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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hiteRose (云中天使), 信区: Ghost
标 题: 云尼玛(6)——来到当惹雍湖畔 by 阿曼达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Dec 27 01:09:03 2002) , 转信
早喻闻言一震,“呼”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时间只觉心乱如麻,脑中一片空白,久久作不
得声。
无夏接着说:“我想了很久,这些日子经历的越多,就越觉得有太多的谜团解不开。
而假如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这些谜团就全都能解释了。比如说为什么你总能梦倒流云尼
玛的记忆而我不能;你能看到西亚尔并同他交谈而我不能;还有贡觉玛之歌总会从你身上
发出异光。如今更有索杰大师的话,解释了为什么你师傅在这件事上如此神秘。他是为了
找你,流云尼玛。”
早喻举起手,阻止她说下去:“我要好好想想,无夏,这实在太……太不可思议了。
”
无夏过去,握住她的手:“现在你知道,当时边巴说我是流云尼玛转世时,我的感受
了吧?”
早喻苦笑:“我心里已乱作一团。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无夏毫不放松,“我却觉得事情只有这样解释,才合理。”
早喻低头思量良久,道:“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身份?贡觉玛之歌最先找到的人是
你;你也梦见过自己是流云尼玛,而且,达宗贡桑寺壁画上的那个流云尼玛分明就是你。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有力的证据呢?”
早喻说着,思维逐渐恢复清晰,“你还记得吗?最初我根本不相信什么转世不传世的
,我根本不承认这一切的真实性。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不得不开始相信这一切,可是直
到看到了那幅壁画,我才相信所有这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我们今天之所以置身这里,
就是因为你要回来。无夏,连我都确信了,为什么你还怀疑?你就是流云尼玛。”
无夏心中烦乱,种种叹了口气,“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早喻道:“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一个十分关键的地方我们一直想不透。看来目前只有
去喇尔扎措了。说不定,索结大师真的能与贡觉玛进行交流。到时,我们也许能知道更多
。”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无夏终于熬不住,沉沉睡去。早喻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边
又一边重复着这几天发生过的事,不断的问自己,到底那关键是什么呢?
正凝思间,隐隐约约似乎听见有说话声如一缕细丝钻入耳内。
“流云,流云。”那是一个轻柔的女声。
早喻一惊:“是在叫我吗?”
“流云,你要小心啊。”
“什么?小心什么?你是谁?”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没有听见她的问题,一径说道:“他们放弃你了。念青唐古拉是至
高无上的神,人人都将顺从他。”
“他们是谁?你又是谁?”
那声音依旧没有回答,继续道:“别相信他们,他们将背叛你。”
早喻坐起身,“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谁将背叛我?”
“流云,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你要保重啊。”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流云,我会尽一切力量去保全你的。我答应过西亚尔哥哥,要帮你。但我不知道我
能帮你多少,只希望事情不要太坏。”
早喻忽然明白了,失声道:“你就是贡觉玛!”
无夏在睡梦中被惊醒,“贡觉玛?在哪里?早喻你梦见贡觉玛了?”
早喻摇手示意她噤声,侧头听了良久,终于颓然摇摇头,苦笑:“没了。”
“真的是贡觉玛?”
“我想是的。”
“她对你说些什么了?”
早喻有些迷茫,“她是说了些,但却不是对我说的。”
“那是对谁说的?”
“我想,”早喻看这无夏:“是对流云尼玛说的。”
无夏有些糊涂:“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这一次,我不是任何人,就是我自己,十分清醒,并没有以往那些梦境中
疑真疑幻的感觉。不,那些话并不是对我说的,是对流云尼玛说的。我只是偶然听到,就
象是在听录音一样。”
“你是说,这些话是当年贡觉玛曾对流云尼玛说过的,不知什么原因,被你听见了?
