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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XX (XXX), 信区: Ghost
标 题: 风力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5月05日08:34:40 星期一), 站内信件
作者:netweight 提交日期:2003-04-25 20:28:13
午夜时分,一辆列车穿过滂沱的大雨驶往一个名叫井城的地方。井城是李义此行的目
的地,与他一起同行的还有杜新、方块和玫。据说在这个地图上没有标明的地方的具有独
特的风景格局,与周围的传统景色截然不同,在一望无际的东部平原上显得陌生而又神秘
。但是井城的交通极为不便,一年之中只有雨季开始后的第一个星期三的午夜,才会有一
班列车从李义所在的城市出发并停靠井城,其余的时候根本无法达到,因此李义必须选择
一个午夜透过冗长的梅雨季节向这个古老而又陌生的地方进发。与此同时,一场突如其来
的台风正在海面上形成,它将穿过东部平原忧伤的格局,与李义在井城会合。
杜新和方块是李义在化工学院时期的同学,而玫自称是一名化妆品推销员,方块上火
车前在候车站结识了这个看上去很妩媚的女人。现在已是夜深时分,火车上的旅客都开始
进入一种昏睡的状态,李义看见方块正和玫小声的说着什么,而玫的脸上则不时的涌现出
放肆的笑容,他的眼光越过桌子下的空隙看见方块的手正熟练的在玫的大腿上游走,稍微
犹豫了一下之后停留在了她颀长的双腿中间。
李义将目光从玫潮红的脸上收回,转过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杜新。杜新侧着头盯着窗
外沉睡在黑暗中的平原,似乎窗外有一种声响攫住了他的耳朵。
你在听什么?
杜新继续着这个姿势,皱了皱眉,难道你没有听见,好象有一架风琴在响,你真的没
有听见风琴穿过平原发出的声音?
李义竖起耳朵仔细的搜索着空旷平原上的每一滴声音,但是除了铁轨发出的巨响之外
他什么也听不见。没有,李义摇摇头,我听不见。
这不可能,琴声很清晰,好象是在弹奏李斯特的作品。杜新断断续续地哼了几段音调
,我也很奇怪,火车出了城之后我就一直听见琴声,似乎弹琴的人在为整个平原演奏,或
者是在为我们送行。
杜新的话让李义感到非常吃惊,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封折了几次的信,再次抽出信笺,
阅读了一遍早以熟悉的内容然后陷入沉思。信是今天中午收到的,没有发信人的地址,邮
戳也模糊不清,但是信的内容却是值得深思的,其内容如下:
勒沙特列说,这不是事故……随信附着的还有一片碎玻璃,似乎是从一块破碎的镜子
上分离出来的。
李义对往事的模糊掩盖不了对这封信的恐惧,他开始陷入了混乱的记忆之中而无法自
拔,信的内容似乎暗示了在化工学院曾经发生过的一场事故与他有关,而勒沙特列可能是
一个化学老师的外号,事故正是发生在他的实验课上。李义隐约感到有一件什么事已经困
扰他很久了,但是逐渐衰退的记忆却让他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很显然,李义对于这封突如其来的信没有丝毫的准备,他不得不透过如烟的记忆对往
事再次进行勾勒,尽管对李义来说,回忆往事是一种痛苦的延伸,但是正如一个诗人所说
的那样,当记忆缠住你的时候,辨认它是唯一的出路。
也许你记得一个叫勒沙特列的人,他可能和我们在化工学院的日子有关。李义向杜新
出示了中午收到的信件,他很明白最近越来越混乱的记忆使他简直无法回想往事,或者杜
新的记忆与化工学院比较接近。
杜新看过信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迷惑地看着李义,现在你的耳朵越来越差了,如果
在以前你是应该听见风琴的声音的。
不,我只是想让你回忆一下在化工学院的一些事情。
如果你还能够听见风琴声,就不会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不过既然是这样,我必须帮助
你回忆起过去,因为往事对你至关重要,事实上,你是不应该把它忘记的:
那一天的天气和勒沙特列的脸色一样阴沉,我们走在通往实验室的走廊里,你告诉我
在潮湿发霉的空气里你的感觉陌生而又晦涩,你对我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实验中发生事
故了。后来在实验的过程中你的试管爆炸了,飞溅出的浓硫酸泼到了另一个人的脸上。你
在慌乱中用强碱涂抹她的脸期待着中和反应的发生,结果却致使她的脸严重烧伤,这个人
就是后来去了日本小梅。
杜新说到这里突然看了看处在兴奋状态下的玫,若有所思的说,她们的名字可差不多
啊。
李义想了一会儿,那为什么我没有受伤?
