 



  相思犹豫了片刻,还是来到栏杆侧,试着将手中的一些米粒往外一抛。没想到神鸦们
立刻翻飞接住,竟无一落空,这让方才饲鸦的女子们都嫉妒不已。相思也微笑起来,似乎
渐渐忘却了四周异样的气氛,将米粒散得忽上忽下,花样不断,海风吹动她的红裳,衬着
碧波白云,恍惚之处,如同天女散花,浑然不似人间。 



  众人都看得呆了,近处的燕脂更是张口结舌,连手中的瓜子都落到了地上。不觉有一
个人走到她面前,低声道:“这位姑娘能不能让开一下?” 



  燕脂吃了一惊,打量来人,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直挺挺的立在面前,双眼鼓出,一只
指节凸现的大手上戴着一个黑沉的斑指,死死的扣在背后背的一个铁匣子上。那匣子上镶
着七颗龙眼大的珍珠,似乎正因为这个匣子,他才能站那么直。燕脂认得这个就是当时拿
了凳子要砸向兰葩的人,心下存了几分藐视,冷冷道:“我先站在这了,为什么要让你?
” 



  “我有要紧的事,要是耽搁了,只怕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燕脂用绣鞋重重的踢了一下地上的瓜皮,鼻子里哼了一声:“吓,真是吓到本姑娘了
,你要站这,行,拿银子来换。” 



  “一千两。” 



  燕脂惊讶的抬起头,本来是损他的话,没想到他当真答应了,而且出手居然是一千两
,只为在这里站一站,不由问了一句:“你说得可是真的?” 



  那人哼了一声,伸手去掏银票。 



  “一千另一两。”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一身黑纱,不是空蝉是谁。 



  那个汉子吃了一惊,打量打量空蝉,道:“你是谁?存心来找我麻烦?” 



  空蝉冷冷道:“我也想站在这里,既然这个位置是宝贝,就该价高者得。” 



  那人看了看天空,神色有些焦急,一咬牙:“两千。” 



  “两千另一。” 



  “三千!”那人提高了声音,把不少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三千另一。”空蝉还是平静的加码。 



  那人脸色泛红,那双鼓突的眼睛迸出两道比鹰鶽更利的凶光:“这位姑娘,你是不是
知道在下是谁?” 



  空蝉道:“不错。中原第一神箭手庄易庄前辈,天下谁人不知。据说曾经和蒙古大汗
俺达比箭七天七夜,各射麋鹿两千头,不分胜负。更听说的是,庄前辈行事狠毒,手下从
不留活口,年轻时为了去蒙古学箭,连妻子都杀了。” 



  庄易讥诮的道:“那这位姑娘为什么还要和在下争这个位置呢?” 



  “因为我平生最喜欢做的就是蠢事。” 



  庄易倒吸了一口气,恶狠狠的报出一个数:“一万两。” 



  燕脂是傻了眼,不知道自己站了个什么宝贝位置,居然值得万两白银,她将目光投向
空蝉,眼巴巴等她加到一万另一两。谁料,空蝉平静的道:“我不要了。”转身离去,似
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庄易狠狠的唾了一口,伸手掏钱,但瞬间他的手凝在了钱袋中,冷汗从额头淋漓而下
。 



  燕脂一撇嘴:“没带?我等你去房间取。”突然感到身体一震,一只铁钳一般的手已
经卡上了她的脖子,耳边炸响着庄易的咆哮:“臭婊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的十万两
银票呢,你敢偷到我头上来了!” 



  燕脂一生锦衣玉食,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几乎就吓昏了过去。这时,天空中蓝光一道
,庄易猛地抬头,立刻丢开了燕脂,眼中一片狂喜。 



  只见一队不知名的海鸟破空而至,羽翼一片幽蓝,美丽异常,方才那群神鸦却如同畏
惧后来者一般,悄然退去了。相思似乎没有在意,依然凭栏向空中抛洒着残食。 



  远处,千利紫石低声道:“殿下,这群海鸟也是殿下诏来的吗?” 



  “不是。”馨明亲王望着那些蓝色海鸟,微微一笑:“舍衍蒂,这就是传说中的风暴
女儿舍衍蒂。” 



  “湿婆大神座下四大圣兽之一,圣鸟泉守护神舍衍蒂?” 



  “是她。”馨明亲王道:“迷恋湿婆大神的化身,舍弃了永恒的生命,最后折翼而死
。” 



  千利紫石顿了顿,问:“既然殿下不是有意召唤舍衍蒂,方才为什么要吹奏召集冥蝶
的乐声呢?” 



  馨明亲王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 



  千利紫石有点不甘心,又指着那群蓝鸟问:“这些都是舍衍蒂了?” 



