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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ebeiboy (使者之光), 信区: Ghost
标 题: 沈映雪(三)上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Nov 27 11:20:29 2002) , 转信
白天在山里行路,夜里就围着火堆说着永远说不完的话题。两人分别生活在不同的时代,
不同的环境,自己的一切经历、所见所闻对与对方而言都是极为新奇,见所未见、闻所未
闻的。沈映雪说起秦王宫殿的巍峨壮丽、帝王生活的奢侈豪华、军队士兵的威武整齐都让
陈晓剑惊叹不已。讲到宫里宫女寂寞一生的凄凉遭遇,陈晓剑便又是一阵唏嘘。陈晓剑说
起在山野里捉鸟打猎之乐,沈映雪更是心驰神往,不住的问这问那。见沈映雪听得专心,
陈晓剑每日又将自小从茶馆里听来的天南海北的奇闻趣事添油加醋的讲给她听。其实无论
是再寻常、再平淡的事情,只要是从对方口中说出来,都会觉得仿佛是世上最有趣的事情
一般,听得津津有味。
有时走着走着就面前没了路,或是悬崖、或是山壁,便折过头往回走。有时走了几天
又回到原地。有时走到一处风景好的地方,便又盘恒许久。两人在山里慢慢的走,走了数
十日,到了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时节,竟还在山里打转。
一天天,耳畔听着“叮叮咚咚”冰雪消融的声音。山川露出深褐色的肌肤,没过上几
日便有星星点点的嫩绿从地底探出,点缀其间,继而成了片。各色野花在风中摇摆,争芳
斗艳。枯萎了一冬的树木在枝头上绽开嫩芽。每日天色一亮,沉寂了一冬的各种鸟儿便迎
着晨光在枝头上筑巢、鸣唱、梳理羽毛。蛰伏了一冬的各种昆虫也从洞里钻出来,忙碌着
一季的生计。
沈映雪整日浸沐在春光与和风中是无比的畅快、逍遥。陈晓剑感激她救了自己,也知
道她生性善良,却一生遭遇凄凉,甚少有人关爱,加之她天生丽质,惹人怜爱。便处处迎
着她,半点不肯拂了她的意。说声渴了,便去捧来山泉让她解渴。道声闷了,便说笑话为
她解闷。指一下哪朵花好看,便去采来替她插在头上。偶尔,撅起嘴使使小性子,发点小
脾气,便又须得陪上小心哄上半日,方才收得了场。
两人在山中又穿行了数日后,树林渐渐变得稀疏,山间出现了被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
。二人又顺着小道走了半日,就看见前方出现了缕缕的炊烟。
“前面似乎有人家!”沈映雪眼尖,首先看见了炊烟,便指着前方大声说到。二人在
山中走了许久,今日遇见了人烟原本应该高兴的,却也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有些说不出来
的滋味,仿佛还情愿这山路永远也走不完!
这是个山间的小村落,只四五十户人家。平日,除了经过的马帮很少有外人到来。二
人顺着小路进了村,趴在村口的一只大黄狗见有生人进村,站起来“汪汪”的冲着他们叫
了两声,便有山民闻声出来。二人说是在山中迷了路,向村民打听清江县的方位。山民淳
朴好客,不仅向他们详细的指明了道路——沿着小道下山后,一直沿着官道向南行,大概
有月余的路程。还送些肉干、面饼给他们。
离开山村,又行了两日,中途还遇上一个马帮让他们搭着他们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
山脚下的一个县城。进了城,街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见此处不论是人的衣着、房
屋、话语都与陈晓剑自幼生长的双集镇大不相同。他看着周围处处觉得好奇,岂料周遭的
行人看着他们更是奇怪。陈晓剑蓬头垢面,衣杉褴褛,形同乞丐,沈映雪冰清玉洁,相貌
宛若天仙一般。偏生二人走在一处,神态亲密。尤其是沈映雪——气候还是初暖咋寒,竟
穿着一身白色短裙。更何况连手臂,小腿都未掩住。年轻女子如此衣着在光天化日下穿街
