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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VB (冬儿), 信区: Ghost
标  题: 雪灯笼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Mar 27 15:17:27 2003) , 转信


                                         ---西岭雪

                               雪  灯  笼

    这是一个青梅竹马的老故事。

    那一年,他七岁,她六岁半。

    相遇的地方,是她家的篱笆墙下。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娃,而他是随父母从城

里下放改造的“小臭老九”。

    隔着矮矮的篱笆墙,他问她:“你叫什么?”

    “丫头。”她答,除了这个,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别的称呼。“你呢?”

    “张国力。”他答得很大声,气壮山河的。

    于是她觉出自己名字的土了,有些不服气,忙忙地补充:“我爸爸是村长。”

仍然问,“你呢?”

    “我爸爸……”他转了转眼珠。只有7岁,但经得多懂得多,已经很会顾左右

而言他,“我爸爸会讲故事。”

    “你会讲故事吗?”

    为了那些故事,她打开了篱笆门,消除了所有的隔阂与戒备。

    小红帽,海的女儿,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还有卖火柴的小女孩,都是那个

时候听来的。她记得很深。

    后来她一直酷爱文学,对童话故事有超人的敏感与领悟力,不得不承认是得益

于他的启蒙。只是,他的记忆常常丢三落四,每逢想不起来,就东拉西扯一番。以

至于很多年后,当她终于读到那些故事,总觉得是人家翻译错了,他说的,才是正

版。

    除了故事,他还给她讲很多新鲜的事儿。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识不知比她广多

少倍。他甚至去过遥远的哈尔滨,见过她以为只有童话里才会有的冰雕的灯。

    “冰灯呀!”她神往地赞叹,又渴望地仰起头,“你会做吗?”

    “我不会做冰灯,不过,我会做雪灯笼。”

    随手握起一团雪,捏实了,用小刀剜得中空,圆圆的,像莲花开,然后插上一

只蜡烛,点燃,就成了。

    她拍着手跳起来:“雪灯笼,雪灯笼!”

    他笑眯眯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因为她的兴奋而兴奋。忽然想起了什么,重新

又掏出小刀来,一笔一笔,细细地,认真地,在灯壁上划下“张国力”三个字,很

认真地告诉她:“看,这就是我的名字。张国力!”

    张国力。那是她最初识得的字。忘不了。

    那年冬天很多雪,他们常常做了雪灯笼来玩,搓着手,跺着脚,很冷,但是很

开心。他们相约,以后每年下雪都要做雪灯笼。

    可是,冬天还没有过完,他就忽然说要搬家了,他说,爸爸“摘了帽子”,他

们要走了。

    她不懂什么叫“摘帽子”,只朦胧地知道是喜事。可是,她却一点也不高兴,

哭红了眼睛拉着他问:“你还会回来吗?”

    他很认真地想了又想,忽然问:“你今年几岁?”

    “7岁。”她答。

    “好。再过11年,等你满18岁的时候,我就回来娶你。”

    “真的?”

    “拉钩!”

    两只冻得红红的小手指勾在一起,拉过来,拉过去。

    7岁,尚自情窦未开,却早早地许下了今世的白头之约。童稚的声音,奶声奶

气,却十分庄严。“拉勾,上吊,100年,不许要!”

    100年,很长了。100年都不反悔,那是定定的了。于是放心地松开手,向地上

吐一吐唾沫,再用力地跺两跺。

    不知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但是小孩子都信,历久沿习。

    然后他们就分开了,她常常以为自己会忘记他,可是每到下雪的时候,她会用

心地做一盏雪灯笼,再认真地刻上字:张国力。

    张国力。她生命中最初的文字,一生一世,忘不掉。

    那时她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字,是镇上有名的才女。已经退休的老村长托了许

多关系,把她送进城里读高中,乡亲们都说,村里大概要出一个女大学生了。
    开学第一天,老师照着花名册一个一个地念名字,念到的人要起立,回答一声

“到”。她有些紧张,低低地垂着头,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指。

    忽然,她听到老师念:“张国力!”