  “不,你看到的是化身……嗯,她来了。” 



  千利紫石看去,只见一只深蓝的巨鸟正缓缓降落,它羽翼玄光流转,敛翅停栖在相思
肩上。一双锐利的眼睛,透出几许野性未泯和风暴的影子,那里边的蓝色,浓得只要化开
一点,就是整个大海。 



  舍衍蒂安静的在相思肩上啄食她手中的食物。船已泊港休息,海边沙滩丽日,相映生
辉,只静得人们连呼吸都要忘怀了。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无声无息的向相思射来。 



  当人们意识到那是怎么回事,箭已经到了相思面前。实在是来势太快,角度太刁,杨
逸之欲要阻挡已经鞭长莫及。 



  相思大惊之下,翻手去接箭羽,没想到正从她手指的间隙中一穿而过,直插肩上的巨
鸟的头颅。 



  瞬时,一声凄厉的长鸣直冲云霄,舍衍蒂挣扎了几下,就随着一道蓝光一起坠到地上
。相思此刻才明白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肩头的巨鸟。大惊之下,朝来箭的地方看去,但见
庄易的铁匣已经打开,手持一柄造型奇特的玄铁大弓,正在高声狂笑。 



  “终于等到了,终于等到了,舍衍蒂……”他抢前几步,伏在舍衍蒂的尸身旁,用力
抱住鸟尸“哈哈,谁也不能和我抢,这是我的……” 



  那只巨鸟,无力的匍匐在甲板上,双翼摊开,足有一米长,一滩黑红的血就从鸟身下
汩汩流出,仿佛张开了一只巨大的手掌。 



  相思只觉得不可思议,正要和庄易理论,他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戴着斑指的那
只手里泛出两点幽蓝的磷光——赫然正是一对眼珠。 



  四周寂静无声,天色仿佛是突然间就暗了下来,墨黑的云从不同方向飞快的向天朝号
上空聚集。庄易就在垂垂的天幕下挥舞沾满血污的手,不停的笑道:“哈哈,无价之宝,
无价之宝!”众人站在腥咸的海风中,一言不发的看着汹涌的怒涛腾起无边的雾气,和他
的笑声一起翻腾于海天之间。 



  “庄易,你疯了!”相思愤然道。 



  “你们知道什么?!”他进了两步,一手紧紧握着那对眼珠:“舍衍蒂之眼,能洞穿
六界的眼睛,受诸神祝福,不老不朽,得到它的人就能和舍衍蒂一样!普天之下,只有我
庄易这样的神射手,才配有这么一双眼睛!呵呵,我的箭法从此将无敌天下……” 



  相思还要说点什么,刘公公已闻讯赶了上来,他尖声道:“庄先生,你的箭法早已天
下无敌,咳,这又何必,退万步说,你要射杀舍衍蒂,天下之大,哪里不行,怎么也不该
在老朽的船上动刀动箭啊。” 



  庄易此时已经平静了一些,傲然回答:“说得容易!舍衍蒂生性狡猾,要它现身,有
二十种种条件,十七种预兆,一样不全,也看不到影子,我已经追踪它四十年了,只见过
两次,而且都是从高空一飞既逝,如何射得?今天好不容易,落在了她的肩上,真是可遇
不可求!就算在公公的宝船上,某家也顾不得了。” 



  远处,馨明亲王微微摇头:“宝船事小,只是他居然在大海上射杀圣鸟舍衍蒂,只怕
要大难临头了。” 



  相思鄙薄其为人,冷冷道:“为了一个传说,庄前辈竟然耗费四十年心血,实在算不
上明智。其实庄前辈的眼力,天下第一,早成公论,又何必行如此残忍的事,就算那是真
的,人总是要死的,光一对眼珠子不老,也不见的有什么用。” 



  庄易冷笑一声,正要反唇相讥,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叫由远而近,飞快的就到了众人面
前。只见一个红衣女子披散着齐膝的长发,用一种古怪的姿势,躬着腰,站在甲板中央。
赫然正是兰葩。 



  她双目圆睁,像蜥蜴一样四处乱转,凶光四迸。又是一声尖叫,重重的跪倒在舍衍蒂
的尸身旁,伏身乱吻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十只半寸长的指甲全折断在地上,手上的淋漓鲜
血也不知是她的还是舍衍蒂的。 



  她猛地抬头,批发浴血,直勾勾的盯着庄易,那嘶哑不似人声的吼叫和当初妙绝天下
的歌喉判若两人:“是你……是你……你居然敢杀了舍衍蒂,你是神所唾弃的魔鬼……”
她一语未竟,身形已如闪电般一纵而起,十指如钩,向庄易扑去。 



  庄易那一刹也已经搭箭在弓,出手就射。 



  “哐铛”一声,那只沉重的铁箭落地,兰葩也跌倒在甲板上,馨明亲王不知什么时候
已站在他们之间,神色澹然,似乎连衣袖都没被风吹动过。 



  相思也不明白他是用什么挡落庄易那一箭的,记忆中,仿佛只有一道月白的微光猝起
于他的袖底,然后就无影无踪。 



  他看着地上的兰葩,清寒的眸子中透出一丝悲哀:“兰葩姑娘,舍衍蒂被杀,首罪在
你,你不必多造罪过,还是回去面壁请罪的好。” 



  兰葩面露狞笑,正要挣扎着站起,突然一种巨大的惊骇凝固在她的脸上——她清清楚
楚的看到了自己额头上正在流淌的鲜血!一股细流,就从赤红的半月下点滴而出。 



  ——这枚月轮是神的恩赐,将永嵌骨肉。如果犯下滔天大罪,被神遗弃,这枚宝石将
消失,你她罪恶的头颅,将成为神坛之祭品。 



  一种死灰色顿时布满兰葩的脸,她怔怔的凝视海天深处那些咆哮的黑浪,突然失声争
辩道:“不——,不是我的错,我不——”她的声音凄厉无比,却突然被呃在了咽喉中,
她一声惨叫,低头吐出一口鲜血,双肩不住抽搐。 



