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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oonwater (月光), 信区: Ghost
标  题: 经典故事之七:奈何桥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ul 30 16:23:28 2004), 转信

   满是血污的一条腥臭的河水婉延流过,无数的魂灵在水中伸手求救,血水时时
淹没了他们的头,水中还有一种咬啮他们的小虫附骨而生。一位老人撑着木筏摆渡
河上,来往的魂灵战战兢兢,有缘的便渡过去了,无缘的便落入这河里。 

    这便是亡魂渡了。  

    落入的受不了这痛苦在嘶叫,可还在伸着枯枝一样的手爪试图把木筏上的
魂灵拉下来一同受苦。他们,看不得别人好过。  

    我坐在木筏上,不厌其烦的击断那无数双鬼爪,他们便发出惨叫。但立刻
断爪又长回去,于是又不甘心地来拉我。  

    过了河,岸边一个白衣少年站在那里等我,他的白衣在这地府中一尘不染
得愈发刺眼,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一层白光里。他携了我的手,笑道:“奈何,等
你好久。”  

    我也强牵出一丝微笑:“无极,想不到又是你来接我。”是啊,当日我从
忘川中化生而出时,便是这无极站在岸上携我的手将我自混沌迷津中拉出来,今日
,重返地府,又是他来迎我。  

    无极笑道:“你这一去,留我一人甚是寂寞。再无人能如你一般同我谈得
来。”  

    我诧异,道:“真的?黑白无常呢?十八狱王呢?”  

    无极大笑道:“他们,忙得紧。这世间俗物们痴愚难破,既嗔又贪,每时
每刻落入地府的不计其数。这有罪的要发落各狱受刑,有善因的要重入轮回,还不
够他们忙的吗?”又叹一声,“这地府里也只剩我一个闲人罢了。”  

    经过一座城,里面呜呜咽咽的尽是哭声,我纳罕道:“是这何处?”  

    无极冷笑道:“你忘了吗?这便是枉死城了。那些冤死枉死之人的魂灵都
在这里了。他们不愿就此轮回,定要等到仇人的魂灵也来了,亲眼看着他受到惩罚
,这才肯吐出这一口怨气。却忘记自己在这里一等数十年,每日却也是受尽熬煎的
。”  

    仔细看时,那些枉死的魂灵有背心插着刀剑的,有面目青白口吐黑血的,
有肢体尽碎体无完肤的,有脖子系着白绫舌头拖到胸前的,忽然一双手死死抓住了
我的腿,把我吓了一跳。低头去看,惨白着一张脸的女子,身上缠绕游走着许多毒
蛇,两条腿血淋淋地拖在身后。她叫:“是你害死了我!还我命来!”  

    我大骇:“不是我,放手!”却怎么也挣不脱她,她拼力向我身上攀来,
口中仍是大叫:“还我命来!”  

    我叫道:“无极!无极!快来帮我!”却见无极不知何时已不见了,只留
我一个人在这枉死城中。又有数不清的冤魂围过来,一个个口中都只是大叫:“还
我命来!”我奋力挣扎,极力抵抗:“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做恶梦了?”靡芜轻推我,我才一头一脸的汗醒过来。  

    靡芜一边给我拭汗,一边笑道:“在梦里做了什么坏事给人拿住了,吓得
只是叫不是我不是我的。”  

    我起来呆怔了一会儿,梦里的情景竟已忘了大半,隐约只记得有个白衣少
年站在岸边楚楚地看我。  

    “快点梳洗吧,今儿宫里大宴,老爷说要带各位小姐一起去的。”靡芜端
来温水给我洗脸。  

    可能是梦里惊吓着了,我有些倦怠,懒懒地道:“不去行不行呢?”  

    靡芜笑道:“又说傻话。难得老爷肯带你出去见识,不去又惹他不高兴。
况且,今日所有的王公贵族大臣全都出场,也许能入了哪个的眼,明儿就有人来上
门提亲呢。到时便可离了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我不由叹了口气,父亲虽是朝中大员,我却不过是他与侍女春风一度暗结
的孽胎,如今在家中虽也有丫环服侍锦衣玉食,可到底不受庞爱。经常被几个兄姐
欺负,闲时便被太太找去作出气筒。父亲也由得我自生自灭毫不理会。就连名字也
看出我是多么卑贱的一个人。奈何,奈何,唉,奈何有我啊?  

    胡思乱想着,靡芜已帮我打扮妥当,向镜中一瞧,清清爽爽的一张瓜子脸
,唇色淡漠,眸子深黑而迷离犹如午夜的一团云,头发用金环束起,耳垂上嵌着小
指大的明珠,映得脸颊晶莹可爱。天蓝色的衫裙,隐约露出内里亵衣上一抹月白。
  

    靡芜点头道:“倒不可打扮得太出众了,不然太太和几位小姐又要生气。
不过,好在你天生丽质,不如何装扮也比她们漂亮许多。”她虽为丫环,但与我情
同姐妹,因此无人的时候与我讲话常常是“你、你”的,我倒觉亲切。  

    同靡芜到花厅去,太太和姐姐们早已打扮得华丽非凡,好像把太阳都穿在
了身上一样夺目。见我衣着简朴,没有抢她们的风头,便只哼了一声,没有人再多
看我一眼。  

    不多时,兄长们和父亲也进来了。  

    父亲,符霆大将军,不怒而威,从来罕言寡语,我一见他便觉得紧张,从
来不敢正视他。其实,在这个家里,又有谁不怕他呢?  