”
“可以这么说。”
无夏此时已完全没有了睡意,她也坐起身道:“刚才,我也作了一个梦。其实也算不
上是梦,就是不停听见有人唱歌。唱的是什么,听不清,那曲调却十分奇特,并非我们寻
常听到的藏歌,好像带些更遥远,更古朴的味道。声音高旷辽远,却过于阴柔,少了高原
民歌中惯有的阳光般的明朗。那歌声,我似乎在梦中听过无数遍,可这却是第一次如此清
晰真切的出现在梦中。”
早喻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那应该是贡觉玛之歌。”
早喻有一瞬间的迷惑,“贡觉玛之歌?你是说那是贡觉玛的歌声。”
“对,我觉得那就是贡觉玛的歌声。”
早喻舒口气,道:“我有种感觉,到了现在,我们要追寻的故事,才真正露出写头绪
来。”
无夏点头,“不错,贡觉玛终于出现了。”
早喻问:“你说,这故事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无夏理了理思绪道:“就目前所知,和我们的经历,我大致理出了故事的主脉。”
“说来听听。”
“很多年前,金城公主进藏,赞普尺带珠丹为了讨好她,从喇尔扎措挑来了流云尼玛
坐她的侍女。流云尼玛似乎不大情愿,或许是因为她与西亚尔是恋人。”
“可西亚尔却被认为是恶魔。”早喻接口。
“对,总之流云尼玛去拉萨是不得已的。可是金城公主却很看重她。”
“也许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尺带珠丹把她嫁给了桑杰扎措。”
“很明显流云尼玛婚后不快乐,因为一件关乎喇尔扎措族命运的争拗,她甚至离开了
桑杰扎措。”
“应该说,是逃离。”早喻补充。
无夏点头表示同意,继续道:“她的出逃得到了贡觉玛的帮助。”
早喻道:“但她失败了,又被桑杰扎措抓了回去。”她停了停问道:“可是,她和桑
杰扎措之间的争拗到底是什么呢?还有桑杰扎措这个人,我们似乎什么也不了解。”
无夏一怔,“是呀,怎么从来没想到查查他的资料?奇怪,也没听边巴提起过。我们
怎么也想不起来问呢?”
早喻苦笑:“我们都疏忽了。”
无夏问:“那么贡觉玛所说的背叛,到底是指什么呢?是指流云尼玛这次逃亡的失败
吗?还是和桑杰扎措有关?”
早喻摇头:“不象。在那个梦里流云尼玛和桑杰扎措都没有提及背叛的字眼。而且,
既然是背叛,那就应该是她原本极为信任的人。”
无夏悚然动容,“那会是谁?”
早喻道:“现在,谁也才不透,只有等天亮,问问索杰大师。”
“早喻,你说我们会在喇尔扎措发现些什么?”
早喻抬起头,出了一会神,缓缓道:“我有种感觉,我们将在喇尔扎措有出乎意料的
发现。”
“那会是什么呢?”
早喻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
天亮之前,早喻终于倦极睡去。
即使在梦中也不安稳。早喻仿佛看见有一个孤寂的身影,立在天地之间,荒原之上。
那身影挺拔颀长,长发在风中飞舞,衣裾轻扬。周围是一片死寂,脚下是坚硬冰土,没有
光也没有水。
早喻心头泛过一阵酸楚。虽然他的面孔在暗淡混沌中看不真切,但她知道那就是西亚
尔。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每次在梦境中见到的西亚尔都这么沉寂阴郁?记忆深处,这
身影背后,似乎总洒满阳光。她似乎曾无数次听见过他爽朗的笑声。为什么梦中得他从不
笑出声?总是微微的,似有若无地笑着?
“西亚尔。”她上前一步,轻唤。
那身影先是微微震了一下,低垂的头缓缓抬起。早喻认识这张脸,在多巴山谷的绝壁
上,她见过。甚至,在更久前的梦中就已相识。只是有些不同了。是那双眼睛,寒冷无情
,闪着幽幽的,野兽般的凶光。
早喻的心“突”地一沉,这不是她印象中那个温柔深情的西亚尔。
“你是谁?”她问。
他咧开嘴笑了,那笑容在早喻眼中却无比的狰狞。他一步步向早喻走过来,早喻却无
法控制地一步步向后退缩。
“别过来。”她喊。
他停住,看着她,眼睛渐渐红了,然后一滴滴液体从眼角流出。早喻看着,那液体殷
红粘稠。那不是泪,是血!
