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juan (kkkkss), 信区: Ghost
标  题: 青 空(zt)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May 10 10:45:25 2003) , 转信



秋深,晴日,微凉。 
  他坐在街凳上等车,手中有报纸,薄薄的几张。他读得很仔细,眼镜很斯文腔地架在
鼻梁上,镜面上映射着一行一行模糊的铅字,遮了眼眸。 
  他应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就算他没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也已经有一副好身架。 
  蕾这样想,带着一厢情愿的快乐。 
  天空如洗,不染一丝云尘,青澄澄地包裹着这个世界。 
  应是一袭青衣,奴将去,将去了。 
  楼上有女人缓腔慢调地压着嗓子尖声唱道,扬扬地音韵在凉爽的空气中穿梭。 
  应是一袭青衣,奴将去,将去了。 
  蕾跟着哼,小声地,她的声音只在自己的耳边掠过,驭风而消。 
  他的头仰起,朝街对面的楼望了一下,躲在三楼阳台上的蕾笑了,虽然她确定他不会
听到自己的声音,当然他更不会因为她而举头相望。 
  不及几秒。 
  楼上的女人的声音嘎然而止,如琴弦崩裂,兀的散了影踪。 
  他或许看到了,或许什么也没有看到,一个着青色睡袍的女孩,半个身体俯在阳台上
,用白白的纤瘦胳膊支着脸,笑得清清淡淡的,象深秋的风。 
  他的目光如流星般划过大范围的空间,最后停顿在街尽头,并站起了身,放下报纸,
整了整衣衫。 
  车来了,载去了人,他的报纸留在椅子上,在风中微微颤动。 
  楼上的女人又开了腔:应是一袭青衣,奴将去,将去了。尖柔而细糯的声音象根羽毛
钻入蕾的耳膜,在上面挠着,发出嘶嘶的回声,蕾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向天空望去,一片
美丽而迫人的青色。 
  女人继续拖着绵软的腔调唱:秋来者,吾心凋似花,撒了一地任人踏呀任人贱。 
  蕾决定走下楼去,她转身进了屋,屋内空得很,四壁刚刷过,白晃晃地囚着光线,空
气中有干燥的石灰味。蕾想起自己有一套粉色的秋装套裙,去年参加朋友婚礼时买的,很
漂亮的粉色,衬得蕾象五月灿烂的蔷薇。 
  可惜蕾怎么也没有找那套裙子,她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没有找到自己放衣装的柜子,
她有些烦燥,想不起来那只乳白的柜子会去了哪里。 
  那就这样吧,穿着睡袍,赤着脚走出去,小心地掩上门,缓缓地跨下了楼梯,蕾忽然
转过头,瞥了一下自己的门,门上贴着一张小小的长条红纸,上面写着两个字,可惜,没
有看清上面写的字,也不知道谁贴的,刺目的红色很不谐调地粘在那扇漂亮的榉木门上,
很难看,蕾决定回来的时候要把它撕掉。 
  风轻,日暖,天青象她身上的衣袍。 
  蕾的身体在阳光下微微发烫,有点不舒服,也许是衣服的关系,不过她不介意,赤着
脚走在路面上,没有声息,麻沙沙,冷冰冰,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在大街上走怪好玩的,
如果被妈妈看到,她会怎么样说呢,会不会哭?好多年了,想不起母亲的眼泪怎样从空洞
的眼窝里滚落而下,带着没有意味的遗憾,只在记忆中留下一滩淡淡泛黄的水迹。 
  当然这早已是不可能的了……她不在了,在三年前。蕾站在街头,有些惘然,低头盯
着自己白得近于透明的脚发愣,三三两两的人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人理会她,甚至没有人
向这个身着青色睡袍,披着长发,赤着足站在大街上的女孩看过一眼。每个人都很忙,忙
着消耗自己的生命。 
  前面有汽球,五颜六色的一大蓬,一个棕色的卡通熊牵着它们,分发给沿路走过的孩
子,孩子们围着卡通熊快乐地笑着,稚嫩的小手指纷纷指向自己想要的汽球,欢颜如花,
灿烂了许多漠然的目光。 
  蕾羡慕地看着,她也很想要个汽球,艳红色,珠光的,牵在手中,如牵着一轮暖暖的
太阳在手里。想罢就跑过去,她想她得快点,只有两个红色的汽球,其中一只已经捧在了
一个小男孩手中。 
  “熊先生,你能给我一个汽球吗?” 