    一家人乘车坐轿往良吉宫来。 

   

    我与三姐椒荔同乘一轿,她倒是姐妹中待我还好的,一张圆脸满是喜色,
悄悄对我道:“奈何,听娘说今天太子和惊刃、均蜇二位王爷都会来呢。惊刃、均
蜇都尚未婚配,如果能得他们其中一人青睐……”她眯起眼睛做着嫁入皇族的美梦
。  

    其实我也知道,大姐婵媛、二姐瑟菲、三姐椒荔都已到婚嫁年纪而一直未
有定亲,就是因为父亲盼望她们中的一个可以嫁入皇族,巩固他在朝中的地位。而
但凡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官员又有哪个不作如是想呢。  

    良吉宫里热闹非凡,到处都是虚假的寒喧和伪装的热情。我只低着头跟在
姐姐们身后,不敢一步走错,不然回去又要被她们责骂。逛得累了,我们便在一处
轩阁歇息吃茶。  

    “咦,咦,那个是谁?”旁边一个贵妇低问。  

    “哪个?”另一个贵妇张望。  

    “那个呀,符霆将军家里的,喏。”  

    “哦,她是符霆将军的小女儿呀,叫奈何。”  

    “奈何?怎么起这么难听的名字?穿得也寒酸了些。”  

    “嘻,你不知道么?这奈何是符霆将军和一个侍女生的,没有名份呢。所
以呀……”  

    “哦,原来是个庶出的。”贵妇立刻没了兴趣。  

    婵媛瞪了我一眼,道:“跟着我们干什么?怕人说三道四得还不够么?”
  

    瑟菲也道:“去,去,去,找没人的地方呆着去。别在这碍眼。”  

    我只得低了头,走出轩阁。背后传来吃吃的笑声。  

    王公大官家里庶出的子女其实也不少,但他们的母亲都是明媒正娶进府的
妾室,像我这样由一个没地位的侍女所生的孩子,比侍女的地位其实还要卑贱。如
果父亲愿意的话,他大可以把我也当成侍女养在家里,永不让我露面。但是,让人
捉摸不透的父亲居然给了我名份地位,让我同太太所生的女儿们一样锦衣玉食,只
是,他却不曾给我尊严和名誉。  

    天气正热,晒得地面都烫了,这种时候再没人肯到花园里来的。我走到一
棵树下,借着树荫坐在地上,也不怕弄脏了衣服。我身上再干净,在她们看来不也
是脏的吗?  

    不知是这阳光太暖,还是昨夜没有睡好,不知不觉,我竟在这树下睡着了
。  

    梦中,又是那白衣少年携我的手,笑道:“来,我带你去见一人。”  

    我恍惚又忘记前事,道:“谁?”  

    无极带我到一台前,上书酗忘台,一名女子正在上面发放汤药给鬼魂。有
不愿喝的,便被鬼卒强按了头硬灌下去。那女子见了我,便道:“奈何,等你好久
。”  

    我隐约记得这话从前似也听过,便笑道:“怎的人人都在等我?”  

    女子正色道:“这话不错,我们的确都在等你。唉,奈何,怎的你这一去
便浑然入了迷津,连我们也不记得了?”  

    我奇道:“你是?”  

    女子道:“我是孟婆啊。”  

    我指着她面前的汤药问道:“这是什么?”  

    孟婆道:“这便是忘川的水、人世的草药熬配的忘情汤。这些要去投胎的
鬼魂喝下它,便会忘了前情旧事,安安份份的再世为人了。”  

    我还要问,忽有一女子哭叫道:“我不喝!我不要忘记我这一世!”有鬼
卒强按了她的头,喝道:“不要罗嗦!快喝下它,速速投胎去吧。”那女子只是挣
扎,叫道:“我不要忘!为什么叫我忘?”忽一抬头看见了我,顿时双目中流下血
泪来,叫道:“是你!我定要记住你!来生我也要找你报这一世的仇!”又向孟婆
哭求道:“孟婆尊神,求你不要让我喝这忘情汤,这一世她负我太多,来世我要向
她索回。你让我忘了这些,我怎甘心?”  

    孟婆摇头道:“痴儿,你记得这些徒然自己痛苦,何不忘了好重新做人,
倒还轻松些? 

  ”  

    那女子哭叫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又向我怒目而视,眼中的仇
恨化作利箭向我射来,一时正中胸口,痛得我大叫一声醒转过来。  

    睁开眼睛,日光晃得我一时看不清东西,一片阴影向我俯就下来,柔声道
:“怎么,我吓到了你么?”  

    我忙站起,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头戴玉冠,身着
黄袍,大概是皇族中人吧。他温和地向我微笑,道:“我看你在这里睡着了,怕你
受了潮气,正想叫醒你,不想吓到了你。真是对不起。”  

    我忙道:“不是,我刚做了个恶梦。”  

    他道:“梦见什么叫你这么害怕?”伸手在我手上一握,“手都冰冷的,
吓成这样。” 

   

    我脸上一热,一时也想不起自己梦见了什么。  

    他笑道:“你怎么不在里面和夫人小姐们一起闲话,却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偷睡?”  

    我道:“那你又为何不和王公大官们一起饮酒聊天,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  

    他怔了怔,仰头大笑起来,我这才惊觉自己说话唐突,脸上不由更热。他
止了笑,认真地看着我,道:“我好像以前没有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小姐?”  

    一时委屈涌上了心头,不知为何偏对他如此信赖,我道:“我哪里是什么
小姐了,我只不过是个不该出世的孽胎罢了。”  

    他握住我的手,柔声道:“何出此言?”  

    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入眼眶,我道:“我一出世就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听人
说,她本来是我父亲的一个侍女,后来不知怎么怀了我,可父亲也没有娶她为妾,
反而在她生我之后就把她送了人。本来,我也该做个下人,可不知为什么父亲偏又
让太太认我为养女,把我和姐姐们一起养大。所以,别人都讨厌我。”声音不由渐
低渐隐。  

    他柔声道:“可你父亲一定是很疼你的,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做呢?”  

    我茫然,道:“可是他从来不多看我一眼,一年也和我说不了一句话。太
太姐姐们欺负我,他也从来不闻不问。”  

    他沉默半晌,忽然道:“我知道了,你叫奈何,是不是?”  

