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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inni (境由心生☆心静则宁), 信区: Ghost
标 题: 【晋中鬼事之三】——踏穴东观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4月29日12:24:01 星期二), 站内信件
作者:书雅
晋中祁县东观镇,紧邻的绵山东脉地势险峻,无路可登攀。南麓朝阳的山坡上,古木
森森,每一棵都有上百年的历史。飞禽走兽出没其中,杀人无算。李渊拥兵太原反隋之时
,麾下部将赵宝曾背山战于杨广,寡不敌众,数万兵马皆命丧于此,血流漂戟,山上的黄
土尽皆被染红,大雨冲山之日,山洪泻下如赤流奔涌。以此土烧砖,色泽鲜红,坚硬无比
,历百年不朽;以此土烧瓷,叩之铿然作响,逢雷雨之日凑近听之,可闻风雷之声。村人
皆称之为“烧土”。从那时开始,上山打柴的樵工常常会无意间自树根底挖出骷髅,根须
盈其颅,纠缠不可解,齿犹啮木;于山脚下刨土的窑工更是掘得白骨累累。夜晚来临的时
候,无数的磷火在山上盘旋游飞,夹杂着夜枭的嘶号,经年不绝。
村民感念唐战士之英勇,挖出的骨殖并不随意丢弃,而在山脚下丘陵之处择地而葬,
岁月流逝,丘陵已经成为平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墓冢。继而有那孤苦无依或家境贫寒之
人,殁后无力打理,镇上的保正遂一领草席裹了,指使两人抬到此处草草掩埋;又有那异
乡逃荒之人精疲力竭倒于路边,好心人皆将之葬于此。天长日久,此处已是乱坟堆砌不可
胜数。后来天下大乱,盗贼横行,宵小作恶,村人恐死后遭挖坟掘墓之祸,都不敢远埋,
只近葬于此。原本是情不得已,后却发现凡在此处埋葬之家,后人皆人丁兴旺,家道昌盛
,村人疑为地下英灵之助,附近村落远近闻名,到民国初年时,东观全镇之人死后皆葬于
此。
又有那潜心研究堪舆之人,专在人死后为其选择下棺之处,赖此为生,是为“踏穴”
。操此营生这人,因其只为亡者为伍,并不与生人交往,村人对其敬畏交加。延请之时,
三牲六畜,白包礼送。平日则退避三舍,望影而遁,称其为“鬼客”。
任宝在乱坟岗上走动不止,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以手指为标尺测算距离。时而转动手
中的罗盘挑选方位。
他是远近百里闻名的“鬼客”。他父亲生前替人踏穴无数,并无失手,后与逃荒到此
的一婆姨搭伙为家,数年却无子嗣。老鬼客深觉泄露天机太多,阴德无积,就洗手不干了
,若干年后才得到任宝一个儿子,视为珍宝一样将他养育。依照老鬼客的想法,是决不让
他再干踏穴之一行了,只想送他去读书,将来谋个一官半职,从此光宗耀祖。在任宝满月
的那一天,吃过长生面,喝过长命酒,燃上长寿香,母亲将满满一个笸箩的杂物倒在炕上
,让任宝在其中挑选一个东西抓在手里,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月乩”。据说刚刚满月
的小孩,在长寿香熄灭之前,抓到什么将来就是从事什么工作。
父母将任宝从摇篮中抱出,轻轻将他放在那一堆杂物面前,屏息静气的看他在那一堆
东西中乱扒。已经微醺的老鬼客志得意满地笑着,也难怪,为了让儿子抓一个好兆头,他
特意从镇上买来了笔墨纸砚和小金印等物,那一堆东西里最不好的是一小袋泥土,但就是
做一个本分的农民,也比自己原来所干的那行当强啊。
任宝却不知道老鬼客的这么多想法,他的手在印上摩了几下,老鬼客的眼睁的好大:
“儿子,快抓起来!”却滑了开去直直放在了一个称砣上,“唉,就做一个小买卖也行啊
!”却又开始蹭一支笔,“好孩子,就算当一个文人,也算是任家第一人了,你倒是抓啊
!”儿子的手却没有停留,丝毫不顾老鬼客的感觉,在那一堆东西中来回摸挲,却总是不
抓起来。长寿香已经快燃到了尽头,老鬼客的每一次希望都落了空,最后终于有点焦躁了
,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在桌上一顿,嘴里骂道:“这小杂种,难道将来要做一个二流子不成
?”
受到惊吓的任宝哇哇哭了起来,母亲心疼孩子,上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香烟向上腾
了一下终于熄灭了。老鬼客的脸色随着不再继续的烟雾而阴了下来,他灌下一杯酒,恶狠
狠地看着女人怀里的任宝,鼻子中喘着粗重的气。任宝在母亲的怀中挣扎着,哇哇啊啊地
哭着,母亲不敢直视老鬼客那发红的双眼,低头哄着任宝,突然大喊一声:“他爸,你看
!”
任宝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紧紧抓住一支黑色的小调羹。
老鬼客转怒为喜,抓住调羹那不是意味着将来就是做大厨了?虽然也是伺候人的活项
,但总还不算丢人,如果做的好也能名震一方啊?他轻轻想从任宝的手中取出那调羹,却
感觉任宝用他仅有的力气将其死死抓住,老鬼客稍稍用力抽出那调羹,使劲眨了眨醉眼,
仔细端详着,脸色不禁变了。他猛的挥手抽了女人一耳光。
“谁让你把这东西放进去的?”
那调羹根本不是我们吃饭用的小勺子,而是老鬼客原来踏穴时所用罗盘上的司南!
母亲被打了却不敢吱声,她把任宝抱紧。嘴里畏畏缩缩的嘟喃:“刚才我是想放调羹
来着,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家里的两个调羹都被我不小心摔了,刚好看到你在灶柜里塞
的那玩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看这和那调羹是一个样,我就放进去了。谁知道他
就偏偏抓了这个?”
老鬼客大怒,又是一巴掌打了过去,嘴里更是贼娘操老子的骂个不停。母亲只得背过
身去,任由丈夫打骂。老鬼客却自己停止了拳脚,愤怒的骂声也逐渐平息下来,变成了呜
咽,最后自己倒在炕上老泪横流。母亲心里也不好受,扭头说:“他爸,你要是不顺气,
就多打我几下吧。都是我把事情弄砸的!”
“不怪你,不怪你!这都是命啊!”老鬼客睁着无神的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老鬼客后来重操旧业了,他知道天命难违,等到任宝长的大一点的时候,他就自己教
他读书认字。等到任宝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明八卦、晓阴阳、知五行、识六合。他经常随
着老鬼客去为别人踏穴,在那茫茫山野中学习认脉探气的学问。
任宝逐渐长大,他那在堪舆方面天生的灵性也暴露无遗。他对方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
感应,同其他的孩子在青纱帐中捉迷藏时,他从不曾绕过远路,甚至有时他能先于对方到
达想要藏身的地方。当大人们在一起讨论一些怪力乱神的听闻时,他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大部分的时候还能预测出结果。更令人惊异的是,当村里连打两个月都打不出一口水井时
,小任宝却准确地指明了泉眼所在地,这件事情使他远近闻名。十乡八里的人都远奔而来
,求他指明本村泉眼所在地。在他的身上,总是笼罩着一层神秘。有时候,人们对他的恐
惧甚至大过对老鬼客。
事情总是突如其来的降临,即使你明明知道它要发生,但是却无法避免。
隆冬的一个清晨,数九寒天才数到四,外面的气温已逼近零下二十度,老鬼客早早就
起床,将任宝唤醒,父子两个人在院子中举首观天,这是他们这一行的必修课。每天早晨
都要看看天象,来测算今天的运势。任宝毕竟年幼,被老鬼客从被窝里揪出还是睡眼矇眬
的,站在那里重心还没有稳定,摇摇晃晃的直揉眼。老鬼客双手背在身后,聚精会神地看
着天上的星星,不错,紫薇清澈、红鸾行喜、奎星环斗,一切都预示着今天是顺利的一天
,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任宝这时已经变得清醒很多了,他也和老鬼客一样观察着天上的星星,远处的天边已
经露出了晨曦的微光,星星的光芒被逐一掩盖,只有一颗硕大无比的星星高悬在西南天际
。父子俩个正准备转身回屋时,天色突然一变,逐渐又暗了下去,并且陷入了一种漆黑的
寂墨,父子们甚至都看不请对方的脸孔,远处谁家的鸡开始鸣叫了,谁家的狗被鸡叫声吵
吓,狂吠不止,继而全村的狗都一一叫了起来。自家猪圈里的猪被惊醒,不耐烦地呼呼哼
着。老鬼客远远呵斥了几声,那猪干脆嚎了起来,老鬼客扬扬下巴,示意任宝过去教训教
训它。任宝转过身向猪圈走过去,心里盘算是用土块砸它几下,还是用拌猪食的棍子敲它
几棍?
那猪圈中陡然立起一个黑影,身形比任宝还要高,发出一阵阵呼喝,从圈中一跃而出
,以一种极怪异的姿势向任宝走来,好象不是走而是跳。任宝和老鬼客同时能感觉到地面
在微微震动。
任宝一时惊呆了,那东西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骚气中人欲熏,他不知所措的连连后退,
老鬼客从他身后赶上,将他一把拉在自己背后,定睛看那黑影越来越近,终于能够看清是
什么东西时,父子们都是一楞!
居然是自家那口三百多斤重的猪!它两只肥短的后腿将全身撑起,前腿向前伸着,人
立着在院中蹒跚而行,长长的鼻子下面发出的声音好象人呜咽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老鬼客的心一沉:《管子》中记载:齐人杀彭生以谢鲁襄公,后襄公行于路,有豕人
立而啼,从者曰:此彭生也。襄公惧而堕马,伤足丧履。身为一国之君,碰见这种怪异的
事情都不免伤残筋骨,而现在自己和儿子竟然看到这景象,不知道今天会有什么样的事情
会发生?老鬼客心里想着,从地上捡起一根干柴将猪捅倒在地,赶回圈里,然后拉着任宝
回到屋内,对女人说:“去,把院门关上,今天无论谁来都说我病了!”
然而整整一个白天并没有人来,老鬼客督促任宝在家中研读,学习他那几本破旧不堪
的书籍,女人忙着给他父子两个做饭、洗衣、操持家务。除了没有出门,这一天和别的日
子没有任何不同,等到日薄西山,夜幕来临的时候,一家三口在油灯下用过简单的晚餐,
听任宝背诵了一遍《挥尘诀》后就上炕睡觉了。在钻进被子的时候,惴惴不安了一天的老
鬼客才把心放下:整个东观镇没有人敢在一个鬼客熄灯后来访的,这样会缩减寿数的,而
且极有可能将霉运招致自身。
老鬼客非常庆幸因为自己的英明决定,帮全家避免了一次命数中可能的灾难,所以睡
下后,他还和女人亲热了一会,然后在全身心放松的状态下沉沉睡去。
饱饱睡了一个下午的更夫,沿着全镇转来转去,他的手中提着一个灯笼,照着前面的
路,戌时过去了,谨防火烛!亥时过去了,关门闭户!子时到来的时候,他正好走到老鬼
客所在的院门外,“梆”的一声响,子时一刻了,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
声,哒哒的蹄铁击打在青石板上由远及近,撕破寂静的夜空向老鬼客家奔来。更夫连忙将
手中的灯火吹灭,急急跑到一个草垛后面躲了起来,尽管看不大清楚,他仍然尽力望着声
音来的方向。
四匹马风驰电掣一般从黑暗中射出,有一匹马上却没有人,在老鬼客的门前嘎然而止
。不知道是哪一个人说:“就是这里了,给我把门踹开!”两边的人都翻身下马,走上前
去,“咔嚓”一声,门被踹开了,没有下马的那人一催马就进了院子,另外两个人也牵马
走了进去,很快就听到房门被踹开的声音和女人的一声尖叫。
老鬼客从炕上翻身起来,恐惧地望着那三个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女人紧紧捂着被子
蜷缩在墙角。三人中有一个打着了火石,点燃了自己带来的两只牛油蜡烛,蹲在桌上,拉
过一只板凳,其中一个人在板凳上坐下,灯光逐渐亮起,照亮了他的脸,另外两个人将衣
襟一敞,四把别在腰间的盒子枪在烛光照耀下闪着寒光。
“你就是老鬼客吧?”坐在板凳上的那人咄咄注视着老鬼客问。
老鬼客没有敢立即回答,借着烛光他看到那人的光头闪闪发亮,两只凶狠的眼睛一大
一小,鼻梁上有一道发红的伤疤,满口的牙被烟焦油熏得黄黑相间,尤其令人不寒而栗的
是他的左耳残缺不全,好象被什么东西生生咬下去了一大半一样。老鬼客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个人他认识,虽然自己是第一次见,但是那缺失的左耳明确的告诉他,这人是附近乡
镇臭名远扬的土匪头子“独耳狼”。
独耳狼的娘原来是镇上豪绅田树山家里的使唤丫头,有一天晚上田树山借着醉意将她
强占,过后甩给她几串铜钱就了事了。谁知道这一次罪恶后就怀上了孕,四个月后显怀了
,被田树山的老婆刑拷不过,他娘就说了事情的经过,大太太知道后大发雷霆,将她锁在
后院里,准备等出门在外的田树山回家后,当面将她肚中的胎儿打掉,以儆效尤。同是使
唤丫头的姐妹们悄悄把这消息告诉了他娘。等到半夜,他娘在墙角的犁铧上磨断了绳子,
逃出了田宅。并且逃到了附近的太谷县内隐姓埋名。田树山回来之后知道此事,直呼可惜
。因为他老婆在生第一个女儿时落下了月病,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而自己又慑于她的淫
威,恐怕娶上小老婆后被她糟害,即使怀上孩子也怕她趁机搞掉。现在听说被自己糟蹋的
丫头是带孕逃掉的,他悄悄派人四处去探听,看生的是男是女?
