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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XX (XXX), 信区: Ghost
标 题: 青螺髻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3月19日16:01:52 星期三), 站内信件
作者:平生不识帝释天 提交日期:2003-03-19 11:42:00
青螺髻
这已经是我第七次写那篇小说的开头了。
屏幕上淡蓝的文字支离破碎的堆砌在一齐,和这黑暗的房间一样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我没由来的一阵恼怒,绝望的关掉了word。我将脸深深埋进冰凉的手掌里,怀疑自己最
近神智错乱是否已经影响到了写作。这时,突然荧幕一黑,我讶然抬头,一则消息无声无
息的出现在眼前。
“你好。”
什么时候打开了qq?好友栏里边没有头像,只有一团黑影在不停闪动着,对这种down
来几个黑客软件就四处冒充高手的人,我有着强烈的厌恶感。何况,我从来不喜欢聊天。q
q只是和几个出版商联络的工具。坦率的讲,如果不是为了生计,我宁愿不和任何人交谈。
在网络写作,生活,成名,是我无可奈何的选择。或者说,相比外边那烈日尘土钢筋水泥
构成的世界,我宁愿躲在无形的网络后,在黑暗中享受自己编织的那些诡异离奇的幻境。
我正想关掉qq,又是一条消息传来:“我能叫你姐姐么?”我手中的鼠标猛地一震。
发光管把黑暗的桌子照得一片惨淡。
姐姐?我突然冷笑出声,尖锐的声音刺得自己头皮都有些发麻。
蠢材,我无意中一瞥桌面,黯淡的水波图案恰好折射出我古怪的笑脸,而那则用鲜红
花体书写的消息狰狞的凸现出来,似乎正嵌在我额头上。
这种诡异的感觉让我一瞬间手脚都有些发寒,然而,也正激起了我和她谈话的兴致。
我回信道:“你是谁?”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明了来意:“我想写一部武侠小说,能不能找你请教一下
创作的经验?”
原来不过如此。我有些失望:“我不写武侠小说,只有我妹妹才写那种无聊的东西。
”
对方沉默了一会,我以为她会受辱而退,不料她坚持问道:“那能告诉我你妹妹是谁
么?”
“曼殊沙。”我将键盘一推,冷眼看着屏幕,等着她的回音。我清楚这个名字对于她
这样的新手而言的份量。曼殊沙已经成名很久了,一个以空灵清新而闻名的武侠作者,只
是很少有人知道,她是我的妹妹。
曼陀罗和曼殊沙当然是姐妹。是佛法成就的时候,诸天坠落的两种极美之花。
对方却未如我想象中那样激动,很久,才无端的来了一句:“她在你身边”
我键盘上细长的指甲猛地一颤,不由回头四望,黑暗中寂无旁人。我才明白过来原来
她打的是一个问句。我有些生气,手下飞快的回道:“她在疯人院。”不知为什么,又讥
诮的加了一句:“我倒可以把她的qq给你,不过不知道疯人院有没有条件上网。”
“疯了,她为什么会疯?”虽然看不见对方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但一种阴郁的冷静
还是从网络的那端直透过来。
“天知道。”我重重的敲击着键盘。
“疯人院不是人呆的地方。”
我冷冷道:“人去了会怎样?”
“会死。”
“那你是说我妹妹会死了?”
“天知道”,对方的消息无声无息的飘到眼前:“疯的应该是她姐姐,不是么?”
我怒火猛地涌了上来,“我是疯了,作家都是疯子。”
Qq生涩的信号声宛如一个人在尖声发笑:“可是,姐姐,你记错了,你自己就是曼殊
沙啊!”
我一切动作戛然而止,回忆似乎慢慢清晰起来。我阖上双眼,不错,我自己就是曼殊
沙。硬盘上全是我连篇累牍的唯美派武侠小说,桌上情人节男友送的蓝色妖姬还没有开败
,屏幕后面那扇雪白的墙上,挂着我一身白衣的古装艺术照——一张娇好的脸,在幽树暗
花之中螺髻滴翠,还带着一丝俏皮的笑。
是的,和我那苦命的姐姐不同,我的一生都照耀在幸运的阳光之下。
我突然疲倦之极,随手关掉了qq,打开一些下载的名著乱翻。
而她的消息还是又出现了:“你爱看日本小说?”
我心下一沉,知道我的计算机已经被她侵入,于是冷静的回答:“是的。”
“这部《我是猫》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和我姐姐一起看的了,其他的都不记得,只是有
一个情节非常清楚。”
我没有回答,她却自顾自说下去:“里边有一个叫水岛寒月的美男子,却化妆成一个
秃头,到朋友家偷东西,结果被朋友家的猫看见了。猫说,虽然是美男子,秃着头来偷东
西的样子仍是十分诡异的。”
“你记错了,那个秃子不是水岛寒月,只是一个长得像他的贼罢了。”
“你才记错了,姐姐。”她打出一个甜甜的笑脸:“美人就是美人,有没有头发都还
是他。”
她的话莫名奇妙,却似乎被勾起了我某种阴暗的记忆,让我在一瞬间,似乎置身一个
空空荡荡的旧楼阁中,一切似曾相识,却又不可触摸。
她适可而止的中断了我的恐惧感:“那么你能帮我看看我新写的小说么?”