    我吓了一跳,道:“我的事竟是世人皆知么?”  

    他微笑不语,又看了我半晌,道:“今天还有个簪花大会,你知道么?”
  

    所谓簪花大会,本是民间流传的一种集会,后来也流入宫中,所以每年的
良吉宫大宴,所有未婚男女不论身份地位,均可把手中花球送给意中人。倒不见得
由此便订下亲事,不过是互表心意,也有便趁此结了姻缘的。  

    我点点头。  

    他捻下腕上一串夜明珠戴在我手上,笑道:“你一定要来。”便走了。  


    那串夜明珠在我腕上焕发出柔和的莹光,映得肤色如雪,我这才纳闷自己
怎么会将私事全都和一个陌生男子讲述了呢?以手触脸,发觉方才冰冷的手已被他
握得暖了。  

    正自发呆,从树后忽转出一人来,笑着道:“可叫我全看见了。”  

    我吃了一惊,见那人亦是玉冠黄袍,容颜俊美,只是额角有一处旧伤,呈
十字形,但毫不损他的英俊。我喝问道:“什么人?”  

    那人笑道:“怎的见了帝追便亲亲热热,见了我就要问是什么人?”  

    帝追?倒像是从何处听说过这个名字,我一时也想不起来。  

    面前这人一身的邪气,笑容不羁,不知如何竟是迫人而来的霸气,让我好
生不自在。转身欲走,反被他拖住了手,道:“怎不和我说句话便走了?难道帝追
近得你,我就近不得你?”  

    我涨红了脸,道:“公子请放手。”  

    他也不听,用手指拨弄着我腕上的夜明珠,道:“这珠子也寻常。我倒送
你个好玩的。”说着便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链子来,不由分说挂在我颈上。乌金的链
子,悬着一块玲珑玉牌,镌着一个蜇字。他笑道:“可别丢了,或是随便送了人。
这个可是我的护身宝贝。”  

    我正不知所措,忽听人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走来一人,面貌竟与先前这人一般无二,只是气度沉稳冷峻,不似他这般
轻浮。  

    这人便笑道:“你又来做什么?总是坏我好事。”说着丢开了手径自去了
。  

    后来这个远远站住,看了我几眼,眉头一皱,道:“他竟把护身玉牌都给
了你?”  

    我忙将玉牌解下,却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那人眉头又是一皱,道:“既给了你,就好生收着吧。”袍袖一挥,转身
而去。  

    留我一人站在原处茫然无措,赌气将玉牌丢在地上,哪有这样不知所谓的
人强送给人什么“宝贝”的?想一想还是又捡起来笼在袖中,万一那人回来向我要
,我给不出,岂不是更麻烦?  

    出来时间也够久了,再不回去,恐怕姐姐们又要骂。果然,一回去便被瑟
菲骂道:“出去野得不用回来了么?父亲找了你几回也找不见,反累我们受责备。
”  

    我只得唯唯喏喏。 

   

    一时宫女们捧着银盘上来,盘中尽是扎得精致无比的小小花球,姐姐们每
人都拿了一个,椒荔顺手也塞给了我一个。婵媛斜乜了我一眼,冷笑一声。  

    忽然周围的人都兴奋起来,椒荔喜道:“太子来了!”踮着脚张望。我倒
退后了几步,这种时候我还是回避得远些才好。又听见椒荔低叫:“啊,是惊刃和
均蜇!天,他俩长得那么像,我怎么也分不出哪个是哪个。”  

    我忍不住也张望了一下,天,我也低叫了一声。那不就是刚才硬塞给我玉
牌的人,和那个冷冰冰的人么?原来,他俩便是惊刃和均蜇这对孪生兄弟。蜇,嗯
,玉牌上是有个蜇字的,想来那个又嚣张又轻浮的家伙便是均蜇了。另一个冷冰冰
的一定就是惊刃了。  

    太后宣布簪花大会开始,乐师奏乐,人群忽然乱了起来,三个姐姐都奋力
挤上前去,将花球送给惊刃和均蜇。均蜇来者不拒,片刻就已抱了满怀的花球。惊
刃却高傲地对送上来的花球视而不见,我眼看着媛婵一张微笑的脸尴尬得通红,而
惊刃已昂着头从她身边经过。  

    “奈何。”我回过头,是帝追,他微笑着将一个小小的金色花球系在我襟
上,独他的花球不一样,是纯金饰以各色宝石打造的。我听见周围的人在大声地吸
气,“太子把花球给奈何了?!”  

    “你不送我花球么?”帝追笑问。  

    我还没有回答,均蜇不知何时已挤了过来,大声道:“奈何的花球是我的
。”说着将满怀的花球往地下一丢,将一个红色的花球不由分说簪在我发鬓,喜气
洋洋地看着沉下脸来的帝追。  

    惊刃也走过来,他手中并没有花球,却从身边的椒荔手中花球上抽了一朵
粉红色小花插在我束发的金环旁。  

    三个人,不,是几百个人都在看着我,都在等我把花球送给他们其中的一
个。  

    我感觉得到,那些目光里多是惊诧和嫉恨。我茫然四顾,谁来帮我?为什
么我要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为什么帝追、惊刃、均蜇要把花球给我?偏偏他们都
是皇族,是兄弟。小小的紫色花球在我手中被揉得粉碎,簌簌地落了一裙都是,像
我纷乱无序的心情。  

                     

    回来的路上椒荔一直板着脸,看也不看我一眼,好像我是个透明的人一样
。我知道她是在嫉恨我了。  

    此后的生活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太太和姐姐们看我的眼神愈发厌恶些,
倒也没有其他动作。父亲偶尔看到我眼中便多了些深思的意味。  

    倒是靡芜很是兴奋,不停追问细节,又问帝追和惊刃、均蜇哪个更好看些
。我无奈地道:“差不多吧,他们是兄弟,长得都很像。特别是惊刃均蜇长得一模
一样的。”  