过市实是有违礼教。路过的男子大多偷偷觑上两眼又红着脸走开,有的走远了还悄悄回头
看上一眼。更有几个衣着光鲜,神态轻薄的少年尾随其后,嘻嘻哈哈,指指点点的走了几
条街。若不是见旁边的陈晓剑身材壮实,背着一柄巨大的长剑,看起来不太好惹,恐怕早
就上前出言勾搭挑逗了。
沈映雪许久未见过人世间的这般热闹景象了,兴致勃勃的左顾右盼,浑然不觉,只恨
少长了两双眼睛。陈晓剑见了旁人的眼光却颇有些不自在。想去买衣物更换,一摸口袋却
囊空如洗。沈映雪回过头,见他神情窘迫,问明情由后,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两人寻了
家典当行换了些银两。其实这玉镯是前秦古物,价值不菲。但当铺老板见他二人言行举止
都有些不通世务,觉得可欺,便将价格压的低低的,付了一百两银子给他们,连十分之一
都没有。两人不知道价钱,觉得已经很多了。便也没有还价,将银子收起来,先去买衣物
。陈晓剑买了一身青黑色的布衫,沈映雪选了一袭淡黄色的长裙。又到旁边的水粉店里挑
了些胭脂、水粉。
买了东西以后,眼见日头西沉,已是下午。二人在城里寻了家较为清净整洁的客栈,
各自开了房后陈晓剑又去寻地方洗澡、剃须、理发。沈映雪则在房中换了衣衫,又开始打
扮。先薄薄的在脸上施了水粉,然后挑了些胭脂匀匀的抹上。又将嘴唇在红纸上轻轻印了
印。发髻也打散后重新细细的盘过。然后便自顾拿起铜镜左照右照舍不得放下。过了好一
阵,听得隔壁木门“吱呀”一响——陈晓剑回来了。便一阵风的跑过去,也不说话,进了
房将身子旋了一圈,俏生生的立在陈晓剑面前,眼波流转,笑盈盈的望着他。
“嘿嘿!这样到街上别人就不会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我们看了。”陈晓剑望着沈映雪,
右手在脑袋上挠了挠,憨笑到。
精心打扮了许久,原本以为他会夸自己漂亮,不料竟是这句话。沈映雪心情大坏,兼
之恼他太不懂女孩心思。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登时便板起脸,狠狠瞪他一眼,将嘴
一撅,跺跺脚。转身“砰”的推开房门冲回自己房间,在窗前坐下,撅着嘴,斜眼望着窗
外天边飘过的云朵。
陈晓剑见自己不知为何又招惹她了,先在房中呆立了一阵,便又赶过去哄。其实只需
夸上几句,她赞漂亮,便保证她立时笑晏如花。只怪陈晓剑也委实太笨,陪着小心,絮絮
叨叨说了半天,仍没说到要紧处。还是因沈映雪撅了半日嘴,也有些累了,方才把脸色收
拾起来。要陈晓剑陪她去逛夜市,才算罢休。
夜市的热闹,一点不输给白天,甚至还要热闹许多。一个个小摊,沿着街,连成一串
。有卖吃食的:油炸豆腐、拌凉粉、酸辣汤、油茶、豆腐脑……,还有捏面人、摊糖画的
,不停的高声叫卖,招揽买主。人堆里,一个耍把戏的小姑娘穿了一身绿衣,扎两根羊角
辫,站在人堆里,手头拿了几把雪亮的小刀朝上掷出又伸手接住,越扔越快,一会便只见
她两手托着一团光影上下摆动,“好!”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只听得“叮叮当
当”的有人朝里面扔了些铜板。沈映雪见状,也摸出几枚方才买东西别人找她的铜板扔进
去。卖膏药的汉子,在面前的地上摊开一张写满了字的白布,白布上还放着些盛着药水的
瓶瓶罐罐和一一叠炼好膏药,只见汉子赤着上身,右手提一柄单刀,先吸了口气,双手抱
拳朝四周一拱,突然将身子一抖,一声爆喝“各位父老乡亲……”左手“啪啪”的将胸口
拍得通红,也吸引了不少眼光。说书的先生穿件长衫站在桌前唾沫四溅,一柄折扇时而当
枪使,时而作刀舞,一方醒木在桌上“噼里啪啦”拍得震天响。最逗的要数耍猴戏了——
小猴翻箱倒柜,寻了件红色的官袍穿上,还戴了官帽,摇头晃脑的准备升堂。围观的人群
一喝彩,小猴便得意了,一得意便露出猴性。做了个倒立,官帽落在地上不说,还露出个
红屁股。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沈映雪拉着陈晓剑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刚吃了拌凉粉,辣得还没喘过气,便又想喝油