过了几个月,独耳狼出生了,田树生知道后大喜,准备亲自去太谷将他们母子两个接
回家抚养。哪知道大太太也有眼线在外,而且动作更快。等到田树生拖拖沓沓到了太谷,
母子俩原来住的窝棚早已付之一炬。邻居们告诉他,就在前日晚间,有人纵火烧毁了这草
棚,幸而那晚太谷多家堂办红事,招做母亲的去洗涮,把儿子托付在邻居家里。田树生不
敢耽搁,也不管远在县城的母亲,只将独耳狼带回了东观。后来母亲找到田树生想领回儿
子,被一阵乱棒打了出来,可怜那做母亲的就此疯了,每日衣不蔽体的在镇里流浪,白天
靠别人施舍和捡食生存,晚上却被那些心术不正之徒轮番欺负。
独耳狼逐渐长大,尽管田树生不许别人谈论他的身世,然而他仍然通过别人的眼神和
只言片语知道了整件事情。从很小的时候,仇恨就在他的心中生根了。田树生因为就他一
个儿子,对他娇惯万分,但这一切并没有改变那孩子对他的敌视。他总是给他找麻烦,看
到田树生气愤的样子似乎能带给他报复的快感。因为年幼,他不能用别的方法,就在家中
纵火,烧毁家里的财物;稍大一些,他就开始挥霍家里的钱,并且结实了一群狐朋狗友,
每日在外浪荡。田树生毕竟是一个地主,看到他这样肆无忌惮的浪费,他心疼的要命。于
是就限制了他能够支配的额限。
原来是随意挥霍的日子,现在被桎梏了。独耳狼开始偷取家里的东西去典当,并且拿
这钱去嫖妓、赌博、抽鸦片,丝毫不顾忌老地主对他的警告。到后来,田树生也知道了,
自己真正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如果再任由他这样折腾下去,恐怕自己最后都得流落接头了
。于是他将独耳狼痛打一顿后赶出了家门,并且宣称自己再也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儿子了。
失去了田家的这棵大树,那些狐朋狗友再也不象以前那样簇拥着他了,对他的态度也不再
恭敬了,最后干脆抛弃了他。因为他的名声太臭了,没有人对他表示怜悯,甚至连他乞讨
也只能得到人们的唾骂。白天他象丧家之犬一样在村中被狗追得无处可逃,晚上却只好躲
到他母亲栖身的山洞中睡觉,有时半夜有那恶徒成群结党而来,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
己的母亲被欺凌。可是独耳狼不思悔过,却将一腔怨气全部泻在老地主的头上。
一天晚上,他深夜翻墙进入老地主的家里,却被刚刚放养的狼狗紧紧叼住了他的耳朵
,他疼痛难忍却没有叫,狠心将自己的耳朵撕裂后,捅死了狗。用小刀拨开门闩,熟门熟
路的撬开了箱柜,将里面的银洋全部装进一个口袋。老地主闻声过来察看,被他一棒打晕
在地,随后将熟睡的大太太几刀搠死,然后竟然丧心病狂地奸杀了自己的异母姐姐,最后
一把大火点燃了庭院。当村里的人赶来救火的时候,只看到熊熊的火焰前面,他手里提着
一把滴血的刀,满脸杀气,左耳血肉模糊,嘴里叼着自己那一只被撕下来的左耳,宛如凶
鬼重生。
那天晚上之后,他投靠了山上的土匪,由于他心狠手辣,为人阴险,做事残忍,数年
之后,他就火拼了原来的头目,成了大当家,那时的他二十刚出头。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
,人们都不再叫他的本名,而改称他为“独耳狼”。自从他统领土匪以来,更是变本加厉
,三日一掠,五日一侵,无恶不作,周围乡亲们苦不堪言,人人自危。
“今天晚上这丧门星来家里做啥?”老鬼客疑惑地想:“家里既没有值钱的东西,也
没有粮食,自己的女人年龄也不小了,难道他是找我去踏穴的?”他哆哆嗦嗦地披上衣服
,问:“我就是老鬼客,几位好汉有什么事?”
“嘀呤呤------------”的声音,一个打手从腰缠里取出一个小袋子,抛落到桌上,
清脆的银洋互击声在屋内萦绕。老鬼客和她女人都屏息静气地看着那个袋子,眼睛越睁越
大。独耳狼嘲弄地看看老鬼客,又看看桌上那袋银洋,伸手拿马鞭拨拉着袋子说:“听说
你是这附近最会给人踏穴的,我老娘今天死了,想麻烦你老给她踏一个好穴下葬。这些钱
是定金,如果真的选上了好穴,爷还重重有赏。”
老鬼客伸手抓过那袋银洋,在手里掂了掂,仅凭分量就能知道里面最少有三十块。他
将袋子扔到缩在墙角的老婆面前,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从容:“没问题,干的就
是这个,有活来了还能推出去不成?将老太太的生辰八字留下,各位先回,明日我定当竭
尽所能给老太太寻一个安息之所!”
“不行,你今晚就得去,天亮之前必须找好!”独耳狼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什么?”老鬼客大吃一惊,看来这独耳狼是不懂这行的忌讳:“好汉,干我们这一
行的半夜接活已经是大忌了,我是看在好汉一片孝心才硬着头皮答应的。如果让我半夜去
踏穴,那是绝对不行的,晚上正是阴阳交替之时,且不说地脉变化无常,就是土气也是反
复不定的,万一我一错眼,误踏死穴,不仅老太太魂不得安,恐怕还会延祸于后代啊!”
“所以我才找你嘛,这东观全镇七八个鬼客呢,我就瞄准你的水平高,眼光好。只有
你踏出的穴我才放心。”独耳狼斜眼瞟着老鬼客:“再说,你白天给我踏出好穴,全镇的
人不是都知道在哪里了?等到我娘下葬以后,你们挖了她的墓,那爷的后半辈子不是就全
毁了?别以为爷不知道你们恨我!孝心,爷不知道什么叫孝?爷只知道把前人安葬好,爷
以后就能好活。废话少说,快穿衣服。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爷什么事干不出来
?”独耳狼霍地站起。
老鬼客还在犹豫中,一个随从已经抽出枪来对准了他和他老婆。看来要是自己再说不
去的话,恐怕今晚的命就保不住了,这些土匪下起手来是毫不容情的。看着老婆吓的煞白
的脸,想到隔壁屋里熟睡的小儿,老鬼客无奈地点了点头。
四个人,四匹马从院中走出,然后全部翻身上马,哗啦啦的远去了,这时才听到屋里
的女人扯开嗓子哭喊。更夫又等了一会,确信不会再有别的事情发生了。才重新点燃灯笼
,重重敲了两下梆子:“梆梆,二更了!平安无事!”
独耳狼在前面,两个随从将老鬼客紧紧夹在当中,朝黑暗中的茫茫原野奔去。千算万
算,老鬼客还是在当天接了活,所以他也就无法避免那即将到来的噩运!
踏穴这行当,因为是替死人寻找安身之处,也就是替新魂在阴世寻找立命之所。但是
人世之人本不应该插手鬼府之事,时间一长多多少少会招点报应。所以干这一行的有许多
忌讳,比如不在酉时以后接活,以防被地府之鬼伪装成人骗取佳穴的位置;不能接受孕妇
求告的事情,以防被生长中的婴儿元神吸取灵性;不能在犯冲之方位踏穴,否则会筋脉尽
断而亡。但是在所有这些说法中最忌讳的就是酉时到卯时之间去踏穴!
酉时一过,白昼逐渐隐去,而夜晚则随之来临。这时候阳气减退而阴气加重,正是阴
阳交替的时候,气息紊乱不可捉摸。而踏穴本就是寻找阴阳二气之间的最佳结合点。所以
在这个时候如果没有特殊的本领,根本不可能在急速而杂乱的气息中,捕捉到那瞬间即逝
的切点。最令人担心的还不是因为踏不出穴而砸了自己的招牌,而是在这过程中可能遇到
的无法预知的危险。而是被趁暗而行的妖魅所侵,为自己招来无妄之灾。汉代古书中曾记
载:秦始皇招全国最著名的数名方士为其选坟,因为害怕被别人知道墓穴之所在,令方士
们于夜晚寻找。后来方士们根据天罡之位选定了一十二处墓穴,真假莫辨。结果最后这些
方士均不得善终。有被殉葬的,有得怪病而死的,还有的不明不白的被人杀害,最惨的一
个被人阉割后,砍断手足,刺瞎双眼,勾断舌头后暴晒而死。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听说过
有鬼客夜晚选穴了。而秦朝也因为穴气不足以荫福后代,二世而终。
老鬼客想到这些,不由得心生胆怯,他猛地拉住马的缰绳。奔驰中的马唏律律一声长
嘶,前蹄离开了地面,停了下来。独耳狼和两个随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立即拉住了
各自的马。独耳狼扭脸问老鬼客:“怎么不走了?”
“好汉,我看还是明天再给老太太去踏穴吧。这深更半夜的,我怕不能给她老人家选
好。”老鬼客鼓足勇气说。
独耳狼没有说话,只是催马绕着老鬼客转了一圈,眼光冷冷地打量着老鬼客。老鬼客
只觉得全身开始不自在,他不敢看对方的身影,只能低下头,看着前方坑洼不平的道路。
独耳狼在老鬼客的身后停下,挥手举起了马鞭,挂着风声就抽了下来。老鬼客闭上了眼。
这一鞭结结实实地抽在马屁股上,马儿被惊动,重新奔跑起来。两个随从一左一右紧
紧将老鬼客夹住,独耳狼则在后面不停地抽动着鞭子。四个人很快就来到了那一片无垠的
乱葬岗。两个随从加速赶到老鬼客前面,拦住了马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老鬼客从鞍上滚
落,坐在地上瑟瑟发抖。那里还有几个独耳狼的部下在那里等候,黑漆漆的一口棺木也摆
在地上。
两个随从跳下马来,从地上把老鬼客提了起来,从马身上取下汽灯点燃,几个人的影
子就被长长地拖在了地上。老鬼客一咬牙,从怀里取出罗盘和标尺,开始在荒野上探测。
地面上的雪还没有融化,罩在远远近近的坟头上好象一个一个的馒头,夜晚的朔风刮过,
在耳朵边呼呼作响,风中夹杂的霰粒打在人的头上脸上奇痛无比。独耳狼掸了掸附近一个
幕碑上的雪,一屁股坐了上去。
探穴第一步就是要探气眼之所在,地气是不停运转的,但在如此迅速的运动中,仍然
有能保持平静的地方,那就是气眼。所以为了确保罗盘测向准确,必须将罗盘放在气眼上
。老鬼客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铜足小炉,用火点燃信香放了进去,盖上一个镂空的炉盔
。烟雾逐渐从镂空的洞中弥漫出来,雪白而浓滞,在寒风中仍然凝成一线向右倾斜。老鬼
客轻轻把铜炉端离地面,慢慢朝右面挪动。眼睛紧紧注视着白烟的倾斜度并调整着移动方
向。等到那道白烟直直指着天空的时候,老鬼客明显松了一口气。他重新把铜炉放在地上
。
独耳狼他们怪有意思地看着老鬼客做着这些,却看到那道白烟越来越长,好象完全不
受周围风力的影响,不停向上生长,甚至已经看不道烟雾的尽头。从炉中冒出的烟雾好象
不是气体而是固体一样,坚挺地向上刺出。独耳狼从墓碑上跳下来,好奇地走到铜炉面前
观看着,赫然发现那镂空的炉盔已经飘离了炉体,在烟雾中不停的旋转。
老鬼客从怀中摸出几个“五帝古钱”。借着汽灯的光芒仔细分辨了一下,将一个“顺
治”古钱塞进炉底。说来也怪,钱刚一塞进去,空中的那道白烟就消散无踪了。而且那炉
盔也落回到炉上。老鬼客将炉子放到一旁,把古钱周围的土地平整了一下,把罗盘放在古
钱上,用手顺时针轻轻一推司南,顿时旋出一个黑色的涡。然后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最后
它停止了转动,勺柄指向的方位就是正北。老鬼客转头问独耳狼:“好汉知道老太太的生
辰八字吗?”
独耳狼冷笑了一下:“我问过,她说是庚寅年二月九日辰时三刻。”
老鬼客掐指算了一下,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
己土。看来老太太天干是金命,死后理应葬在西方。他转头身到罗盘的左面,用标尺仔细
地测出正西方向,朝西面直行了二百步,正合二月之数。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枚“康熙”古
钱,放在脚底。伸手又摸出一支银梭,对着铜钱中间的孔使劲扎了下去。这样就探到了“
天”之所在地。
古人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又说:“天地人合一。”也就是说:命是由天定的,
每一个人哪年哪月哪日出生并不由自己决定;而运是可以改变的,所以孕妇生孩子的时辰
,是随着当时的生产环境而有所变化;三者之中只有风水是可以由自身来改变。踏穴其实
就是就是根据死者的八字、命理和运道找出他的“天”、“地”、“人”三点,鬼客再根
据这三点构成的形状来确定阴宅所在的方位。等到找到合适的地点时,再根据后人要求对
周围犯煞之处进行禳除、克冲就完成了。所以穴好找而风水难克,道行不深的鬼客只能为
人踏出相应的穴,却不能看出其中隐藏的凶煞。
老鬼客一个人在皑皑白雪上忙碌着,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天眼、地眼和人眼
已经一一找出,“康熙”、“雍正”“乾隆”三枚古钱被银梭紧紧钉在地上,白色的反光
使人遍体生寒。老鬼客用红线将三枚银梭连起,组成了一个面积大概四百多平米的三角形
。然后拿标尺仔细的测量着各边的长度,计算出三角形的重心所在地,这里就是独耳狼的
母亲葬穴所在。老鬼客取出最后一枚“嘉庆”古钱,放在重心点,持银梭就往下扎。
“铮”的一声轻响,银梭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顺利的扎进去,似乎下面有什么坚硬的东
西阻挡着它的去势。柔软的银梭受到反作用力,立刻变弯了,老鬼客刹时惊呆了!
穴眼找好之后,鬼客需要根据它周围的地形来破解险煞。但是也有那运微命蹇之人,
因为在阴世积累的功德太薄,无福消受吉穴。这时的银梭就不能一插贯之,而会碰到土面
下隐藏的物体阻挠,意思就是说不能用此处做穴,俗称“地冲煞”。鬼客在探穴时如果碰
到地冲煞,必须另择地而选。否则即时就有无妄之灾。老鬼客轻轻将土面的浮土撸去,发
现埋在地上的是一个青花白瓷的盘子,他将盘子从地上抓起来,霍然看到盘子下面是另一
枚“嘉庆”古钱,老鬼客把疑惑的目光望向独耳狼。
独耳狼骤然狂笑起来,手中的马鞭向老鬼客一指:“哈哈,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我已
经让外地的鬼客来看过了,因为不放心,又让先生过来认一认,难得先生在夜里也能找到
这个地方。看来这儿一定是错不了的了!快,划出穴沿来,爷们要开挖了!”
几个随从齐声吆喝着,从马背上取出铁锹走了过来。
“不行,不能在这里挖!”老鬼客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既然你们都选这里,这里一定是好的了,怎么不能在这里下葬?”独耳狼
的眼中又闪出了寒光。
看着独耳狼咄咄逼人的目光,老鬼客不禁退缩了。是啊,让他怎么和这天杀的解释呢
?穴眼是挺好的,但是因为独耳狼的多疑,埋了一张盘子,如果真的让他在这里立坟,恐
怕自己就免不了意外之灾。可是这一切和他说又能有什么用呢?今天是自己找到了这个穴
位所在,如果没找到的话,丢人事小,性命事大啊!自己在他的眼里还不如他骑的那匹马
,如果真的惹恼了这魔头,恐怕就该给自己选坟了?他喏喏了半天,也没有敢说什么。转
身从怀中取出白石粉,沿穴眼周围开始撒出一个区域。几个随从就在那区域中开始挖掘了
!很快那墓穴就凿好了!