你很幸运,因为我看见试管就要爆炸的一瞬间用书本替你挡住了。
往事逐渐开始侵袭李义的记忆,他忽然感到那是一件一手策划的阴谋,试管本来不应
该爆炸的,而他却怎么也想不起勒沙特列的样子,似乎那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名词,不包含
任何具体内容。他模糊地想起那个流亡日本的同学,她本来拥有一副漂亮脸蛋,可是自从
那次事故之后,她的身材依旧迷人,而脸上却留下了永恒的伤疤。
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方块的突然发言让沉浸于回忆的李义的吃了一惊,他都抬起头
满怀疑惑地看着方块,对方一脸认真的说,那种声音并不是风琴所发出的,而是今年的第
七号台风穿过平原所发出的呼啸声,事实上它听上去一点也不象音乐,我觉得它更象打破
玻璃所发出的刺耳声音。
李义顺着方块所指点的方向看见斜对面的座位上有人正摆弄着一架小型收音机,里面
发出杂乱的音频,依稀听得出是天气预报的声音:今年第七号台风将于明天早晨抵达井城
并伴有暴雨,近中心风力15-17级,希望有关方面做好防汛防台的工作。
李义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明天早晨也是他们抵达井城时候。
井城并非是李义想象中的城市,这个地方看似秩序井然,却无法掩饰城市内部的混乱
的结构。李义在火车站附近找不到两张完全一样的地图,每一张地图都显示了完全不同的
内容。第一张地图的市政府所在地在第二张地图上标明的是监狱,而有一张地图则把全城
的建筑都定义为殡仪馆。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陌生的道路在李义的记忆中穿插
交错,让他感到精疲力竭。形迹可疑的路人对于李义所说的景点不是感到茫然就是故意指
出相互矛盾的道路,一切都象是个圈套,似乎全城人都参与了进来。最后四个人发现哪儿
也去不了而不得不沮丧地被围困在火车站的广场上。
是谁说要到这个地方来旅游的?杜新惘然地质问李义。
李义吃了一惊,默然地注视着杜新,他想不起来是谁最早提议的,他发现这两天自己
的记忆力衰退地越来越厉害,对几天前的事情已经想不起来了,还有那封信,那封信一出
现就让李义觉得惴惴不安,和台风一样,那似乎是一个征兆,从一开始就让他变得焦头烂
额。
是边锋,一直在和玫说着耳语的方块突然抬起了头,不过他自己没来,临行前他好象
说患了口腔溃疡,需要动手术。
李义绝望地看了杜新一眼,事情越来越明显,神秘的信件、不期而至的台风、突然出
现的女人,和临阵退缩的边锋,再清楚不过了,看起来那件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
台风带来的暴雨在瞬间侵袭了井城的每一寸土地,本来散布在广场各个角落的行人突
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留下一个空旷的广场让他们轻易地占领,似乎整个城市本来就只
有他们四个陌生人。
李义漫无目的地在大雨中来回地逡巡以期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时候,一辆老态龙钟的
拖拉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旁。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人带着似是而非的微笑透过连绵
不断的雨帘对他们说,上来,跟我走。
作为基督徒李义对这句话的诸多误解让他没有过多的考虑便轻率地上了这辆颠簸的拖