    张国力!她一惊,“刷”地站起。

    班上同时站出了一男一女两个张国力,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她还没有看清那

个“张国力”的脸,已经羞得赶紧坐下来,头也不敢抬起。老师念她的名字时,她

也只是慌慌地站一下,答“到”的声音细若蚊蝇。

    直到下课,她的心还一直一直地跳。可是他却径直走到她面前,大大方方地笑

着说:“原来,你的名字不叫‘丫头’啊。”

    她的心忽然就定了。是他,真的是他。她找到他了。

    忽然之间,她觉得她其实一直在想念他,这么多年了,她做那些雪灯笼,原来

是为了等他。她抬起头,娇嗔地说:“我当然不只叫‘丫头’。我还知道,白雪公

主不穿水晶鞋。”

    他笑起来:“穿帮了,看来我得学习新故事了。”

    一下子,他们便又回到了童年,两小无猜,心无城府。

    她是这样地开心,她终于又和他在一起了哦。每天上课,她听着听着就不由走

了神,下意识地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他的名字,张国力张国力张国力……她生命

中最初的文字。她偷偷地看他,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他长大了,下巴已经有绒绒的细毛了。有些迟熟的男生这时候正在变嗓,声音

一大就分不清男女,他却不一样,嗓音浑厚低沉,有一种动人的磁力。

    她有些无心学习,有意无意地总想逗着他回忆当年。当年的雪灯笼,当年的童

话故事,最重要的,是当年那个“100年不许要”的盟约。

    可是,她毕竟是个姑娘,怎么开得了口呢?

    她不由犯起愁来。

    忽然有一天,她发现班上女同学也都在议论他,还传出一个爆炸性新闻,说别

看张国力样子酷,其实老土得很,居然是订过亲的,一毕业就结婚。

    她的心忽悠一下,什么都乱了。
    放了学,她气急败坏地守在路上等他,见到了,却只是淡然。仿佛偶遇,仿佛

不经意:“听说,你订过亲的,真的?”

    “真的。”他看着她,目光温和,语气肯定。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不见底的深渊。表面上,却只做不在意:“听说你

一毕业就要结婚?”

    “哪有那么快?”他笑起来,“我是要考大学的,她肯定也要。现在谈婚论嫁

太早了,影响学业。不过我打算大学一毕业就向她求婚。”

    她没有再问。

    大势已去。她无可再问,无可再想,也无可再等。

    他是要考大学的,他说他的未婚妻也一定会考。她呢?

    她发狠地想:我也一定要考上大学,不见得城里姑娘就比乡下强。她认定他的

新娘必然是一个城里人。

    那以后,上课的时候她再也不许自己走神,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她要做村里

第一个女大学生,做给所有人看,做给他看。张国力!我一定会考得比你更好!比

你那个城里未婚妻更好!

    抱着这样头悬梁锥刺骨的决心,是想不成功也难的。三年后,她如愿考上了广

州大学。

    广州不下雪,自然也不会有雪灯笼。那年的冬天,她出奇地寂寞。止不住一遍

遍想,他现在怎么样了呢?他未婚妻,念了大学吗?

    寒假,她因为要做家教,提前给家里去了信,说好腊月二十九才回去。

    走在回乡的路上,又下起了雪。路在镇子口就断了,没有车通,她只好走回去


    天不知不觉黑下来,她觉得凄凉。明天就过年了,已经有心急的孩子开始放鞭

炮,断断续续地响一两声又停了,听在耳中,只觉得更加寂寞。

    拐过这个路口就到家了,走在雪地上,她忍不住又想起雪灯笼,想起那个刀刻

的名字。

    那名字,她再没有写过一次,可是没有用,早已经刻在她心上了。她不知道,

今生今世是不是可以忘掉。

    忽然,慢着,前面……前面……

    她站住,望着眼前的奇景难以相信:从路口一直弯弯地伸向她家方向的,竟是

两列跳跃闪烁的雪灯笼。

    雪灯笼!她忘情地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灯壁上,那清晰地刻着,不

正是:张——国——力!

    张国力!他来了!11年,整整11年。他说过11年后他会回来,他果然没有失约

    忽然之间,他说过的所有的话她都想起来了,早已订婚,为了学业不可以太早

谈情说爱,他会考上大学,她也一定会考上,一毕业就结婚……

    一毕业就结婚。她忽然明白了,那个将在毕业后与他共同踏上红地毯的幸运新

娘,将是谁……

    这个故事不算老,但也过了快十年了。现在,故事的男女主人公早已升格做了

人家的父母,每逢下雪天,他们就会教他们的孩子做雪灯笼。

    雪地上,那一盏盏亮起来的,亲爱的朋友,那不是雪灯笼,是纯洁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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