我松了口气,恢复了些许自信:“意见就不必了。我怕你难受。”
那边居然仍然不介意:“曼陀罗目中无人已是众所周知,我敢来找你就不怕难受。”
句尾又是一个温和的笑脸。
我犹豫了片刻,回答道:“你传过来罢。”
文件传输的速度快得惊人,简直就好像早已存在自己的硬盘上一样。
故事很长。开头也很平凡。
两个相恋的人的儿女情长,无休无止的武林恩怨,看得我直打哈欠。
后来,在一次杀戮中,那个女子为了救那个男子掉入了悬崖。男子很伤心,不过不久
就恢复过来,爱上了另一个美丽的少女,两个人过着幸福的生活。
然而原来那个女子并没有死。她住在崖底,吃着青草树皮。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由黑变
黄,由黄变白,最后一根根落尽了。
有一天,她的武功终于练到足够好,从崖底爬了上来。不过这个时候,她的美貌青春
都被崖底的等待消磨尽了,变得丑怪无比,别人见到了她都以为见了鬼。
后来的故事变得混乱而冗长,我好不容易才明白过来,作者三万字的意识流似乎只为
了写这一句话:那个丑女人虽然已经是绝顶高手,但是她却宛如狗一般生活着,一路乞讨
,追寻着那个男子留下的气息。
又过了好久,丑女人终于找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已经和后来那个少女成亲了。两个人恩爱礼敬,行侠仗义,是江湖上人人羡
慕的美眷。
然而,那个男人的书柜里还锁着一缕头发,是他们定情时她亲手剪给他的。那时她一
头三尺长的长发比缎子还要黑。
她知道他还在怀念自己。那时的自己。
丑女人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悄悄走开,或许更应该再从那道悬崖上跳一次,成全
这对神仙眷侣,也成全自己留在当年那少年心中的一缕丝丝扰扰,美丽的忧伤。
但是她就是不甘心。她守候了多少年,她的固执就有多深。她甚至不相信自己是丑陋
的,她以为那个男人还会和以前一样爱她,爱她的心,爱她的人,爱她已不存在的秀发。
于是她无数次徘徊在那对夫妇窗外,几乎就要疯了。
有一天丑女人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将那对夫妻捉到当时那座悬崖旁。
她看到那对夫妻在悬崖边对视的眼神,就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回来了,但她还是跪在
原来落崖的地方,撕心裂肺的哭泣。
那个男子对她说他们会好好照顾她一世。
丑女人说她不需要。
男子又说他可以还他一条命,但请他放过自己现在的妻子。
丑女人说,她不恨他,只恨她。
旁边,他美丽的妻子跪在地上轻轻啜泣,三尺长的秀发铺了一地,宛如盛开了一朵黑
色的花。
月光就是花上的露水。
男子看着妻子,沉默了一会,对她说:“那么让我和她一起死罢。”
丑女人突然大笑起来,凄怆的笑声在暗夜里就像鬼哭。
男子突然来了勇气,正色道:“我虽然对不起你,但是我永远不可能再爱你。你到底
要什么就拿去吧!”
她突然厉声道:“我要讨债!”
她说着飞身纵起,拉着他的妻子一起向崖下坠去。她想让这个女人受几十年和她一样
的苦,想看着她的头发在无穷无尽的守候和等待中一根根变白,落尽。
那个男子突然出手,死死拉住了他妻子的手。
而那个丑女人的身体已经在悬崖外了。
这时男子只听到手中的妻子一声惨叫,一蓬鲜血像烟花一样盛开在初夏湿润的夜风里
。
原来那个丑女人在坠崖的时候,死死拽住了他妻子的长发。
鲜血和一匹长发成为还债的祭品,伴随着丑女人飞坠的影子。
飘飘扬扬,像流苏,也像喜幛。
而这个时候……
文章到这里嘎然而止,后边是一堆血红的乱码,歪歪扭扭,仿佛是一种诡异的文字。
我急切的想知道那堆乱码:结尾呢?结尾怎么样?