茶。左手捏着个糖画,右手又举着个面人。听了够评书,又去看猴戏。简直是眼花缭乱,
四顾不暇,没一刻能停下来。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玩。就连卖膏药的摊子
都流连了许久,各种膏药的名称、用途都打听的清清楚楚。又再三的仔细问过陈晓剑身上
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买张膏药贴上。陈晓剑再三保证不需要后方才离去。还满脸的遗憾
,几乎恨不得替陈晓剑现造两处伤痕,才好买了膏药来亲手替他贴上,以示关爱。
又往南行了数日,穿过几个河道纵横的乡镇,离清江县越来越近了。沈映雪话也少了
许多,每日只是急着赶路,停下来时便一个人抿着嘴唇,静静的呆着,眸子里罩着一丝淡
淡的愁绪,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陈晓剑原本想劝慰她一下,但又害怕自己笨嘴拙舌的不
会说话,反而更加惹恼了她,所以还是闭了嘴,只是每日言行举止都加倍的小心了许多。
这天中午,两人在路旁一间简陋的饭馆里吃过饭,喝了点茶水,歇了一会。沈映雪说
声“走罢!”二人顶着烈日又上了路,一路无言,顺着河边的一条路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
,见道路尽头,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了一个小镇。镇口立着一棵高大的树木,树冠遮天蔽日
,方圆足有十余丈。
“到了!”看见这棵大树,沈映雪低低的说了一声,眼眶已经隐隐有些泛红,眼见泪
珠就要滴落下来,又连忙忍住。
时光流逝了几百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比起沈映雪离家的时候,乌塘镇已繁华了许
多。镇上道路中行人络绎不绝,路边开了许多店铺。镇上的房屋大多依水而筑,高两层,
白壁黑瓦,房顶尖尖的,一半修在陆上,一半建在水上,水里的部分用石柱撑起来,屋底
离水面约有半人高,小船可以直接划进去。沈映雪解释说这样可以方便上下乘客和货物。
也有站在路边些手上提着货物的小贩见了二人,上来招揽生意的。
两人在镇口立了一阵,看着四周的景物,不禁都有隔世为人之感。听着满耳的乡音,
沈映雪不禁又是亲切又是伤感,好一阵才勉强将心绪平静下来。然后领着陈晓剑顺着人流
走了一会,在路边一处招牌已经被油烟熏黑,满是油腻的小饭馆前面停下来,抬起头茫然
的望着饭馆的招牌,又朝饭馆里望了望。虽然已经过了正午,但里面还有好些顾客。临街
的灶台上,一个额头油光光的厨子左手拿着根长长的木柄勺,右手端着个铁锅在烧得旺旺
的火上不停的翻动,三四个伙计不停的来回穿梭,将刚炒好盛在青花瓷盘里热气腾腾的菜
端出去,又把外面桌上满是油腻的空碗空盘端回来堆在灶台后面的水池里。一个胖胖的少
女腰间系了根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的围裙,挽起衣袖,露出两截胖乎乎的手臂站在水池旁边
不停的冲洗着油腻腻的碗碟,口中还在不停的念叨,似乎是在抱怨。见有人站在饭馆门口
,一个肩上搭个白毛巾的伙计放下手中一块脏乎乎满是油腻的抹布出来招揽客人。沈映雪
便问他这里有没有姓沈的人家。“什么?姑娘是要找姓沈的人家?”伙计愣了片刻,脸上
带着笑容茫然的摇摇头:“没听说过!这里好像没有听说过有姓沈的人家!姑娘还是到别
处去问吧!”听了这话,沈映雪眼眶又是一红,将头一低,也不说话,疾步便离去,陈晓
剑连忙也跟了上去。只留下那伙计呆呆的站在门口,张着嘴,纳闷的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
沈映雪疾步走了一阵,走到镇旁一处无人的河边,再也控制不住,伏在一棵树上“嘤
嘤”的哭了起来。陈晓剑一直跟在后面,见状只得无言的站在旁边。隔了好一阵,沈映雪
将在心里憋了许久的伤痛都泻了出来,心里略微好过了一些,方收住哭声,从身上掏出手
巾将脸上的眼泪拭去以后才抬起头对陈晓剑说到:“我家原本就在那间饭馆的地址上!”
