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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hiteRose (云中天使), 信区: Ghost
标  题: 凤锁娥眉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Dec  2 12:52:03 2002) , 转信


凤锁娥眉 伊人无恨于 2002.11.12 14:56 发表在聊斋夜话 

  君当作磐石, 
  妾当作蒲苇。 
  蒲苇韧如丝, 
  磐石无转移。 

  是年,久旱无雨,气候炎炎,九月虽已近秋实季节,却是颗粒无收,正是人心惶惶之
际,又加瘟疫横行,一时之间,只闹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是夜,九天之上一声清啸,西方有如火焰般通红颜色,一场急雨匆匆而来,洗尽疮痍
山河,雨下的平和滋润,黄昏至,黎明停,却丝毫没有电闪雷鸣之象,这似是一个征兆,
这多灾多难的世道,也须有一个结局了。 
  “芝兰于室,凤鸣九天,”学中渊博的老教授仰头看已然见晴的天空,若有所思,半
饷方道:“就叫做‘兰芝’吧。” 
  东方日出,其道大光,那日边一朵祥云,恰如凤舞九天。 
  襁褓中乖静的我,忽的便展颜一笑。 

  “自小姐在那一刻一笑,我便知道,小姐大时,一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普国寺,奶娘喜气扬扬道。 
  “奶娘好不羞的,一个小小孩童,你也能看出她未来如何?”六儿用手刮刮小脸。向
奶娘做了个鬼脸。 
  “怎么不是?你这小鬼自然是未见过,当时场面自是奇怪的紧,那王教授说的什么…
…芝兰于……凤鸣九天……,你道小姐的闺名是乱叫的么?”奶娘想了片刻,于无着落出
买起了关子。 
  “我这小丫头知道什么?但小姐会告诉我的,是不,小姐?”六儿故意不去理睬奶娘
,反扯了我的袖子,撒起娇来。 
  我微微一笑,却不是向着六儿和奶娘,是他。 
  仲卿,你道我今天是无故到这普国寺来得么? 

  绿柳如织两边开,白衣胜雪仙客来。 
  好一座雄浑古老的普国寺,负百年盛名,享万家烟火,引无数善男信女前来顶礼膜拜
,果非一般香火寺院可以比拟。 
  六儿扶我迈进寺门,前方,是大雄宝殿,有氤氲烟气弥漫其中,烟火背后,佛祖宝象
庄严,端然稳坐。 
  “小姐,何不求一支签?”六儿眼乖嘴快。 
  “是了,看看小姐的因缘也是好的。”奶娘附和道。 
  心一动,“求便求,也无甚大事。”双手合十,我盈盈下拜。 
  烟气忽的便浓了起来,本是近在咫尺的佛祖金身居然一时间面目模糊,云中雾里,看
不真切。 
  “莫不是受不得我这一拜么?”心里暗自诧异,玩笑道,一支签甩出。 
  立起,那烟也渐渐的散了,我瞥眼那佛祖,居然有慈和赞叹之意,咄!天下佛像岂非
都是如此?我怪自己多心。 
  莲花末世妄生嗔,灵珠一颗是佛心。 
  凤兮凤兮何不还,苦恋红尘是非根。 
  眉一皱,这个…… 
  “小姐,说的什么?”六儿好奇问。 
  “一些乱七八糟的玩话,当不得真。”笼了签,我漫漫道。 
  走出大雄宝殿一刻,我回首,那佛,恍惚间眉眼一动,似笑非笑。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仲卿,何不到我家提亲?” 
  “素闻你家兄长甚是厉害,扬言说你非五品之上不嫁,我只是县吏小役,恐怕……”
 
  “我心下爱的是你,你怕他作甚?” 
  “兰芝……” 
  “我出门甚为不易,多亏六儿在奶娘前为我遮掩,只盼你明了我心,莫负我意。” 
  “待我回家同母亲大人商量,尽快定夺。” 
  “静侯佳音。” 

  “什么?区区一名县吏小役,居然要娶我家兰芝?”哥哥暴跳如雷,将所有彩礼物事
横扫落地,滚至仲卿脚边,已不成模样。 
  “还请兄长成全。”仲卿微微施礼,从容道。 
  “成全?你这穷酸……”蒲团般大小的拳头眼见要落在仲卿的身上,他那文弱身板,
硬受下去,还不呜呼哀哉? 
  “哥哥停手,”我从屏风后转出,抱住哥哥手臂,哀哀恳求:“还请哥哥手下留情。
” 
  “兰芝?”哥哥双目圆睁,”你何故如此不知廉耻,于陌生男子面前抛头露面?“ 
  “我,”我欲言又止,面上一抹轻红,偷眼看仲卿时,却正与他双目相对,他眼中,
俱是深情期盼之意。 
  “ 兰芝此生,生为他生,死,也必因他而死。”我斩然道。 
  哥哥恍然,捶胸顿足,不住喟叹。 
  “既然如此,就由你去罢。”他挥手,颓然道。 