那边好久没有回复,她的头像不停闪烁着,似乎不停的上下线。qq里只有苦涩的咳嗽
声反反复复,这让我无比恼怒。我猛地一拍鼠标,关掉了qq。
这时一则消息无声无息的来到了眼前。
那是她故事的结局:
天雨曼陀罗花,诸佛降临了。
然后屏幕缓缓变黑,仿佛合上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我冷冷坐在原处,冰凉的感觉慢慢爬上脊梁,我默默的道:“妹妹,你还是来找我了
。”
我从小就非常的爱我的妹妹,比爱我自己还爱她。
我们不是孪生姐妹,但是我们长得很像很像。大家都羡慕我们的母亲好福气,能同时
拥有这样一对美丽而才华横溢的女儿。我生来大胆,喜欢怪异的东西和陌生的地方,而妹
妹却温柔可爱,如一块玲珑无暇的水晶。一切完美如童话或者三流言情作家的小说,只是
我们容貌上唯一的不同不在于左右笑靥,而是那头头发。
也许是得天独厚,我有着一头比缎子还黑还亮的秀发,七岁的时候,我的长发已经留
齐了脚踝,平时高高的盘在头顶,洗了头就解散下来,站在阁楼的窗口梳理,南方初夏的
夜风轻轻扬起我的长发,宛如垂下了漫天墨色的星河。
妹妹不一样,她的头发永远是那么软,那么黄,挂在耳边,宛如一个可怜的洋娃娃。
其实那样的头发,一点都不影响妹妹的如花容颜,而且我一直认为,妹妹比我更美丽,不
过妹妹和母亲不那么想。妹妹小时候,总爱为这件事而伤心流泪。
为了补偿妹妹,我对妹妹非常的好,我经常背着她,去树林里探险,去河沿上捉鱼捕
虾,妹妹经常伏在我背上,温暖的呼吸触着我的脖颈,酥酥痒痒的。她还总爱悄悄把我头
顶的发髻拆出一缕来,像怕跌下去似的用力握在手中,有时候会略略有些疼。但我从来不
怪妹妹弄乱我好不容易盘成的长发,相反,我喜欢她的小手拽着它们的感觉,那时我觉得
我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十岁那年,妹妹要我带她去附近的一间工厂玩,我背着她悄悄从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上翻了进去。工厂很大,我们很快就迷路了,我背着妹妹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我的印象中
偌大的厂房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散乱的玻璃屑,和无数像蛇一样扭曲着的绳索。
我渐渐的走不动了,前面突然现出一间废弃的库房,门微敞着,地上厚厚的尘土清晰
的划出一个圆弧,似乎这扇大门不久前才有人开启过。门上红漆已经变成深褐色,斑驳陆
离,纵横交布着各种颜色的裂痕与纹路,宛如久病之人枯槁的皮肤。
门上挂着一张长方形的木牌,歪歪扭扭的用墨水写着蹩脚的楷书:“库房重地,严禁
烟火。”
进去之后,里边很大。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不知通向何处,两边堆着无数小山一样高
的箱子,上边搭着深黑的油布,一种封闭已久的浊气沉沉的从油布下散发出来。地上厚厚
的灰尘,似乎很多年都没有人来过了。
我找了块干净点的箱子,让妹妹坐下休息,而我站在一旁喘着粗气。妹妹无聊的伸了
双腿,在箱子上摇晃着。
突然一声轻微而尖锐的响声从她身下传来。妹妹顿时愣住了,她呆呆的注视着身下的
箱子的阴影,眼中显出一种极度的恐惧。
我立刻冲了过去,将妹妹抱开。我的呼吸顿时停止了——箱子的阴影里居然蹲着一个
人!
这个人说不清有多老了,全身破破烂烂,宛如乞丐,无比污秽的头顶上没有一根头发
,只有重重叠叠的血痂,就像是火山爆发后留下的痕迹。
他的眼睛根本不曾看我们,而是专心的注视着地面,地面被用白色的粉笔画了一个奇
怪的圆,圆心中放着一个沉重的包袱。
妹妹已经吓傻了,死死抓住我的手。这时,那个老头缓缓的抬起头,昏黄的眼睛中发
出了我这一生见过的最亮的神光,他对我说:“姐姐,快跑。”
我情急之下背起妹妹,拼命的向外跑去。
妹妹在背上死死抓住我的头发,急促湿润的呼吸不停的在我肩头颤抖,一重门又一重
门,似乎来路已遥不可知,我这一生再也没有如那天般死命的奔跑过,我的呼吸越来越紧
迫,就在快要倒下的一瞬间,我看见了来时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门。
我欣喜若狂,向前迈了一步,同时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热浪宛如要吞没一
切向我们直扑过来,那扇铁门似乎也被热度烤得变形,红光闪闪,我下意识的伸手将妹妹
的脸按进我的头发里,另一只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铁门的顶端……妹妹翻了过去,正当
我的身体也要越过大门时,突然一股向下的力将我猛地拉入了火海,我失去了知觉。
化工厂纵火案轰动全市的时候,我正躺在医院烧伤科的床上。医生说我的伤是一个奇
迹,因为这场大火没有夺走我的容颜,累累灼伤都在身上。唯一心痛的是我那一头仙女般
的长发没有了,而且头皮上留下了永远无法康复也无法遮掩的伤痕。这些对我都无所谓,
我最关心的是,我深爱的妹妹怎样了。
妹妹只受了轻微的擦伤,却吓得病了一场。不过当春天到来的时候,她又和鲜花一般
生气勃勃,更让大家欣慰的是,妹妹那些软软的黄发似乎也在春风里得到滋润,茁壮成长
起来,甚至比我以前的头发更黑更亮。
于是,母亲和家人的爱都和我的头发一起转移到妹妹身上去了。我在医院开始还有人
来,发一些不着边际的安慰和叹息,被我冷冷的给了几个背影之后,就无人上门了,只有
母亲还每天给我送饭。一开始,我并不觉得受了冷落,只是经常会想念妹妹,想念她伏在
我肩上,拉着我的长发哧哧轻笑的神情。于是我想快点养好伤回家。
然而事情并不如我所想。回家之后,大家对我更加冷漠,妹妹搬到了楼下,只留下我
孤独的住在阁楼上,我不再说话,不再出门,只是到了晚上没人时,才打开窗向楼下望望
,吹一吹夜晚的冷风。有时我在梦魇中大叫,父母也会跑上楼来,多半只是远远的看着我
,母亲会捂住脸抽泣:“这孩子……”父亲会摇头道:“可惜了,可惜了。”
我知道他们其实很怕我。
不仅仅是因为我那和熔岩烧灼过似的头皮,更是因为一次母亲在抱着我向邻居的几位
太太哭诉的时候,我突然挣脱出来,熟稔而冷静的说了一句可怕的话,我说:“那时她推
了我一把。”
母亲愣住了:“谁,谁推了你?”