然而岁月也并没有拭去记忆中所有的痕迹。
脚下的路是用一块块青石铺成的,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什么人?把些石头从山里采出
来,又一斧一凿的打成四四方方的长条,铺在地上,成了路。千百年来,无数的脚从上面
踩过,有赤脚的、有穿草鞋、布鞋、皮靴的……有挑担的、推车的……。石板表面也被磨
得光滑发亮。沈映雪小的时候也就是在这条石板路上蹒跚学步,牙牙学语。
路边的小河仍旧静静的淌过,河面上的小船满载货物或客人来回穿梭,船夫打着赤膊
,露出被汗水打湿的古铜色的肌肤,立在船尾躬着腰卖力的摇着桨,船桨“咿咿呀呀”的
响着,彷如岁月的叹息。几个中年妇人端了木盆,顺着河堤走下去,将木盆放在岸上,然
后脱了鞋袜,将裙子稍稍挽起来一些,在膝上打个结,站在河边的浅水里。几缕初夏午后
的阳光穿过几丝淡淡的薄云隙斜斜的射在水面上,映出些破碎的金光。阳光穿透水面,照
在河边浅水处水底各色的卵石上。水里七八条背脊灰黑,手指头般大小的小鱼,摆着尾巴
围着几个妇人泡在水里的脚趾打转。洗衣的妇人将袖口高高的挽起来,从盆里将裹成一团
的衣物取出来,抖开,在河水里浸了浸,摊在河边的大卵石上用捣碎的皂角一阵涂抹,然
后束成长条,放在大卵石上用洗衣棍“噗噗”的一阵捶打,几股乌黑的水流从衣服里挤出
来,顺着卵石淌进河水里。
沈映雪家里贫困,为了生计,母亲就替人浆洗缝补衣物,赚点钱补贴家用,不论春夏
秋冬从无间断。沈映雪能走路的时候就扎着两根长长的羊角辫,拉着母亲的衣角跟母亲来
到这河边。见母亲洗衣服,自己也学着模样拿出小手绢来洗。这时候终日愁眉不展的母亲
也会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到了每月十五这天,过了中午,沈映雪便穿得整整齐齐的站在石拱桥上,垫起脚尖,
努力把小脑袋伸出桥栏,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河面上的小船来来往
往。等到火球一样的太阳落到天边,河水被染成金色的时候,就有一只小船会载着她熟悉
、盼望的身影,顺着河水飘过来。父亲在县城做工赚钱养家,只有每月十五可以回家。每
次回家都会给她带上些在县城里买的礼物——几颗杂糖、一把酸枣、两块点心或者一架风
车、一根漂亮丝带。若遇上逢年过节,便可能是一件新衣,一双虎头鞋……。然后骑在父
亲的肩头上回家。父亲回家的时候母亲做的菜也会比平日丰盛一些。
夏天的时候,河边的芦苇开了,一阵风吹来,飞絮飘得满镇都是。镇上的男孩们光着
屁股在河里嬉戏打闹、摸鱼虾。也有胆大的,站在石拱桥的桥头上,摆个架势“扑通”一
声扎进水里,激起老高老高的水花。女孩们沿着镇外一条几乎被杂草湮没的小路跑到小山
上。采了豆蔻,捣碎,把汁液涂在指甲上,涂得红红的。眼见现在已经是暮春初夏了,却
不知道镇外的小山上是否还会有豆蔻花开?还会不会有一群小女孩踏着没膝的荒草,像群