  巨大的黑色的云堆镶着微红的亮边,直直的垂在她头上,她就这么低头跪在地上,仿
佛死去了一般,大家都被惊呆了,也没有敢去扶她。良久,她又抬起了头,轻轻啜泣,全
身似乎都因恐怖而战抖不止:“是,是我护主不力,让您蒙难,忤逆了大神的意旨,罪无
可恕,应当坠入炼狱,生生世世,永不超生……”她血红的嘴唇中突然吐出一串尖利的符
咒,又猝然住口,转过血迹纵横的脸,向大家微微一笑,这一笑让人只觉得死亡的气息扑
面而来,她的表情却异常平静:“你们,都是神的罪人,犯下万劫不复的罪过,神判你们
全部粉身碎骨于舍衍蒂葬身之处,你们只用等候,等候六支天祭再现,你们将作为替身,
让六界天主得以解脱,让世界重洗罪恶……”她言罢后高声惨笑,直至昏厥。 



  船顶上的黑色云山缓缓渗下,仿佛伸出无数条巨手,要从这里掠人而啖…… 



  就在天朝号上平地风波之时,卓王孙却一早就带着步非烟到二层去看一位皮影艺人的
表演,待船一靠岸,两人就下到沙滩上去了。 



  这一带的沙子是乳白色的,沿岸长着不少矮矮的椰子树,零零星星的椰子散落在地上
,被白沙埋了一半,碧蓝的海波一洗,越发鲜亮起来。 



  白浪互相追逐着向天边而去,海鸥懒懒的划水飞过,非烟抱着膝,坐在沙丘上,白色
的裙子被风微微吹动,似乎是从海水的阳光中浮起的一朵花。 



  海潮越来越高,快要浸到她的鞋子,卓王孙示意她起身,她却摇摇头,迎风唱起歌来
,虽然从来没有人教过她——那歌中也没有完整的曲调或者一句歌词,只是断断续续着一
些单纯的音符。卓王孙不由想起了华音阁中一个故事:大唐年间,一个带着北极光之色彩
的女孩,乘着冰舸,辗转来到了万里以外的中原。她像冰雪一样美丽,但是自幼生活在荒
岛,只会鸟兽虫语,不懂人言,对人更是毫无机心,当时的华音阁主为她抛弃了二十年绝
顶的富贵,伴她回到荒岛,永修神仙倦侣。现在的非烟几乎和她一样,人世间的任何一点
点东西,哪怕是琴棋书画,哪怕是诗词歌赋,都怕会点染了她的心。 



  非烟唱着唱着,突然豪兴大发,脱了鞋,就要走到海里去。 



  卓王孙一把抓住她:“小心打湿衣服。” 



  非烟偏着头一笑:“晒晒就干了。” 



  “当心被冲走了。”卓王孙笑道。 



  非烟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在沙滩上拉着我,不就行了?” 



  卓王孙只有任她,一手拉了自己,一手拾起裙角,小心翼翼的走在水中,海水温柔的
拂着她赤裸的膝盖,也托起那散在水中的长长衣带。她的小手温暖而柔软,紧紧的握着卓
王孙,荡漾的波光中,仿佛只是一个太阳光和水气邂逅而生的幻影,只在卓王孙的手中,
才被赋予了形体和生命。 



  她偷偷看了一眼卓王孙,突然轻唤了一声:“呀!”顿时蹲了下去,握住水中的脚踝
,鼻子上皱起许多痛楚来:“咬到我了……” 



  卓王孙立刻过来,伸手往水下一探,非烟倏的连他那只手也抓住了,在水中脆脆的笑
着:“卓大哥,你的衣服不是也全湿了吗?” 



  卓王孙把她抱起来,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敢作弄我,该罚。” 



  步非烟眨眨眼睛:“罚什么都好,就是别让我吃药,好吗?” 



  卓王孙将她放到岸上,轻轻叹息了一声。十几年来,步非烟每月都要吃下数不清的药
,而且一月一次向她体内灌输内力更是奇痛难当,她只是安安静静的接受着,似乎从不以
为那是一种痛苦。 



  卓王孙将双手放在她肩上,让她仰脸看着自己:“非烟,卓大哥不会罚你吃药的,而
且,以后也用不着吃了。” 



  “为什么?”非烟漆黑的眼睛突然闪亮起来:“哦,是不是我的病好了?是不是?” 



  卓王孙将目光转向海面,轻声道:“是的,好了。” 



  步非烟苍白的皮肤下边显出两朵幸福的红晕,喃喃道:“真的……” 



  卓王孙默默的看着她,拂开她额角的一缕乱发:“你不是一直想长大吗?现在可以了
。” 



  非烟嚶的一声,扑到他怀中:“卓大哥,我是不是可以长高了?” 



  “对,你不是老羡慕你秋璇姐姐长得很高吗?你会和她一样的。” 



  “不止……”她抬起泪眼,笑道:“我要和卓大哥一样。” 



  “行啊。”卓王孙也笑了起来。 



  步非烟垫起脚尖比画了一下,兴高采烈的转了个圈,突然又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
么,低头扯着衣带,不再说话。 



  卓王孙托起她的下巴:“小丫头又怎么了,怕长得太高,撑坏了卓大哥的房子?” 