我说:“妹妹,妹妹推了我一把。”
母亲的目光由惊愕转向恐惧,她捂住我的嘴,拼命摇晃着我,哭道:“曼儿,你是不
是疯了?妹妹怎么会推你,她当时想拉着你一起跳下来,可是你的头发被铁门钩住了。作
孽啊,我早说不该留那么长的头发的……”她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的额头,却被
我推开了。
我背着夕阳,缓缓走入了那条阴暗的楼梯,在拐角处我撑住栏杆停了停,背后传来母
亲歇斯底里的哭声,旁边的妇女们七嘴八舌的安慰声,还有指责我的声音。
灼热的霞光映在我脸侧,我眯了眯眼,仰望着楼上小小的窗口,固执的说:“那时妹
妹推了我一把。”
从那之后,妹妹就不曾来看我了,她似乎像躲着一个怪人似的躲着我,不过我不怪她
。我再也没有出去认真的上过学,只是躲在家里,趁妹妹不在的时候,到楼下偷看父母给
她买回来的书。
我在阴暗的小阁楼上孤独的生活了十年。而后,我成了一个作家,一个恐怖小说作家
。
领到第一笔稿费的时候我搬了出来,在郊区租了一间很大的房子,过着昼夜颠倒的生
活。我从来没有回过家。其实,我至今仍然怀念并感激那间带着窗户的小阁楼,还有窗口
飘过来的夜风。那里毕竟给了我无穷无尽奇异的幻想。还有我那美丽善良如公主的妹妹。
我虽然很少见到她,但我知道她就在我身边,我经常在午夜自己爬起来,静静的趴在窗边
,用力去嗅那和夜风一齐飘入芬芳——那是她长发上那温暖的气息。
直到今年春节,妹妹带了男友回家。不知道未来妹夫从那里听说有我这个姐姐,执意
要见我。于是母亲来信叫我回去一趟。我收到信后立刻收拾东西,回到了十年未见的家。
家里的客厅中还挂着我十岁那年的照片,这让我很是欣慰。
未来妹夫毕业于千鹤大学,是万人羡慕的骄子。我由衷的为妹妹高兴。为了不让妹妹
难堪,我忍着剧烈的痛苦戴上了假发,若无其事的帮母亲做饭,递茶送水。开始家人还对
我怀着隐隐的敌意,后来都渐渐忘了我当年的冒犯。父亲会兴高采烈的接过我削的苹果,
母亲则痴痴的看着她一对粉雕玉琢的女儿,眼睛中饱含的幸福热泪都还和当年一样。
我对我的家人真诚的微笑着,虽然每一次笑都会牵动假发下面的伤口,宛如刀割,但
那却是多年来我笑得最多的一次。就如海的女儿,欣然接受了巫婆的条件,让自己每一步
都宛如走在刀尖上,却还是快乐的为王子跳舞。
这种虚假的幸福就这样麻醉着我们伤痕累累的家庭,直到有一天,未来妹夫单独和我
相处时,他对我说:“我听说过你的事情,如果伤口很疼,就不要戴着假发了。”我感激
的笑笑,说不必了。他却执意要我摘下假发,我默然一笑,轻轻将假发揭开一角。他脸上
的肌肉激烈的收缩着,似乎要强行维护着礼貌的表情,我知道这种感觉很难受,就和我当
年在库房里看见那个老人一样。于是我笑道:“我都说不必了”,将假发戴了回去。
大年三十那天,妹妹打开了送给父母的礼物,是十二首贺诗,未来妹夫的杰作。我看
到妹妹脸上幸福自豪的红晕,还有父母开心的笑容,心中一动,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未来妹夫拿出一瓶药,有点腼腆的递给我,说是为我买的,专治烧伤。
家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了,看来连妹妹都不知道妹夫会有这一招。大家小心翼翼的看着
我,似乎是在祈求我收下它。可是我还是微笑着说:“不必了,治不好的。”
妹夫有些脸红,不甘心的问:“姐到底是怎么伤得,怎么会治不好?”