  轻轻摇晃的汽球,不多会儿出现在街头各个角落,红的,白的,蓝的,绿的,粉的,
紫的,橙的,每一个都凝结了娇柔而欢喜的目光。 
  蕾伸出的手定格在空气中,僵硬着。 
  熊继续发它的汽球,一只一只地分,一双一双的小手接着。 
  汽球没有了,红色的汽球也没有了。 
  熊扬着胖胖的纤维绒手掌和孩子们道别。蕾的手还在伸在空气中。 
  人群已经散开,熊也没了踪影。蕾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红汽球,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睛里
缓缓流出,跌落在地上,却没有痕迹。 
  她站在街头,默默地流着泪,蹲下身体,抱着膝盖。 
  有细碎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有人在看她,她抬头,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手里牵着
一只鲜红珠光色的汽球,神气地伫立在她面前,然后,他把手伸到她面前,两个小指头捏
着一根白白的细线,线的一头拴着是她想要的红汽球。 
  她笑了,摇了摇头,小男孩固执地伸着手,不耐烦往她手里一塞,转身欲跑。 
  “啊——”轻叹后却是失望。 
  蕾刚拥有的快乐没有维持一秒钟,汽球没有停留在她的手里,拖着细细的白线飞上了
天空。小男孩回头望了望,沮丧地离开了。 
  红汽球飘呀飘,在蕾上空摇晃着它的牵线,缓缓地向前飞去,球身在阳光的照射下,
折射着温暖的光泽。 
  “别走……” 
  蕾举起双手,边走边跳,试图去抓住那根线。可惜,汽球越飞越高,越飞越快,渐渐
成一个鲜亮地小红点,衬着青空,摇摇摆摆地向前移去。 
  蕾跟着汽球跑,赤足在大街上努力地奔跑着,沿街一撮撮行人,迅速在身边倒退消失
。蕾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快而灵活,好象与空气混合成同体,游淌在其中,乘风而行却没有
碰触到任何人。 
  快快地跑啊!快快地跑啊! 
  蕾笑了,盯着小红点如飞般地奔驰,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心似乎也浮
荡在空气中,她听不它的跳动声。 
  小红点总是在她的上空飘浮着,等着她的脚步相随。 
  不知跑过多少街,飞过多少路程。蕾不知疲倦地跟着红汽球。 
  最后,他们终于止住了脚步。红汽球挂在一棵大树上,对着蕾微微笑。 
  蕾与它隔着高高的黑色铁铸围栏。树在栏内,蕾在栏外。 
  要不要进去? 
  里面是一片沉寂的墓园,静穆地立着一排排白色的碑。蕾轻柔地从铁栏的空隙间挤了
进去,在白碑间穿梭着,朝挂着红汽球的大树走去。走着走着,她记起一件事,妈妈在这
里啊。 
  妈妈啊。 
  蕾停在一块白碑前,做了个怪脸,碑上照片里的人对她神经质地斜视着,嘴边挂着一
丝若有所思地笑容。 
  “妈妈,你快乐吗?”蕾轻声问碑上的人。 
  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总是不快乐,以前不快乐,现在也不快乐!”蕾生气地责问道。 
  碑上人笑容有点愁眉苦脸。 
  “你总是不快乐,所以你弄得大家也不快乐,爸爸还有我都不快乐,我不要理你了!
”蕾别过身体决定离开。 
  碑上人的眼睛黯淡。 
  蕾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缠在树枝上的汽球,轻轻地说:“妈妈,你知道吗,我已经离开
爸爸了,因为他不要我。谁都不要我,连你也是,为什么我还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理我
,你知道吗?没有人理我了,谁都不跟我说话,你说,这倒底是为什么?” 