老鬼客纵身跳下穴去,抚摸着周遭的墓壁。不错,温热而湿润,但还不至于浸出水来
,这样可确保墓穴内恒温,后人的前途可蒸蒸日上;他使劲拍了拍泥土,土质坚硬,即使
有山洪暴发也不一定能够改变方位;他跳上地面,左观绵山高耸,状如举焰烧天,后世儿
孙当有统辖地方之运;右看山脉绵绵而下,俯饮河中,预示家族财运奔流;前面是大片开
阔的田野,聚四方往来之运道;后面是万丈悬崖遮挡,可保气场百年汹涌;在此处做穴,
可昼观日出日落,夜视月明月暗。“总之,在这小小的东观县,这样的穴绝对称得上是吉
穴了!”老鬼客最后对独耳狼说。
独耳狼转动着眼珠着听老鬼客说完,点了点头,然后一摆手,有八个土匪收拾起绳杠
等物,抬起棺木走到墓穴旁边,一番忙活,将棺木填进了穴中。然后挥锹将泥土掩埋进去
。到了最后,在原来的穴眼上鼓起了一座新的坟包。因为是新翻出来的泥土,上面没有雪
,和那些白白的坟包相比,看上去很是突兀。有一个土匪将老鬼客从场上驱赶到远远的地
方,然后所有的土匪都上了马,突然同时策马就在那片坟场中开始纵横。坚硬的蹄铁每一
次落下都溅起大捧的泥土,将那些堆就的坟包一一摧毁,夷为平地。等到最后他们停下来
的时候,方圆一里内的坟包已经全然不见,地面上一片狼籍,无论是谁也再分辨不出谁是
谁的墓了!
“先生上马,我们送先生回去!”独耳狼居高临下对早已惊呆的老鬼客说。
老鬼客上了马,心里总算落下了一块石头,看着东方薄晓的天色,那惊心动魄的一天
一夜终于过去了。老鬼客想到白天看到的人立的猪,又想到在晚上强迫他出来踏穴的独耳
狼,想到那倒霉的地冲煞,自己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再也不干鬼客这一行了。他又想
到独耳狼扔给他的那袋银元,有这笔钱,自己也确实不需要再干下去了,只要调教好任宝
,等到他大一点再给他娶个媳妇,那时自己就等着享受天伦之乐吧!他松懈了紧张的神经
,全身开始疲惫,真想立刻回到家里,睡在热腾腾的炕上。来的时候还怨恨马跑的快,现
在却恨不得四蹄如风,偏偏独耳狼却不着急,信马自行踱在老鬼客的马边,嘴里有一搭没
一搭地和他唠着闲话。
“先生一年能有多少收成啊?”
“这个要看亡人了,人多时能有三五块银元,人少时就恐怕连年都过不去了!”
“呵呵,那这么说,爷给你的那三十块银元岂不是够你十年的劳苦了?”
“哪里那里?给老太太踏穴我哪敢收钱呢?一会回到家还请好汉将那些钱都拿回去!
”老鬼客诚惶诚恐的说。
“哈哈,你把爷看成什么人了?爷早就说过了,那三十块只是定金,爷还要给你五十
块银元,但是你要答应一个条件!”独耳狼收住马停在原地说。
老鬼客连忙也带住马,一行人都停在了下山坡,放眼已经可以望见村里起早的人家亮
起的灯火,微弱但温暖;还有偶尔传来的清脆的狗吠声;山脚下不远处是是大大小小的砖
窑,或高或低的卧着。又是一阵风吹过,钻入老鬼客的衣襟下,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
战。
“不知道爷要我答应什么条件?”
“穴是你选的,虽然我把那一片都踩平了,但是凭你的本事,我想你一定还能找到。
所以,这个条件就是你不能把墓穴所在之处告诉别人。否则我这心里总是不太平!”独耳
狼看着山下的村庄说。
“不会的,爷,你就是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把穴眼所在告诉别人的!”老鬼客的
牙齿咯咯做响。
独耳狼奇怪地看了看他,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残忍的嘲笑神情。老鬼客的心陡地提了起
来,他能感到独耳狼全身突然散出的狠毒气息,独耳狼一挥手,一个土匪从怀中摸出一个
袋子扔向老鬼客,老鬼客慌不迭的接住,那是一袋更为沉重的银元。独耳狼看着手足无措
的老鬼客缓缓说:“加上原来的一共是八十枚银元,恐怕你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吧?
既然钱都挣上了,以后就不用干这行了!你说你不敢我还是相信,你说你不会我却是放心
不过。倒不如你干脆不能的好!”
一股冷气由脑后袭来,老鬼客还没有明白过来独耳狼的意思,一柄铁锹已经呼啸着拍
在他的后脑勺。
老鬼客的老婆从土匪们走后就没有睡着过,呼天抢的的哭声惊醒了许多人,纷纷围在
院外探听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一听说是独耳狼,人们悄无声息地就都散去了。后来她也
没有力气哭了,就紧紧抓着那一袋银元抽泣,恐惧地盼望着天亮。盼望着老鬼客回来,然
而一直到上午仍然没有老鬼客的消息,她不由得慌了神。哀求村里的人去山上找。出于同
情和怜悯,十几个小伙子成群结队,武装了竹扎和棍棒上乱坟岗去寻找。然而那里除了有
一大片被乱马践踏的平地外并没有人,后来他们随着回村的马蹄印一路追回。终于在路边
一座废弃的砖窑内找到了老鬼客。
老鬼客的全身都是血,双手齐肘被利器砍去,露出白茬茬的骨头和血肉模糊的横断面
;和两只断手一起扔在当地的,是被人从嘴里生生勾出的舌头;眼睛那里只剩下两个烂洞
;而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活着,当听到人们在外面时,他挣扎着从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喊叫
声,才把人们引了进来。当人们逐渐能够克服恐惧正视这个“人”,并且准备搀扶他起来
回村时,才发现他的两条腿筋也被挑断了!
从那天起,老鬼客就成了废人,他既不能说话,也不能看到周围的事情,但他还不能
象盲人那样用手去摸索,他的下半身逐渐萎缩,最后慢慢的都失去了生机。每天他只能象
枯桩一样,呆呆坐在炕上,艰难地去感受他身边的一切。为了给他疗伤,家中的三十个银
元早已都花尽,而老鬼客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五十个银元,早就被那些抬他回家的人瓜分
了。为了拯救这个家,小任宝早早就继承了父亲的工作,拿起罗盘替人在坟场上踏穴。老
鬼客再也没有办法教他了,他只能凭着自己的天赋灵性,学习那些对他来讲还很艰深的理
论,遇到不知道的东西时,他就向父亲讲出他的理解,老鬼客就利用他唯一没有丧失的听
觉来告诉任宝正确与否。这种别具一格的培养方法,使得任宝纯粹吸取了前人的精华,但
却完全脱离了先辈的窠臼,短短几年,任宝的声望已经超越了老鬼客,不光是东观镇,甚
至是整个晋中都知道了他的名号。找他踏穴的人络绎不绝。
老鬼客给独耳狼踏的穴果然起效甚快,下葬后不久,独耳狼投靠了本地军阀,穿上了
军衣,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却毫发无损,后来衣锦还乡,被任命为祁县县长。在东观镇中心
一溜起了数百间大瓦房,驻扎了整整一个营的军队,后来又强占了附近一家乔姓没落大户
的私宅,并为一体,至今尚存。自己开设的几家票号日进斗金,迎娶的几个老婆也如抱窝
的鸡一样,人丁兴旺。独耳狼也摇身一变,由土匪头子变成了政界要人,每日呼朋唤友,
歌舞喧天,迎来送往。在新宅落成的那天,他还假惺惺地探望了老鬼客一次,当着许多人
的面自悔了昔日的罪过。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已经悔过,他还下令把自己玩弄过的一个丫头
下嫁给任宝。那丫头挺着大肚子才进了任宝的新房,外面的人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婴儿的
哭声。所有的人都尴尬的面面相觑,只有任宝和独耳狼却相视而笑。
独耳狼的官越做越大,家中的财富更是不可计量。然而好景不长,他被免去了县长的
职务,也不再握有军权,开设的几家票号屡遭贼人哄抢,江河日下。他已经不再上战场剿
匪,每天只是沉迷于酒色和赌博中,钱就象流水一样哗哗地逝去了。尤其是他家里的几个
浪荡公子,挥霍之能不亚于其。独耳狼心惊于自己百年之后,他悄悄去坟场上搜寻老娘的
墓地,却惊愕的发现,因为一次战争,高耸的山脉被炮弹轰平了,而原来那浩浩汤汤的河
水早已因为断流而干涸。独耳狼知道祖宗的风水已经被破了,他的忧虑日趋加重,身体也
逐渐苍老,直到有一天,他在城中名妓的房中,竭尽所能也无发成事时,他知道自己已经
老了,该考虑一下身后的事了。于是在一个血色黄昏,他前呼后拥的来到任宝家,将一百
个“袁大头“甩在任宝家的炕上,命令他给自己踏一个吉穴出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任宝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任宝同时告诉独耳狼,为亡人踏穴和生人踏穴是不同的。因为死人阳气已尽,只
要探地气运行就可,不用顾忌天时,而生人的年寿还没有完全用尽,也就是说还需要预测
天道的轮转,所以时间方面会长一点。他要求多给他一点时间,保证给独耳狼踏一口气贯
古今,脉通山河的吉穴!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态度很谦和,而且意味深长地望了瘫在床上
的父亲一眼。
独耳狼半信半疑地同意了,临走的时候他警告任宝:“不要耍花样,敝人近来对堪舆
风水之学也略有研究,等你踏出穴来的时候,我会去试验的。”任宝只是喏喏连声。独耳
狼调了一班人马驻扎在任宝家院里,挡退所有来请任宝踏穴的人,同时顺便监视他的行动
,任宝也并没有半句怨言。
第二天,任宝就出去买了一口“宣德”瓮,半埋在院子当中,从池塘旁边的柳树上刨
了一段根回家,焚烧成灰以后用红绸裹好。然后让院里的丘八每天黎明的时候,在村里收
集露水,收集回来的露水全部都倒入瓮中。因为是替主人办事,那些平日为虎作伥的官兵
都个个争先,当然他们自己是不动手的,只喝令村民们每户三日内必须交够一碗。东观镇
再小也有数百户人家,三天后,那口瓮中已经蓄满了水。任宝于是取出那一包柳灰,洒在
了水面上。
说也奇怪,那灰落在水面竟然没有沉下去,也没有把水搅浑,而是或高或低地悬浮在
水中。而且那水就此无风自动,围着瓮壁缓慢地转个不停。有那识星相的人仔细观察后发
现,这小小的瓮中居然是一个小天空,黑色的粒是辰,灰色的屑是星,穿梭往来、斗转星
移,竟暗合天道运行的轨迹。附近的鬼客听说以后都纷纷过来,看到以后都大惊失色说任
宝真的做成“天桶”了啊,据说这可是要遭灾的,只有活祭五个生育过的妇女才能免天谴
的。任宝只是笑而不答,叫一个丘八去请独耳狼说有事需要他过来。
独耳狼一肚子疑惑匆匆赶过来,看到这怪异的景象。就算他手下曾有过无数条人命,
也忍不住对任宝起了敬畏之心,从脸上硬挤出一个笑来问:“不知先生有何事需要敝人帮
助!”
“我要你的血!”任宝紧紧盯着独耳狼说。
“什么?”独耳狼吓得往后一退,看了看左右荷枪实弹的几个随从,才止住了惊慌,
恼羞成怒地说:“妈的爷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要我的血,今天爷就要看你的血。来人
,给我把他捆起来,放他的血。”几个随从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很快就把任宝押住,一个
走狗从裹腿中抽出一把攮子,上前就要动手。
“且慢!老爷您听我解释啊!”任宝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喊着:“老爷阳寿未尽,又
要让小人踏穴,小人有言在先,必须同时预测天道之运转。所以我才冒险供起天桶,来观
测老爷的寿数。”
“那你天桶已经供好了,还要我的血干什么?”独耳狼挥手制止了那个随从,恶狠狠
地瞪着任宝问。
任宝从几个随从手中挣脱出来,走到天桶旁边说:“这天桶只是用来观察天道运行的
,如果要想预测老爷的寿数,必须请老爷的一滴血于其中,这样我才能观察出老爷何时寿
终,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再去探地气的走向。”
“是真的吗?”独耳狼狐疑地围着那只神秘的瓮转来几圈,突然扭头问那几个看热闹
的鬼客:“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要是敢骗爷,赶明儿爷把你们一个个活剐了!”
几个鬼客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却被身后的枪口顶住了脊梁,一个胆子稍微
大点的说:“任先生说的没错,要想看出谁的寿数,必须滴入谁的血。这天桶测寿之法是
古书中记载的,因为供奉方法过于残酷,而且如果使用方法不当,供奉的人可能会暴亡。
一般鬼客也很难遇到为生人踏穴,所以我们也只是听说,但还是第一次见。”
“噢,怎么个残酷法,你倒是说说看。”独耳狼紧紧盯着对方问。
“这个,这个--- ---”那鬼客结巴了半天仍然说不出口,眼睛只瞟着任宝。任宝看他
实在太为难了,走上一步说:“供天桶可以预测人的寿数和天道运行的联系,而且通过合
适的禳法甚至可以延长将死之人的阳寿,属于大泄天机的行为,通常报应都比较惨烈。所
以在供天桶时,不仅需要鬼客本身法力高深,而且必须用被测之人家生育过的妇女五名来
活祭,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啊!”独耳狼睁大眼睛看着任宝,眼中满是不相信的神情。可是看到旁边的鬼客都
纷纷点头赞同,尤其是任宝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又不由得他不相信。他从那个随从手中把
攮子一把夺过,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猛地一攮子扎在左手中指上,血立刻涌了出
来,他把攮子丢在地上,右手紧紧捏着伤口,凑到瓮口上,滴了一滴血进去。
在场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滴血甫一接触缓缓转动的水面,就发出了嘶啦嘶啦的声音,好象是一滴滚烫的熔铁
掉进去一样,而且瓮中的水立刻就似沸腾一样地翻滚,无数的气泡凸起在水面,越来越大
,最后爆裂了。离得近的人能看到,那滴鲜红的血珠迅捷无比地在水中穿梭,碰在瓮壁上
铛铛作响。慢慢的那水平静了下来,又象原来一样的旋转着,但是速度却渐渐加快,拉着
那滴不安分的血珠运动,那扯动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半个身子在土下埋着的瓮都晃动了起
来,而且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从地下传导过来的震动。最后那滴血珠终于不再信马由缰,
静静地呆在水中随着水流旋转,水流也慢慢恢复了原来的速度。
独耳狼仔细看着那滴血珠,那血珠在将近瓮底的水中悬浮着。任宝走上前去说:“老
爷您看,这滴血珠就代表您,什么时候这滴血沉底了,就是您大限到了。我就是要根据这
水流的速度和变化来计算时间的。”
独耳狼哼了一声,脸上逐渐又泛起了假笑:“好啊好啊,先生果然是有道之人呢!却
不知我还有多少寿数啊?”