  “我看见秋璇姐姐曾养过许多小猫小狗,没事的时候,也很喜欢的。但长的大了,就
拿去杀掉,扔掉……她说,东西总是小的时候可爱,长大了,就没用了,没人疼了。”她
眼巴巴的望着卓王孙,两条淡淡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卓王孙一把把她拥在怀里:“就是等到非烟一百岁了,卓大哥也还和现在一样疼她。
” 



  步非烟安安静静的依在他怀里,像一只睡着了的猫。 



  卓王孙抬起头,海面上云蒸霞蔚,一片瑰奇。 



  “非烟,海蜃。” 



  步非烟站直了身体,但见辽阔的大海上,五彩的云霞轻轻悬浮着,烘托出隐隐约约的
宫殿花园,和海波一起,微微动荡着,似乎连人的心也一起动荡到光影里去了。 



  “那是哪里啊?” 



  “是大蜃吐气的幻境。”卓王孙望着远方,悠然一笑:“不过,我倒是仿佛曾经去过
似的。” 



  “卓大哥也带我进去好不好?” 



  卓王孙笑道:“大蜃吐完气,这些宫殿就消失了,倒是找不着的。” 



  “消失?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宫殿会消失呢?” 



  卓王孙微叹道:“太美的东西,多半不会长久,彩云易散琉璃脆,非烟,你懂吗?” 



  非烟是不会懂的,她只想了一下,就忘掉了,绽开笑颜:“卓大哥,等我长大了,我
要做一件事。” 



  “什么?” 



  非烟看着他,想了想:“我能不能先不告诉你?” 



  “好啊,小丫头长大了总会有些心事的。”这时,远方隐隐传来大威天朝号的汽笛,
看样子是要起航了。卓王孙拉起她:“该回去了。”那是已是金乌西坠,两人身后一带斜
阳,也融融的化入水中。 



  来到船下,但见四周斜曛烂漫,可正是天朝号上方,一堆墨云,垂垂如山,直压下来
,一圈云障,在船身四周,围成铁壁。这种天气,真是毕生罕见。 



  然而,这一点怪异,比起他们回到船上所遇到的事情,则算不上什么了。 



  卓王孙刚一上船,便觉得众人的目光有些异样。在三层舷梯口,就听到唐秀儿的声音
:“这个才硬是怪了呢,你如果一口咬定是这样,我就要怀疑人是你杀的了。” 



  “我已经解释了很多次了,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有些疲惫,仍不失恬淡,
竟是相思。 



  那边刘公公分开围成一圈的人墙,一脸愁容,对卓王孙道:“郁公子总算回来了,今
个儿可真是出了大事!” 



  卓王孙回头对非烟道:“你自己回房去,我晚上会来看你,中途不许出来。”随即和
刘公公一起进到人墙中。 



  他一眼看到相思,已成了众矢之的,神色也还残留些悲伤和惊讶,但却依然优雅的站
着,一如莲花自洁,周围那些怀疑、怨毒、攻讦都似乎与她无关。 



  卓王孙沉下脸色道:“内子到底怎么了?” 



  “哎呀,”刘公公掏出一张手绢,擦了擦嘴角:“可不得了,这船上,有人被杀了,
打穿了头,剥了皮,而尊夫人是第一个发现尸首的,可两次看到的东西那是大大的不一样
,古怪得很啊……” 



  卓王孙把目光转向相思:“铮儿,你说,谁死了,你看到了什么?” 



  相思看到卓王孙,轻轻松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凄然的道:“兰葩死了。上午,庄易射
杀了神鸟舍衍蒂,兰葩有些悲愤发狂,昏厥后由馨明殿下代为医治,并送回房间。中午时
候,据传已经醒转,还略进了些食水。中午刚过,我在门缝里看到一张纸条,署名兰葩,
说神的惩罚已经来到窗前,只有我能救她。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想到还是
应该尽力帮她,于是就去了。当时我走的匆忙,到了玄一门口,犹豫了一下,燕脂似乎开
了开门,也没有在意。走到玄六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的,我还是敲了敲门。过了好久,
里边毫无声息,我只有推开来看,里边……”她摇了摇头,叹道:“兰葩已经死了。尸身
脸色铁青,和她额头上的宝石一衬,十分骇人,身下一大滩血,状如巨掌。而她俯卧的地
毯上,被白色的粉末画了一个巨大的曼荼罗,兰葩就躺在中间……我当时只看了一眼,就
跑出来喊人……” 



  “等等,”卓王孙道:“刘公公说尸身被剥皮穿头,你如何看到兰葩脸色铁青的?”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相思温和的目光中渐渐流露出恐惧来:“那时,人们都在
饭厅用餐,我只有立刻来到饭厅叫人,当大家和我一起来到兰葩的房间时,一切都变了…
…”相思身体一颤,深深吸了一口气:“兰葩依然躺在那个曼荼罗当中,身下的血渗出的
形状也未有一丝改变,可是她的额头,或者说整张脸,只剩一个碗口大的血洞,还有她背
上那张曼荼罗纹身,也被全部剥去。只一具血肉模糊的躯壳。这实在是……太残忍,我…
…”相思摇摇头,再也说不下去。 



  只听得唐秀儿一声冷笑:“好慈悲的郁夫人!可是这番话也实在太让人莫法相信了一
点。从兰葩的房间,到饭厅再回去,一共也不消几分钟的时间,凶手如何能在这走廊里随
便进出?何况孔姑娘——”她伸手指了指空蝉,又指了指自己:“还有我,都不想去饭厅
,就在房间里吃午饭,却没有听到走廊上有任何响动,而且就算凶手在尸身旁边,一瞬之
间洞穿头颅,也许还有可能,但剥去那幅纹身,却万万做不到,还有,满屋曼荼罗道场都
是极细的粉末铺成,不要说人,就是苍蝇停了一下也要留下痕迹,若此间有人进入了兰葩
的房间,怎么可能就这么无影无踪?” 