    靡芜向往地以手托腮,在窗边暇想:“可惜我没福气看他们一眼,不然也
不枉活这一生了。”  

    唉,我倒希望我未曾见过他们。  

    谁也料不到惊刃竟会有这么快的动作,转天便派人来提亲,唬得父亲也变
了色。  

    惊刃贵为皇子,竟然要娶我这样一个卑贱的侍女生的女子,连父亲也觉荒
谬。父亲犹犹豫豫地向来提亲的人说:“这怎么好?太后恐是会怪罪的吧。”  

    来人说:“惊刃、均蜇二位皇子的亲事太后是早已许诺由他们去的。”  


    父亲道:“可是……奈何哪里配得上皇子啊?不如……您看,我还有三个
女儿,婵媛、瑟菲、椒荔,都是知书识礼的,又有身份。不如从这三个里挑一个吧
。”  

    来人苦笑道:“将军,您不是不知道惊刃公子的脾气,我哪敢替他做主?
”  

    接着,便是均蜇也派了人来,更夸张的是连聘礼竟也一并送来,一副不答
应也得答应的样子。  

    父亲勉强请求宽限几日,忽然又从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帝追太子也在恳求
太后作主将我许配给他。父亲如大祸临头,指着我大骂道:“妖孽!你使了什么妖
术迷惑三位皇子?竟让他们非你不娶?现在让我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你这个贱种怎
配入宫?若是太后怪罪下来,我们符家岂不是要遭灭门之祸?”  

    我跪在地上,哭道:“父亲,孩儿并不曾做过什么。”  

    父亲骂道:“和你娘一般的狐媚人心,早知,便将你一同扔进井里,叫你
娘俩一同做鬼去。”  

    我大骇。不是说我的生母被他送了人么?怎么、怎么是被扔进了井里头?
我想起后院被封死的那口井来,从小太太就不许我们近前的,连家里下人也一并回
避那里。难道,难道那里竟是我的母亲葬身之所? 

   

   父亲知道说漏了嘴,平静下来,倦倦地一挥手,道:“下去吧。” 

    我站起身,不知从哪儿借来的胆子,颤声问道:“父亲,我娘已死了吗?
”  

    父亲一震,瞪着我看了半晌,喝道:“下去!”  

    我惶惶而退。  

    是夜,哭倦了的我正伏案而眠,忽然被人蒙了头,强行拖入轿里,晃晃悠
悠地到了一处所在,又被强按着磕了头。待撤了蒙头的布,我才知道我竟已和眼前
这个瘦弱苍白的男子刚刚拜了天地结成了夫妻。  

    他是个小吏,待我倒也不错,我在床边哭了整整三天,他只是坐在椅子上
搓着手叹气,又劝我喝些水睡一会儿。见他并无冒犯之意,我渐渐也就不哭了。  


    小吏坦承相告,父亲送他百两黄金,又许他日后官运享通,命他来做这场
戏。想来想去,我竟也改变不了这事实,只好认命罢。  

    过了些时候,父亲把靡芜也送了来服侍我。靡芜一见我便大哭,抱着我道
:“你怎憔悴成这样?”  

    她又说,父亲与太后密谋,假意答应了惊刃的求婚,成亲之日却将婵媛代
替我送入了洞房。木已成舟,惊刃也只有默认。至于均蜇,他一向风流,料他闹几
日也就过去的。在帝追那里,却说我和小吏早就有指腹的婚约,他即使贵为太子也
不能阻挡别人的姻缘,也只得罢休。又将瑟菲选入宫中做女吏,时时伴在左右,希
望能让帝追忘了奈何这个人。  

    这也罢了,我只是放不下父亲说的那句话:“……早知,便将你一同扔进
井里,叫你娘俩一同做鬼去。”在我出生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母亲,可是被
他们害死的?  

    夜夜,我都听得到有女子在哀哀地哭,起来却遍寻不到,吓得靡芜只当撞
了邪。我想那便是母亲了。  

    小吏所辖的是个偏僻的小城,城外有座小山,我常常去那里坐着发呆。日
复一日,时间竟也从容而去。我有些狐疑,难道我这一生便在这小城里消逝了么?
  

    已是入秋了,天气微寒,一早靡芜给我披了件雨过天青色的披风,送我来
山上时常坐的地方便走了。她会在午后再来接我回去。  

    我用树枝在地上划着:帝追、惊刃、均蜇……这三个突然出现在我生命里
的皇子啊,就这样把我送进了深渊而不顾了么?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地一人便跳落在我面前,一把拥住我,叫道:“奈
何,可找到你了。”  

    我惊疑:“均蜇?”  

    可不就是均蜇,他还是那般俊美,那般邪气,只是眉宇间多了些忧郁。  


    均蜇道:“帝追已经迎瑟菲为后,娶椒荔为妃,你父亲已贵为国丈了。”
  

    我冷笑:“关我什么事呢。”  

    均蜇笑道:“当然关你的事。现在,帝追和惊刃都已成婚,没人再来和我
抢你了。”  

    我仍是冷笑:“你不知我已为人妻了么?”  

    均蜇大笑道:“那个小吏,他怎配!”他将我抱至马上,翻身上马,笑道
:“现在,你是我的。”挥鞭催马,竟将我就此带离小城。  

    均蜇的府邸一如他的人气势嚣张,处处透着霸气。自此,均蜇日夜守在我
身边,时时与我缠绵得颠倒晨昏。情浓时,他在我耳边低语:“奈何,初时我只是
和帝追赌气,他想要的我偏也要。可是,再多看你一眼,我便连魂灵都被你吸了去
,竟是非要你不可了。你可知你有多诱人?就像最纯最清的一滴天池水,纵然紧拥
你在怀里也时时怕你突然化掉。”  

    当日他送我的玉牌现在已挂在我脖子上,掖在衣内,不许轻易见人。  

    有均蜇的照顾,我日渐丰腴起来。一日正闲坐窗前赏雪,忽见一人推门进
来,皇冠我呆了,竟不知起身跪拜。  

    帝追和当日一般的温和,真奇怪,三个人中倒是身为皇帝的他最少那种王
者的霸气。  

    “想不到你当真在这里。”帝追道。 

   

    我回过神来,盈盈下拜:“奈何拜见皇上。”  

    他伸手扶我起来,手指触及我腕上夜明珠,一时失神,道:“当今天下,
除太后外,我只许你一人见我不必跪。”  

    我幽幽地道:“我怎配。”  

    帝追以手轻抚我脸,忽地含泪,道:“奈何,怎的你我当真就无缘么?”
  