血水在脚下汇成一洼。早喻有说不出的恐惧,颤抖着,不敢动弹。
他向早喻伸出手,说:“别怕,跟我来吧。”那嗓音低暗,并非早喻无数次听到过的
那样清亮。
早喻慌乱得摇头,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知道这是梦,她希望这场梦快些结束,可是,在这里时间好像是停止的,黑暗漫长而没
有边际。
“为什么害怕?你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他说着,便伸出手想要碰触早喻。
早喻向后躲闪,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一时间无法躲避,只能眼看着他一步步进逼
。
他忽然停下来,看清了她眼中深深的恐惧,颇为不悦,问道:“为什么要怕我?你不
认识我了吗?”
早喻只能哭泣,道:“你不是西亚尔!你是恶魔!”
“我是西亚尔。我是等了你上千年的西亚尔。我是为你历尽磨难的西亚尔。你却不认
识我了?”他眼中现出怒意,“我为你变成这副模样,你却不肯理我了?”
早喻惊诧已极,“为我?为什么?”
他不答,只仰天长啸,刹时间,天地一片昏暗,狂风席卷,将两人淹没。
“不要!”早喻大喊着,从床上坐起,满额的汗。
此时天已大亮,无夏不在房内。那声音似乎还在耳畔缭绕:“你为什么害怕?你失望
了吗?流云……”
她用力摇摇头,好像那样就可以将这恼人的问题驱走。早喻大大喘了几口气,渐渐平
静下来,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
那一天,早喻出奇的沉默。
坐在边巴的车上,她和无夏,吉玛挤在后坐。吉玛已经醒了,仍然沉默,却不再是那
种死气沉沉的了,似乎不经意间,她身上就多了一点点生气。
索杰大师在路上向他们讲述了一个连边巴也不太清楚的古老故事。
喇尔扎措族世代生活在当惹雍湖畔,那里曾经是本教的圣地,每年有无数的朝圣者不
远万里从高原各个角落来到这里,奉献自己的贡品,祈求敦巴幸绕的赐福。喇尔扎措人也
因此过着富足而受人尊敬的生活。
流云尼玛的祖父是吐蕃右丞相,也是喇尔扎措族的族长。喇尔扎措是本教的圣地,住
在当惹雍声湖边上的人,他们的山神西亚尔是本教祖师敦巴幸绕的大弟子,他们都是敦巴
幸绕最忠实的信徒,世代信奉着本教,信奉着敦巴幸绕祖师。可是文成公主带来的巧手工
匠,在圣成拉萨凿出了面容丰满,形态端庄的释迦牟尼像,建起了供奉佛的大昭寺。尺尊
公主也从尼泊尔带来了五十头牦牛驮的佛经。
于是松赞干布信起了佛教,下令全国建佛寺,废本教。佛教取代本教成为吐蕃的国教
。可是那位来自当惹雍湖畔的右丞相,在他心中,敦巴幸绕永远是他心中至高无上的神。
由于他拒绝信奉释迦牟尼,受到排挤,一气之下,带着她那位美丽的汉人妻子回到了文部
深山圣湖的故乡。
在族长的带领下,全体族人拒绝改信佛教,固执地供奉着本教的神。赞普松赞干布和
念青唐古拉神都十分生气。念青唐古拉神惩罚了喇尔扎措人,松赞干布也不再接受从喇尔
扎措来的贡品。从那以后,喇尔扎措渐渐冷清萧条下来。
很多年以后,当惹雍湖面上的冰又开始融化了,湖畔的柳树又抽出了新芽,羊羔开始
在草原上奔跑,新的一年刚展开。
这一年,大唐又有一位公主,不远万里来到吐蕃,嫁给现任赞普尺带珠丹。为了表达
对公主的敬意,尺带珠丹下令在全国位公主挑选三十名侍女,有人推荐了那位老族长与他
汉人妻子的后代,美丽的流云尼玛。
喇尔扎措人怀念往昔的辉煌,他们希望流云尼玛能为族人带来荣耀。尺带珠丹同意选
流云尼玛,条件是所有族人改信佛教,族人们答应了。
于是喇尔扎措族又兴旺起来,经过这么多年的冷落,族人似乎想通了许多事,其中之
一就是他们认为敦巴幸绕就是释迦牟尼,佛教本教本是一家。只要当惹雍湖还是圣湖,达
尔果山还是神山,喇尔扎措还是圣地,信奉哪个神并不重要。
“等一等,”无夏突然打断索杰大师的叙述,“你是说,族人们为了重新得到荣耀,
把流云尼玛送到拉萨去坐金城公主的侍女?”