  卓王孙道:“铮儿,这些不合理的地方,你是怎么解释的。” 



  相思恻然道:“无法解释,如果只凭人力,真的无法解释。” 



  唐秀儿冷笑道:“看看,郁夫人已经劝我们相信舍衍蒂复仇的鬼话了。只可惜就凭这
些伎俩,就来装神弄鬼,还差了些,且问一句,郁夫人是几时离开自己的房间的?” 



  “午时三刻。”相思似已回答了这个问题很多次,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郁夫人为什么这么肯定?” 



  “午时正好更漏滴尽,自动翻转,我注意了一下。” 



  唐秀儿回头看了卓王孙一眼:“很好,郁公子不妨问问她带大家去看尸首又是什么时
辰。” 



  有几个人杂声回答:“未时整。” 



  卓王孙正要说话,唐秀儿抢先一步道:“你想问我们为什么这么肯定是吧?那是因为
船上鸣笛起航,正是未时!全船皆见,想必郁公子也是听到笛声,才回来上船的吧。从她
自己的房间出发,到玄六房间,不过几十步路,她竟然能走了近一个时辰!只怕是无论如
何都说不过去的。不知道这些郁公子可不可以帮尊夫人解释解释?” 



  卓王孙淡淡道:“尸首呢?我想验过尸首之后再来解释。” 



  刘公公道:“不巧得很,这件案子咱家已经通知地方,并飞骑报往京城,大幸的是,
赫赫有名的岳大人,就正好在此处办案,想必要马上放下手中的事,赶到船上来,所以尸
体和房间已经封存,只等岳大人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 



  卓王孙点点头:“岳阶岳大人号称天下第一名捕,据称手下从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有
他来接手,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我们在这里多说无益,不如等岳大人来了,我和内子必然
会作个证人。” 



  他牵起相思,转身要走。 



  “站住!”唐秀儿眼睛里凝起几分讥诮:“我说郁公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尊夫人现在是此案第一疑凶,岂能说走就走!” 



  刘公公咳了两声:“这个,这个郁夫人的话,的确有很多疑点,也许是受惊过度,老
朽以为,不如让船上的医师暂时照顾,等这个岳大人来了……” 



  卓王微叹道:“诸位居然以为内子是疑犯……我倒想听听你们的解释。” 



  刘公公道:“这个,还要劳烦唐大小姐。唐小姐是四川唐门唐顺之掌门的独生女,兰
质慧心,有闺中诸葛的美誉,方才这些人之中,只有唐小姐把这桩无头案理出了个头绪来
,她的话,想必多少有些道理。” 



  卓王孙道:“那么有劳唐小姐。” 



  唐秀儿哼了一声:“郁夫人有重大嫌疑这是大家的意思,倒也不是我更聪明了多少,
而郁公子不这么看,只怕才真是有些过人之处。” 



  “那就不请教唐小姐的高见,郁某只想听听所有人的意思。” 



  唐秀儿白了他一眼,道:“首先,馨明亲王离开兰葩的房间,是巳时三刻左右,那时
兰葩还活着,午时的时候,郁夫人收到了一张纸条,就立刻赶了过去,事后取证,发现郁
夫人所谓的纸条,是一张白纸。这个时候,已经是未时了。据我初步验尸,死者大概死在
一个时辰前,也就是说,就在郁夫人收到那张白纸的时候。后来,郁夫人用了一个时辰,
才到饭厅来呼救。这一段时间,郁夫人无论如何也说不清自己的去处,却正好可以布置凶
岸现场。” 



  卓王孙道:“兰葩是午时遇害,那么那个时候,谁有不在场的证据?” 



  “都没有。大家各在自己房中休息。” 



  “内子去叫你们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在饭厅吃饭,而用餐的时间,却是未时。” 



  “上午兰葩和庄易闹得天翻地覆,船上的气候也陡变,午饭因故推迟了一个时辰。” 



  “这么说来,作案的时间,似乎不止内子一人具有。” 



  “可奇怪的是尊夫人的证词。她自言午时三刻离开房间,未时才到达。还和玄一门口
被燕脂看见,燕脂回忆,当时郁夫人犹豫不定,也不知要往哪个方向去,燕脂没有在意,
关上门不久,未时钟声便响了。也就是说,那是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而后郁夫人从玄
六跑到饭厅,不到一分钟,众人再次来到玄六,看到兰葩已是剥皮的尸体。唯一的可能,
就是郁夫人午时杀死了兰葩,在以后的一个时辰里,精心布置了现场,到了未时,本来想
逃走,结果在玄一犹豫了一会,却正好被燕脂看见,干脆编制了一套舍衍蒂复仇的鬼话,
来饭厅叫上众人,再玄之又玄的胡扯一通,以为能瞒天过海,这也太小看我唐秀儿了。” 



  卓王孙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唐秀儿说了半天,卓王孙居然如清风过耳,丝毫不以为然,顿时怒气上涌:“郁青阳
,你笑什么?” 