拉机,虽然事情看上去不太可能,刚才他环顾四周的时候整个广场分明空无一人,只在他
转过头的一点时间拖拉机无论从哪个方向都不可能在他们不知情的状态下无声无息地出现
。但是整个井城似乎只有这个人与他们的行程有关,没有第二种选择,既然对方已经暗示
了他知道李义此行的目的,那么所有言语都是徒劳的。
拖拉机带着旅途的困顿以及对目的地未知的担忧在漫天大雨中缓慢地行驶向井城的郊
外地带,简陋的顶棚几乎无法抵挡暴雨的侵袭,雨水顺着李义的发角慢慢往下流淌,浸湿
了他的全身。他转过头,坐在身边的杜新一如既往认真地倾听着什么东西穿过原野发出的
声响,而方块和玫依然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全然不顾那场台风和暴雨完随时可能掀翻这辆
颠簸的拖拉机。
李义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和沮丧,虽然有三个人和他一起同行,但是似乎每个人
都有自己难以启齿的秘密,与整个旅程息息相关,却又没有显示丝毫的痕迹,而他自己又
遗失了对那件重要事情的记忆,仿如只有他一个人游离在众人之外,怎么看都是被排除在
阴谋之外的人。
拖拉机停在五峰山山脚下唯一的旅馆门口的时候已经越过了台风的势力范围,看来第
七号台风似乎被井城独特的风景所吸引,打算在那里逗留片刻,西斜的太阳还没有落到山
脚下的意图,努力从群山的缝隙中探出头俯瞰着四个陌生人的到来。中年人回过头带着令
人难以信任的笑容说,到了,这就你们要找的地方,祝你们愉快。
长时间的颠簸让李义的双腿一时无法停止抖动,他挣扎着下了拖拉机,中年人隐晦的
笑容让他吃了一惊,他的记忆突然被拉回到多年以前化工学院晴雨交替的季节轮换中去,
他再次嗅到了漂浮在化工学院上空凝结成群的槐花的香味混杂在实验室所散发出的刺鼻气
味中,随着学校悄然流逝的时间慢慢流淌。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和杜新走在化工学院
阴暗的走廊里,从墙上高处的窗户里射进的光线让整条走廊都充斥着翻滚的灰尘,李义听
见自己和杜新的脚步声整齐地回响在深邃的走廊中,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沮丧的了。他们
走到实验室门口的时候,杜新突然停住了脚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忧郁地对李义
说,你感觉到了吗?要出事了。李义仿如从沉思中被惊醒,吃惊地看着杜新,迟疑了一会
儿,那是迟早的事,他对杜新说。
现在,李义隐约觉得在中年人的表里不一的祝福中总是充满了狡黠的成分,让人难以
信任。他给了中年人双倍的路费把他打发走了,然后四个人投奔那家唯一的旅馆。
旅馆是由一所医院改建的,那种白绿对称的墙壁除了学校就只有医院是这种装饰,多
年以后,福尔马林的气味仍然弥漫在格局井然的房间里、过道中。李义感到有种想要呕吐
的感觉,方块和玫看上去也不太适应这种气味,只有杜新若无其事地在大厅里来回走动,
穿梭在那种象征死亡的气息里。这很正常,他对李义说,在化工学院的那些年里我早就习
惯了这种味道,你们的表现倒是让我很诧异,我以为化工学院那些过剩的硫酸会让你们变
得坚强起来。
李义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他觉得很不舒服,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杜新提到的那些
硫酸让他痛苦不堪,似乎当年被灼伤的是他,而不是其他什么人。他嗓音沙哑地打断了喋
喋不休的杜新,房间开好了吗?