我淡淡一笑,回头瞥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妹妹,终于吐出了那几个熟稔的字:“那时妹
妹推了我一把。”
时间宛如顿时中止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脸上一热,是母亲愤怒的给了我一个耳光
,打得很重,我的脸顿时红肿起来。不过也许她比我更痛,因为我看见她的手和她的嘴唇
都在不停的发颤,她甚至在用一种乞求的眼光看着我:“曼儿,你不要开玩笑了!”
我轻轻摸了摸脸颊,轻轻道:“我说的是真的,那时她推了我一把。”
母亲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掩面瘫倒在沙发里。昏暗的光线下我看见她将头埋
在围裙里,肩膀不停的抽搐。
我静静的走过去,站在她身边,一动也不动。
良久,母亲抬起头,伸出手或许是想抚摸我被她打肿的脸,小时候她总爱坐在沙发上
摸我的脸,不过现在不行了,她老了,变得又瘦又小,尽了力也只够得着我的腰,她哭着
说:“曼儿,别这样,她是你妹妹。”
我点点头,道:“是,是我妹妹推了我一把。”
母亲尖叫一声,似乎晕倒过去,大家赶紧围了上去。我知道我不应该再呆在这里了,
于是缓缓向门外走去。妹妹和妹夫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其实母亲误会了,我坚持这么说不是因为我恨我妹妹,相反,我很爱很爱她。我只是
想陈述一个事实。
我一直以为自己说的是真的,妹妹就算死了也不应该怨恨我。
眼前的屏幕一片幽黑,电源指示灯那血红和惨绿的光泽格外刺眼。屏幕上似乎有无穷
无尽的光影在飞速的流动着,黑暗却在这些光影中沉沉积淀,宛如一个亘古已然的幽洞。
电流的声音变得凌乱而尖锐,宛如很多人在若有若无的叹息着,一抹隐约的亮光轻飘
飘的从幽洞的最深处浮了上来。
我用力阖上双眼,却又忍不住去看。
眼前赫然是一张灰垩色的脸,在屏幕的深处缓缓摇曳着,似乎带着讥诮的微笑。
我知道那就是我挂在墙上的照片。然而我的照片是挂在屏幕后面的那扇空墙上的,决
不可能将投影反射到屏幕上。
除非——除非像中人此时就站在我身后。
我的手开始发抖,屏中影子逐渐清晰,似乎那人正将脸从我的肩头凑过来,好看清屏
幕上自己的影子。音箱里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似乎是有人在遥远的地方惨叫。我不敢回
头,下意识的将握住鼠标的手抽回。
突然我的手如被电击,一阵寒冷从指尖直窜心脏——我手中握住的似乎不是鼠标,而
是一头蓬乱的长发!
啊,我高声的尖叫着,但耳中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桌上深蓝色的玫瑰花瓣突然如烟
花一般砰然散开,落了我一脸,紧紧粘在我的皮肤上,在我眼前一点点浸出鲜血般的颜色
——那不是玫瑰花瓣,而是传说中诸天降落的血色花雨——曼殊沙与曼荼罗。
我推开键盘,疯了一般的跑出了书房,冲到洗手间,用凉水狠狠的冲自己的脸。那些
花瓣宛如冰雪,在水中渐渐融化了,却染得水池一片嫣红。我抬头对着镜子,惊魂未定的
喘息着。
我勉强安慰着自己,这是一个恐怖小说家要付出的代价。多少次我在恶梦中惊醒,都
只能对着镜子平息自己,然后将那些最恐怖的梦境不动声色的述诸笔端。
我望着自己,毫无血色的脸神经质的藏在一头如云的秀发中,我忍不住怜惜的伸出手
,轻抚着镜子。这个镜中如公主一般美丽的女子,为什么要过着这样一种梦魇般的生活,
为什么如此残忍,哪怕是对自己?
我的手在冰凉的镜面轻轻滑过,指尖突然一涩,似乎触到了某种柔软湿滑的东西——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那只能是人类的皮肤。
我愕然缩手,手腕却被种冰凉枯瘦的物体死死抓住——那是一只来自镜中的手。
镜子发出一阵咯咯的响动,一股阴冷之气宛如脱了拘束,猛地从镜后直扑上来。一个
巨大的阴影仿佛张开两张巨大的黑翼,将我死死压在墙上。
我挣扎着,高高的发髻摇散,在水池里被染得血红,镜中突然变得一片模糊,宛如冰
水解冻般光影氤氲,雾气散去,我清楚的看到那张灰垩色的脸再度一点点浮出水面。
那是我自己的脸,却少了那头长发,头皮上光滑而惨白,宛如在水中泡了过久的鱼腹
。我不知为什么想起《我是猫》中那句话,就算是美人,秃着头也是无比诡异的。我大口
大口的喘息着,祈求着自己能从梦魇中醒来。
镜中那头颅四下转了转,抬头对我微微一笑。
我被这古怪的笑容怔住了,一瞬间似乎反而冷静下来。我听到那颗头颅轻轻的叫了声
:“姐姐。”
“是你!”我叫道:“曼殊沙,是你!”
