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WhiteRose (云中天使), 信区: Ghost
标  题: 瑞龙吟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Dec  2 12:53:03 2002) , 转信



瑞龙吟 别在乎我于 2002.11.12 15:07 发表在聊斋夜话 

　　“如果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离开他。” 
　　许多年以前，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这句话。那天天空晴朗，彩云飘飞。 
　　那时，我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整天只知道放纸鸾，踢毽子，追着小丫头们到处
跑。那时，我还不会刺绣。爹爹见了我，总是摇头叹气，不明白小小的粉嫩人儿，怎么会
这么疯？一点也不像女孩。 
　　可是，就在那个晴朗的秋日正午，后花园幽暗陈旧的织坊里，瑞娘躺在床上，咳出一
大滩血，从此香消玉陨。瑞娘走的时候，眼睛很湿润。多年以后我才想起，如豆的烛光后
面，她握着我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我说：“龙儿，如果爱上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
是离开他。” 
　　瑞娘松开我手的时候，我看见她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 
　　我是被瑞娘带大的。只有瑞娘叫我“龙儿”。她说：“龙儿，你出生的那天，天空的
彩云幻化成了龙的模样。你应该叫龙儿，而不是小乔。” 
　　可是，除了瑞娘，没有人叫过我龙儿。 
　　六岁的时候我开始刺绣。七岁绣“鸳鸯戏水”。九岁能绣出“百鸟朝凤图”。十四岁
时，我的刺绣已经天下无双。从此，上门求亲的人踏破了我家的门槛。 
　　可是，所有的故事都结束在遇见他之后。 
　　那是春天的一个朗日，晴空万里，风吹拂过柳树，换来长长的飘飞。后花园的一座石
桥上，姐姐牵着我的右手，笑着说：“小乔，这是周渝周将军。” 
　　我抬眼，看见一身白服的将军。以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些都是八百年前的故事了，那个时候，我还叫做小乔。 
　　　　　　　　　　　　　　　　　 
　　如今我是祁连山上的一块玉石。我叫自己瑞龙。祁连山终年大雪纷飞，寒冷异常。修
炼了近千年，我渐渐记得前世的故事。于是，我离开了家乡。我要去找到他。周渝。我还
记不起遇见他之后的事情。我要知道，那些属于我的前尘和往事。 
　　思念长江。那条长长的河流。 
　　下山的时候，祁连山飘着鹅毛般的大雪。整片山野洁白异常。小瑶扯着我的衣袖，轻
声说：“龙儿，我要和你一起走。” 
　　回过头是小瑶凄楚的双眸。像记忆中的瑞娘。 
　　五百年前，在山中闲逛的时候，我遇见了小瑶。那时她还是一株没有修成人形的灵芝
仙草。从此，我和小瑶开始了一起修炼的日子。 
　　我知道我的路上会多出一个伴侣。 
　　　　　　　　　　　　　　　　　 
　　走了一个月，我和小瑶到了一条很宽阔的河流边。有人叫它长江。 
　　我们沿着江边行走。我渴望能找到我曾经住过的那个地方。靠着江边，有很高大的门
墙和很美丽的花园。但是，我始终没能找到我的家。所有的风景都改变了。我再也找不到
属于我的那片长江。八百年，在祁连山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可是原来，人世间已经有了
太多太多的变化。 
　　望着江边浓密的芦苇林，我不知道该再向何处去。这是下山后第一次生了愁思。突然
之间有了害怕的感觉。 
　　我不知道周渝会在哪里。但是我想，也许，今世，我已经无法遇见他了。 
　　其实，遇见了又能怎样呢？记不得了。那些遥远年代的旧事。除了我，对谁都没有了
丝毫意义。 
　　立在我身后良久，小瑶终于开口问我：“龙儿，一直以来，你究竟在寻找什么？” 
　　我回过头看她，长长的睫毛，美丽的双眼。可是我没有回答。我要寻找的东西已经如
烟般散了。再也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长久的沉默之后，小瑶说：“那么龙儿，去长安吧。” 
　　我看着小瑶，她渴盼的双眼。路上听到太多关于长安的故事。长安，这个王朝的都城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传说中的那些英雄们，都不再现了。再现的，只有
长安。只有长安。 
　　终于离开了长江。今日的长江已经再也不是我的长江了。 
　　　　　　　　　　　　　　　　　 
　　长安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到达长安的那天，天空晴朗，彩云飘飞。 
　　走进城门，一片车水马龙，繁华如梦。跃马桥头，很多人在放纸鸢。想起许多年以前
，我还是小乔的时候。那时，我的纸鸢永远是最美丽飞得最高最远的那一个。直到瑞娘死
。从此，我再也没有放过纸鸢。 