索杰大师点点头,“是的,他们妥协了。”
无夏冷笑一声,道:“我明白了。背叛流云尼玛的人就是她的族人!你们为了自己的
利益,出卖了她。”
索杰大师叹了口气,“你说得不错,姑娘,我的族人也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
“我不清楚,我的祖辈没有告诉我。不过我知道,喇尔扎措族世代寻找冬日先知,等
待流云尼玛归来也是这代价的一部分。”
“冬日先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我们喇尔扎措族世代相传的秘密,两位姑娘看来都与流云尼玛又莫大的关联,
我就告诉你们吧。当年我们的英雄西亚尔被念青唐古拉流放在荒原死地,受尽了各种屈辱
折磨,千百年来,始终不得救赎。贡觉玛女神说,要想救西亚尔,唯有找到冬日先知。所
以,年复一年,为了解救西亚尔,我们不停的寻找冬日先知。”
“西亚尔受难是不是和流云尼玛有关?”
“传说中,流云尼玛是为了西亚尔才被送上祭台的。”
无夏不再问,停下来深思。索杰大师嘴里轻轻唱着歌,“冬日先知,手捧哈达,晋见
圣人,找寻仙宗,在荒原上,在雪山中,长眠英雄,回归人间。”歌声古拙,音调低旋,
与一般的高原民歌大异其趣。
无夏突然一震,忙碰碰早喻:“早喻,就是这首歌,我在梦中听见的,就是这首歌。
”
早喻抬起头,问索杰大师:“桑杰扎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桑杰扎措?他是吐蕃的丞相。据我们族里的长老相传,流云尼玛的祖父辞官回到喇
尔扎措后,桑杰扎措的父亲继任了丞相,后来,桑杰扎措又从他父亲那里承袭了官职。可
他并不是靠祖荫才登上高位的,据说他曾经是吐蕃第一勇士,而且他还是念青唐古拉最欣
赏的执行官。”
“咦,”无夏忍不住打断他,“念青唐古拉的执行官不是西亚尔吗?”
“念青唐古拉手下有许多执行官,西亚尔因为是敦巴幸绕的大弟子,有的了格萨尔王
的真传,所以是执行官中领头的一个。可是他却不大遵从念青唐古拉的意旨,所以逐渐被
念青唐古拉逐贬。而桑杰扎措忠心为念青唐古拉办事,很得赏识,在那之后就顶替了西亚
尔的位置。而且,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身为凡人的执行官。”
早喻轻笑:“这个桑杰扎措倒是有意思。在凡世,他继了流云尼玛祖父的官位,在神
界,他夺了西亚尔的地位。和这两个人都有关的,就是流云尼玛,又是他的妻子。怎么好
处全让他的了?”
一直沉默的边巴突然道:“去了流云尼玛做妻子,恐怕未必就是好处吧。”
早喻咬住下唇看着她,忽地一笑:“那倒也是,自己的妻子心向别人,怎么也不是一
件好事。”说完,她突然转换话题,问道:“大师,您能告诉我我师傅到底和您,和喇尔
扎措有什么关系吗?”
索杰大师道:“现在不能说,以后你自会明白的。”
无夏感兴趣的却是吉玛:“吉玛当年到底经历过什么事呢?”
吉玛突然道:“西亚尔,惩罚。”她已太久没有说话,语调声音都显得有些怪异。
无夏追问:“西亚尔的惩罚?”