唧唧喳喳的小鸟一样跑到山上采了豆蔻,捣碎,把汁液涂在指甲上,涂得红红的。
日子就象身边的小河一样悄悄的流淌,皱纹一天天爬上父母额头,发际出现了丝丝白
霜,沈映雪也一天天出落成婷婷少女,能够替父母分担些许忧愁了,帮着做些事情了。
“听说宫里在选秀女,现在县城里有适龄的女儿,可能被选上的人家都忙着给女儿找
婆家。”父亲从县城里带回一个消息。
“我们这里很偏僻,应该不会选到这里来吧!”母亲抬起头,看了沈映雪一眼,存着
一丝侥幸,实在舍不得随随便便的就给女儿找个婆家。
镇口的皂角树历尽了岁月的风雨沧桑,依旧枝繁叶茂,默默的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雷劈过,半边树干都枯了,表面上依稀还有些焦黑的痕迹。沈映雪
在这棵皂角树下被一辆官制乌蓬马车载走的时候也正是这棵树生命最旺盛的时候,每一根
树枝,每一片树叶都在阳光下舒展开,散发出蓬勃的生机与活力。“天气冷了,要记得加
衣服,热了也不要马上脱。衣服,要勤洗换。”女儿这一走,今生是再无相见之日了,千
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母亲给人洗了一辈子衣服,说来说去的仍只是衣服。手里拎着两个
包袱,大的包袱里装的是些衣物和一些沈映雪小时侯的玩具:几个彩绘的泥人、竹叶编的
蝴蝶、蚱蜢、七、八张一寸大小,磨得光光的,刻着些画像还涂了颜色的竹片……,沈映
雪把这些东西都保管的极好,一直舍不得扔。小的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些在路上吃的东西:
镇上糕点坊产的麻饼、酥糖、自家腌的咸菜……。十月怀胎产下的骨肉,十余载辛勤养育
的女儿,贫苦的生命中唯一的慰藉就这样被夺走,谁说母亲的心里不是像被利刃剜割一般
,一阵一阵的疼。但眼泪只能埋在心里——女儿能被选进宫实在是莫大的荣耀,高兴都来
不及,还敢哭!沈映雪强忍住泪水从车窗里探出身子无言的将脸埋在母亲瘦弱肩上,两手
紧紧搂住母亲的脖子,手掌在母亲布满白丝的发际轻轻的摩挲着。母亲垫起脚尖,吃力的
把两个包袱递进车窗,又从头上拔下一根银制的发簪,插在沈映雪头上。簪子的颜色已经
有些发黑了。这还是她成亲的时候就插在头上的,也是现在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唉!放心吧!吃的、穿的以后都不会缺!沿路上也都有官家的驿站照应!”赶车的
老者这些场面已经见得多了,头上戴了顶软边的毡帽,手上拿了根赶车用的长长的皮鞭站
在旁边低声劝慰到。车辕旁两名挎刀的军士竖着眉毛,脸绷得刀砍斧削一般,一言不发的
站着,右手放在腰间按住刀柄。
沈映雪的父亲还在县城里做工,并不知道女儿已经被选进宫了,马上就要离开了。隔
壁的邻居帮着央求说能不能稍稍晚两个时辰再走?马上就让人乘船到县城里去通知沈映雪
的父亲回来再见上一面!
赶车的老者听了这话,叹口气露出为难的表情说到:“若耽误了行程可是谁都吃罪不
起的呀!”