那颗头颅上下运动了几下,似乎是在点头,她笑道:“姐姐你害怕了?你忘了上次我
来找你的时候,你对我做过什么?”
我沸腾的血液逐渐变冷,脑海中一声尖锐的嘶鸣,宛如又一道尘封的大门被生生撕开
。痛楚和惊怖中,我渐渐回忆起来了。
那是我绞尽脑汁,思索上一部小说的结尾的时候,妹妹来看我了。我在空空荡荡的房
间中找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递给她一杯水。
妹妹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尽量将目光从我的头顶移开,四下打量着:“姐姐,你的房
间真够空的。不过这些花很好看,嗯,和姐姐的名字一般。”
我知道她说的是桌上那一大把血红的曼荼罗花。
我笑着说:“曼荼罗终归是尘世间的花朵,曼殊沙却只在传说中,看来我们两的命运
从起名那天起就注定了。”
妹妹的笑得有些尴尬,她岔开话题,说就要结婚了,来这里是给我送上喜帖。
我说,恭喜你,新郎就是那个千鹤的诗人?
妹妹一笑,脸整个红了起来,宛如一朵嫣红的曼陀罗花。我深深叹了口气。
妹妹问道:“姐姐为什么要叹气?”
我淡淡道:“传说诸神见了最美的人,不是赞美而是叹息。”
妹妹的脸更红:“这是……姐姐你怎么知道?”
我笑了笑,柔声道:“这是他写给你的诗,姐姐什么都知道。”
妹妹半天说不出话,最后道:“姐姐收到喜帖我就先回去了,那天务必赏光。”
她要起身,却被我止住了:“等等,姐姐有一件礼物给你。”
我打开衣橱,里边挂满了华丽的礼服,当然我一次也没有穿过。我精心的挑选出最美
丽的一套,问道:“妹妹,你觉得怎样?”
妹妹喃喃道:“很漂亮,难得让姐姐破费。”
我笑了笑:“值得的。”然后抬手将它撕成碎条。
妹妹目瞪口呆:“干吗撕了它?”
我一面将手上的碎条编成一根绳子,一面微笑道:“你还记得豌豆公主的故事么?”
妹妹喃喃道:“记得,还是你讲给我听的,不过是个童话,可是……”
我摇摇头:“姐姐却相信那个故事是真的。真正的公主能够感到睡床上的一粒豌豆,
无论隔着多少垫子都一样。而妹妹,你的肌肤和公主一样娇嫩,只有最昂贵的衣料才不会
划伤你。”
“姐姐?”妹妹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已经晚了,她喝下的曼荼罗花汁已经让她失去
了站起来的力气,我不费吹灰之力就用那条昂贵的绳索将她紧紧绑在了椅子上。
“姐姐,你要做什么?”她清脆的声音已经有些变调,我不忍心听她这样喊叫,于是
捋下大把大把的曼陀罗花瓣塞到她的嘴里。
痛苦的眼泪不断的从那双秋水为神的眸子流出来,让我有些心痛。不过我知道这样不
会持续太久,因为曼陀罗花汁的迷幻很快就能抵消她的痛苦。我是不忍心让妹妹太苦痛的
,因为她是我的妹妹,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的人。
我将她连人带椅子一齐拖到窗边,温柔的解开了她头顶的发髻,拿出梳子慢慢梳理着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芳香柔和的荡漾在黑暗的房间里,夜风像多年前那样扬起那蓬青丝,
拂在我和妹妹手上肩上,宛如从天空倒垂下的美丽星河。
我将她的头发盘成一个高高的螺髻,轻轻道:“妹妹,为了来看我你一定是走了很远
的路吧?看你的头发都有些脏了。”我惋惜的叹了口气:“我把它借给你这么多年,可是
到了还我的时候你却把它弄脏了。”
我说着从桌下取出了一个医疗盒,和一小瓶水银。
妹妹的脸色苍白如纸,那头青丝似乎感到厄运的来临,在夜风中惊惶的颤抖。
我温和的笑笑:“姐姐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小巧的针筒里缓缓充满了银灰色的液体,在我将它插入妹妹的头皮之前还没忘记仔细
的消毒。
我轻轻揉着她的头皮,希望皮肤下不断滚动的液体能尽量缓慢的分离她的皮肉。我试
着和她交谈,以分散她的精力:“妹妹,知道这个办法是从哪里学来的么?”