吉玛望着窗外,回想起往事仍有余怖:“他说,我侮辱了流云尼玛,他说,任何人,
侮辱了流云尼玛,都要惩罚。”
早喻急问:“什么样的惩罚?”
吉玛似是仍受到多年梦寐侵扰,满脸惊怖,浑身颤抖着,血色尽褪:“流云尼玛的惩
罚。”
这些话,连索杰大师在内,也是第一次听见。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
她的所指。无夏欲再问,却被早喻是制止:“别逼她了,她承受不了的。”
吉玛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环胸,弯着腰,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流云尼玛的惩罚,流
云尼玛的惩罚。”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去。
无夏忍不住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是西亚尔的惩罚,一会又是流云尼玛的惩
罚。这梦呓一般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边巴,你怎么看?”
边巴开着车,并不回头,只说:“你问问早喻。”
无夏怔了一下,扭头看着早喻,“早喻,你明白吗?”
早喻抬起眼,满是悲愤无奈,道:“这还不明白吗?西亚尔要为流云尼玛报仇,要将
她所受的惩罚加诸在那些侮辱她的人身上。”
无夏一想,也明白了。“流云尼玛所受的是什么样的惩罚?为什么吉玛阿妈怕成了这
样?索杰大师,你知道吗?”
索杰大师苦笑摇头,“不知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族中的老人提起过,根本,就没有
人问过这个问题。”
无夏又问早喻:“早喻,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伤心,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早喻不知为什么,突然烦躁起来:“贡觉玛之歌有最神奇的功效,昨天吉玛那个样子
,一戴上贡觉玛之歌立刻就平复下来。你看她现在,提起流云尼玛的惩罚,即使贡觉玛之
歌也不能让她脱离恐惧,你倒说说,流云尼玛受的是什么样的惩罚。”
无夏不再说话,整个车厢里陷入一片寂静中。
早喻别过头不去看任何人。她心头有说不出的压郁烦闷,无比沉重。究竟为什么,她
也说不清,只觉这一路追查下去,等待他们的是宿命的结局。她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抛下
一切,跑到这里来追寻一个远古的传说,此刻,车上每一个人的命运,似乎都牵在了千余
年前的那个流云尼玛身上。
从那曲到文部,并不太远,边巴一如既往地风驰电掣,却十分沉默。无夏几次想与他
搭话,他都淡淡的,无夏见没趣,便也沉默下来。
当惹雍错位于文部乡西北,放眼望去,波光粼粼,澄澈清净,倒映着湖边的达尔果雪
山七座山峰,和蓝天上缕缕流云。有朝圣者行着五体投地的大礼,绕湖而行。湖畔堆放着
一个个玛尼堆,经幡在风中飞扬。空气中充满了雪山凛冽的清新,达尔果七座山峰绵绵相
连,肩并着肩,手牵着手,浑然一体,气韵天成。
边巴在湖畔停下车,早喻无夏依次下车,经过无数奇幻的变故,终于来到了神秘的当
惹雍湖,两人心中都有莫名的激动。
早喻站在湖边的草原上,环顾四周,那股奇妙的熟悉感再一次袭来。一切都是那么亲
切,湛蓝澄明的湖水,巍峨挺立的雪山,就连湖边的枯柳也象是无数次在梦中见过。她甚
至隐约听见了青稞收割时族人们的歌声,闻到了祭祀山神湖神时,青稞酒的飘香。平生中
,早喻从没有这样肯定过自己是曾经属于这里的。
无夏的感觉却与早喻不太一样。这一切对她来说也是熟悉的,可那熟悉中却又带着些
生疏。除了那一汪湖水,其他的一景一物都令她莫名的不安。一路上对喇尔扎措的期盼,
在这里却突然消失了。这里静谥的天空,慵懒的浮云,衰黄的草场,都似乎从她的记忆深
处搜刮着什么。
边巴来到两人身边,道:“这里就是喇尔扎措人世代定居的当惹雍了。喇尔扎措族现
有人口八千余人,散居在湖畔一周,也有些人家住在达尔果山里,不过不多,不足百户。
这当惹雍湖里出产一种银白色透明的小鱼,是此地特产,许多族人捕了到那曲去卖。”他
用手指指当惹雍,“这湖水滋养了喇尔扎措,这里的青稞长的最好,水草也丰美,连柳树
也可以长成才。所以喇尔扎措族人一致认为当惹雍女神贡觉玛是他们的保护神。”
这时已有族人看见了他们,陆续过来,见索杰大师带着吉玛从车里出来,都露出欢喜
的神色,。索杰大师指着早喻和无夏说道:“他们都有可能是冬日先知。”
那些人一听,又惊又喜,立即就有人将洁白的哈达挂在两人的脖子上。
他说的是喇尔扎措的土语,可早喻无夏都听明白了。无夏扬声问道:“你真的认为我
们是冬日先知吗?”