“啪”一声清脆的鞭响,“的驾!”赶车的老者吆喝了一声,马车绝尘而去。沈映雪
跪在车厢里的座位上,撩开车帘,透过车窗望着母亲使劲的挥手,一直直到树荫下母亲佝
偻的身影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头坐下,将脸伏在装衣物的包袱上无声
的抽泣。
一连几日,陈晓剑就伴着沈映雪在镇上四处寻找残存的记忆,找到一处,沈映雪便是
一阵唏嘘,许久方能平息下来。
初夏,午后的阳光已经微微有些暑气了,映在河里白花花的的一片,耀人眼目。岸边
的石栏摸上去也有些烫手。二人慢慢的沿着河岸走了一阵,陈晓剑觉得有些口渴,便停下
脚步,眼光四下寻找,想找间茶水铺买些茶水止渴。茶水铺没看到,眼光却落在路边一间
店铺上,店铺连招牌都没有挂,门面也不大,但比较深。里面摆了两张柜台,柜台后面是
一排木架,木架上稀疏的放置着一些古玩——铜器、玉器、瓷器……粉白的墙上还挂着几
副字画。
“一百二十两如何?”说话的是站在柜台里穿白绸长衫,手上握着个水烟袋的老者,
看年纪已经过了花甲,但神情里却还显得十分的精明。
“王掌柜出的价也太低了些!我还是拿到别处去沽价算了!”站在柜台外的瘦高个青
年一面说一面将一个铜绿斑斓的事物从老者手里拿过来,用一方白布裹好,转身欲走。
“慢着!”柜台里被称为“王掌柜”的老者见瘦高青年要走,连忙伸手将他拦住:“
我说的是价,你还的是钱。若觉得价低了就提个数目出来,大家各自让一步生意就成了。
”
“一口价”瘦高青年伸出两个指头冲着老者晃一晃,一面说一面仍旧将右脚跨出去,
摆出一副随时准备离去的架势。
“这个价……”王掌柜低头沉吟着。
见王掌柜口气有些松动,瘦高青年将跨出去的脚收回来:“这酒爵可是前秦的呀!”
特别强调了“前秦”两个字。
王掌柜又伸手将白布包裹从瘦高青年手中拿过来,把包在外面的白布解开,取出一件
铜绿斑斓的酒爵,握在手中细细把玩,似乎有些忧郁不决。
“王掌柜考虑好没有?我可是还有急事呢!”
“先生果然是行家!”王掌柜冲瘦高青年比比大拇指:“按现在的行情这酒爵差不多
也就是这个价。”抬头看了瘦高青年一眼继续说到:“不过这是卖价。不若先生将这个酒
爵寄放在鄙行,卖出去以后我们依照行规——按售价的半成抽头如何?”
“我可是等着钱用呢?”瘦高青年踌躇着:“付现银!价格便宜些好了!”
“我们倒是付现银把货买下来了,可是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遇上买主。这其中的房租
、人工还有利息可也不是小数目啊!”
“那王掌柜就再出个价,合适的话就成交了!”瘦高青年痛快的说到。
“咦!”沈映雪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叹,径直走过去,进了店铺。从王掌柜手中拿起那
只酒爵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又放在耳边用手指轻轻击打,仔细的听声响。
“哎!这可不能乱动!”瘦高青年一把将酒爵夺过去,转过头急切的对柜台里的老者
说到:“王掌柜,快出个价!只要合适就成交了。”
王掌柜显然也是极为老到,分别瞄了二人一眼,对沈映雪拱拱手:“这为姑娘可是有
何见教?”
“这只酒爵肯定不是前秦的!”沈映雪非常肯定的说到。
“姑娘何出此言?”王掌柜话音刚落,就见瘦高青年“腾”的一下就满脸通红,二话
不说,从王掌柜手中夺过酒爵扭头就离开了。
王掌柜也是明白人,一看这情形就明白了,拱手向沈映雪作个揖:“多谢姑娘慧眼,
老朽是打了三十年雁反被雁儿啄了眼。”随即便唤伙计出来守住柜台,然后邀二人入里间
饮茶。
三人坐定以后先相互通了姓名,王掌柜大名叫王万和,年纪刚过了花甲,在清江县开
了家古董店“万和斋”。因半年前乌塘镇附近发现古代墓葬群,时常有古物出土,所以他
在这开了间分号,专门收购古物。收购了以后再送到县城总店去出售,获利倒也颇丰。只
是有时也会遇上赝品,难免折本。今日若不是沈映雪将其识破,便又会损失上百两银子。
陈晓剑还在思索如何介绍自己二人,沈映雪已开了口。自称叫陈映雪,与陈晓剑是兄
妹。家中也是数代开古董行的,自小耳熏目染所以对古董也颇有研究。后来因家中败落,
兄妹二人到乌塘镇投靠亲戚,不料亲戚早已搬家,现在两人正不知该往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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