杜新还沉迷于他的观点意犹未尽,李义打断他的话让他有点失望,他晃了晃手中的房
间钥匙,神色暧昧地看了方块一眼,只有两间双人房。
方块站起身,从杜新手里拿过一把钥匙,一言不发提着行李走向房间,玫跟着也站起
来,羞涩地朝两人笑了笑,毫不迟疑地跟了过去。
杜新目送两个人消失的身影脸色阴晴不定,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一个已经风化的世界
,对吗?
李义没有听见杜新的话,他的精神有点恍惚,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产生了一种难以言明
的恐惧,那是一种由于熟悉而导致的感觉,李义隐隐觉得多年以前的某个时刻他曾来过这
里,但是他逐渐消失的记忆却无法帮助他分辨那究竟是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中的景象,只
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种气氛所带给他的压力让他透不过气来,李义只想早点躺到宽厚
柔软的床上去。
杜新没对李义再说什么,两个人拿起行李顺着走廊找寻他们的房间。整个旅馆似乎只
住进了他们四位客人,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的走廊显得寂静而又阴险,从墙上高处的窗户
里射进的光线让整条走廊都充斥着翻滚的灰尘,李义听见自己和杜新的脚步声整齐地回响
在深邃的走廊中,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沮丧的了。李义努力设想当时作为医院的时候这里
是怎么样混乱的场面:死者的梦呓、家属的哭泣、在手术台上疯狂做爱的医生们以及乱作
一团的器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些无法驱散的气味还意犹未尽地笼罩在旅馆的
各个角落。他们终于找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杜新突然停住了脚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转
过身忧郁地对李义说,你感觉到了吗?要出事了。李义仿如从沉思中被惊醒,吃惊地看着
杜新,犹豫了一下,那是迟早的事,他对杜新说。
房间里的设施很简陋,除了两张铺着白色床罩的床以及墙上的一面碎了一角的镜子之
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李义觉得这里更象是一间停尸房。他放下行李走到镜子前,看见自己
的脸在镜子里呈现出死灰色,但是真正让他感到无法释怀的却是镜子左下角的破碎处,他
转过身去打算离开镜子的视线,但是犹疑了一下还是重新回到镜子前,他颤抖着手从口袋
里摸出那封信,拿出夹在信件里的玻璃残片,不由自主地往镜子的破损处放,两者天衣无
缝的结合在一起,就象是从来没有碎过一样,突然相遇的事实让李义终于支持不住,一松
手,那一小片镜子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摔得粉碎。他愕然地倒退了几步,坐到
了床上无助地看着杜新。现在,他知道从自己的过去消失的那段记忆从来没有真正丢失过
,它一直躲在心底某个地方,总是伺机突然出现,让他无法从噩梦中彻底地醒来。
晚饭过后,姗姗来迟的第七号台风终于尾随着李义的脚步到达五峰山。由于担心迷失
在旅馆错综复杂的走廊里,李义和杜新只能静静地呆在房间里。杜新躺在床上依旧倾听着
台风带来的声音,而李义则陷入往事的圈套中难以自拔。沉默的气氛扩大了黑暗的势力范
围,李义觉得那种让他无法呼吸的压迫感又一次困扰住了他,于是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试
图就一些可能的往事和杜新交谈一会儿。但是杜新根本没有注意到李义的起身,他的眼光
正越过李义瘦小的肩膀紧紧盯着他身后的窗户,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着他。
你说小梅后来去了日本?
杜新的表情由惊讶慢慢变得紧张,最后他的脸开始抽紧,喘着粗气伸手指向了窗户叫
道,那里。李义忍不住回过头,窗外仍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你看见了什么?外面
什么也没有。李义困惑地对杜新说。
杜新的失常转瞬即逝,他如梦初醒地看着李义,你说什么?玫?她和方块在一起。
李义看见汗水从杜新的额头浸出,脸色也变得苍白,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是说小梅,她后来怎么会去了日本?
杜新艰难地笑了笑,扭曲的笑容在黑夜中显得异常诡异,人们离开自己的故乡总是有
无可奈何的原因,别人不得而知。
那她就没有…李义迟疑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伸进口袋里捏住信的一角,没有回来过
?