索杰大师微笑地指了指吉玛手腕上的手链,“是贡觉玛之歌引领你们回到这里,贡觉
玛是最清楚的,问过贡觉玛,就知道了。”
“贡觉玛?你能见到贡觉玛?能和贡觉玛交流?”无夏的好奇心又起。
索杰大师笑眯眯地摇摇头:“不是我见贡觉玛,是你们见。”
“我们?”
“昨夜边巴对我说,他认为你们就是冬日先知。早喻是先知,无夏就是冬日,这我以
前从没想过。喇尔扎措族上下一千余年,寻寻觅觅的冬日先知,竟然是两个人?可为什么
不能呢?贡觉玛从没说过冬日先知就是一个人呀。那么多年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的寻找,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这次有了发现,为什么不试一试呢?至少是一线希望呀。”
“可是要见贡觉玛,我们该怎么做?”
“月亮每年要在达尔果山山顶停留三天,每当这个时候,贡觉玛都会在湖心接引使者
。”
“湖心?”
索杰大师屈指算了算,奇道:“莫非真是贡觉玛的安排?这么巧,今夜就是月亮升过
达尔果山的日子。”
“今夜?”早喻突然兴奋起来,她看了看天色,“那是什么时候?”
边巴看看表,“再过四个小时天黑。”
无夏过来,握住早喻的手,她五指沁凉,手心有汗。早喻知道她心中紧张,拍拍她的
手背,轻声道:“终于到了。”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
无夏惊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兴奋异常。
索杰大师过来说:“先到我的家里休息一下吧。”
早喻忽然伸了个懒腰,“昨夜没睡好,真是倦了。阿爸,我想睡一会。”
众人闻言均是一怔,呆呆望着她,这实在不像平日那个稳重沉着的早喻。早喻却丝毫
不觉,继续道:“晚饭也不想吃了,让他们给我端一碗酥油茶来就好。”
索杰大师不动声色:“天凉了,还是回屋睡吧。”
“不嘛,”早喻跺跺脚,“人家就喜欢睡在这棵老柳树下。”
无夏见她如此,又惊又怕,刚想上前去唤醒她,就被边巴拉住。
“边巴,早喻她这是怎么了?”
早喻听见无夏的声音,转过头来,看着她笑:“无夏,你也陪我在这里待会吧。让他
们去说正经事。你看,这多美呀,来吧。”
无夏挣开边巴的手,到早喻跟前,细细打量她,只见她脸上带着微笑,眼睛微眯着,
扬着脸,让风吹在她脸上,将鬓角的发丝轻轻吹起。
“无夏,你跟不跟我来?”她娇嗔着。
无夏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向边巴,边巴点点头。无夏强自镇静,道:“在这里会着凉
的。”
早喻甩甩头,“我不理。”说着,竟向不远处湖边跑去。
无夏连唤了好几声,见她不理,无奈,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边巴想了想,道:“无夏,你就跟她一块去吧,我看这事情有蹊跷。”
无夏追着早喻来到湖边一棵老柳树旁,看见早喻正在折一枝柳条,见到她去,笑道:
“你看这柳枝,虽说看起来叶子已经全落了,枯了,可仍然有韧性,生命还在里边。”
无夏看着她递过来的柳枝,道:“既然还有生命,为什么还要把它折下来呢?”