任宝细细看了一下,点头说道:“老爷您就放心吧,依照这天桶显示来看,您最少还
有十五年阳寿,如果您要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想办法再延长几年的。”
“哈哈哈哈,不用了,敝人今年已经快六十的人了,能再好活十五年已经心满意足了
,哪里再敢违天之命啊?先生好好去替敝人踏穴吧!”独耳狼转身想走。
任宝却伸手拦住了他:“老爷,天桶我供好了,这祭品您可得想想办法!”
“嗯,什么祭品?”独耳狼止住脚步,奇怪地问。
“您忘了刚才我说的了?供天桶需要您家族中的五个生育后的妇女活祭才灵验的!”
任宝提醒他。
“哦,这个--------!现在是文明社会,随便杀人恐怕会违法吧!有没有别的办法?
”
“小人道行不够,只知这一种方法!要不就只好不供了!”
独耳狼低头沉思了一会,眼中又露出原来杀人劫货时那残暴的神情:“既然这样,无
需先生操心了!却不知怎样活祭?”
“这个倒不急在一时,只要我开始踏穴那天,将五个妇女之心取代”五帝古钱“就可
以了!”任宝镇静自若地看着独耳狼说。
“好,等你踏穴那天我必带心而来。”独耳狼说完转身离去,众人也一一散了。刚才
还熙熙攘攘的院中瞬间只剩下任宝一个人,痴痴立于天桶边,看着桶中的那滴血和缓慢转
动的水流。等到他确信四周无人时,任宝突然将右手中指放入口中一咬,然后将一滴血滴
入瓮中。那滴血一进入水中就着奔着独耳狼那滴血而去,宛如有生命一般紧紧追着,而那
水面上竟腾起了一股白雾,流动的速度也逐渐减弱终至停止。当任宝的那滴血完全和独耳
狼的血混成一体时,水面上已经有了冰凌。
任宝这时无声地微笑起来,而躺在炕上正吞云吐雾的独耳狼却打了一个寒噤。不过他
很快恢复了正常,而那水也重新开始转动,只不过那滴血已经快接触到了瓮底。
过了三日,瓮中的水已经挥发的所剩无几,任宝将余水全部倒入一个白瓷瓶中,派人
去向独耳狼报信,说天道已经测算完毕,可以开始踏穴了。独耳狼兴冲冲地领着人来了,
并且将五颗血淋淋的心放在了一个盒子中也端了过来。任宝端详着那心说:“老爷不是用
的旁人的吧,如果是旁人的恐怕就不灵了。上天是骗不得的。”
“咳,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邪劲儿,我那几个婆姨这两天都得病死了,本来我还发愁
去哪找这五颗心呢?老娘已经死了,家里有没有别的亲戚,偏偏她们就死了!哈哈!真是
百年难得一见的巧合啊!”独耳狼狂笑着。
“我看不是巧合,是天意如此啊!”任宝将五颗心尖上的肉一一剔下,细心地放入瓷
瓶中,心脏则全裹入白绢放入怀中:“六血镇穴,可避风雷雨电,水火不侵。可惜古时之
鬼客,只懂用人殉葬!”
任宝领着独耳狼一行四人朝山岗上疾驰而去,任宝紧紧抱着那瓷瓶,一刻都不愿离手
。
任宝在乱坟岗上走动不止,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以手指为标尺测算距离。时而转动手
中的罗盘挑选方位。
一切就象历史重演,二十年前,是老鬼客在这里替独耳狼踏穴,今天是他的儿子为独
耳狼踏穴。任宝象他父亲一样地探气眼,用的还是老鬼客用过的铜炉,测到气眼之后任宝
从怀中取出一枚心脏,用银梭钉在地上;然后依次测出天眼、地眼和人眼,将心脏一一钉
在地上。光秃秃的黄土上闪亮的银梭、鲜红的心脏是那样的对比分明、那么的让人触目惊
心。最后穴眼也测出来了,任宝将最后一颗心脏取了出来,放在穴眼的位置上。
最令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那死去的心脏竟然开始跳动,一抽一抽的呼哧哧作响。在
场的人都感到了一阵寒意,一个随从双腿颤抖着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身下的土立刻湿了
。
“孬种!”独耳狼回过劲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他从另一个随从枪盒中拔出枪来
,对着那地上的随从就是几枪。然后将枪丢在地上问:“这是怎么回事?”
任宝似乎没有看到身边的这一切,他呆呆地看着那兀自跳动的心发楞,猛然大声叫道
:“老爷大喜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腾阳穴了!”
《紫白外篇》中记载:人有男女之分,穴有凶吉之别。大凶之穴通称为“夭殇”,大
吉之穴却根据男女不同分别称作“腾阳”和“伏阴”。女若葬“伏阴”,后人官高位重,
前途无量;男若葬“腾阳”,后人却可保江山万年,换句话说,就是能坐龙椅,统辖天下
。可惜千百年来,关于腾阳伏阴二穴记载却极少,唯一传闻的就是宋太祖赵匡胤,他父亲
原来是一个柴夫,上山砍柴的时候发现大旱之年,惟有一片地上绿草荫荫,生机盎然,所
以决定死后葬在那里。结果误葬腾阳穴,赵匡胤也因此黄袍加身于陈桥,开创大宋。可惜
这腾阳穴并不是随时都会出现的,只有人世间时运衰退,道德之气一一逸去,最终聚于一
地才能成穴。所以《紫白外篇》中也只略略提及,而无详尽描述。
任宝激动地口若悬河,绕着那颗扑扑跳动的心转来转去,独耳狼却冷哼一声:“别你
妈的胡说八道了!照你这样说,腾阳穴一出,就要改朝换代了?而且我看那穴也没有什么
了不起嘛?”
任宝没有回答独耳狼的问话,只是伸手取过自己的罗盘,放在那颗心旁边,嘴里说:
“老爷刚才也看到了,死人的心放在穴眼上都能重新跳动,那就是因为腾阳穴上生气旺盛
的道理。据说把枯木插进穴地上,都会再发芽的;人受了再严重的伤,只要还没死,在穴
地上躺一会儿就会自动痊愈的;而且穴眼附近气场强烈,就连司南都不能分辨方向。”说
话间,他的左手撑在地上,右手的银梭刷地在左臂上划了一道伤口。
果然那司南如旋风一样地转动着,就是停不下来,而且越转越快;而任宝臂上的伤痕
却根本没有流出血来,不仅如此,那伤口还由下至上自行愈合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左
臂已经光洁如初了。独耳狼和剩下的那个随从都看的目瞪口呆。
独耳狼大步走了上来,一脚将还在旋转的罗盘司南等物踢了开去,伸手拉过任宝的左
臂仔细查看。刚才伤口那位置只有隐隐约约一条白纹。独耳狼哼了一声,蹲下身子,将自
己的马鞭倒着插入了穴地上。然后站起身说:“我倒要看看它能不能让枯木逢春?”
三个人都注视着鞭把,希望能看到它变色、崩裂、抽芽、生长,然而过了足有一刻钟
,什么变化都没有。独耳狼一个人踱来踱去,只不停地瞟着任宝,手中摆弄着一支枪,最
后嘲笑地说:“先生,不要在敝人面前装神弄鬼了!什么狗屁腾阳穴,是不是你为了报复
爷,成心找了一个穴想败我的家啊?”他猛地将枪口对准了任宝:“别磨蹭时间了,趁天
色还早,赶紧给爷重踏一个穴出来!”
任宝无奈地摇摇头说:“老爷,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自古鬼客为人踏
穴只踏一次,这规矩是不能破的。你觉的这穴好也罢,坏也罢,百年之后也只能在这里下
葬了!”他开始在地上捡拾被独耳狼踢散的东西,准备回家。
独耳狼猛地一脚将任宝踹翻在地,然后又是几脚。任宝在地上翻滚着躲避,独耳狼紧
紧追着他踢打。毕竟养尊处优惯了,紧跑了几步就气喘嘘嘘,正好追到穴眼位置,他一哈
腰想将马鞭拔了出来。没想到那马鞭竟然象生根了一样牢固,独耳狼猝不及防,脚下不稳
跌倒在地。随从赶忙走过来将他扶起,同时下力将那马鞭一拔!
除了马鞭,还有一大捧泥土被同时拔离了地面。就这样短短的一刻钟,马鞭被插在地
下的那头,已经长出了纠缠错结的根须,最长的一支将近一尺。照这速度生长下去,不出
两天,那马鞭就是一颗小树了!
任宝从地上站起,掸掸身上的土,诚惶诚恐地看着喜出望外的独耳狼说:“这回老爷
相信了吧!”
独耳狼看着手中长着根的马鞭,嘴里一个劲的说:“真的,真的,都是真的,先生,
快划出穴位来,我要派人守住这里。哈哈,我的儿子要当皇帝了!哈哈哈哈!”
任宝却摇了摇头,看着独耳狼说:“老爷,如果我划出穴位来,要是别人知道了,恐
怕等不到你殁,这穴就被别人占了!”
独耳狼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那个随从也意识到了,他刚想伸手拔枪,独耳狼手中的
枪已经响了,他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独耳狼吹吹枪口中冒出的青烟,对任宝说:“这回
不怕别人知道了吧?”
任宝在当地做了记号,便和独耳狼回到了镇上。当天晚上,独耳狼买通了狱政,从县
牢里调出了两名死刑犯,一行四人悄悄来到了乱葬岗。任宝划出了穴位所在,独耳狼胁迫
两名囚犯开始挖掘,到后半夜的时候,墓穴挖成了。因为现在暂时还用不着,所以特意留
了一条墓道方便以后出入。任宝走上前去,借着廖廖的星光四下观望,心中不由赞叹此穴
所处位置之精妙。
正前方即俗称之“明堂”是已经干涸的河道,由左边开始延伸到右端结尾,河底陈年
积累的黄沙和碎石反射出蒙蒙的光芒,宛如一条弯折的蚯蚓,又有如一个行书“玄“字,
此即为“玄水”。任宝由第一个弯道开始数起,1、2、3、4、5、6、7、8、9!这就是《葬
书内篇》中所言:“九曲来朝,定出当朝宰辅,九曲过堂,职近君皇。”扭头看左边“开
帐”之处,巉岩突兀,犬牙交错绵延数十里目不可见,中间又夹杂着“华盖峰”和“三台
峰”,宛如一座座笔架伴君于左。这就是书中所说的“贵龙开帐,宽肩开面,头峰挺拔,
气势宽润雄伟,禄存、文曲、廉贞、左辅四星排列。”再看右面“结穴”之处苍木森森如
刀林剑阵,风吹过树叶摆动如万千旌旗飘扬、队仗森严,一派威武之气,这就是书中所说
的:“贵龙结穴,弓背探颈,羽鳞耸立,其势渴饮江海。巨门、武曲、破军、右弼四星排
列。”再回首看北面的高峰,一柱擎天,峰顶平坦,陡坡上凸起的山岩由上至下垂落,状
如珠帘,正符合书中所载之:“峦头天方地圆,五行相调,峰腰鹤膝、崩洪丝线,贪狼之
星当道。”至此九星拱穴,龙脉已全。
任宝嘴里讲解着,赞不绝口。独耳狼在一旁静静听着,脸却慢慢阴了下来,任宝没有
注意到。他纵身跳下了墓穴,又发出了一声惊叫。
墓穴的墙壁上清晰地反映出这一带地壳的变换,由下而上,混成岩、黑土、赤脉、砂
腰、黄泥、潴水层层分明,这就是“砂环水抱”了。真正是藏风聚气、钟灵毓秀了。任宝
禁不住又大喊起来:“恭喜老爷,此穴真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吉穴啊!老爷的后人一定会登
龙位的!”
独耳狼探头朝下看,因为是逆光,任宝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先生,却不知这穴
还需要不需要再破煞了?”
任宝仰头说:“不需要了,我刚才已经看过了,周遭的地势并无犯冲之处,穴中也没
有相克,老爷你只要百年之后葬于此,最迟十年便可见效!”他伸手拉住垂在壁上的绳子
,就想爬上墓穴。
却不想独耳狼猛地将绳子一提,任宝便脱手了,他的心里不由一惊:“老爷,你要干
什么?如果让我死在这腾阳穴中,等你百年之后可就不管用了!”
“呵呵,我不杀你,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办法让这穴起效快一点?你想我还有十五
年可活,等我死了之后,再让我后人等十年,我可没有这耐心!”独耳狼的话声从上传了
下来。
任宝的心里就是一跳:“难道他真的知道了?”他试探着说:“那怎么可能呢?老爷
,想让穴起效快一点的办法我可不知道!”
独耳狼沉默了半天说:“你不知道?哼,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不过你不愿意告诉我
罢了!温穴你会不知道?”
一听到“温穴”两个字,任宝的脑中就是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朝头顶流动。
鬼客替生人踏穴,踏出的穴再好,因为是根据天道运行和地脉流转的趋势而预测的,
所以就不如人死后天命已定再踏出的穴起效快,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天命绝后。遇到这种情
况,也有办法让穴起效加快,那就是踏穴之人需温穴。
穴是人死后的居所,新亡之人初葬就如同我们入住新居一样,普通人在搬迁新居之后
,会邀请朋友或亲戚来家中聚餐,目的是带来一点人气,驱散新房中的游魂,使它更适于
人居住,俗称“暖房”。而新穴中却是阴阳二气皆有,亡人的魂魄在尸体葬后,惧于周围
尚存在的阳气,会潜缩一段时间,具体长度随着阳气的浓重程度而有所不同。只有周围的
阳气全部消散之后,魂魄方可逸出神外,于冥冥中护佑后人。而现在任宝早早将墓穴刨开
,就算只留下墓道与外界沟通。墓中之阳气其实远胜于其他穴。如果想要驱散泄露近来的
阳气,使得穴能够按期起效,必须让踏穴之人在墓中绝食一天。以鬼客本身所带之阴气填
充墓穴,这就是温穴。
但这温穴一说,自古以来就极为凶险。人身本为阴阳二气调和,所以才能在至阳的正
午和至阴的午夜生存,如果体内的阴气在温穴过程中全部被吸取,体内只剩下阳气抵挡阴
寒。那么这鬼客以后夜晚可以生存,而在白昼随着阴气的逐渐消退,会因为体内阳气的无
处抵消而体温升高,到正午时更是全身燥热不可当,头脑神智不清而疯狂。长此以往,一
般来说不出一年必亡无疑。更有那阴气短促之鬼客,温穴过程之中阴阳失调而暴死于中。
就算侥幸能出墓穴,为了延长寿命从此后也只能穴居洞中,昼付夜出,好象一个活死人。
任宝又岂能不知温穴,只不过没有一个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成就旁人。但是他万万
没有想到,独耳狼居然真的知道这些,而且看这样子,他是决意要让自己温穴了。他不仅
后悔自己刚才不应该跳入洞穴,不应该将穴位划得如此之深,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独
耳狼已经指使四个囚犯开始填充穴口,天上的星星逐渐减少,光亮也一一消退,最后墓穴
中已经是一片漆黑。任宝凑到墓道口上,透过弯弯曲曲的墓道,贪婪地呼吸着夜晚清爽的
空气,他听到独耳狼对着墓道传来的话语:“先生,你在里面只要呆一天,明天的现在我
就来将穴道打通,从此以后爷养你的老,你就放心吧。哈哈!”