这很难说,不过我是没有听说她回来的消息。
你说是我的试管爆炸让她受伤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我的试管怎么会爆炸的呢?
杜新显然对李义的这个问题缺乏足够的准备,时间突然在多年以前化工学院的那场事
故里停滞不前,两个人同时开始对逝去的往事展开追忆。
走进实验室的时候李义显得心事重重,他奇怪今天那条走廊是如此之长,他和杜新仿
如走了一个世纪之久才穿过它来到实验室。李义发现自己对实验室的感觉突然变得陌生起
来,他就象是第一次走进这里一样打量着房间里危险的格局,最后他的眼光越过各种各样
的实验器具落在自己的座位上,杜新的话留给他的阴影是致命的,他发现自己坐在长长的
实验台的中央,他的左手位是小梅,右手位是杜新,这个位置显然是极为不利的,万一发
生事故从这个位置极难脱逃。
实验开始之后,越来越多的汗水从李义的头上渗出,顺着他消瘦的脸颊往下流淌。整
个实验过程中,李义不断用手绢擦拭无法控制的汗水,他一度怀疑自己正在进行一种冶炼
钢铁的实验,而不是简单的稀释硫酸。高度紧张的神经让李义变得脆弱不堪,他紧紧盯着
试管里翻滚的硫酸不敢有丝毫地松懈。但是恰巧这个时候有人在他的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
膀,李义就象是一堵经受了长时间压迫后无法继续承重的墙一样突然坍塌,他只觉得浑身
乏力,内心深处变得空荡而又虚无。
李义吃力地回过头去,他苍白的脸色让边锋吃了一惊,把你的笔借给我用一下。李义
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他转过身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笔的时候看见冰冷的水正在往充满硫酸
的试管里倒流,应该在试管下加热的酒精灯已经偏离了原先的位置,他听见自己的喉咙里
发出一种被梗阻住的惊呼声,然后实验室里开始出现一片混乱的迹象。李义茫然地坐在原
处看着慌乱的人群,他手中的记录板挡住了射向他的酸液,杜新已经逃离,只剩下他的凳
子翻倒在地上,而溅到小梅脸上的硫酸正在腐蚀她美丽的脸庞,坐在小梅左边的人正在努
力替她洗去硫酸,事隔多年李义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他只是无端地感到这个人的
很重要,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
小梅很快被人送进了医院,李义也被叫到了办公室,外号勒沙特列的化学老师试图弄
清事故的起因,在听了李义对事故混乱地叙述后,勒沙特列阴沉着脸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
步,最后他猛然停住脚步,用力地挥了一下手,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义一眼,然后疲倦地宣
布:这不是一起事故,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预谋的。
李义从艰苦的思索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杜新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他的记忆开始伸向内
心深处已经尘封的角落,那件多年以来一直困扰他的事情也慢慢开始浮出水面,逐渐显露
出真相来。现在只有两个问题还让他困惑不堪,那个坐在小梅左边的人究竟是谁,以及他
的酒精灯到底是怎么离开原来位置的。
李义决定暂时放开这两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变得很沉重,现在他需
要的是睡眠,而不是在错乱的回忆的中寻找丢失的往事。
半夜时分,李义从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中醒来。他睡眼惺忪地从床上起来,却意外发现
杜新的床上被子凌乱地摊着,而他的人已经不见了。李义觉得可能是杜新半夜起来上厕所
,结果房门被风吹死了。他打开房门,外面的走廊幽深而又寂静,门口一个人也没有,李
义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分明是被那些短促而慌乱的敲门声惊醒的,但是现在整条走廊上却
没有人,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在梦游,自从那次事故以后,神秘而又危险的梦游症多年以来
一直伴随着他,也是导致他患有中度抑郁症以及记忆衰退的直接原因。
李义回头往屋子里看了看,杜新确实不在床上,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杜新在这
样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李义无法再继续他
的睡眠,他回到房间里穿上衣服,跟随黑暗的足迹潜入旅馆无边无际的迷宫里。