我知道她已经没法回答,于是轻轻笑道:“是你的小说里的。其实,妹妹,你的每部
小说我都看的。当今的作家里我就只看你的小说。毕竟只有你能分走我一半的缪斯的血脉
。不过这一切都不要紧了,反正你都要还给我。”
我从墙上取出一柄小刀,拿到她面前。我的妹妹可怜的瘫倒在椅子上,尖尖的下巴垂
在胸前,一双眼睛黯淡无光。我知道她昏过去了。然而我还是固执的抬起她的下巴,让她
看着我手中的刀。
我不是在折磨她,我知道她看见这把刀的时候一定会非常开心的。小时候我总是想方
设法逗她开心,如今也一样。
我将刀抵在她的眉心,轻声道:“妹妹,这是我找西藏的工匠为你定做的。你小说中
女主角发髻里藏着的那柄小刀‘愁妆照水’,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样式?我知道你一直想
要一件这样的饰品,只有它才配的上你完美的头发。妈妈总爱买什么发卡头花的,可笑,
曼殊沙怎么会喜欢那些俗物。只有我最了解你,不是么?”
妹妹无力的看了我一眼,又垂下了头。
我用手指轻轻抚着雪白的刀刃,道:“愁妆照水,好名字。妹妹出嫁之前,是该姐姐
给你上妆的。”
我站在她身后,温柔而果断的揽过她的脖颈,一手用残妆照水轻轻的挑开她的头皮。
当鲜血合着水银汁液流出的时候,她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我立刻住手了。我责怪而爱怜的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道:“妹妹,不要乱动。我
怕我会不小心伤到你的脸。”
我手中的利刃缓慢而细致的在她头皮上旋转着,我必须相当小心,我不能让我最爱的
妹妹多受一点痛苦,但我也不会放过一丝属于我的东西。
她明亮的眸子在极度的痛苦中渐渐黯淡下去,不过这让她显得更加楚楚动人。我看着
她,眼中含满了母亲那种幸福的泪水。我双手挽住那些毫无生气的黑色的长发,低头亲吻
那张因痛苦恐惧而变得毫无血色的面孔,眼泪如雨露一般滴在妹妹头上,冲击下一道道嫣
红的印子,比任何的胭脂还要红。
我不住的叹息着,看着自己的眼泪和妹妹的鲜血终于融为一体,我在心中不停的喊,
妹妹,我是如此的爱你。
一阵尖锐的长笑从我唇中喷薄而出,我纤长的手臂舞蹈般在空中挥舞,血肉分离时清
脆的响声伴着妹妹短促的呻吟,那蓬长发被我高举过头顶,丝丝络络,缠绕着我的手臂,
我仿佛听到自己喜极而泣的喊声:“看,我没有骗你,它真的是我的!”
我疯狂的将带血的头皮往自己头顶的伤口按去,一种新生的快乐伴着剧痛传来,我仿
佛看到妹妹新鲜的皮肉和我陈腐的血痂互相吞噬融合,吱吱作响。
十年之后,它们就这样回到了我身上。
我双手将长发绾成螺髻,用愁妆照水别住,然后蹲在妹妹面前,小心爱抚她沾血的伤
口,她醒来时,我轻轻对她说:“妹妹,也许你的容貌并不能说毫无瑕疵,但是我知道你
是一位真正的绝代佳人,就算没有了头发也一样。”
妹妹的头无力的抬起,苍白的嘴唇似乎颤抖了一下。
我知道她也有话对姐姐说。
我将曼陀罗花瓣从她嘴里一点点掏出来,温柔的道:“妹妹,你想说什么?”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我,此时的表情妩媚而纤弱,宛如一只垂死的猫。
最后我听到她说:“姐姐,我还你的债够了,下次该我了。”
我怔了怔,突然笑出声来,笑得全身不停的抽搐:“我等你,我等你!”
我将从她嘴中掏出的花瓣裹在长长的衣袖里,往半空中不断的抛洒着,宛如古代边歌
边舞的戏子。
疯狂飞扬的水袖被弥漫的血气映得玲珑剔透,在黑暗中漂浮,仿佛盛开了一株忧伤而
湿润的花。
天雨曼陀罗花,天雨曼殊沙花……
花瓣跌落的姿态激动了我诡异的文思,我跑在电脑面前,一手死死按住已投靠了新主
人的发髻,一手飞快在键盘上敲下了我小说的结尾:
天雨曼陀罗花,诸佛就要降临了。
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如此恐惧自己的记忆,原来记忆深处记录着一个残忍而疯狂的
自我。
那浓黑的阴影似乎要将我挤入镜中,我感到自己的厚度正在慢慢丧失,身体在镜面上
紧贴着,古怪的向四周延展开去,成为一张薄纸,却没有一丝痛苦。这种感觉让我陷入了
更深层的恐惧中。
灰垩色的头颅飞快的在波影深处旋转着,我平板变形的脸紧紧贴在镜面上,水花不停
溅开,却被我们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镜面挡在毫厘之外。
妹妹旋转的速度逐渐变慢,水波哗——哗的停住了动荡,凝固成一团墨黑。她缓缓转
过头,脸上肌肉牵动,仿佛是一种诡异笑容,她突然向上一浮,正逼到我的脸上。
那双眸子大而无神,宛如两颗失去了光彩的珠子,刚好贴在我的眼珠上,而她的鼻尖
将薄薄的镜面撑得隆起,冰凉的触摸着我的上唇。我感到她还在逼进,自己的眼珠似乎被
挤得生痛,而那层薄薄的镜面也吱吱乱响,似乎立刻就要被撑破!