任宝发了疯一般用手刨着墓道口的砖石,但那巨大的石头被泥土压的坚实无比,才挖
了几下,一阵钻心的疼痛就从指尖传来,任宝的指甲已经被揭了好几片。十指连心啊。任
宝无奈地坐了下来,听到上面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声,他知道,那两个囚犯也被打死了。头
顶上有泥土扑簌簌落下,伴着独耳狼离去的马蹄声。
周围恢复了寂静,任宝一个人呆坐在墓穴中,指尖传来的疼痛已经不再那样揪心,他
只感到万念俱灰。没想到最后,自己还是落入了独耳狼的圈套,人活在这世上是多么不容
易啊!有仇必报,有冤必雪难道只是存在虚幻中,为什么那些罪孽深重、残忍恶毒的人都
能够逍遥于世,而那些宅心仁厚,心地仁慈的人都不得善终?天啊,你到底是有没有眼啊
?任宝悲愤地想着,身体上的疼痛加上心理上的失落,他很快感到了疲惫,他闭上眼睛,
似乎逃离了残酷的人世间,甚至连黑暗看来都那样安详,他慢慢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任宝被头顶不停掉落的泥土打醒,他睁开眼,伸手一摸,自己的半条腿
都已经被掉下的泥土掩埋了。头顶还不停地有土落下,好象有人在上面活动一样,任宝奇
怪地侧耳倾听,土层中果然传来了嚓嚓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挖掘一样!难道是独耳狼回
来了,任宝立刻否认了自己的这种想法。那么是谁呢?那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块
挖通了,任宝的精神骤然振奋起来,他躲到墓道的拐角,满怀希望的看着泥土掉落的那块
穴顶。
眼前突然一亮,耳朵也听到了夜晚田野上的风声呼呼,洞口已经被挖穿了,有一个人
影在上面吃力的挖掘着,洞口越来越大,最后到能够容一个爬出的时候,一根绳子垂了下
来。有人轻轻地抖动着绳子的另一端。
任宝满腹疑虑地走到绳子旁边,用力朝下拉了拉,绳子很结实,估计另一端是绑在树
上的,他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果然不出所料,那绳子的另一端紧紧绑在附近一棵树上,
在树的旁边站着一个模糊身影,因为是背光,看不到那人的面貌,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
里。
任宝一边收着绳子一边朝那人走去,越走越近,那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而任宝也
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奇怪,这人好象我在哪里见过,但是又好象很久没有见了?等到他
完全走到那人的身边,将绳子从树上解下,盘成一圈放在地上的时候,那人缓缓朝他扭过
身来,任宝不由得大吃一惊,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那人已经没有了脸,似乎整张皮都被人生生揭去一样,坑洼不平,鼻子那里只有两个
小孔,因为眼眶没有肌肉,眼睛看上去分外的大,当它们转动的时候,似乎随时都会掉下
来,鼻子朝下直到脖子,就算在淡淡的星光下,仍能看到那里的皮肤象鲜血一样红,虽然
刚刚死里逃生,但是猛然看到这样一张脸,任宝仍然欢喜不起来,起初的惊愕过后,他仔
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从面相上是已经完全无法判断了,但是通过那人干枯筋突的手,高高耸起的喉结,以
及佝偻的背和罗圈的腿,任宝判定他是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任宝试探着问:“你是谁
?”那人却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艰难地移到穴边,拾起一把铁锹开始将挖掘
出的泥土重新填入墓穴。
任宝突然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了。
晋中的人对亡人是极其敬重的,不仅在清明、十五等鬼节会给亲属上坟祭奠,而且逢
年过节、大事小情都会到坟前供奉。其他地方或许一年只上三五次坟,而在晋中有时一月
就会上数次,即使活人都没的吃,给死者上坟时却万万不能空手而来。所以有那孤苦之人
,年老却无人扶养,没有生存之道之时,就会趁别人上坟走后,拾取祭奠的物品充饥,并
以此为生。这些人就是人们所说的“丧(念一声)采”,他们一般都在乱坟岗的山坡上凿
洞居住,平时注意人们上坟,伺机猎食。今天一定是这丧采以为有供品可食,却看到自己
被埋在穴中,怜悯之下掘坟救了自己的。
任宝站起身来,那丧采仍然一锹一锹的填着墓穴,任宝走过去,从他手中夺下铁锹,
开始填土。毕竟正是年富力强,没有多大工夫,他就把坟填好了。他将铁锹塞回丧采的手
中,跪下双膝给对方磕了几个头,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没想到那丧采竟然沙哑着嗓子说话了:“你要去哪里?”
任宝停下了脚步,转头疑惑地看着那丧采说:“我回家呀!”那丧采却冷笑起来,牵
动着脸上乱错的肌肉,看上去更是狰狞:“独耳狼让你温穴,你却自己跑了出来,等到明
天独耳狼看看你没有给他温穴,你说他会怎么办?你还想回家,明天早晨你只要一露面,
你全家人的命就没有了。”
任宝全身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这丧采说的对,依照独耳狼那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如
果真的回去了,那绝对是死路一条。但是如果不回去,又去哪里呢?他不由得踌躇了起来
。那丧采似乎能看透他的心事,走到他跟前对他说:“我看,你还是赶紧趁黑回家,连夜
搬走吧。这东观恐怕你是呆不下去了!”
任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可是我搬到哪里呢?附近太谷,平遥、介休、灵石的
人都认识我,如果让独耳狼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还不是一样要死?”
那丧采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以先生你的道行,虽谈不上可以操纵人的生死,但
是缩减一个人的寿命,我看你一定还是会的!”任宝听到这话心里又是一惊,他猛的侧头
去看那丧采,那双眼中闪耀着夺人的光芒。“没想到这丧采居然也是懂行之人,”任宝心
中暗想:“想来也是受过独耳狼的欺凌,被迫在这荒坟里采丧!”他心中急速转动着念头
,分析着利与弊,想到自己的父亲,想到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他最后终于咬牙点了点头。
其实那天在天桶中,任宝将自己的血滴入桶中,并缠斗独耳狼的血滴沉底的时候,独
耳狼的寿命就已经到了尽头,这就是道法中最为恶毒的“血煞”,其目的就是断人气脉,
性质类似于云贵的“蛊”,谁要是一旦中煞,不仅自己的性命立时完结,而且家族的气运
也就走到了尽头。可惜任宝因为短两样东西,所以血煞不能完全发生作用。不过要是只让
独耳狼立刻死去,还是有办法,就是布一个气阵来引发血煞。现在事出紧急,而且他知道
独耳狼一定会到这穴位来的,所以他就将气阵布在了墓地周围,穴眼部位就是阵眼所在,
到时候只要独耳狼一靠近穴眼,就会血枯肉干而亡。
当夜任宝和丧采悄悄潜入自己的家中,唤醒老婆孩子,将家中值钱的东西打好包。任
宝去背老鬼客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老鬼客说什么也不走,而且他一直用他那双紧闭的眼睛
对着丧采,而那丧采自从来到他家之后就没有说过话,面对老鬼客那两只被挖去眼珠的眼
睛,更是连连后退,满面愧色。最后任宝看老鬼客实在是劝说不动了,只好放弃了。四个
人连夜离开了东观,依任宝的意思,就逃的远远的,再也不回这东观镇了。但是一想到家
中的老父,毕竟是厚土难离啊。最后他还是听从了那丧采的意见,随着那丧采隐匿到了山
沟里。绵山纵深数百里,躲在里面算得上是万无一失,而且还可以随时探听镇上的消息。
任宝逃跑的时候终究还是被人看到了,天亮的时候,独耳狼还在睡梦中,就被报信的
吵醒了。他气急败坏地来到任宝家一看,果然已经是家徒四壁,只有老鬼客痴傻地坐在炕
上,看那气息奄奄的样子,过不了几天就要归西了。独耳狼甩手而去,带人直奔坟地。因
为担心任宝在逃离的时候,怨恨于他的恶毒,破坏了风水,他把镇上的另外几个鬼客都带
上了。
乱坟岗上依旧是一片荒凉,就在任宝踏出的那个穴位,新翻的泥土分外醒目。独耳狼
下了轿就朝前走去,已经快要接近穴位了,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明堂位原来是一片空地,现在却不知被谁硬生生栽了一棵树,看上去和周围环境
是那样的不协调,而且从后看,这棵树正好扎在龙脊上。独耳狼的眼珠一转,脸色不由变
了。他忙不迭地后退,又朝左面看去,齐刷刷一溜的墓碑都被人扭了向,字朝东而背朝西
;朝右看,地面上有一个新挖的菱形,锐角一指穴位,一指丛林;抬头看时,更是触目惊
心,穴位背后的父母山上竟然有便溺过的痕迹,很明显是有人站在那里小便,甚至将山土
上都冲出了一个小洞。
“各位先生,却不知现在这穴周围有什么古怪?”独耳狼谨慎地退到远离穴位的地方
,扬声问那几个鬼客。
几个鬼客早已注意到这怪异的现象,正在那里窃窃私语,听到独耳狼发问,都住口低
头不言,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个比较胆大的鬼客说话了:“老爷,这穴周围似乎被人布了
血煞气阵!”
“血煞气阵,那是干什么的?”独耳狼再次打量了一遍周围的现象问。
“血煞是我们道法中最为凶狠的一种,一般都用于仇深似海之人,将仇人的血和仇人
父亲、儿子三人的血混合到一起,再以自身的血为引作法,仇人就会立刻死亡,而且家族
的子嗣也会从此而断,死后亡魂也不能进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但是如果一时之间不能
凑够三人之血,而只采了某一个人的血,被采血之人虽性命堪忧,但还不至于暴亡。那就
必须布气阵引发血煞,被采血之人一旦进入气阵,据说就会被抽干精血而亡。”那鬼客伸
手指着四周那奇怪的布置说:“这个就是气阵,看它方向所指,似乎阵眼就是穴位所在。
枯木钉腰,龙不得飞;墓碑转向,阻东来之气;天柱穿孔,地维划菱则是将戾气全部聚于
一处,若是那被采血之人误入,立即就会死亡。”
独耳狼吓得又退后几步,紧紧盯着那穴、那树、那孔、那图、那碑,心里是又气又急
:“有没有办法破煞呢?啊?”
“这个煞还是好破的,”那个鬼客小心翼翼地说:“气阵只对被采血之人才会发动,
旁人则不受任何影响。却不知道是谁在这里布阵,又是针对谁的?”
独耳狼猛的破口大骂起来:“会破你就赶紧破,妈的,惹的爷不高兴了,把你们通通
毙了。要不是那天你们撺掇爷把血滴入那透杀的天桶,哪会有这事情?”
几个鬼客全身颤抖着,分头去破煞。有人将树拔出,有人将菱形的锐角划开,有人将
孔填实,几个随从也将所有移位的墓碑全都扳到了。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以后,独耳狼才走
上前,来到墓穴旁边。尽管他知道任宝逃出了墓穴,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害怕任宝在穴中
做了什么手脚。他扭头正想叫人来挖开穴审查时,突然感到气血一阵翻涌,全身的精气都
如洪水一般在躯壳内奔腾,随时准备夺路而出。
“糟糕!”独耳狼电光火石地想到了刚才那些鬼客说的话,“难道他们还没有把气阵
破掉?”他心里想着脚下就想退出穴位,这时他才发现两条腿已经僵硬了,完全不听自己
的使唤。他低头看时,恐惧地发现两股血水沿着裤脚流下,而且他感觉到腿上的肌肉在逐
渐萎缩,由脚心开始一股麻木的感觉朝上升起,瞬间就到了大腿。独耳狼晃动着身体挣扎
着,终于站立不稳,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几个随从赶上去,将独耳狼扶起,有人轻轻解开他的裹腿,撩起裤子才看了一眼,就
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独耳狼的腿就好象肉铺里挂着的骨头一样,大部分的肉已经腐烂化为血水,小腿骨白
生生地突现着,没有化尽的肉一条一条趴在骨头上,有人忍着恶心将独耳狼的鞋扒下,却
发现那双穿着皮袜的脚安然无恙,皮肉完好。
几个鬼客面无人色地走上前来,将穴位下的土徐徐拂开,离地一寸左右的泥土里,四
支银梭头挨着头,组成一个金字塔形状,金字塔的尖端闪着寒光。任宝毕竟技高一筹,虽
然别的鬼客能够破除四方的气阵,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发动气阵的阵眼下居然另藏杀机。
随从们将不省人事的独耳狼抬回了镇里,叫了镇上最好的医生来查看,然而所有的医
生最后都得出了一个结论:要想暂时保住性命,只有截肢一条路。最后醒过来的独耳狼无
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结局。失去双腿的独耳狼再也没有往日的威风,以前精瘦的身体开始
臃肿,每天只能坐在床上咒骂着周围的人,而和他一样躺在床上的老鬼客在知道这个消息
后,张嘴吼笑了三声,惊得门外树上的乌鸦咶噪不止。
任宝一家依然和丧采一起,住在山峁下一个背阴的沟里,无论谁从上面看下去也看不
到。每天丧采都和往常一样,爬上山梁去窥探谁家又上坟了,人眼能看到的范围是较小的
,但是天上的飞鸟通常都在上坟人的头顶飞,只要看到什么地方的天空上飞鸟聚集,那它
们下面一定是有人正在上坟。那丧采每日都会带东西回来,而任宝原来经常在山里跑来跑
去,手脚倒也灵活,每日上爬山去采那野枣山杏之类,偶尔趁夜深之时返回镇上看望老鬼
客。女人和孩子在家里操持,在这山沟里还有几家丧采,倒也不嫌寂寞。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春天过去了,夏天也消失了,秋天只凄惨地微笑了一下,
就被冷笑的冬天赶走了。皑皑白雪笼罩了整个山脉,连山路也被封了,上坟的人明显少了
许多。幸好丧采早已准备了足够的冬粮,虽然谈不上丰衣足食但还暂无饥荒。任宝的女人
在夏季怀孕了,现在挺着个大肚子行动很不方便,身懒嘴馋,总想吃点爽口的东西。一开
始丧采还能刨到田鼠穴,将那小鼠崽来将补他的身子,后来下了雪也看不清洞穴所在了,
于是任宝每天在山上打野鸡,雪后的野鸡爪痕清晰,便于跟踪捕捉,而且野鸡视角狭窄,
看不到后面的东西,加上肉味鲜美,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这天,任宝将食物洒在山梁上的阳面,自己躲在阴面的山坡上等待着。一片白色的田
野上突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色彩,野鸡们欢呼着扑腾而来,任宝静心倾听着,当他觉得野
鸡已经差不多吃完那些食物的时候,将手中的丝网轮圆了就朝山梁那面抛去。惊鸣声中,
已经有野鸡被扣在了网底下,剩下的野鸡纷纷扇动翅膀,越过山坡飞了过来,任宝就在这
时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石头朝野鸡掷去。被重重击中的野鸡落在地上,翅膀仍然扇动着
但却飞不起来,尘土飞扬之间,任宝赶快跑了上去,将那些野鸡提在手里,用随身携带的
绳子将它们的双脚捆牢。然后返回到山坡上,将网里的野鸡逐个抓起,和刚才一样捆住。
等到这时他才放心地收了网,清点了一下这次的收获。不禁露出了笑脸,整整七只,这够
给老婆补几天油水的了。
任宝倒提着那些野鸡朝山下走去,山坡非常陡峭,他探出自己的腿小心地朝下滑溜,
很长时间后才下到了沟底,一转弯就来到他们住的地方。
女人听到声音,从洞里挺着肚子出来,因为营养缺乏和常年不见阳光,她的脸色发白
,没有一点血色。看到任宝手里的野鸡女人分明高兴了起来,蹒跚地踱到任宝身边,伸手
想从他手里接过野鸡,嘴里还说:“他爸,今天怎么打了这么多啊?快去锅舍里歇着,我
去给咱做。”
任宝却将野鸡放到自己身后,笑迷迷地对她说:“你还是回去歇着吧,今天我来给咱
做。”说完他不顾女人的反对,搀着她回到了洞里。将洞中的火里添了几棵柴,然后支上
锅热水,准备一会儿清洗时用。然后他找了一把菜刀走出洞外,将野鸡扔在地上,开始宰
杀。
一刀割在野鸡的脖项,血立刻呈扇形喷了出来,野鸡痛苦地挣扎着,头摆来摆去,溅
了任宝一脚。任宝连忙用双手死死将它把住,以免血溅得到处都是。终于那野鸡停止了挣
扎,血也流了一地。任宝将另外几只也如法炮制,死去的鸡大睁着双眼躺在一边,冷冷注
视着这个世界。地上已经聚了一滩血。
任宝将死鸡提进洞来,锅里的水已经腾起了热气,任宝用手探了一下水温,正好可以
烫鸡毛。他将锅从火上端下来,伸手抓起一只鸡扔入水中,在里面烫了一会,立刻夹了出
来,开始褪鸡毛。热水烫过以后,鸡毛的附着性大大降低,随手一抓就全脱落了,任宝随
手将拔下的鸡毛都扔在一边。
任宝的孩子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洞口,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任宝发现他的时候,那孩
子已经从地上抓起了鸡毛。
祁县产的野鸡学名叫做“环颈雉”,全身都是五彩斑斓的羽毛,但是在脖子部位却是
白白的一圈,故而得名。因为长期在野外生存,它的羽毛上分泌的油蜡特别多,所以尽管
刚从水里捞出来,但是并没有完全浸润。那小孩将几根比较长的羽毛挑了出来,高兴地玩
耍着。他将几根鸡毛插在脖子里,另外几根插在腰间,在洞里面跑来跑去,很是快乐的样
子。任宝停止了手里的工作,呆呆地望着他。
孩子越来越大,他的脸也越来越象独耳狼,尽管从小就在任宝一家看护下长大,但是
他的性格和为人,却完全继承了他那狠毒的生爹。原来丧采挖回小鼠熬汤时,都是先杀了
再下锅的。有一回因为便急,将调料下了锅后,叮嘱孩子将小鼠杀后放进去,但是任宝回
来的时候,发现那孩子守在火旁,脸上的表情极其兴奋地看着锅里,那锅里的水正冒着气
泡,很快就要沸腾,而且那锅里还发出微弱但刺耳的尖叫声,任宝朝锅了张望了一下,禁
不住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了:那几只小鼠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却被那孩子活活扔到了滚烫
的水中。
任宝想到这里,心不由得烦乱了起来,他将鸡朝水中一扔,一片水花溅了出来,任宝
大声朝那孩子喝斥道:“吵什么吵?给我滚出去玩,一会把你妈吵醒了,看老子怎么修理
你?”