早喻一怔,偏头想了半天,“为什么呢?”
无夏上前拉住早喻:“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喻打这哈欠,说:“我好困,这里这么美,就在这睡一会吧。”
无夏刚想劝她,却觉一阵睡意袭来,眼皮止不住的向下沉,也打了一个哈欠,道:“
那就睡一会吧。”
朦胧间,只见影影绰绰有许多人,在眼前晃。天已经黑了,人人手里都有一枝火把,
将湖畔照的耀如白昼。
有人弯下腰,火把晃着她的眼,看不清面孔。
有人说:“小姐,主公来到文部了。”
她一惊,“谁?”
“右丞相桑杰扎措大人和金城公主,他们已经到喇尔扎措了。赞普迟两日,也要来。
”
她“腾”地站起来,“他们?他们怎么会来?”她诚惶诚恐,又满心疑惑:“我从桑
杰扎措那里逃出来,才一个月,他们就已经知道我回了喇尔扎措?”
那个人垂着腰,不敢出声。
忽然间,她明白了。蓦地仰起头,一双灿若寒星的眸子在火把的映衬下,冷峻绝望,
“是老族长说的?”
那个人喏诺道:“老族长说小姐不能体会喇尔扎措复兴的大计,他很失望。他说现在
不是闹意气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应该好好商量,莫辜负了赞普与公主的厚爱才对。”
她不怒反笑,道:“是我闹意气?”
那人不敢接话,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道:“流云,我知道你心中有委屈,可是为了咱
们吐蕃的安宁,也不该意气用事呀。现在我替赞普给你陪个不是,咱们大家有什么话好好
商量吧。”
火把向两边移动,留出一条路来,一个盛装丽人在十几个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过来。
她连忙躬身行礼,“公主殿下,流云是有罪的人,怎么受的起您这话。只是桑杰大人
和赞普要知道西亚尔的下落,别说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了,西亚尔他为了我受到念青唐古
拉的追杀,我也不能说。可他们拿喇尔扎措数千口人的性命逼我说,我却别无选择了。”
“所以你就选择逃?”金城公主向前一步:“你以为逃就能逃过吗?”她指了指流云
尼玛的手腕:“这魔石还在你的手上带着,你说不知道西亚尔的下落,谁能相信?”
流云尼玛苦笑,“我倒也想知道他在哪里,我现在只希望天神赐给我一双翅膀,无论
他在哪里,我都能立刻飞到他的身边。”
金城公主皱着眉,未及开口,有人插言道:“他是天神也难容的恶魔,念青唐古拉已经
下了令,无论是谁,只要找出西亚尔,他就会得到高原所有神的庀佑,而知情不报者,会
遭天遣!”流云尼玛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武官服饰的桑杰扎措。她一怔,扭过脸去,不
与他对视。
金城公主又温言道:“流云,你是明白人,无所谓为这么一个人神共愤的恶魔承担恶
果。”
流云尼玛闭上眼,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桑杰扎措冷笑:“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我说你与他有私,还不承认?”
流云尼玛忽觉无限疲惫,低声对桑杰扎措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赞普和
公主的厚爱。可是,事已至此,我真的无能为力。你若……还念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就
别在追究。我欠你的,定当还你。”
桑杰扎措冷笑连连,“夫妻情份?也还知道有这四个字?”
流云尼玛脸色渐渐泛白。
桑杰扎措继续说:“我倒是想把你当作我的妻子呢,可你有是怎样对我的?你不帮我
也就算了,你却勾结外人处处跟我作对。念青唐古拉要抓西亚尔,你隐匿不说;赞普要我
推行佛教,你全力阻拦。你为了一个西亚尔,不惜跟众神作对,与念青唐古拉为敌,陷我
于不义。你说我不顾夫妻情份,可你看看你的所作所为,有何曾顾惜一点我们的情分。”
他越说越气,上前一步,捉住流云尼玛的双肩,切齿道:“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
成婚这一年来,我何时不是对你呵护倍至?你纵然再受公主宠爱,也只是一名侍女。是我
娶了你,我给你富贵,给你地位,让你成为一名贵妇人。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又是如何
回报我的?”