  凉凉的风,轻轻地拂过蕾的脸,她青色的睡袍微微飘动。 
  红汽球继续在树枝上摇摇摆摆。 
  “妈妈,我好冷啊,你能不能抱抱我?”蕾弯下腰,注视着碑上的人。 
  碑上的人对她慈爱地笑。 
  “妈妈,我跟你说一件事,”蕾伏在碑上,悄声低语,“我喜欢一个人,他每天会在
家楼下的车站换车,早晚一次,我可以每天看得到他两次呢。” 
  碑上的人无语。 
  蕾的脸泛着粉红,她顿了顿:“他长得好好看哦,真的,不骗你。” 
  “我第一次跟人说这件事,你不许笑哦。” 
  碑上的人没有笑,却是忧愁的。 
  蕾抬起身体,看了看红汽球:“我要走了,等一会儿还要去看他换车呢。” 
  她冲着白碑摆了摆手,轻快地向着红汽球奔去。 
  忽然又扬起一阵风,刮断了红汽球的细线,它又摇晃晃地向空中飞去,越升越高,不
一会儿,连小红点也不见了。 
  蕾气恼,无奈地往回走,她想,快到他回来换车的时候了吧。 
  这样,她心情又好点了。 
  街边车站。 
  他走下车,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继续等车,径直走向街对面的一幢楼。 
  一楼,二楼,三楼。是这儿了,301室。带着一个小小阳台的套间,他新租的住所。 

  考虑了很久,他才决定在这儿租间房子,这样不用换车了,而且这儿的租价又特便宜
,地方又熟悉。 
  漂亮的榉木门上贴着一张小红纸,上面写着“待租”两字。他一把撕去了它,扔在地
上,掏出了刚领到钥匙开了门。 
  什么都没有,空荡荡地,四周的墙壁象是新刷过,还有石灰味。地方不错,蛮干净。
他很满意,打开通往阳台的门,阳台小小的,他伸出头,俯望了一下楼下的风景。他看到
街对面的自己每天换车的车站,椅子上还有早上自己丢下的报纸呢。 
  应是一袭青衣,奴将去,将去了。 
  熟悉的唱腔声从门外传来,从上而下,停留在门口。 
  他记得,每天早上,总会听到这个声音。 
  “咦?这里有人吗?”声音开口冲屋内叫着。 
  “哦,是我,这儿的新住客,你好,”他走到门口,看到一个纤细的女人,穿着一袭
红色的旗袍,“以后,请多多关照了。” 
  女人抿嘴而笑,朝屋内望了望,却并不走近一步:“吓我一跳,这儿空了许多时候了
呢。” 
  “哦,是吗?我租下了,过来看看,东西还没有搬来呢,你是住楼上的吧?”他也笑
着,冲着这个美丽的女人。 
  女人撇了撇削薄的嘴唇:“我还以为这个屋子租不出去了呢。” 
  “哦,我知道一点,房东跟我说这屋子死过人。不过,我是无所谓的,而且房价特合
算,撑死胆大的。”他笑着解释。 
  女人也笑了,指了指楼上:“是一个女孩子,自杀的,几个月前的事。我住楼上呢,
有空再聊吧,我要去买菜了,再见。” 
  “再见。” 
  他目送女人一扭一扭下了楼梯。 
  回到阳台,他继续俯视着周围的环境,不经意间,他发现那椅子上的报纸不见了。 
  蕾拿着他的报纸,有点悲伤,她错过了他的换车时间。 
  她走到自己的门前,发现门上那张难看的小红纸不见了。 
  门关紧了,她无法打开。 
  低头一看,小红纸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上面两个字落入她的眼睛。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一只漂亮的红汽球慢慢地飞过,同时,他好象听得自己门外,有
一声轻轻地“啊——”,似是惨呼,又似叹息,侧耳细听,却又是什么也没有,他打开门
,空无一物。 
  “天,瞎想个什么?”他自嘲。 
  青色的天空,一个红汽球悠悠飞过,多么美丽的风景。 
  可是,有多少人会看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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