孩子吓了一跳,停止了身体的动作,用怨恨的眼光死死瞪着任宝,任宝也死死瞪着他
,那孩子眼中的神情和独耳狼简直一模一样。一瞬间,任宝甚至以为是独耳狼站在那里,
他猛地提着刀向孩子走去。
老丧采从洞口进来,刚好看到任宝提着刀,凶神恶煞般地向孩子逼近。他连忙紧走几
步,将已经吓呆的孩子搂在自己怀里,并大声对任宝说:“你要干什么?”
任宝被这一声大喊叫醒,回过神来,他迷惑地看着面前的丧采和孩子,想了半天才想
起了刚才的事情。脸一下红了,转身回到火旁边,从锅里抓出鸡来继续收拾,嘴里喃喃的
说:“没什么,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
丧采抚摸着孩子的头,眼里是说不出的慈爱,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干馍塞到孩子的手里
,示意他出去玩。等到孩子的身影从洞口消失以后,丧采沉重地对任宝说:“我知道你嫌
那孩子不是你的,不过就算你和他爹有天大的仇恨,和孩子是没有关系的。”
任宝仍然拔着鸡毛,嘴里说:“话是这样说,可是你是不知道我和他爹之间,那是世
代的仇恨啊,要不是他爹,我爹现在能是那样?而我却还要养我仇人的儿子,我这心里真
是堵得慌啊!你看那崽子那样,和他爹就是一个德性,自从我打过他一回以后,记仇记到
现在,爹都不肯叫一声。”
丧采叹了一口气说:“就算是自己的儿子又怎么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别以
为自己的儿子就能管得了!有时侯亲爹也会盼自己的儿子早死呢!”
任宝迷惑不解地望着丧采,丧采没有理会他眼中的疑问,从裤腿里摸出一杆旱烟锅,
凑到火旁接了一个火,深深吸了一口吐了出来:“你要是不想他是别人的儿子,慢慢他也
就会把你当亲爹的。”
任宝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他张开嘴想问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想了一下才说:“可也
奇怪,这孩子对别人都带理不理的,可是对你就特别亲,没事就缠着你,也只有你的话他
才能听一点。你爷倆可真够来心的。”
丧采楞了一下,极快地转头看了任宝一下,任宝假装没有发现,依然专心在那里收拾
野鸡的内脏。
丧采环顾着洞里简单而残破的陈设,话语里满是凄凉:“我这一辈子就生了一个儿子
,原本指望着他养我的老呢,谁知道后来他为了我的家产,却千方百计地想要我死。人说
养儿防老,我却是养虎贻患啊。后来我把他赶出了家门,却不想十多年后,他在外面混出
了名堂,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亲身父亲整得家破人亡。不仅抢占了我的家产,而
且把让我象狗一样伺候他,而且对待我比其他人更苛刻。我是他的亲生父亲啊!那家产其
实他不用抢的,等我死了自然就是他的,但他就是等不及。你看我现在靠和死人抢饭过活
,又怎么能想到我原来的光景。”
任宝停下手里的事情,转头看着丧采问:“那你后来怎么来到这里的?”
丧采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后来我看出来了,他对待我就象抓住老鼠的猫一样,先要
戏耍够了才吃的,如果我继续待下去,说不准那天他就要了我的命。我想逃出我家,这样
至少能保住性命,然而我已经老了,没有精力跑得远远的,如果躲在近处的话被他知道了
,恐怕还是难逃一死。有一天晚上,我知道他不会回来的,我就悄悄跑了出去,一直朝山
窑里跑。窑工都睡了,我用一个瓷晚热了随身携带的一块牛油,然后狠心用浸满沸油的布
子蒙到自己脸上。”
任宝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丧采。
丧采继续说:“我无法忍受那样的疼痛,立刻昏死过去。凌晨的时候窑工进来看到我
,害怕担干系,就把我扔到了乱葬岗,凑巧那天有一个丧采在那里游逛,看到我还有一口
气,就把我救了回来,等我醒过来以后,整个脸都是焦的,后来慢慢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而我也就跟着他们做了丧采。”
丧采扭脸对着任宝笑了一下,鲜红的伤疤好象一条条蠕动的蚯蚓。
晚上任宝将熬好的鸡挑了一只包好,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出山,回到了镇里。他朝周
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时翻墙进了自己的家。
老鬼客一个人倚在墙上,家中已是破旧不堪,稍微有点用处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灶
里的火早已灭了,屋子里一片冰冷。老鬼客裹着一床千疮百孔的棉絮,因为行动不便加上
神智不清,简直就是坐在一堆大小便中间,恶臭扑鼻而来。亏了有那好心的邻居,每天轮
流来给他喂点流食,这才勉强维持了性命。任宝看到这一切,心里是忍不住的酸楚。
他将老鬼客身边的脏物清扫了一下,又用草条将老鬼客身上的粪便刮去,然后将火生
起,屋子里明亮了起来,也逐渐暖和了起来。任宝这才坐到老鬼客的身边,将包里的鸡拿
出来,一点点撕碎喂给老鬼客吃,同时给他讲述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媳妇已经七个月了
,你再过两个月就能当爷爷了;山里边其实挺好的,要不我还是把您接过去算了;丧采也
是个苦命人,他亲生的儿子居然想杀了他-----------?
老鬼客的头猛的一别,任宝刚刚送过去的肉被撞了下来,人也一下子惊呆了。
老鬼客继续别头,身体也焦急地扭来扭去,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任宝迷惑不解地望
着他,突然明白过来老鬼客是让他走的时候,大门外已经亮起了火光,有人正朝屋中走来
。任宝从炕上一纵身跳下,房门是不能出来,他从已经被人拆了窗框的窗户中钻了出去,
毕竟放心不下,就蹲在窗户底下听房内的动静。
有人点着汽灯进了房门,任宝的头顶射出了光芒,随后任宝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尽管因为捂着鼻子而有点瓮声瓮气,任宝还是听出了那是独耳狼的声音:“瞧着鸡才吃了
一半,想必任宝还没有走远吧?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躲着敝人?过去的事情我是不在乎的
,虽然他施法毁了敝人的双腿,但这也是当年我夺先生双腿的报应啊!看看现在我们两个
真是同病相怜啊!”
任宝小心地抬起身子,调整着角度朝屋里偷窥,四个人抬着一架躺椅,独耳狼背对着
他躺在上面,正和老鬼客说着话:“腿已经没了怨谁也没有办法了,怎么说任宝还没有把
给敝人踏出的穴坏了。其实他用不着一直在外面跑的,我知道他就在这山里面。要是我真
想抓他,在这里守几个人,只要他一回来就跑不了。”独耳狼突然转头四处张望,任宝连
忙将头低下。
又听独耳狼说道:“来啊,把先生抬起来,送到家里去。以后先生就住在我家吧。先
生若是先走,我必厚葬,若敝人先行一步,也决不让后人亏待了先生。”接着就听得屋内
乒乓作响和老鬼客嘶吼的声音,很快那声音就渐远渐去了,周围又恢复了黑暗。
任宝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等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探起身看看屋内确实没有人了,才顺
着回山的路上跑去。他知道独耳狼是害怕他破坏了腾阳穴的风水,所以将父亲抓去当人质
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老鬼客身边有人看护了。不过独耳狼的话正好提醒了他,是啊,
自己为什么还留着腾阳穴的风水呢?难道真的将来让自己的仇人后代坐天下不成?自己已
经有独耳狼的血样,完全可以破坏他以后的气运啊!他这样想着,返回了山沟。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任宝将工具物品收拾好出门直奔乱坟岗。尽管已经很
长时间没有来了,但是凭着感觉他还是直接就来到了墓穴旁,然而到了那里他就失望了。
独耳狼已经将旁边的墓穴都已经铲平了,而且在那穴位所在地已经修好了墓冢。只有左侧
的墓道没有封闭,以保持穴内通风。任宝试着扳了扳那石头,才发现那石头已经全部用石
灰砂浆粘合,除非用炸药仅凭人力是不可能掘开的。任宝摇了摇头,四周光秃秃的一片,
除非自己能够钻到地下去,否则是没有办法将血样放进墓穴内的。他无奈地离开了那里。
晋中因为地处黄土高原,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山坡面积,山上开垦的都是梯田,一层
层向下铺展,只留有一条曲折的小路供人上山。每层梯田之间大约就是一米左右,任宝为
了省事,就那样从墓穴所在的那层跳到下一层,朝前走,又跳下一层,再朝前走,已经快
走到了田地的边缘的时候,任宝突然觉得腰间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拉住自己的腰裢朝下
拽一样。任宝感觉很奇怪,他低头看时,果然那腰裢被坠得直直向下,任宝试探着走了几
步,明显感到腰里的东西份量增加了。他迷惑不解地朝后走,却惊讶地看到自己刚才踏过
的地方有几个红色的脚印。
任宝蹲下身,好奇地看着那脚印中的红,用手捻了一点,赫然发现那红色竟然是血。
他连忙抬脚看自己的鞋底,一滴鲜血缓慢地聚集掉落在地上。却没有渗透入泥土中,饱满
地摊在那里。
任宝猛然想起自己洞口昨天杀野鸡时溅到脚上的血,一定是那个了。可是为什么已经
干涸的鲜血竟然会重新解凝?任宝脑中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他突然立起了身子,眼睛在附
近的地面上搜寻着,当他眼光落到前方不远处时,就僵在了那里。片刻过后竟然坐倒在地
,两行泪从眼中流了出来。
其实那片土地上乍一看并无任何异处,和别的坟地一样,只是一片坑凹不平而已,上
面有田鼠出没造成的隆起。但是仔细观看就能看出来,那一片片隆起竟然酷肖人的脸庞。
穴的本意是土洞,《说文解字》中说:“穴者,土室也。”《易经·系辞》中说:“
上古穴居而野处。”《周礼秋官.疏》:“凡兽皆藏穴中。”因此,穴是上古人类及一切
兽类为了保护生命的藏身之所。后来人类步入刀耕火种,学会了建造房屋,才逐渐脱离了
穴居生活,但是穴却仍然是人类最后的藏身之所,能葬一个吉穴就意味着后代的昌盛。因
此才有堪舆踏穴之说。
人有五官七窍以便生气流动,山脉水流也有灵气荡漾其中,等到无路可走之时,便会
溢出,在地面上形成孔洞。也就是结穴之所在。普通的穴只需有一丝灵气结穴便是无边福
海了,然而更有那数股灵气同脉,最终在一地共泄而结穴,其冲出的形状近似人体器官,
口耳鼻眼肛阴等不一而足。正所谓风水上所讲:“外藏八风,内聚九流,阴阳冲和,五官
俱全。”
任宝好长时间才平静下心情,他站起来,取出罗盘放在人脸的天庭部位,又把司南放
了上去,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死死吸住那司南,并在中间的木制罗盘发出吱吱的声音,整个
都沉入泥土中,盘面也被司南挤出了印迹。任宝也顾不上惊讶,找准方位后,他站到鼻子
即天柱部位,面南背北观看周围的地势。
正面朱雀方位相对的是两条山沟,形似人的两腿,山沟的交汇处郁郁葱葱是一片枣林
,正是阴之所在朱雀翔舞;左边青龙方位正是那九曲河床,但是从这里看过去,那河道转
弯处的尖角和冲积面正好是一只只鼋昂首而朝,又如中流砥柱一般将河水左曲右折,正是
青龙蜿蜒;再看右边白虎方位,巍峨群山屹立势如万马奔腾,由远及近由小而大,惊心之
处迅马疾驰,宁静之所群燕归巢,正所谓白虎驯俯;回头看玄武方位,梯田层层而上,如
龙盘凤伏,兽寐禽休,平整如鼓,储气如云,正是玄武垂头。
好一个“风进而却、云来而止、囚山禁水、俘王虏侯、龙虎抱卫、主客相迎、贵若千
乘、富如万国”的父母穴。
任宝的双手因为激动而抖动不停,许久才拔出两支银梭瞄准鼻孔部位插了进去,不出
所料,那阴梭才一入土就嗖地一下被吸了进去。同时两股白气冒出,宛若有人深深呼出的
气。片刻之后,却又疾射而出。同时那张脸庞所在的土地兀地塌陷了下去,这在堪舆中称
为定穴。因为万物皆有灵,人类是依靠前人积累的经验和知识来找穴的,然而那些毛禽羽
兽也自有自己的灵性来寻找。就如同猫临死的时候,总会自己跑到原来寻找到的地方死去
。无论是何种生灵,都会在自己选定的地方留下特有的标识,以防别人来占。
任宝捡起银梭,却发现那梭尖上居然变成了黑色,他疑惑地用手去抹了一下,一些清
冷粘稠的液体沾到了他的手上,而且从指尖传来火烧火燎的感觉,他连忙蹲下身在泥土上
擦拭,就这样短暂的时间,几个指头已经肿了起来。他心里正在想地下是什么东西被银梭
刺中的时候,地上的鼻孔中倏地探出了两个蛇头,吐着信子对着他嘶嘶着。
任宝吓了一跳,连忙朝后退去,两条蛇却并不追赶,身子也没有游出洞外。只用四只
怨毒的眼睛逼视着他。任宝稳下心身,从腰袋中摸出了硫磺,象他们这样常年在野外奔波
的人,经常会遇到蛇的,硫磺是必备之物。任宝将双手都涂了一点,然后朝蛇走过去。父
母穴乃是人类所居住的最本原的穴位,能葬到穴中的人岂止有出将入相之后,传说中还可
以封神入仙呢,这样的穴怎么能让两条蛇占了呢?