流云尼玛被他握得双肩生痛,却咬牙忍住,冷冷望进他的眼睛:“你娶我是为了争取
我祖父的旧部支持;全力推行佛教,是为了讨好念青唐古拉;所谓捉拿西亚尔除魔,只是
为了排挤顶替他。你给我什么了?名利地位都不是我所要的,我所期望的无非是族人的平
安,还有安宁平静的生活。你把这一切都夺走了,还说给了我一切?甚至……”
她哽咽了一下,环视身边的族人。这些人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熟悉,可在火焰妖异的映
衬下,每一个人的脸都是那么陌生。这些族人,她为了他们的安危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
他们却把行踪透露给金城公主。“你夺走了族人们爱我的心。我这一生,为了大局,为了
族人们,不断的委曲求全,不断辜负西亚尔,到最后,你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我所剩下
的,不过是西亚尔而已。你们还要逼我出卖他?不,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倒希望我知道
,我愿意舍弃所有的一切,只追随他的脚踪。你们说,我怎么会说出他的下落?”
金城公主叹了口气:“所有人都知道,西亚尔不顾一切离去,其实是因为你。只要你
呼唤,不论等着他的是刀锋剑刃还是狂风骤雨,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出来。”
流云尼玛蓦地睁开眼,看着金城公主,无比惊讶,道:“你竟然让我出卖西亚尔?”
金城公主噎了一下,忙道:“我这是为你好。我一向很看重你,你是知道的,我甚至
答应你阿爸的请求,让你嫁给了桑杰大人,就像你祖母当年一样。我还给了你喇尔扎措族
无比的荣耀,这一切都是为你好。我不忍心看你万劫不复呀。你以为念青唐古拉不知道你
与西亚尔的关系吗?”
流云尼玛又闭上眼,嘴角挂上冷冷的笑。
“念青唐古拉十天前就下了命令,让我们交出你。我和赞普也是没办法,你若不帮着
找出西亚尔,我们就只好对你不住了。”
流云尼玛缓缓睁开眼,注视着她,又环视周围举着火把的族人,还有金城公主,曾经
幼稚地以为她是同情她,愿意帮助她的,谁知道此刻她竟要将她交给念青唐古拉。她笑了
一下,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落寞绝望。
金城公主见到那笑容,心头一凛,问道:“你笑什么?”
她仰头望青天,缓缓道:“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走到今天这一不是我咎由自取。
我不会在错下去了。流云尼玛今天就在这里,那也不去,你们就把我交给念青唐古拉吧。
”
胸口一阵猛烈尖锐的剧痛,无夏惊醒,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手捂着胸口,那剧痛是
那么真切,仿佛心脏也被剜了出来。她靠在柳树上,庆幸心脏仍在胸腔里跳动,血液仍在
血管里奔流。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梦境中流云尼玛凄冷的处境,是真实的吗?上一次自
己在梦中体会到的,正是这种背叛。这才是早喻梦中贡觉玛所说的背叛吧?
流云尼玛,那个表面上风光的头人之女,有着显赫的家世,却悲惨的一再被出卖。被
迫离开喇尔扎措,成为金城公主的侍女,是第一次;被迫嫁给桑节扎措是第二次;被族人
泄漏行踪是第三次;被金城公主交给念青唐古拉是第四次。不知还会不会有第五次,第六
次?等待她的还有什么?令吉玛胆颤心寒的惩罚?将加著在她身上的会是什么样的惩罚?
想到这里,无夏心中一阵阵发冷,她开始衷心希望梦中流云尼玛那一刀,真的会结束她的
生命。
天仍然亮着,寒风在湖面掀起层层波浪;雪峰顶上的雪被风扬起,逐渐在半空布下一
层淡淡的白雾。
这真不是睡觉的好天气。无夏望向倚着老柳树熟睡的早喻,她脸上挂着满足而甜美的
微笑。看来,她真的正在做一个好梦。
阿曼达 著 制作人:红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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