  十三能织素 
  十四学裁衣 
  十五弹箜篌 
  十六诵诗书 
  十七为君妇 
  心中常苦悲 


  老了调丝弄竹的手,倦了楚宫汉月的腰身,辜负了那盈盈的眉眼,纵然有无限情深,
只落我形只影单,整日于这方寸机房之内,日夜劳累,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懂,我所犯何错。 
  一朝如君家,虽非侯门似海,却也是活罪难逃,与仲卿的花前月下柔情蜜意时光日少
,这家务之事,丝丝点点,外家丝罗之织却层层不断加身,每每闲暇对镜,却只是一声长
叹,空有描眉涂朱之心,又有谁做赏花人?且只怕再添一条“妖娆狐媚,耐不得空房”的
罪名,又有一顿好骂。 
  好生烦恼。 
  夜深不寐,只熬的头眼昏花,六儿已经劝她睡去了,可怜的丫头,扶腰,我也该回房
歇息了。 
  过婆母之房,忽闻有男子声音。 
  “母亲,孩儿此次归来,能否见兰芝一面?”是仲卿,呀,仲卿回来了,芳心窃喜。
 
  “孩儿,你何故对那妖媚女子如此迷恋?”话音一沉,婆母似是不悦。 
  “母亲,兰芝是我妻……”仲卿急急分辨。 
  “那又如何?休了她不就完结?”婆母淡淡口气,我心一惊,她可是当真? 
  “母亲何出此言?”仲卿与我同样惊心。 
  “孩儿,自她入门那日起,我便看她十分不惯,东家有一位小姐,貌赛罗敷,人也十
分贤惠,只要你应了娘休了那狐媚,为娘便为你求亲,或者,西城……” 
  “母亲……”仲卿兀自分辩,却是语声稀微,几不可辨。 
  我头晕目眩。 

  “母亲找你何事?”我强自镇定,问刚进房门的仲卿。 
  他见我一反常态,居然不是以往热情上前服侍的姿态,不由心下诧异:“无他,只是
一些训斥的话罢了。”仲卿淡淡的,一边摘他的帽巾。 
  “恐是训斥我的话罢?”我冷冷的,盯者那一盏跳跳的灯。 
  “你……你偷听我和母亲谈话?”他眼儿一横,语气平添几分不耐,却又不好发作。
 
  “你待如何?’我双目一抬,看他闪烁逃脱的目光。 
  ”兰芝,你须忍耐……“他嗫嚅。 
  ”东家罗敷,西城……“我忽然说不下去,语声渐渐哽咽,身形摇晃欲坠,却支撑者
,进了内屋,他居然未曾搀扶。 

  嫁时,哥哥说:兰芝,你莫要后悔。 

  足下蹑丝履 
  头上玳瑁光 
  腰若流纨素 
  耳著明月当 
  指如削葱根 
  口如含珠丹 
  纤纤作细步 
  精妙世无双 


  月光慢慢的爬上梳妆台,从纱帐里望去,如蒙了一层的烟雾,却还是掩饰不了那种冰
冷。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寂寞空庭春欲晚。 
  伸手,握起那一只精致的桃木梳子,慢慢的梳理我如云的长发,铜镜中的,那人,容
颜依旧,只是那清亮的眼底,隐藏的,是不逝不灭的忧伤。 
  天若有情天亦老。 
  我恍然笑了,光影动,什么悄然滑落,铜镜里的美人,朱唇溢彩,眼角含情,美的不
似人间。 

  长亭,古道,载愁车。 
  仲卿赶者马儿在后面追随,我装做不见。 
  “兰芝,你何苦如此……”他切切道。 
  我不语。 
  “你总是如此任性,也罢,你且回去等待两日,待我劝说母亲回心转意不迟。”他喃
喃道。 
  帘幕垂落,车内,依旧寂寂。 
  “兰芝,你莫不是在怪我么?”他讪讪,些须不安。 
  心一痛。泪落连珠。 
  这男子,这是我的选择,我深爱的男子! 
  “兰芝,你莫如此,你须知,我也无奈。”他急急奔前,分辩。 
  …… 
  “你到底要我怎样?”他恼怒。 
  “君当作磐石,妾当为蒲柳,蒲柳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握了方巾,道,“还记
得否?” 
  “记得。”他应。 
  “若记得,便也不枉兰芝与你夫妻一场,我只等你七日,七日后,若君不止,你我夫
妻,恩断义绝。” 
  马车绝尘而去,路旁柳色暝暝,近黄昏,西方那一道残阳如血。 