两条蛇看到敌人居然走了过来,更加愤怒了,红色的信子收缩如火焰般。但是一闻到
硫磺的味道,却萎缩了下来,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被任宝一把全部抓住七寸,用力往外
一提,身子被揪出了土面,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两条蛇只有一个身子,这居然是一条双
头蛇!
任宝不由大惊失色!
传说中双头蛇是守神穴之精,难道这里竟然葬着一位神仙?任宝呆呆地看着已经疲软
的双头蛇。蛇在他的手中旋来旋去,虽然骨软筋麻,但是还没有死。怎么办?任宝的心里
急速转着念头,是放了它还是杀了它?他的脑海中闪过独耳狼洋洋得意的神情、老鬼客生
不如死的惨状、家里孩子充满怨恨的眼光和女人圆滚滚的肚子,突然疯了一般一手抓住一
个蛇头,下力一扯。
时间过得很快,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了,春节眼看就要来了,尽管象他们这样生活已经
是七分象鬼三分象人了,但是因为年的来到,大家的脸上都泛出了喜色,加上年前上坟人
的增多,每天的收获也丰盛,每个人的喜气洋洋的。丧采们每日都出去觅食,任宝则在洞
中收拾料理家务,女人已经大腹便便,连生活都勉强自理,别说帮忙了。不过看着女人凸
起的肚子,任宝的心情很是愉快。只有那碍眼的孩子,仍然和他存在着隔膜,每日里见到
他就默默的躲开去。
那天傍晚和往常一样,任宝正在洞里凿窑,准备给即将临盆的女人开一间避风的地方
,一个丧采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神情慌乱的话语都不连贯了:“先生,快,独耳狼死了
,活埋了,你爹,正在下葬呢!”
任宝的头猛地就大了一下,活埋!把自己的父亲活埋殉葬!他猛地抓紧手里的锄头问
那丧采:“穴在什么地方?”
那丧采深深吸了几口气,告诉任宝穴位所在,任宝一听就知道那正是自己为独耳狼踏
出的腾阳穴,而且那丧采还说:“我亲眼看见老鬼客被放进了墓穴才填的坟,独耳狼害怕
被人盗墓,连填坟用的都是烧土砖,用石灰砂浆抹得严严的。”
任宝扭头就向外走,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女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刚刚挪过来站在他的身
后。任宝去势太急刹不住脚,直直撞在了女人的肚子上。女人被撞得站立不稳,翻倒在地
啊的一声惨叫,两手捧着肚子痛苦得脸庞扭曲,两腿之间立刻被流出的血洇湿了。
任宝急忙抢上前去,抬起了女人的身子,女人已经昏了过去,凸起的腹部不停起伏着
,好象里面的胎儿也在不停蠕动。任宝手足无措地叫着女人的名字,旁边的丧采也忙乱无
着。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在这时,女人的下体开始流出羊水,高耸的肚子渐趋
低下,裤裆里也乍然多了一块东西。任宝急忙解开女人的裤子,一个浑身血污的婴儿出现
在他面前,身上缠绕着脐带,双眼紧闭,脸色青紫。巨大的撞击让女人早产了。
任宝匆匆操起一把刀,在火上来回烤了几下消毒,然后割断了脐带,抱起了婴儿。那
婴儿全身冰凉,任宝提起来的时候才看到那是个男孩,他将婴儿反转,使劲拍着婴儿的股
部,一下、二下、三下、最后那婴儿溢出一口粘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脚也开始舞动
。任宝才长出了一口气,将孩子交给那丧采去那暖和之所,他蹲下身子重新去呼唤女人。
或许真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听到孩子的哭声,女人奇迹般睁开了双眼,渴求地看着孩
子哭声传来的方向。任宝急忙跑过去,孩子已经被严严实实地裹扎了起来。任宝将那襁褓
送到女人面前,给她看那孩子。孩子依然不停的哭着。
女人欣喜地看着孩子,眼中的神情越来越留恋,她伸手想去摸摸孩子的脸,下腹却又
传来一阵剧痛。全身都被冷汗浸湿,眼光也开始迷离。任宝连忙将孩子交回那丧采,自己
将女人抱起,尽管已经生产过了,但是女人的身体依然很沉重,任宝一步步走到床边,将
女人平放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女人才又悠悠醒来。这次她的神智很清醒,两手紧紧抓着
任宝的胳膊说:
“他爸,我也是好人家的闺女,被独耳狼强抢进了他家做了使唤丫头,被他欺负后又
嫁给了你。我知道那孩子不是你的,这么多年来你养着他心里很窝心。我心里也不好受啊
!自从进了你家门,我就寻思着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赎我的罪过。”
女人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有血丝从她的唇边沁出。而且下体的血又开始往外涌。任宝
紧紧揽着她的身子,嘴里安慰她说:“别说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孩子已经生出来了。
等你养好病,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他爸,别说了,我知道我不行了。可怜我这当母亲的,不能给孩子喂一口奶就要走
了,将来你一个人把他抚养长大吧。只是别再让他干你这一行了,咱这一家子都是毁在这
个行当上的啊。”
任宝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的点头,眼泪从他的脸庞流下。
“给你养了个孩子,我这心里也欣慰多了。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你千万要答应我。
”
任宝连忙问:“你说吧,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女人张嘴想说,却喷了一口血出来,洒在任宝的脸上斑斑点点,女人急促地喘了几口
气说:“你不是一直念叨着那个父母穴吗?说那个穴如何如何好。我不懂这些,可我知道
你看得没错,那个穴是不是比独耳狼的穴好?”
任宝点点头,哽咽着说:“是,比他的好多了,只要夫妻同葬父母穴,后代不敢说白
日飞仙,富贵万世是一定的了。”
女人欣慰地笑了一下:“那我死后,你就把我葬那个穴吧。等到你死的时候,也埋到
那个穴里。我们这一辈子就是受苦受穷的命,我不想将来我们的孩子还是这样子的活。我
们做父母的既然不能在阳间给孩子带来幸福,就让我们在阴间保佑他飞黄腾达吧。”
女人的声音逐渐微弱,双唇开始张合不止,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在不停悸动着
,任宝惊慌地抱着她,叫着她的名字也无济于事。女人猛然大力痉孪了一下,就死了过去
。任宝用手在她鼻边一探,已经没有了气息。
任宝呆呆地看着手里死去的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抱着婴儿的
那丧采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他:“先生,女人已经死了,还是赶快去救来
鬼客吧。他还在独耳狼的穴里呢!”
任宝头一抖,猛然想了起来。他跳起身,用被子盖上女人的脸,取了几块干粮,又从
墙洞中掏出那个白瓷瓶放入怀中。提起一把铁锹,叮嘱那个丧采说:“你先帮我看着孩子
和女人,要是老丧采回来,你帮他把我女人抬到原来他救我出来的地方。山洞中阴气太重
,亡人不宜在此过夜,恐怕会引起尸变。我现在先去救我爹。”他匆匆跑出了洞口,直奔
独耳狼的墓穴所在。
朔风啸野,狂雪舞天,哀枭号空,清辉漫地。任宝单薄的身影在白茫茫的地上艰难移
动着,身后的脚印被一一掩盖。
任宝的心中不停地祈祷着,毕竟是他踏出的穴,他知道独耳狼那穴为了通风,是留有
一条墓道来交换空气的,所以如果老鬼客只是被活埋进去,那就和原来自己一样,不会窒
息而死。但是他还是不断加快脚步,好几次双腿都失去了节奏,互相绊在一起。因为走的
太急出了一身汗,被风一吹遍体都是凉意。近来自己的身体好象也不行了,白天阳光强烈
一点就头晕眼花,全身都难受;晚上却不断地出汗,每一次大汗过后,精力都好象少了几
分。唉,难道那次温穴也吸取了自己的阳气不成?他心里想着,不觉已经来到了墓穴所在
的地方。
那里,一个圆滚滚的坟堆用砖砌着,前面还立着一块碑,恍惚能看到上面写着“田XXX
X之X”几个字。任宝试着用手去摸那坟堆,果然严丝合缝,坚硬的烧土砖和瓷实的石灰砂
浆紧紧粘合着,岿然不动。任宝用铁锹试探着铲了铲,也只迸起了几点火星。看来独耳狼
这回真是用心良苦了。任宝绕到墓穴的西北方向,那里有几块砖搭着一个屋子形状,任宝
将砖块踢开,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洞口,任宝伏在地上,对着洞口大声喊了几句,然后立即
凑过去听。
有人在里面使劲敲着棺椁,声音沉闷但持续不断。
人还活着!任宝一跃而起,从怀中掏出干粮送了下去。土地经过一冬的严寒,表面被
冻得坚实无比,加上独耳狼加固了坟堆,要想从上往下挖是不可能的。墓道都是石头垒就
的,只能从下面朝上挖,重新挖一条墓道出来。任宝急匆匆地跳到下一梯田,开始掘田壁
上的土,才挖了几下,他突然想起从这里挖过去确实可以通墓穴,但是洞口却在墓壁上,
若要救人,还得垂绳下去,而老鬼客手足俱废,凭自己一个人恐怕不能把他救出来。下一
个梯田就是自己给女人踏出的父母穴,何不从那里开始挖,挖出墓穴之后再朝纵深挖掘?
想到这里,他又跳下一层梯田,仔细测量了一下方位,然后下力开始挖。
土地表面坚硬无比,老半天了也只有浅浅一层。任宝费劲地挖着,身体机械地运动着
,脑子里却胡思乱想着。突然他看到有几个黑影在头顶晃动。他连忙停下手里的工作,伏
在地上仔细看上面。
一个嘶哑的声音叫着任宝的名字,任宝再仔细看才看清原来是老丧采,他嘴里答应着
,攀上了那层梯田,发现除了老丧采竟然还有他儿子。两个人刚刚把抬着女人尸体的担架
放在地上,四处寻觅着任宝的踪影。任宝再看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由惊讶地问:“怎么就
你们两个来了?”
“哦,那几个丧采都不愿意来,我一个人又弄不动你女人,后来还是这孩子主动提出
帮我的。怎么样?你给你女人选好穴了吗?”老丧采左右打量着独耳狼的墓穴说:“听说
这穴还是你给他选的呢?哼,却不知道他到底有福消受吗?”
任宝领着两人来到下两层梯田那里,他们随身也携带着工具,三个人同时开始挖掘,
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地面一点点朝下凹陷,越往下挖泥土越松,完全不象表面那样的冰冷
和坚硬,反而有一股股热气扑面而来,任宝觉得奇怪,住手不挖了。老丧采手上不停,扭
头问他:“怎么不挖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入土为…………..?”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土地突然坍塌,三个人措不及防全掉了下去。
这片土地下原来是空空的一个洞穴,好在洞不是很深,三个人尽管扎手扎脚的摔了下
来,倒是没有受伤。任宝清醒过来翻身站起,老鬼客走到那孩子身边看他是否有事。他们
都向四处张望着。起初眼睛不能适应洞里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慢慢地借着洞口漏下的
微光,任宝看清了洞里的情况,心不由得跳了起来。
洞里空荡荡的,只在正中央放着一口大瓮,高可及人。任宝走到那瓮旁边,抬手去那
瓮中摸索,竟然捞了一手的水。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深深的地下,这水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
年,竟然没有干涸,而且那水的手感温滑如油,流过指间的时候好似千丝垂线,落入瓮中
更是叮珰如珠玉互击,仿佛那不是水,而是一捧流动的生灵。
任宝突然想起了那天发现的双头蛇,他再看那瓮时突然明白过什么来,双腿一软就跪
在了地上。老丧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拉着那孩子跪了下来。
传说原来祁县有一个姓柳的姑娘,后来嫁到了外地。她婆婆虐待她,每天都叫她担水
。水源离家很远,一天只能担一趟。婆婆又故意刁难他,只喝身前一桶的水,故意增加担
水的困难,不许她路上换肩。有一天,柳氏担水走到半路上,遇到一个牵马的老人,要用
她担的水饮马。老人满脸风尘,看样子是远路来的,柳氏就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把后一桶
水送给了马。可是马仿佛渴极了,喝完后一桶水连前一桶水也喝了。这使柳氏很为难:再
担一趟吧,看看天色将晚,往返已经来不及了;不担吧,挑着空桶回家。一定要挨婆婆的
辱骂、鞭挞。正在踌躇的时候,老人就给了柳氏一根马鞭,叫她带回家去,只要把马鞭在
瓮里抽一下,水就会自然涌出,涨得满瓮。说完老人和马都不见了。
柳氏提心吊胆地回家,试试办法,果然应验。以后她就再也不担水了。婆婆见柳氏很
久不担水,可是瓮里却总是满的,很奇怪。叫小姑去看,发现了抽鞭的秘密。又有一天,
婆婆把柳氏指使出去干活。小姑拿马鞭在瓮里乱抽一阵,水就汹涌喷出,溢流不止。小姑
慌了,立刻跑去找柳氏。柳氏正梳头,没等梳完,就急忙把一绺头发往嘴里一咬,一气跑
回家里什么话也没说,一下就坐在瓮上。从此,水从柳氏身下源源不断地流出,流了千年
万年,这就是晋祠三绝之一“难老泉”。
而柳氏也因为坐瓮得道,被封为难老泉水母,侧身仙籍,肉身自是腾云而走,不留人
间。而她原来娘家人为了表示对她的感怀,以亘古镔铁铸瓮一口葬之以代其身。瓮成之日
即自动盈水,大旱之年亦不绝。想来现在所处就是葬瓮之所,而这穴竟是水母神坟。
任宝跪在那里全身颤栗,他原来扯死双头蛇的时候本来已经决定,无论是谁葬在这坟
里,他也要强占的。但是真的知道这是谁的坟后却又恐惧起来。毕竟凡人和神仙是无法抗
衡的。他抬头望去,那瓮黑黢黢的墩在那里,岿然不动,透着说不完的威严和神秘。
怎么办?埋还是不埋?如果埋了,传说神震怒之下会降祸人间,但是不会对自己家将
来的气运构成影响;如果不埋,女人已经出殡,是绝对不能抬回去的;如果随便找一个地
方埋了,那以后………….!