    我咬着唇道:“皇上有瑟菲椒荔相伴左右,还会想得起我来么?”  

    帝追道:“太后说我既为皇帝,当有母仪天下之人方不违礼。我想她们是
你的姐妹,自然也有相似之处。谁知,竟是半点也不像的。”  

    我一时难以忍耐落下泪来,道:“当日我被人强送出城,你竟也由得。”
  

    帝追拥我入怀,叹道:“我又何尝不想救你。只是,我虽身为皇上,却比
你更不得自由。我倒宁愿我不是皇上,或者我倒可与你在一起。”  

    一言提醒了我,一把将帝追推开,道:“现在我已经是均蜇的人了,你倒
来找我。”  

    帝追脸色苍白,道:“你,你爱的人难道是均蜇?”  

    我哭道:“爱与不爱,你不要问我。只是当日是他将我从那不见天日的地
方救出来,我在外面也是没有容身之所,你叫我怎样?”  

    帝追一咬牙,道:“奈何,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与你长相厮守。”  

    我哭道:“这些话你再不要用来哄我。”  

    帝追咬牙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是认真的。”一忍心,转身去了
。  

    我一直哭到均蜇回来,他急急忙忙地问我:“我听说今日帝追忽然来了,
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哭?”  

    我捶着他的胸,哭道:“你说,他怎会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又巴巴地寻
了来?”  

    均蜇急了:“我怎么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他,他现在是皇上了怎么可以
不顾体面,还来找你?”  

    我推开他:“我知是谁安的好心?看我清静就不行么?非要弄出事来折磨
我。”  

    均蜇急道:“我晓得了,一定是惊刃干的好事。除了他再没别人这么鬼崇
。你别哭,明儿我就求太后去,我要娶你过门,断了帝追的荒唐念头。”  

    我大哭:“又胡说,我在家的时候太后就不许我嫁你,现在我已是别人的
妻子,太后又怎么能许你娶我?让太后知道你强抢人妻入府,只怕还要治你的罪呢
。”  

    均蜇发誓道:“我不管,太后若不依我,我宁可死在她面前。我现在就去
找太后。”竟赌气去了。  

    我等了一夜也不见均蜇回来,倒是惊刃忽然登门。  

    不知为何,我见了惊刃总是有些怕,束手束脚的。  

    他站在门口并不进房,远远地看着我,道:“比先时愈发好看了。”  

    清晨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晃得我有些头晕。  

    他道:“昨晚均蜇去求太后让他娶你,跪了一整夜,太后发怒,已命人把
他关在束云宫了。只怕这就来绑你入宫治罪了。”  

    我咬住唇,道:“难不成是派你来绑我么?”  

    惊刃怔了怔,忽然笑了,道:“难怪他们俩个为你神魂颠倒,果然是冰雪
聪明。现在除了我谁也救不了你。”  

    我不觉脸上一热,忽然想起这是第一次看到惊刃的笑。虽然他和均蜇长得
一模一样,可是均蜇的笑调皮又邪气,全然是顽皮少年的笑容,惊刃的笑里却也带
着冷漠带着讥讽。  

    惊刃把我带到他的府里,太后派去的人搜遍均蜇的家也找不到我。  

    是夜,我又入梦。  

    无极一个人坐在一个高台上,台上有一面铜镜,镜上镌着一行字:孽镜台
前无好人。他对着镜子若有所思。  

    我叫他:“你在做什么?”  

    无极回头看我,淡淡地道:“你来看。”  

    我纳闷:“看什么?咦,这镜子里怎么没有你我?”  

    无极道:“你我都非六道之内的生灵,这镜子自然照不出。”说着,一个
女子已被鬼卒缚到孽镜台前,镜中忽现影像,竟是那女子生前所作诸事,依稀仿佛
竟有我的影子。那女子先时被镜中影像惊得目瞪口呆,忽地转头看见了我,咬牙切
齿道:“全是你害的我。我只恨没有将你扔进无间地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鬼卒在她身后搡了一把,道:“你现在就要去无间地狱了,速随我去报到
吧。”竟将她拖走了。  

    无极叹道:“何等愚痴,死不悔改。”  

    我忽地想起此前所做的梦中似乎也有两个女子口口声声说恨我的,便问无
极。  

    无极道:“你只记得,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默然半晌,道:“人若害我逼我当如何?”  

    无极摇头道:“一切不过是虚妄,何必挂在心上?”  

    我默然。  

    醒来,桌上一点烛火摇曳,惊刃正坐在床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坐起身
,道:“怎么?”  

    惊刃道:“太后已下令全国缉拿你。” 

   

    我冷笑:“是何缘由?”  