　　小瑶牵着我的右手，步上久负盛名的跃马桥。那时阳光正射在桥上，分外灿烂。为了
闪躲一辆突如其来的马车，小瑶撞进了一位公子的怀里。我在离她两步外站定。抬头，看
见一身白服。和一双清澈但深不见底的眼睛。 
　　突然觉得心中有尖锐的疼痛和狂喜。 
　　再次遇见了。公子。周渝。 
　　一个时辰以后，我和小瑶成为韦皋将军府里的两名歌姬。 
　　　　　　　　　　　　　　　　　 
　　喜欢新的生活。将军府很大。像故时的家园。每天，习舞，练琴。生活很充实。可是
我再也无法忘怀那双眼睛。清澈的眼神，人的灵魂。一直相信一个人无论怎么变，不会改
变的，就是眼睛。 
　　八百年的光阴过后，我开始拿起我的绣线，我想绣出那个男子。小瑶闲下来的时候很
少来找我，她更喜欢偷偷遛出府邸，去看外面的世界。我想也许小瑶也在寻找一个人，一
个命定中的人。只是我们从来都不说。 
　　中秋日，月圆。将军府大宴宾客。 
　　平常寂静的府邸一下子热闹起来。韦将军将宴席设在后花园的长廊里，一边喝酒一边
赏月。长廊邻着一个小小的荷花池。小瑶和几个歌姬在池子正中的一个平台上跳舞。我脚
伤没有上场。 
　　坐在荷花池边一座假山的后面，搁开了热闹的人群，但是月光正照着我，美丽的月光
。我开始刺绣。最后一点，绣那双眼睛。 
　　记忆中长江畔的月光是透明的。年轻的小乔喜欢那样的光芒。喜欢在那月光里歌唱。
可是今天，月光朦胧了，像拢着轻纱。是月光改变，还是我的心变了？ 
　　细细绣了一遍，我没有绣出记忆中的双睛。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幽暗而清澈，像月
光下的长江。拆了丝线。我开始重绣。 
　　夜渐渐深了。客人们都散了。绣完最后一针，终于，那日跃马桥上的男子出现在我的
画布上。收拾好绣线，我起身，回房。 
　　抬起头，月光倾城。五步开外的大树下，是一双清澈的眼睛。 
　　将军韦皋。 
　　无尽的忧伤如潮水般涌来。 
　　八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有什么，被我遗忘了？ 
　　白色的绣布滑落，飘入水中。那一刻我听见他唤我：“玉箫~~”。 
　　一个月后，我成了韦将军的妾。 
　　　　　　　　　　　　　　　　　 
　　一个晴朗秋日的下午，在书房里，将军写诗，我立在一旁磨墨。窗外是难得灿烂的阳
光，透过竹制的窗眼，照得地面一片斑驳。 
　　写罢一诗，将军侧过头来看我，他说：“龙儿，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你也这样为
我磨过墨。那时你还叫玉箫。约好七年再会，不想我爽约未至，你绝食而亡。龙儿，我对
不起你。” 
　　执起我的左手，将军指着我的中指，“你看，这是我当年送你的玉指环变的。”低下
头，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中指的肉很像一个指环。 
　　那一刻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温暖异常。可是我感到我的心在流血。终于明白，原来将
军已经忘记了往事。将军，爱上玉箫，却遗忘了小乔。 
　　前尘，就这样如云烟般过了。 
　　今日的韦皋不再是周渝。今日的瑞龙也不再是小乔。 
　　故事，已经结束了。 
　　只是，我的心，我的心，该放在哪里？ 
　　　　　　　　　　　　　　　　　 
　　屋外，天空晴朗，彩云飘飞。 
　　荷花池里，荷叶残了，我看见我的绣布孤零零飘荡在一池残叶中间，如秋水般清冷。
 
　　想起许多年前，瑞娘曾经说过：“如果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离开他。”原来，
瑞娘说的都是真的。 
　　我决定离开。 
　　　　　　　　　　　　　　　　　 
　　圣旨下，朝廷拜将军韦皋为剑南西川节度使。统略西南。 
　　离开的时候到了。 
　　深秋是一个适合别离的季节。 
　　最后一次去看小瑶。彩霞满天。 
　　我说：“我要回去了，小瑶。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小瑶轻轻地点头，看着我，美丽的眼睛。 
　　“我还要在这里继续呆下去，直到找到我要找的人为止。” 
　　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只是也许结局并不美丽。 
　　　　　　　　　　　　　　　　　 
　　再次来到长江。突然发现，八百年前和八百年后的江水始终都没有改变。改变的仅仅
是看的人的心情而已。 
　　原来，旗未动，风也未吹，是心自己在动。 
　　我想我可以回家了。 
　　祁连山还在下着雪。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重化作玉石。我静静地静静地被冰雪掩埋
。从此，不再是小乔，不再是瑞龙，也不会再被错认为玉箫。我只是祁连山上一块普通的
石头。千万年，就可以这样过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http://bbs.hit.edu.cn [FROM: 134.68.239.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