我的思维已经彻底崩溃,突然一声尖叫,操起水池边的一只杯子,狠狠像镜中砸去!
一声轰然巨响,我觉得抓住我的那只手一松,趁机脱身向门外狂奔而去。
一重门又一重门,似乎出路已遥不可知,这是我此生中第二次这样死命的奔跑,我的
呼吸越来越紧迫,就在快要倒下的一瞬间,我看见了楼顶天台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我欣喜若狂,向前迈了一步,一阵森寒从背后升起,我知道她追过来了。扇铁门似乎
也被这森寒冻得变形,寒光凛凛。我双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铁门的顶端……正要翻过去
,突然我的一切动作都凝固了——肩头传来一阵熟悉的湿润的呼吸,就轻轻的拂着我的脖
颈!
我下意识的回头,头顶一阵刺痛,似乎那高高的发髻已被一只冰凉的手挑开了一缕,
轻轻的握在手中,耳畔是一声尖尖的轻笑:“姐姐,快跑。”
原来我一直背着我的妹妹。
我逃命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不肯放下她呢?光从这一点就知道,我是多么的爱她。我用
力甩动着身子,但她死死拽住我的头发,害怕要跌下去那样,随着我的动作在身后轻轻舞
蹈着。
她就这样伏在我背上嘻嘻的笑着:“姐姐,快跑!”
我的心脏剧烈抽搐着,似乎跑了千万年之久,但是我很清楚,自己不过背着一个怨魂
在原地转圈。
“姐姐,我还你的债够了,下次该我了。”她的笑声直刺耳膜,我并不害怕,只是感
到无比伤心——我是如此爱她,她却如此折磨我。我瞬时感到万念俱灰,一咬牙,飞身向
楼下跳去。
楼高十二层。
寒风一凛,耳边传来气流被重物划破的声音,可是我的身体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妹妹头颅下的身体变得很小,蜥蜴般躬身趴在天台栏杆上,微青的手中正抓住我的头
发,姿势古怪之极。她毫无光泽的眸子中带着讥诮的笑意,细声道:“姐姐,你不要你的
头发了?”
我的身体悬挂在半空,夜风吹拂着我蝴蝶一般飘摇的身体,对死亡的恐惧渐渐退去。
我冷静下来,道:“妹妹你放手,我还你一条命罢了!”
妹妹的笑声尖利了起来:“姐姐,你哪里有命还我,十年前你已经死了,死在那场大
爆炸中。”
“姐姐,你一直幻想着你还活着,幻想着大家冷落你,让你在阁楼上渡过了十年孤独
的生活,那不过是因为你已经死了,家中客厅里你的遗像都落满了灰尘!”
哦,我想起来了,春节回家那次我在大厅里看见的我小时候的照片,原来是我的遗像
,难道我真的死了?
“姐姐,你幻想着我抢走了众人对你的爱,幻想我曾经在逃命中推了你一把,幻想我
不曾来看你,于是十年后你还是残忍的将我的头发剥掉,残忍的将我送进疯人院。姐姐,
我是如此的爱你,你却如此的折磨我。”一些冰冷的液体落到我的头上,好像是下雨了,
但我知道,那是妹妹在哭。
我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楚,不是因为我相信妹妹的鬼话,而是我感到了她在流泪。我无
可奈何的说:“妹妹,不要哭,你到底要姐姐怎样呢?”
妹妹又发出那种我最怀念的轻笑了:“姐姐,如今我们都是厉鬼,撕碎这头该死的长
发,从此,你再背着我好好做姐妹吧。以后如果有人在夜晚看到一对秃头美人,一个不停
的奔跑,一个伏在她背上,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抓她已没有了的发髻,那就是我们。”
那一瞬间,她笑得很美很甜,宛如那多年前伏在我肩头休息的公主。
过了良久,我才冷笑了一声:“妹妹,我不会相信你的,我真的没有死,你当时却真
的推了我一把。”话音未落,我已伸出尖尖的指甲,猛地插入刚刚愈合的头皮中,生生的
将它们再度分离开去。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瞬时失去了重量,向地上飘落……
那一天夜晚,那个千鹤的诗人路过主楼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
一头乌亮的长发在半空中悬垂了片刻,就轻轻坠落在地上了,宛如整个天河都化作流
星陨落于大地。
而楼上和楼下都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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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 正爱你呢! 看天是透明的!
女孩! 正爱你呢! 我心是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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