李义一出门便遇到了难以克服的问题,走廊的两边同样是无尽的深夜,他不知道该从
哪个方向开始探询同伴的秘密。他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听到黑暗深处有电话在响,
在深夜里显得异常清晰刺耳。李义似乎受到某种召唤,不知不觉地踏着铃声起伏的节奏,
走进弯弯曲曲的走廊。
旅馆很深,越往里走福尔马林的气味越是浓重,李义觉得这种化学液体一定是在什么
地方打翻了,刺鼻的气味总是让他联想到那些浸泡在玻璃瓶中的标本,他总是无端的怀疑
自己死后也有可能被搁置在这种冰冷的液体里展示。经过最初地摸索之后,李义发现道路
变得越来越清晰,尽管走廊里没有一点灯光,但是他却似乎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在黑
暗中他不需要任何的指引就能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转弯,什么地方又有一扇开启的门,当
他转过一个弯口,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走在多年以前的化工学
院里,他不知道是自己走错了时间的岔路回到多年以前的化工学院,还是空间经过错综复
杂的交替在这里相遇,现在他很清楚这条走廊会把他引向哪里, 那正是多年以来他一直想
要回去的地方。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李义站在门口却变得犹豫不决,门后隐藏着困扰他的所有秘密
,而现在面对它的时候李义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勇气,他觉得自己的手已经绵软无力,无法
推开实验室重逾千斤的门。
正在他踌躇不定的时候,房间里突然传出了说话声,李义吃了一惊,说话的是杜新和
方块,两个人都竭力地压低了声音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我知道这些都是你干的。
杜新阴沉地笑了两声,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要知道是你自己一
手造成这样的结局,小梅本来是我的恋人,是你在从中作梗。
所以你就设计了那场事故?
整个实验都是在李义的操作下完成的,只是酒精灯碰巧偏离了原先的位置。杜新的语
气显得悠闲自得,甚至还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记忆如绽放的花朵开满了李义的眼前,他想起来那个时候坐在小梅左边的人正是方块
,而当初杜新、方块和小梅的三角恋情也一度在化工学院里闹得沸沸扬扬。事情突然变得
明显起来,李义推开门,伸手打开了灯,实验室里的格局犹如多年以前那样一成不变,但
是里面却空无一人,没有杜新也没有方块,李义木然地走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他开始
怀疑眼下只是梦游的一部分,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真相,,所谓的真相只是为了符合人
们对时间的揣摩而杜撰出来的,因为所有发生的事情只是时间的长河里一次小小的涟漪,
对时间的本身构不成任何威胁。
李义顺着原路返回自己的房间,杜新正躺在床上熟睡,就象从没有从房间离开过一样
。他拧亮了台灯,杜新睡眼惺忪地半起身,那么晚你去哪儿了?
李义犹豫了一下,我去厕所。
杜新怀疑地看着他,需要那么长时间?
李义觉得事情忽然颠倒了过来,应该是由他质问杜新才对,你没出去吗?
我当然没有,我一直睡得很死,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都不知道,只是醒来的时候发现
你已经不在了,你真的去上厕所了?
也许吧,李义心虚地脱掉衣服,我有梦游症。
那还是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爬山,杜新关掉了台灯,重新躺下,睡意朦胧地说,晚
上还是不要出去,又是刮风又是下雨,这里以前是医院,迷失方向会回不来的。
李义没有上床,他站在墙壁前伸出手抚摸冰冷的玻璃,镜子在黑暗中发出惨淡的光芒
。他觉得有时记忆就象是一面镜子,总在你无法触及的影象深处凝视着你。
第二天早晨,李义醒来的时候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担忧紧紧包围,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来
自什么地方,但是从心底里升起的痛苦是如此的清晰,以致于让他无法从昨晚的噩梦中完
全清醒过来。
台风和暴雨经过整整一夜的肆虐终于在早晨丧失了威力,空气里充满了泥土的腥气,
李义站在旅馆的门口眺望高耸的五峰山,叠嶂的山峦被浓密的云层紧紧裹住,显得险峻而
又神秘莫测。一阵风刮过吹散了李义的鞋带,他弯下腰去重新系的时候听见杜新站在他身
后小声地说,那件事已经准备好了。
李义抬起头,杜新提着行李站在那里,你说什么?