  卓王孙道:“我在笑内子何必编造这种人人皆不相信的谎话。” 



  “那我怎么知道!”她冷笑了一声:“说不定郁夫人心中有鬼,真是舍衍蒂上身了也
说不定。” 



  “内子为什么要杀兰葩?” 



  “这个只怕要问你了。郁公子,你和兰葩有私人人皆知。你夫人一早找不见你,以为
你去会兰葩了,于是上门理论,兰葩初经变故,可能神志不清,双方起了争执,郁夫人一
时性起,便将她杀了,正好利用今天上午舍衍蒂复仇的故事,妖言惑众,隐瞒罪责,若不
是我点破玄机,还真有不少人相信是舍衍蒂复仇呢。”唐秀儿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方巡
抚不是还起了一卦,说什么一船人都有血光之灾,就连杨盟……杨公子,也为郁夫人辩护
吗?” 



  方天随脸上有几分愧色,摇了摇头,欲说又止的样子。杨逸之看了她一眼:“我最无
意过问此事,只是劝大家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言罢竟拂袖离去了。 



  唐秀儿撇了撇嘴,却也不敢当面顶撞,只提高了声音对卓王孙道:“你认为这个理由
还不够充分吗?” 



  卓王孙不去和她理论,对刘公公道:“公公的意思是要扣留内子到岳大人上船了?” 



  刘公公阴阴一笑,拱手道:“这个……万不得已,还请郁公子见谅。” 



  相思四下看了一眼,轻声道:“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我去也无妨,只是我所见的仅
此而已,对岳大人也还是这些话罢了。” 



  卓王孙摇摇头道:“不妥。” 



  “郁青阳!”唐秀儿似乎忍耐不住:“有什么不妥?难道她是你们郁家的人,就要比
别人高贵一点?须知这条船上,人人都有些来历,区区有几个钱,也轮不到你在这里放肆
。” 



  卓王孙淡然一笑:“唐大小姐可是要听听在下这句不妥的理由?” 



  唐秀儿还要抢白两句,一接触到他的目光,顿时有些森然,不知不觉呆在那里。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在下以为,郁公子这句不妥的确有些理由。”一人轻
衣博带,正是馨明亲王。 



  “哦,是殿下,呵呵。”刘公公上前迎接,到了近处,却一个寒战,只得站住了拱手
施礼。 



  馨明微抬衣袖,回礼道:“海外小国,怎敢在天朝英雄面前称这声‘殿下’,在下自
幼最赏古时词人晏几道之辞章,如蒙不弃,称一声‘小晏’也算成全在下攀附风雅之心。
” 



  “呵呵,这个……”刘公公还要恭维几句,唐秀儿已是不耐烦:“那么这位小晏公子
,既然郁公子闪烁其辞,也只有麻烦您告诉一声那不妥的理由了。” 



  “不敢。天朝礼仪之帮,自有刑法,人命关天之事,无凭无据,岂得定罪?何况无论
郁夫人所言真假,都是此案唯一证人,若凶手仍在船上,更可能杀人灭口,留在郁公子身
边,总是能妥帖保护,如果中途出了丝毫岔子,只怕无人堪当此责。何况船行海上,郁夫
人岂能轻易离开,大家各自留意就是了。” 



  “殿下……呵呵,”刘公公犹豫着,看了看小晏,又看了看卓王孙,最后笑着道:“
小晏公子言之有理,这个……”他转向卓王孙一礼:“就请郁公子多多照顾夫人。” 



  唐秀儿没想到他居然转圜得这么快,秀目一瞪,正要发怒。 



  却见卓王孙向小晏道:“多谢了,日后当携内子同往拜会。” 



  小晏逊谢道:“一些持公之言,郁公子何须挂在心上。” 



  卓王孙微微一笑,带着相思而下。唐秀儿此刻才反应过来,高声道:“怎么能让他们
就这样走了……”却没几个人敢搭理她,都各自散了。 



  相思到了房间,似乎有些难以支持,用手轻轻揉着额头。 



  卓王孙道:“你也不必再想了,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相思握着他的手:“我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像在做梦一样。” 



  卓王孙道:“就当作了一场梦也好。” 



  这时,砰的一声,窗户突然开了。一股咸风卷着水气,将帘子掀的哗哗乱响。 



  卓王孙看了看海面,道:“可能有风暴。” 



  “风暴?”相思似乎想起了什么。上午惨死的神鸟舍衍蒂正是风暴的女儿。兰葩当时
声嘶力竭的叫喊:“神会惩罚你们,神会惩罚你们”,而她却最早死于不可思议的血案中
。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对卓王孙道:“先生,你知道我在兰葩房里看到的那幅曼荼罗是什
么含义吗?”她叹了口气,疲惫不堪的倒在卓王孙怀中:“完全毁灭。图的意思是完全毁
灭。我想,兰葩的死只是个预兆,六支天祭真的要重现人间了。” 