    “妖孽惑众。”  

    我大笑。  

    惊刃忽地一笑,十分诡异,道:“不过,帝追也下了令,命人找到你之后
不得伤害,立刻送到他面前。”  

    我止住笑,道:“他何苦为了我与太后相拗。”  

    惊刃道:“帝追自幼便柔和顺从,这还是第一次违逆太后。奈何,你这魔
力从何而来?”他以手抚我的脸,指尖冷如冰。我一抖,他道:“冷么?”俯身抱
我入怀,在我耳边轻轻呵气,痒得我躲又躲不开好生难过。  

    “夫君?”一人推门进来,道,“怎么半夜三更的跑来这里?”忽然顿住
,身子一晃,瞪着我不能言语。从惊刃的肩上看过去,我看到婵媛的脸色既惊且疑
,忽青忽白。  

    惊刃并不曾放开我,连头也不曾回,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出去。”
  

    婵媛身子又是一晃,咬牙道:“奈何是太后通缉的人,你为何把她留在府
里?不怕连累你么?”  

    惊刃皱眉道:“关你何事?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对我的事表示意见了?”  


    婵媛狠狠地瞪着我,梗直了脖子,道:“妾身是为你的安危考虑,这个妖
物多次作怪,早已不容天下。你何故一味回护?”  

    惊刃这才回头看她,忽然一笑,道:“奈何的皮肤何其白嫩。”  

    婵媛唯一憾事便是肤色不够白,昔日曾为此不止一次借故把我罚站在日头
下,可奇怪的是我一直也没有被晒黑过,仍是无暇莹润的白。  

    闻言,婵媛一顿足,道:“我只嫌她脏。”  

    惊刃悠然道:“我却不嫌。”  

    婵媛脸色大变,怒而离去。  

    我看着惊刃,道:“你何苦激她?”  

    惊刃一笑,道:“你若明白我心,不至沦落至此。”  

    此后,惊刃夜夜在我身边入眠,却是从不曾动我。  

    一日,我忽然作呕,惊刃搭我脉膊良久,忽地一笑,又命人传郎中进来替
我看病,郎中恭喜道:“禀王爷,如夫人有喜了。”惊刃含笑,道:“确是喜事。
请勿张扬。”  

    送走郎中,他忽然问我:“孩子是均蜇的,还是帝追?或是那个小吏的?
”  

    我抬手在他脸上打了一掌,缩回手忽又后怕。  

    惊刃也不恼,点点头,又是诡异地一笑。  

    某日,我喝了那碗碧梗粥后,忽觉腹痛如绞,从床上跌到地上,只痛得滚
来滚去,大叫救命。自觉有热热的液体从腿间流下,竟是汨汨如泉难以遏制。昏迷
之前我仿佛听到婵媛在窗外的冷笑声。  

    醒来的时候,我看见帝追焦急的脸,他见我睁开眼睛,不由喜得流下泪来
,道:“我只当你就此舍我去了。”  

    我勉强发声道:“你怎在此?”  

    帝追道:“有人在你饮食中下毒,只有宫中秘制的药才能救你,惊刃便抱
你来求我。其实,何用他求,我只恨不能代你受这苦楚。”忽然脸又一红,低声道
:“只是,只是你的孩子,没有保住。”  

    我不语,保不住也罢,我本也没有想过留下他。  

    帝追只当我难过,道:“你放心,我定然查出是谁害你,叫他偿命。”  


    我闭上眼。  

    不久,便听说不知何故婵媛悬梁自尽,临死前对人道:“我只恨奈何那妖
孽没有死在我前头。”  

    又些时候,听说太后因病去世,有人说她是被我气死的。我也不知道是不
是,想起曾经在良吉宫大宴时见过太后,似乎是个很严厉的老妇人,面貌倒也模糊
了。  

    我便住在宫中调养,其间父亲和太太进宫来看望过我,两个苍老的身影远
远地跪在地上叩拜,父亲的头发已全白。从前我对他的惧怕,不知怎的已全然无踪
,我只是觉得那个口口声声自称老臣的男子很是陌生。听他禀道靡芜已代我嫁给那
个小吏为妻,夫妻俩倒也相敬如宾。      我忍不住问道:“我的生母……是
怎么回事?”  

    良久,太太才抗声道:“她目无尊上,身为侍女却勾引主人,还怀了你。
是我逼她投井的。但我也允诺代她养育你长大。事隔多年,婵媛又已死,就算是我
们还了她一条命。请不要再追究了吧。” 

   

   我默然。不知从何来的寒气令我止不住地发抖。从太太的声音里我听不出一丝
愧疚,也许在她心中一个侍女的生命卑贱如草,不足挂齿吧。更何况她确实遵守诺
言养我长大,心中当然更不必感到任何抱歉。 

    只是,我那沉在井里的母亲,你此心何甘?  

    又是盛夏,我身体已痊愈,闲坐在花园里吃茶。听身后一人冷笑道:“你
究竟有什么狐媚功夫,也教教我吧。”  

    我平静地站起身,深施一礼,道:“皇后和贵妃怎有空来此?”  

    瑟菲冷笑道:“不知道你是福大命大,还是妖术惊人,百转千回的竟让你
入得宫来。真是佩服佩服。”  

    椒荔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半晌道:“婵媛是你逼死的么?”  

    我道:“她想害死我是真。”  

    瑟菲冷笑,待要说什么,忽然一拉椒荔,急步走掉了。帝追走来,道:“
刚才是谁?是瑟菲么?她来找你麻烦?”  

    我道:“不是。”  

    帝追没有多问,坐下来,拿着我的半碗茶喝了,眉头紧锁。  

    我道:“怎么?”  

    帝追叹了口气,道:“奈何,你知道么?其实该做皇帝的不是我,而是惊
刃和均蜇。” 

   

    我诧异。  

    帝追道:“惊刃和均蜇出生时,因为是双生兄弟,怕日后引起继位上的诸
多说法,本要按规矩溺死其中一个,留下另一个做太子。但先皇不忍心,他们的生
母皇后又诸般恳求,先皇便下令免于他们继承皇位的权利。恰巧,不到一个月之后
,贵妃便生下了我,于是先皇便封我为太子。所以,惊刃和均蜇不是没有怨言的。
”  

    我道:“现在你是皇上。”  

    帝追道:“其实我倒宁可不做这个皇上。”他握着我的手,温柔地道:“
我只想和你白头到老。”  

    我忽然感动得不能自已,虽然我身份低微,又曾经嫁与小吏为妻,为均蜇
怀过孩子,但贵为一国之君的帝追却仍把我当成最尊贵圣洁的宝物来宠爱。均蜇待
我是很好,可是似乎也不如帝追这般一往情深。  

    深夜,我贴近帝追赤裸灼热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帝追把我的长发绕在指
端,缠缠绵绵。忽笑道:“奈何,你可记得我们在良吉宫相见时的情景?”  