杜新一脸的惘然,我没说话。
李义吃了一惊,他不知道那是不是风声带给他的幻觉,也许那只是一句他一直想对自
己说的话。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但是眼下却怎么也分辨不清那究竟是一场索然无
味的梦游还是一次耐人寻味的探访记忆的过程。方块和玫也提着行李出现在门口,两人看
上去一脸的疲倦,似乎整夜未睡的样子。李义看了他们一眼,忧心忡忡地做了个手势,出
发吧,他疲惫地说。
雨水一夜的冲刷让狭窄而又陡峭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四个人一言不发地往上攀登,
举步维艰的李义逐渐跟不上其他人的步伐,远远的落在最后。上到半山腰的时候飘浮的云
层和山上渐起的浓雾已经让他看不清别人的身影,李义突然感到自己从来就是在这样一条
陌生而又危机四伏的山路上蹒跚地行走,不知道目的地,也看不见其他人,孤独是他惟一
可能的依靠。
越来越多的汗水从李义的头上渗出,顺着他消瘦的脸颊往下流淌。李义不断用手绢擦
拭无法控制的汗水,迷雾笼罩住他全身,高度紧张的神经让他变得脆弱不堪。这个时候,
他听见前方传来一声若有若无地惊呼,声音经过山谷的回放在整座山里传送着。李义就象
是一堵经受了长时间压迫后无法继续承重的墙一样突然坍塌,全身痛苦地趴在冰冷湿滑的
石阶上,只觉得浑身乏力,内心深处变得空荡而又虚无。石板上流淌过的阴森寒气,在他
的脸上割出一道道的伤口,让他感到刺骨的疼痛。
过了一阵子李义感到冰凉麻木的手脚有了知觉,才颤颤巍巍地往上爬,顺着山路拐过
一个弯之后上到了一处平台,李义看见杜新一个人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平台外深不
见底的悬崖。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李义的到来,继续保持着思索的姿势,过了一会儿才叹了
口气,我说过要出事的。
李义闭上眼睛,盘膝坐在地上,湿重的雾气在他脸上凝结成水珠一点一点往下滴,他
仿佛又嗅到了化工学院那些槐花和实验室散发出来的刺鼻气体所混杂起来的气味,布满了
整个山峰,事实总是在生活的某个地方出人意料的不期而遇。直到太阳再次出现,浓雾渐
渐散去,他才浑身颤栗地睁开眼,一切都恍如隔世,仿佛刚刚从一场梦中清醒过来,那是
迟早的事,他对杜新说。
在回程的火车上,李义和杜新谁也没有说话,各自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东部平原单调
乏味的景色。李义从口袋里拿出那封信,顺手把它扔出了车窗,他想起了那个阳光明媚的
下午,勒沙特列阴沉着脸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步,沉重的脚步声深刻的留在李义惊恐的记
忆里,最后他猛然停住脚步,用力地挥了一下手,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义一眼,然后疲倦地
宣布:这不是一起事故,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预谋的。
列车中途靠站的时候李义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下了车,时间已经临近傍晚,小镇上的
人们正在奔走相告一条重要的信息:第七号台风已经减弱为热带风暴,沿途各地区的台风
警报已经解除。现在,李义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那件事已经一去不复返,不会再从他的
梦中突然出现,打乱他平淡无奇的生活了。
--
女孩! 正爱你呢! 看天是透明的!
女孩! 正爱你呢! 我心是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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