  从窗口刮来的的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似乎要把一切都卷归大海。窗外是风暴前的
极美之夜,恐怖异常,也美丽异常。彤色的云彩低低的压在怒涛汹涌的黑色海面上,更高
一层的天空断出无数裂痕,从四面八方相对着飞驰,撞击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天上没有
光,但那翻滚雾霭的下表以及海面上所有的物体,都在一种微亮而又明显的神秘云气中发
亮,渐渐把四空染上浓重的紫红的颜色。相思抬头看着窗外的奇景,似乎看得呆了。卓王
孙起身将窗户掩上,道:“忘了这些怪事……舍衍蒂,在六支天祭中,舍衍蒂自己不过也
只是祭品。” 



  临晨,客船在一个小港口紧急停泊,破晓不久,一个小太监来敲门道:“郁公子,岳
大人到了,正在验尸,请您去问几句话。” 



  卓王孙看相思还在睡,便没有惊动她,推门出去,却看见步非烟一身白色睡裙,扶着
门栏,怯生生的往里看,似乎等了很久了。 



  “非烟,你在这里干什么?早晨风大,小心着凉。” 



  “我,我想跟你一起去。”她往手心呵了呵气,微笑道。 



  卓王孙把她冻得冰凉的小手拉过来,皱眉道:“死人没什么好看的,会吓到你。” 



  非烟抬起眸子,轻轻咬了咬嘴唇:“我是想跟你去。” 



  卓王孙想了想,道:“好吧,去换衣服。” 



  卓王孙带着非烟来到玄六房间,门敞开着,房屋的中间蹲着一个人,正在仔细看地上
的粉末。 



  步非烟到了门口却不敢进去了,只呆呆的看着一旁的七扇屏风,扬手一指问:“这画
的是什么啊,怎么看起来很奇怪的样子。” 



  卓王孙道:“竹林七贤,上边画的是古时候的七个贤人,爱在竹林中一起喝酒清谈,
为首的就是这个拿着琴的人,叫做嵇康。” 



  “那个呢——”非烟指着第二扇:“那个人好怪,为什么连眼珠也没有?” 



  “这是阮籍,他不是没有眼珠,而是平时只白眼看人,要等到他喜欢的人来了才用青
眼珠。” 



  “他白眼对着我,是不是不喜欢呢?” 



  卓王孙一笑:“非烟,你如果喜欢就在这里多看一会,但是千万不要去碰它,岳大人
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先进去一下。” 



  步非烟点点头。 



  卓王孙进去时候,岳阶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手持着一张白纸,上面描摹的似乎就是
地上的曼荼罗。 



  这位天下第一名捕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眯着一双眼睛打量着卓王孙:“郁公子
?” 



  卓王孙见礼道:“岳大人名震朝野,如雷贯耳,今日相见,实是兴会。” 



  “郁公子真是客气了,江南郁家,富可敌国,任谁提到,也是羡慕不已,何况又出了
郁公子这样的人才,真是……呵呵”他止住笑,道:“不过此番敢劳动大驾,实在是有两
句话要问。郁公子不觉得这桩案子非常离奇,而尊夫人的供词又实在难以置信么?” 



  卓王孙道:“正是要请教岳大人。” 



  岳阶本来是想先从他那里听到些线索,没想到他一句话又给推了回来,只得道:“不
才办案几十年的经验,这样的无头案,死者的身份容易有诈,所以特意请郁公子来证实一
下,以郁公子和死者的关系,应该可以确定这尸首是不是兰葩。” 



  卓王孙来到屋角,岳阶将一张白布揭开,卓王孙看了一会儿:“是她。” 



  “尸身已血肉模糊,郁公子如何肯定?” 



  “她献舞那天,我看见她右腿上有一条伤痕。受伤时应是半月前,不可能是凶手在船
上伪造的。” 



  岳阶又低头翻检了一下尸体,道:“郁公子果然好眼力,这条伤痕的确应是半月前的
,想来当初伤得不轻。看来,我最初的推断有些问题,呵呵,多谢郁公子。” 



  “不必,在下只想请问一句,内子房中的更漏,大人仔细验看过吗?” 



  “公子怀疑是更漏的问题?”岳阶摇摇头:“当时,刘公公,唐小姐,小晏公子就验
看过了,计时准确无误。现已经被当作证物封存。” 



  卓王孙叹道:“看来我最初的推断也有些问题。” 



  这时,步非烟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口中不停唤道:“哥哥,哥哥,那个嵇康……”
卓王孙一把把她抱住,不让她看见地上的尸体,问:“嵇康怎么了?” 



  “嵇康……他不见了!” 



  卓王孙和岳阶一起冲出去,只见屏风前已然围了不少人,都在指指点点。嵇康抚琴图
化为一滩绿水,滴落在屏风下。那张潜形百年的妖艳古画,终于重现人间。 



  也许是一直在厚厚油漆的保护下,那古画的颜色依旧光艳的耀眼,无尽火焰之中是世
界的毁灭之神,湿婆。 



  烈焰拥裹的曼荼罗仿如欲海翻腾,万千献祭者的头颅就在火焰中攒动沉浮。日轮与月
轮同时照耀,夜空下是一头炽白如日的喷火公牛,宛如山冈。上面端坐着世界毁灭之主、
众神之首——湿婆。 