    我道:“是啊,我正在做恶梦。嗯,好像是梦见进了地府。”  

    帝追道:“怎么会做这么怪的梦?”  

    我道:“我时常梦见地府的,总是看见许多鬼魂,好可怕。”  

    帝追抚摸着我的背脊,道:“别怕。有我呢。”  

    我笑:“待你百年之后,也是要去的。”  

    帝追笑道:“我去时,必为地狱之王。”  

    我怅然道:“地府里有十大阎罗、十八狱王,你去了做什么王呢?”  

    帝追笑道:“若不然,我誓不入地狱。”  

    我道:“那我可去何处等你?”  

    帝追在我额上一吻,道:“你只在阴阳两界相交之处等我,我必会去的。
或者,我等你。”  

    我微笑道:“一言为定。”  

                     

    “奈何,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瑟菲微笑道。  

    我不解:“谁?”  

    瑟菲笑道:“你去了便知。”竟拉着我便走,我只得随她。绕过水榭楼阁
,忽有一人已跳起来迎出,叫道:“奈何!”  

    啊,我吃了一惊,均蜇?  

    均蜇抱住我道:“想死我了。”  

    我道:“你不是被太后关在束云宫吗?”  

    均蜇道:“太后逝后帝追就放我出来了,只是他不肯让我见你。”他是削
瘦了很多。  

    均蜇拉着我的手,忽然落下泪来,道:“我听说,我们的孩子……”  

    我忙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均蜇道:“瑟菲带我来。”  

    我回过头,却发现瑟菲已经走了。  

    均蜇吻我,口中喃喃道:“你可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处处都是你的影
子,闭上眼便梦到你,我为你疯了。”  

    “放开奈何!”帝追怒喝道。 

   

    我一惊,看见帝追怒气冲冲的脸。均蜇反把我抱紧,大声道:“不放。奈
何本来就是我的。”  

    帝追气得脸上变色,怒道:“奈何是我的爱妃,你敢玷污她?”  

    均蜇冷笑:“你不用摆出皇上的架子来唬我。你问问你的良心,你有后有
妃有佳丽三千,我心里身边却都只有奈何一人,你比得上我对她的真心么?”  

    帝追喝令左右:“拿下他!”  

    我忙挣脱均蜇,上前去求帝追:“赶他出宫也就是了,你知他一向骄纵惯
了,且饶他一回。”  

    均蜇还梗着脖子嚷道:“奈何,你不用求他。我便是死也不会放弃你的。
帝追,我与惊刃已将皇位拱手相让,你还不知足?为什么连我心爱的女人也要夺走
?”  

    帝追大怒:“赶他出去。永世不许入宫。”  

                     

    瑟菲来找我:“你这妖孽,害苦了帝追。”  

    见我茫然,她道:“均蜇与帝追争你的事惊动朝野,人人都在议论,说皇
上为了一个妖女竟罔顾朝纲,有失体统。竟有人劝他退位让贤。”  

    我惊道:“退位?退给谁?”  

    瑟菲冷笑道:“还有谁?难不成让给均蜇那个疯子吗?”  

    我跌坐,道:“惊刃。”  

    是了,这才是惊刃的目的。  

    夜来,第一次看到帝追愁眉深锁的样子,帝追道:“奈何,不如你随我去
做一对民间普通的夫妇吧。”  

    我流泪道:“与你天涯海角也甘愿。”  

    帝追握我的手,微展愁眉,道:“这一生有你,我也不枉了。”  

    忽从我颈间坠下一玉牌,上面赫然镌着一个蜇字。帝追脸上变色,道:“
你还把它带在身上,你还忘不了他?”拂袖而去。  

    叫我如何解释?无论如何,均蜇待我的情意我今生不能报尽,可是帝追,
你已拥有了我的人我的心,难道连这一点歉疚和回忆都不能容忍吗?  

    不久,均蜇竟发兵攻打京都。帝追向我道:“奈何,这一次事关天下事关
百姓,我不能再听你的话饶过他了。”  

    我居住深宫,自是不知宫外如何血流成河民怨深重,但从帝追越来越紧锁
的眉头和瑟菲的冷言冷语里也能领会一二。我知道人们把这场内战怪在我身上,如
果没有妖女奈何秽乱宫廷,不会有这场战争,不会有那么多人丧命那么多的家庭破
碎。一切只因有我,一切只因我令两个可以掌控天下的男人反目成仇。  

    终有一日,帝追的军队击溃了均蜇的叛军,均蜇被赐毒酒。  

    虽然这一役是胜了,可是帝追在百姓面前再无威严,不日,一直冷眼旁观
的惊刃联同朝野官员逼帝追退位,将他囚于束云宫。  

    惊刃登基。  

    帝追的后妃都已被一同关入束云宫,竟没有人来动我,我仍留在内宫。  


    一日惊刃唤我去,他穿了皇袍果然比帝追更具威严。我默然而立,不跪不
拜。  

    惊刃微笑道:“我新修了一处所在,带你去瞧瞧。”  

    一座大殿,中间是深深的一个洞,一侧高高的设着龙椅,满殿的烛火映得
如白昼一般明亮。我扶着椅前的栏杆,向洞内望去,几乎呕了出来。那洞里纠缠翻
滚的竟是数不清的毒蛇。我忙退后几步,已惊得一身冷汗。  