  我不知道如何面对母亲,我羞愧无处。 
  母亲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事实,她晕了过去。 
  兄长大怒,气势凶凶的要找焦家理论,是我说:一切都是兰芝自取,不关仲卿事,兰
芝愿等,他一日不至,我等他一日,一世不至,我等他一世。 
  母亲刚刚苏醒,闻此言,又晕转过去。 
  我知此话一出,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只是惊诧自己的镇定自若,为何,我还要选择
等待?难道,我还没厌倦那种夜夜空房望穿秋水却只落得个熬的鬓边华发星星的结局?那
是心血啊。 
  奶娘扯了六儿悄悄的问是怎么回事,六儿一张小脸上泪痕狼籍,“这个怎么怪得了小
姐?都是那家主母!” 
  “小丫头说话不知道轻重!”我呵斥道。 
  “如何不是?夫人,少爷你们看!”她冲过来,用力板开我的手。一双本来如玉般光
洁纤纤素手,老茧横布,指头上纵横交错的是道道血痕,原来透明的指甲如本啃咬撕扯过
一般蚕不忍睹。三个月,仅仅三个月而已。 
  “苦命孩儿!”母亲涩涩的喊道。 
  我和母亲抱头痛哭。 

  倾国美人,艳名天下,岂是绝世独立可以逃脱的?我将世界看的太过平常。 

  三日后,府尹之子,前来提亲。 
  哥哥喜出望外,原本在他心中,兰芝该嫁之人,就是王孙贵胄。母亲虽未开口言明,
那殷殷眼神,却是我无从推脱的原因,而仲卿那边,始终音信皆五,我心一横:罢了。 
  来人大喜。 

  交语速装束 
  络绎如浮云 
  青雀白鹄舫 
  四角龙子幡 
  婀娜随风转 
  金车玉作轮 
  踯躅青骢马 
  流苏金缕鞍 
  斋钱三百万 
  皆用青丝穿 
  杂采三百疋 
  交广市鲑珍 
  从人四五百 
  郁郁登郡门 


  一切在准备与忙碌着,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已无当日回乡时候冷嘲热讽蜚短流长模样
,呵!认清冷暖,人情世故!这就是人世?! 
  我乱乱的想着,面上一抹轻笑。风过,地上有柳丝轻舞的影子。这个…… 
  “磐石是无转移,敢问蒲柳还韧如丝吗?”是仲卿的声音。 
  我不回头,看地上他的影子,默然问道:“你如何进来的?” 
  “一切,不过是个利字”他颓然道,“我买通下人。” 
  呵,我的仲卿居然也会如此手段。 
  “你特地来质问我?”我笑。 
  “贱人!”他恨恨,“居然还笑!” 
  “骂的好!”我淡然,“你几时变的如此有血性?” 
  他听到我话中嘲讽,“你到底要我怎样?” 
  “我要你怎样?”我冷笑,“我如何要你怎样?你为何不问你要自己怎样?”我语声
咄咄。我已经无他路可以走了,然,心中似乎还有什么,放不下,是对他的眷恋,对我爱
的眷恋与不绝望吗? 
  “兰芝!”他恳求。 
  ‘你不敢与府尹之子抗争,你不敢与你母亲说明,你只是要求我,我只是一个尘凡文
弱女子啊,仲卿!” 
  “我……”他目光游移,显然心虚。 
  我长叹一声。 
  “仲卿,你说,你爱兰芝吗?” 
  “兰芝,你要我如何证明呢?” 
  “没用的,”我摇头,苦笑,“原来,这个,就是尘凡之爱啊。”抬头,一轮明月如
勾。 
  “君当做磐石,妾当为蒲柳,蒲柳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展开那方手帕,我轻轻吟
诵。“虚伪!”我恨恨,甩手而去,那方丝帕,颓然跌落红尘。 

  妾椟中有玉,恨郎君眼内无珠。 

  第七日,佳期。 
  奄奄黄昏,寂寂人定。 
  我从何而来,自然回到来处。这红尘,尚有什么可以留恋?举身赴清池,恍惚中,眼
前一片光明。 
  是那个佛,似笑非笑的模样。 
  “明王,你终究回来了。”他开口。 
  “我回来了。”我茫然。 
  “你记得了什么?”他问。 
  眼前是我的一生瞬间闪过,嬉笑怒骂嫉妒恨痛…… 
  然后,是一个迷惘之圈。 
  “我记得了虚无。”我坦然回。 
  “那么你忘却了什么?” 
  “还是虚无。” 
  “善哉善哉。”他微笑。“你终于醒悟了。” 
  “阿弥陀佛”周遭有无数个声音一起唱,“恭迎菩萨归位。” 
  我合掌还礼,周身有大光明,头顶灵鹤衔花,两边祥云缭绕,隐隐有仙乐轻飘。 
  我腾空起,身形如凤,又慢慢隐入一片光辉中。 

  我最终领悟,佛祖真的无法受我一礼,因为我“佛母”,西方的孔雀大明王菩萨。 

  所以,我生,不是为他生,死,亦不是为他而死。 

  痴情殉爱一说,不过世人无聊自慰言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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