  神幽蓝的长发在火影中飞舞,额头上一只半月天眼,既顾怜一切有情,也摧毁一切罪
恶。双肩上蜿蜒着一条赤金蛇,正昂首吐信。那柄摧毁三连城的巨弓,化为无边光彩,从
神手中散满三界。万兽就匍匐他的脚下。这就是孤独、残忍、庄严、公正的神主,是毁灭
、性力、战争、苦行、野兽、舞蹈力量的拥有者,湿婆。 



  步非烟在画前只觉得透不过气来,似乎自己的身体都被那画中天神之天眼看透,骨骼
血脉,分毫毕呈,返照如水晶。她尽力搂着卓王孙的腰,喃喃道:“不啊,不像啊,哥哥
,你和这个湿婆神不像的。” 



  卓王孙微笑着谛视画中之神,并没有回答她。 



  众人都在这画前心动神驰,难道真是湿婆大神亲自从烈焰中走出,用那无所不能的力
量打开了时间的间隙,在凡人以为的刹那中从容的取回了他曾赐给兰葩的宝石和纹身?那
些浮沉火海的恶灵中,哪一个又是兰葩呢? 



  再现六支天祭,六界天主便可以超生往世。 



  舍衍蒂化为神鸟,复仇于大威天朝号上空。 



  你们,都是神的罪人,犯下万劫不复的罪过,神判你们全部粉身碎骨于舍衍蒂葬身之
处。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神的处罚,谁会是第一支天祭的祭品? 



  正在这时,岳阶突然扬手一张白布,将画遮了,高声喝道:“不要看了!”众人只觉
压力顿减,松了一口气。岳阶问道:“有谁知道这画的来历吗?” 



  问了几次,都没人回答。岳阶道:“这样说来,非要等到了印度,才能找到婆罗门智
者解释这副画吗?” 



  这时,小晏开口道:“不必。这里自有熟知印度教义之人,却不愿意出面。” 



  岳阶道:“谁?” 



  小晏摇了摇头:“别人不愿出言,自有隐衷,又何必强求呢。如果岳大人非要解释此
画来历,在下也只有班门弄斧。” 



  岳阶虽然气盛不容人,但见小晏如此谦和,也缓了缓口气:“难得公子如此体谅,有
劳了。” 



  小晏道:“这七副画应该是印度教中一个古老的传说,六支天祭。第一幅是主神图,
之后是六界天主献祭图。画中的曼荼罗的意义是完全毁灭,象征湿婆大神司职正是灭世,
当六界充满罪恶时用他手中的巨弓摧毁世界,再由创世主梵天重造。画中记载的正是上一
次灭世之时,是湿婆神的妻子乌玛女神怜悯天地众生玉石俱焚,于是以神力向六界天主示
警。六界天主决心自己承担一切罪责,于是分别向湿婆大神的六种化身献上了天地间最重
的祭礼——六支天祭。永远在海天之间的祭柱上承担一切罪恶。 



  但就在十万年以前,湿婆大神箭毁阿修罗王三连城,天祭柱受了震动,几乎倒塌,为
了维持六支天祭,七位身份最高的婆罗门祭师在诸神的帮助下将六界天主的灵魂移到了自
己身上——他们用毕生的心血将天祭图和湿婆神的法相一点一点刺到了彼此的背上,再死
前剥落下来。” 



  “啊——”有些女客忍不住尖叫起来。 



  小晏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所有鬼魂都附着在这七张人皮之上,被供奉在雪域神
山岗仁波吉峰的乐胜伦宫的最深处。直到一百年前,这七张人皮从宫中莫名消失,六界天
主从此脱离了封印,便游荡两界之间,寻找替身。第一界天主舍衍蒂百年来不时现身,更
是引起无尽传说。但那乐胜伦宫,虽然是印度教、婆罗门教还有藏传佛教的圣地,年年有
数不清的信徒千里寻访而至,希冀有缘。有的在雪山上一住到死,但却从无人见过,我一
直以为,这一切只是传说而已,没想到,这天祭图居然被带到了大威天朝号上,今日得见
,在下也不知该叹一声有幸还是不幸了。” 



  岳阶冷笑了一声:“公子,在下办案几十年,日日与尸骨凶犯为伍,不少案子,都诡
异离奇,仿佛是神魔所为,但是追查下去,却都是人在故弄玄虚。想来人远比鬼怪更加可
怕,所以这些怪力乱神的言论,恕在下一句也听不进去。”他拨出随身匕首,道:“我倒
要看看这后边六幅图到底是什么样子。”言罢用力往第二幅图上一刮,但是油漆涂料粘连
甚紧,哪里分得开?岳阶怕伤了古画,只得住手。看了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将刚才描
摹的兰葩房中的曼荼罗掏了出来,又回头看了看湿婆神身后的火焰曼荼罗,不禁脱口而出
:“完全毁灭。” 



  由于已是初夏,无论案子如何悬而未决,尸身总是要尽早处理。刘公公决议先挪到黄
六的空房中停一停,待天气好转再行海葬。到了黄六门口,卓王孙道:“听内子说这里边
本来就停了一具棺材,看来倒是正好合用。” 



  “棺材?”刘公公惊道:“这天朝号上怎么会有棺材?” 



  谁料,当门打开的时候,里边不仅有棺材,而且还不止一具。 



  七部棺材摆得整整齐齐,第一具已经揭开了盖子。像一张空空的大嘴,古怪的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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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  正爱你呢!    看天是透明的!

      女孩!  正爱你呢!    我心是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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