    惊刃微笑着将我拉至他身旁坐下,道:“奈何,我见过的女子中唯你最是
出众,当日在良吉宫,独你衣衫简朴,却如蒙尘珍珠诱人注目。亏得有你,令帝追
、均蜇钟情,我只在其间少少挑拨,便得已成就今日大业。真是多谢你。”  

    我别转了头,不愿看到他那张和均蜇一模一样的脸。  

    惊刃道:“今日给你看个新鲜的。”  

    向左右招呼一声,侍卫便拖出三个人来,一个便是帝追,仍是昂头挺胸傲
气不减,但一看到我,脸上顿时变色,向惊刃喝道:“你左右不过是要我的命,何
必牵连奈何?”另一人满身血污,神情恍惚,听见帝追的话,便向我哭叫:“奈何
,念在我昔日对你的情份,放了我吧。”正是椒荔。最后一个人双腿已断,血淋淋
地拖在身后,仍勉强抬起头,叫道:“奈何,我已是阶下囚,你何苦还不放过我?
”  

    我掩住口,咽下将脱口的惊叫,才不叫惊刃得了意去。  

    惊刃道:“帝追,我怎忍心伤害奈何呢?我还要娶她为后呢。”  

    帝追顿足骂道:“禽兽,你还想怎样?”  

    惊刃悠然道:“片刻你便知道。”  

    又向我道:“你从前在符家吃了不少苦,瑟菲是你的姐姐,却从不好好对
你。今日我给你报仇雪恨。”一挥手,侍卫将瑟菲拖向蛇窟。我不由发抖,明明是
他想满足自己畸形的欲望,为何却要假借我的名义?瑟菲拼命挣扎,叫道:“帝追
,救我!”又骂:“奈何,我作鬼也不饶你!”我听到她在蛇窟里的惨叫声渐渐止
息,闭上的眼睛才敢缓缓睁开。殿内一时寂静得几乎让我怀疑自己听到了蛇群咬啮
瑟菲身体的嘶嘶声。 

   

    早已吓呆了的椒荔见惊刃的目光转向自己,吓得疯狂地挣扎起来,尖叫:
“不要!我不要!奈何,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  

    我何尝不想救她,但我知惊刃要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更何况我自身难保
。只得转过头不去看她。  

    椒荔见我别转头,绝望得破口大骂:“奈何,你这个妖孽,你今生欠我,
来世我要你偿还。你逼死婵媛,害死瑟菲,你这个恶毒的贱种!”突然挣脱了侍卫
,一头撞在墙上,顿时脑浆迸出,一命呜呼。  

    帝追早已脸色惨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惊刃命人将椒荔的尸首扔进蛇窟,向帝追笑道:“怕了?你放心,我不会
杀你。我要你永远在这束云宫里受苦。”将我揽入怀里,大笑道:“我还要娶你最
爱的女人为后。奈何,我让你母仪天下,让所有的人都跪拜你脚下。无论他们是否
把你当成妖孽,他们都要臣服于你。我可以让天下人不敢对你有半点不敬。和我一
起统治天下,一切尽在我们掌握之中。你可喜欢?”  

    我一笑,对帝追道:“我只在那阴阳交界处等你。”手中金钗刺向惊刃咽
喉。  

    侍卫们的刀剑砍入我的身体时,我竟不觉得痛。只听到帝追大叫:“奈何
!”  

    “奈何。你终于回来了。”无极站在岸边携我的手微笑。  

    呵,这是地府了,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我依稀看到自己自忘川中
化生而出,求转轮王让我到凡间历练一遭,这一遭,呵呵,何其漫长。  

    同无极去秦广王前销帐,经过枉死城,分明看见瑟菲在其间啼哭。无极道
:“她不肯投胎,非要等害她的人来。可惜,她不知自己等错了人。”  

    酗忘台上椒荔在哭求孟婆:“让我记得吧,我要她来生还我的债。”  

    孟婆摇头道:“轻轻松松重新做人才好。况且,来生你俩再不相遇的。”
  

    椒荔仍哭求:“哪怕相隔几百世我也要记得她负我。”  

    孟婆叹道:“何苦折磨自己。”仍是由鬼卒强按了头给她灌下忘情汤,送
过苦竹浮桥上对岸投胎去了。  

    婵媛被鬼卒从孽镜台押下,看见我,便恨道:“那一碗碧梗粥怎不毒死了
你?”又冷笑:“你也有今日。”鬼卒推她:“快走,快走,速随我去无间地狱报
到。”婵媛回过头来大叫:“奈何,是你害我。”  

    我默然不语。这地府之所以寒气入骨,只怕便是这数不尽的怨恨所致吧。
  

    已然来到玄冥宫,秦广王端坐于上,见我来便笑道:“奈何,你这番人世
历练如何?” 

   

    我跪于地,向秦广王道:“大王,奈何本是忘川之水所化生,迷津未破,
蒙转轮王慈悲许我到人世历练。不想竟因我而死这许多人,奈何罪过何其重。只求
大王许我在阴阳两界相接处化一座桥,渡善缘别恶缘。也就是可怜了奈何这一点愚
痴了。”  

    秦广王叹道:“痴儿,痴儿,竟至于斯。”便允了我。  

    仍是无极带我来到亡魂渡,撑木筏的老人看到我,便笑道:“可让我得歇
息了。”竟化烟而去。  

    别了无极,我化作一拱形石桥,桥身既窄且滑,横跨亡魂渡,连接阴阳两
界。但凡有善因得善果的魂灵便可顺顺利利地从我身上走过,直去转轮王那里轮回
,有得三步便跨过的,来世可得大福报。若有那作恶多端的魂灵,必从我身上滑下
落入这亡魂渡的血水之中,淹个七日便送入各殿受审判刑。  

    无极在我身上刻了三个字,好叫人识得我,那三个字便是;奈何桥。  

    帝追,我只在这阴阳交界处等你罢了。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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