任宝在心里极其矛盾地斗争了半天,把牙一咬,管它将来世道如何,我只要我的儿子
再也不受人间之苦。反正已经将守穴的双头蛇杀了,自己不用将来这穴也会被别人用去的
。他坚定了在这里入穴的念头,当然还要首先救出老鬼客。站起身来,唤上老丧采和孩子
,准备在穴壁上凿通独耳狼之穴。三个人持着工具走到墙边,任宝大力一锹就挖了下去。
噗的一声,任宝感觉到铁锹似乎没有铲到松散的泥土,而且整个墓室都震动了一下,
同时墓室里陡然有两点红亮起。
什么东西?任宝三人嚇得朝后退了两步,定睛细看。
传来一股腥气中人欲呕,还有“呼呼”的声音急促而瘆人,整个墓室更加剧烈地震动
了起来,三个人都左摇右晃的站立不稳,那一片黑暗中有什么物体在缓缓移动,与土地摩
擦发出“沙沙”的声音。任宝看老丧采和孩子时,这样黑的环境中仍然能够看到两人脸色
已经变了,
“快,踩着瓮爬出去!”任宝朝他俩个大声喊道。
二人如梦方醒,哆哆嗦嗦的爬到瓮边上,依次爬了出去,因为心急将洞口扒得更大了
。任宝等到他们的身影都不见了,才纵身跃上瓮,急急从洞口爬了出去。三个人面面相觑
,尽管已经出了外面,仍然能感到心和脚下的土地砰砰跳个不停,他们紧张地注视着那洞
口。
一个硕大无比的蛇头探出了洞口,眼光歹毒地望着他们三个人,身子也慢慢全游了出
来。它足有4米多长,小碗口粗细,全身都披着黑棕色的鳞甲!它的前半身高高竖起一人多
高,脖子那里因为愤怒鼓得好象一个足球,蛇信子伸缩如邪火般乱抖。
任宝的心一下就沉了。黄土高原上因为地形和气候不适合毒蛇生存,可是眼前这一种
眼睛王蛇,俗称“山风”的,却正是少数几种生存毒蛇中最为厉害的一种。它不仅毒性猛
烈,而且个头奇大,一般都在3米左右,但是象今天这样长达4米的岂止是第一次见,简直
都从来没有听说过。尤其令人恐惧的是据说山风是雌雄同居的,而现在只有一条出现,另
外一条还不知道在哪里。山从虎水从龙,自己早就应该想到守水母穴的绝对不是那条双头
蛇的。想来刚才它还在冬眠,却是被自己一锹惊醒的。
任宝一边想,一边示意老丧采和孩子退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他唯一的兵器——两只银
梭。那山风却是一种敢于主动进攻的动物,这时也完全醒过神来,长嘶一声,喷出一口白
雾,摇头晃尾闪电一般就扑了过来。任宝还没有来得及移动脚步,蛇的全身已经缠上了他
的身体,那嘴张的巨大,能清楚地看到它的食道和血红的内腭,尤其是那两只毒牙好象钢
针一样闪着寒光,足有三厘米长。
任宝大惊失色,因为无法承受重量,跌倒在地。那蛇紧紧勒着他的胸部,让他连气都
喘不上来,而且还在不断缠紧。也分不清是谁的骨节在咯咯做响,如果再不做出反应,几
秒钟之后自己就是一滩烂泥了。任宝拼了吸了一口气,头向后仰避开蛇头,蓦地伸手死死
扼住了山风的颈子。那是毒蛇最薄弱的环节,但是也是毒蛇肌肉最发达的地方。手才一碰
到那里,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弹出来,震得任宝手直发软,他更下力去扼,两只银梭脱
手掉在了地上。蛇颈韧性十足地鼓荡着,蛇嘴已经张大到了极限,一双浑圆阴沉的眼珠发
散着毒辣的光芒。
一人一蛇僵持在那里。毕竟蛇大力强,绷足劲狂燥地扭动着,任宝已经无力再继续支
持下去,他只能利用肩部的力量使劲将蛇头推离自己的面部。他想喊老丧采来帮忙,却无
法说出话来,胳膊因为用力过度已经开始酸麻,眼看他就要命丧蛇口。
突然那孩子冲来上来,捡起地上的银梭,猛地朝下一扎,从山风的左眼直贯右眼。巨
大的疼痛使山风爆发出了更大的力量,它迅速松开缠绕着任宝的身体,尾巴在坚硬的土地
上抽打出一条条沟坎。任宝害怕它再反击,仍然紧紧扼着它的颈,随着它不停翻滚,并朝
那孩子喊到:“扎它的头!”
那孩子再次瞄准将银梭下力扎进山风的头顶,并且抽出再扎进抽出再扎进。山风的神
经中枢受到伤害,意识逐渐丧失,气力也渐渐小了下来,最后终于停止了挣扎。
任宝试探着松开紧扼的双手,两只手因为用力过度而痉孪,依然保持着那姿势无法伸
直。确定山风已经死去了,任宝连忙跳了起来,捡起一把铁锹,将那蛇头铲断,远远踢了
开去。据说山风是可以断头重接的!这时任宝才长出了一口气,感到了疲惫,他精疲力竭
地躺到了地上。丧采急忙跑过来看他有没有伤,那孩子却捡起铁锹在那里使劲剁着蛇尸。
休息了一会,任宝逐渐缓过劲来。刚才那生死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何
等狭隘!自己从记事开始就只想着报仇,想着让独耳狼家破人亡,结果自己却差点死在那
畜生牙下,却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报仇还有什么意义?现在侥幸得活,回头看那些想法
真是可笑。生活啊生活,只有先生存下去再说怎么活啊!任宝豁然开朗,他站起身,看着
已经被剁得血肉模糊的蛇尸,扬声制止了那孩子的疯狂。这时他想起了女人的尸体还在上
面躺着,也许该把赶快她抬下来下葬了,然后再掘通墓道救出老鬼客,要不一会儿另一条
山风醒来,那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了。他捡起银梭和老丧采又爬上了山梁。来到尸体旁
边,任宝抬起了上半身,老丧采抱起了下半身,才走了几步,却听得那女人“嗯”的呻吟
了一声。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老丧采手一软,两条腿重重磕在地上,女人更大声地叫了起来,
任宝镇定下心情,仔细看女人的脸时,果然那眼睛睁开了,看着他问:“他爸,我这是在
哪里啊?我还没死吗?”
任宝大喜过望,将女人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伸手一摸她的脉搏,果然在突突跳动,
而且力量越来越大,似乎精力在不断恢复。任宝疑惑地想:明明已经死成那样了,怎么还
能返生呢?“他仔细想着,突然知道为什么了。
女人原来只是因为疼痛而假死,自己急着救人,也没有彻底观察。等到老丧采将她运
来的时候,正好放在腾阳穴上,被穴上蒸腾的生气作用,不仅恢复了神智,而且连体力都
补充了不少。想不到自己踏出的穴还救了女人一命。任宝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三人立即走了下去,准备将老鬼客救出来就离开这里。女人可能是腹中的伤还有隐痛
,一边走一边用手捂着肚子,任宝关切地问她:“是不是还疼呢?”女人点点头,想说什
么却没有说。天边已经发青了,天快亮了。
任宝和老丧采在前面挖着,女人和孩子在后面将挖出的泥土不停地朝外扒拉,过了很
长时间,任宝一锹挖下去,哗啦一下,墓道挖通了。将洞口挖得更大一点,四个人都挤了
进去,任宝点燃携带的蜡烛为,因为空气不足,烛光很微弱,但是还是能看清墓室里的情
形。
一口黑漆大棺停在墓中,老鬼客痴痴靠在棺上,耳朵捕捉着声音,并朝他们这里扭过
头来。任宝将蜡烛交给孩子,赶上前去,扶起老鬼客说:“爹,我来了,咱这就回家。”
他转身将老鬼客背在身上,朝洞口走去,三个人都给他让开了路。
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口棺材的盖子突然跳了起来,有一个人从里面坐起,几个人听到声音都转头看的时
候,枪响了五声。任宝就觉得背上的老鬼客猛然一僵,随后就跌了下去。而自己的腿被什
么推了一下,身体不由向前仆下,随后倒下的还有他的女人和丧采。女人不知道被打在哪
里,只是两手捂着肚子在那里痛苦地嚎叫着,而丧采却满脸是血地趴在那里抽搐着,血流
得一地都是。任宝想站起来,巨大的疼痛由他的大腿传来。他回头望向棺材里的那个人。
独耳狼一脸邪恶地坐在棺材里,手里抓着两把枪,正朝他阴笑着。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任宝忍着痛问。
“哈哈哈哈,爷哪有那么好死的?你以为你废了爷的腿就没事了吗?”独耳狼恶狠狠
地看着任宝问道:“不用这招,怎么才能把先生你引到我身边呢?你知道我穴的位置,等
到爷真的死了,你悄悄来刨坟掘墓坏我的家运?你一天不死,爷一天就不能安心死啊?”
任宝懊悔地低下了头,心里象火一样烧。没想到这独耳狼真够绝的,为了引自己出来
,竟然不惜假死葬穴。想不到自己最后还是要死在他的手里。腿已经被打断了,是万万不
能走出这穴的了,看来只能想办法同归于尽了。他悄悄掏出了那个瓷瓶,拧开了塞子,两
只手假装痛苦地挣扎着,从地上急急扒了些沾血的泥土放进瓶内。独耳狼依然在那里说着
:
“你想用血煞来阻我家运,收不够三代血就布气阵想害我。可惜爷命大,虽然废了一
双腿子,但还是活了下来,可惜先生你要先死了!这就是爷赏你的那个丫头吧,你们倒是
一家三代都要死在这儿了,等到天亮了,我的人将我救出去,把你们的尸体全都丢在外面
喂狗,看先生你还有什么能耐来对付我?”
任宝没有理他,眼光移向呆立在旁边的孩子,眼里满是渴求的神情。那孩子迟迟疑疑
地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想扶他起来,任宝死死抓着那孩子的手臂,用力如此之大,指甲深
深陷进孩子的肌肉,抠出了几个伤口,血涌了出来。独耳狼没有注意到这些,眼睛也看着
那孩子说:“这是爷的那个小杂种吧,哈哈。你看他的脸长得多象我!”任宝将嘴凑到那
孩子的伤口边,死命吮吸着,满口都是腥红的鲜血,他猛地将孩子推开,扭脸对着独耳狼
说:“你别高兴得太早了,你知道那个死了的丧采是谁吗?他是你的生身亲父田树生,这
个孩子也是你的骨血,你以为我不能收集你三代的血吗?告诉你,我早就可以做法灭了你
,不过想到我的父亲还在镇上,所以有些顾虑罢了!既然今天已经是这样了,那大家就同
归于尽吧!血煞一成,你家所有的人都要死,而我虽然爬不出去了,但是能死在腾阳穴中
,那也是祖宗积德了!将来我的儿子封候拜相,而你家却从此香火断绝了!”他猛地将嘴
凑到瓷瓶口,想将嘴里的血唾进去。
独耳狼的脸色一变,他抬手瞄准任宝手中的瓷瓶就是一枪,一旁的女人却忽地拼死站
了起来,挡在了任宝的身前,独耳狼连开几枪都打在了她的身上,血从她的胸膛、腹部不
断流下,终于倒了下去。这时任宝也已经将血唾进了瓶内。最后一枪打在了瓶上,瓶子被
打得四分五裂,一蓬血雾散开落在了地上。
独耳狼只觉得心头一热,一股粘稠的液体从他的胸腔直冲喉咙,他忍不住张开口喷涌
出一股股鲜血,身体也随之萎顿了下来,双手无力地垂在棺边,枪从手里跌落,他狠狠望
着任宝的眼光也失去了光彩,最后头一歪,死去了。
任宝用两只手挣扎着拖着自己的身体,爬到老鬼客的身边,老鬼客被一颗子弹打中了
后心,一地流着的都是血,已经气绝多时了。任宝从血泊中爬到女人身边,女人倒还有气
,眼睛张得大大地,看着任宝说:“他爸,这回我是真不行了。可惜我们都不能出去养活
我们的孩子了。”
“别这样说,就算我们都要死,也要爬到外面的父母穴去,只要我们死在那里,将来
我们的孩子就算无父无母,也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任宝凄惨地笑着说。
“可是我真的不能动了,要不等我死了以后,你拖我出去吧。可怜我这当妈的,就连
这么一点忙都帮不上我的孩子。”女人同样凄惨地笑着说。
“不怕,不怕,独耳狼的家运已经被断了,我们就算死在这里也是腾阳穴呢。虽说比
不上父母穴,但是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吉穴啊!”任宝安慰着女人,伸手抚摸着她的身体
,当他沾满鲜血的手覆上女人的肚子时,突然感觉心头一热,胸腔内好象火山爆发一样翻
滚着炙热的岩浆,他忍不住张口喷洒出一口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任宝大惊,他不停呛着血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有着瓷瓶中独耳
狼的血、自己的血、老鬼客的血、女人的血还有…………..?难道………?他疑惑地望着女
人问:“你怀的是创丝丝?”
女人点点头:“生下那个之后,我就感觉还没有生干净,后来我死过去了,等我刚才
醒过来的时候,肚里这个好象没有反应了,我想等事情完了之后再引产的,没想到刚才中
了几枪,想来这个孩子还没有出世就被打死了!”
任宝呵呵笑了起来:“报应啊报应,没想到我做血煞之法想对付独耳狼,最后却连自
己也中招了。这都是命啊!”他扭头对傻站在一边的孩子说:“你想办法出去吧,出去以
后记着每天都洗一次冷水澡,九年之后就可化解血煞对你的影响。我是不能再帮你了。”
墓道中猛然窜出一条黑影,是守父母穴的另一条山风。朝着任宝夫妇疾射而至,蜡烛
就在这时熄灭了,黑暗淹没了任宝绝望的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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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的路 若是只能 陪你风雪一程
握你的手 前尘后路 我都不问
就值得了爱 就值得了等 就算从此你我红尘两分
我不怨缘分 我只愿你能 记住陪了你天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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