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tovy (蚊子遥遥), 信区: Ghost
标 题: 天使和魔鬼做姐妹(四)B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6月23日07:41:54 星期一), 站内信件
B
我叫云无心。
因为我妈妈叫云岫。大名鼎鼎,无人不知的广告界女强人云岫!
“云无心而出岫。”
妈妈在任何的细节上都不忘记提醒我是出自她的杰作,在我的名字上也要打下烙印
。
八岁时,我拿着户口簿跑到派出所去为自己改名。
“为什么要改名呢?”高台后的叔叔问。
“我不喜欢姓云,更不喜欢叫无心。我想姓风,风花雪月好不好?”
“像日本人。”叔叔阿姨们一起笑起来。笑够了,告诉我:“名字不是说改就可以
改的,要有正当理由。你的理由不充分。”
我的理由不充分。
妈妈的理由呢?她给我改名字时,用的是什么样的理由呢?就够充分吗?
姥爷姓云。所以妈妈姓云。
但是我,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我本来是不应该姓云的呀。我应该跟爸爸姓张,虽然
俗,但更合理,用派出所叔叔的话说是,理由充分。
但是妈妈就有本事推翻了这约定俗成,以更充分的理由替我改归她的姓,姓云,云
无心。
妈妈在我三岁那年和爸爸离了婚。
印象中--或者是在传说中吧,谁知道呢,三岁的孩子对世界没有多少客观印象--印
象中,爸爸是个和气而高大的男人,在夏天时会用扇子替扇凉。
但是他没出息。
这是妈妈说的。妈妈说:“你爸爸没出息,没本事,自己不求上进,还不许老婆出
人头地,但是一样会拿着老婆的钱出去花。”
这个“花”有双重意思:一是花钱,二是花心。
一个花老婆的钱去花心的男人是很令人不齿的吧?这使我没有理由反对妈妈和爸爸
离婚。当然,就算我反对,也是无效。
对于离婚这件事,妈妈多少对我有些歉疚,不过她把这些推给了命运,指着我叹息
地说:“女儿啊,你生不逢时。”
我生不逢时。
我姥爷生不逢时。
我们一家人都有点生不逢时。
姥爷出生在一八九八年,刚生下来就赶上变法,旗人子弟不能再从朝廷支粮钱,要
靠自己挣钱了。
姥爷是世袭的骁骑校,但是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亦从未参加过长白山拜天、秋围
场狩猎等皇族大礼。他一生的能耐和风光,不过是玩鹞子、斗骰子、抽泡子,以及搜集
古玩和美女。
姥姥是他在油尽灯枯前照亮的最后一个美女。
他送给她许多的珠宝首饰,鲜亮衣裳,但往往没送出多久又向她要问,隔几天再送
来新的。
开始姥姥不解,后来便明白,那些首饰是进了当铺。
云家的人都是当铺的常客,送进去眼面前用不着的东西,换取今天的奢华与喧嚣。
她渐渐知道,偌大的云府只不过是一个空架子,外表好看,里面早已空了。
云家自变法后这半辈子,都是靠典当和赊欠过来的。
姥姥在自己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候已经预见了云家的惨淡收场,并且暗暗准备后路。
可惜没有来得及。
没有料到灾难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而彻底。
分家的时候,大家发现云府里除了债,几乎什么也没留下。古董商们拥进来摇头晃
脑地给姥爷的珍藏做评估,其实谁都明白那价钱是黑透了的,可是没有人出来主持公道
。姥爷生前的酒肉朋友都星散,就连他死之前同桌打牌的牌友也躲之惟恐不及。
姥姥在那一刻体味到的世态炎凉比她当妓女的三年里体味得还多。她后来对妈妈说
:世上哪有绅士和好人,无非嫖客与妓女。
这句许,后来成为我们云家女儿的祖训。座右铭。
我很希望有一天为姥姥立碑时,可以在碑石上刻下这句话:
世上人,无非嫖客与妓女。
这是没有多少文化的姥姥一生中说出的最有喻世意义的警句。
妈妈的离婚成为她与姥姥关系的转机。
自从当年离家出走,不久又上山下乡后,她与姥姥的母女关系早已名存实亡。
多年来,母女虽然都住在北京,却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妈妈结婚,一次是我出生
。
据说姥姥曾经反对过妈妈的婚事。对男人清楚得像一杆秤一样的她,只看了爸爸一
眼就断定说:“这个男人不能跟你终老的。男人是拿来用的,可是你看看他那个拆白样
子,注定了要吃一辈子软饭。”
妈妈当然不听。
--如果她听了,又怎么会有我?
但是我三岁那年,姥姥的话得到了验证。
妈妈在离婚次日痛定思痛,抱着我找到姥姥门上,跪在地上说:“妈,现在我明白
你的苦心了,你原谅我吧。”
姥姥当然原谅她。姥姥的半辈子都活在等待中,等待有一天可以有资格有机会原谅
自己不孝的亲生女儿。
她扶起妈妈,与她抱头痛哭,说:“岫儿,岫儿,妈从没怨过你,只要你不怨妈妈
就好了。”
我一直不知道妈妈主动同姥姥和好究竟是因为衷心悔悟,还是一次新的利用--利用
姥姥帮她来照顾我。一个累赘。
姥姥当年骂过妈妈是她的累赘,但是心里并不真的这样想。
妈妈从没有这样骂过我,可是她后来的种种行为其实都在验证这一点--对她而言,
我只是个累赘。
她从不肯当着人面承认我是她女儿。
离婚后,她在情场与商场上同时翻云覆雨,不久扶摇真上,提名十大杰出企业家,
著名广告人。
--她怎么肯让人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那么大的女儿,这会让她辜负了上帝赋予她
的永恒的二十五岁的美貌。
天生丽质难自弃。所以弃的就只有泄露天机的亲生女儿。
反正她姓云,我也姓云。对外说我们是姐妹俩也顺理成章。
我在节假日的时候偶尔会去探望她,遇到有客人在,便大声喊她“表姐”。
妈妈再镇定,也还是有几分羞涩,背后教训我:“含糊叫一声算了,何必可着嗓子
满屋喊。”
我知道她不好意思,于是喊“表姐”的声音就更加响亮脆快。
同母亲作对,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事。
虽然,事实证明我走过的路偏偏一直在印证她的路。包括叛逆,包括离家出走,包
括做妓女。
我说过我们母女间没有交流。她不是那种可以和女儿痛说革命家史的母亲。三岁以
前的记忆太过朦胧。我一直想不明白像妈妈那样的女人怎么会选中爸爸那样的男人做丈
夫。也许,妈妈也有年轻单纯的时候?文学伤口中有很多母亲会告诉女儿自己年轻时约
会的每一个细节,我妈妈则只会要求我在婚前做一个处女。
“你结婚的时候是处女吗?”我问妈妈。
她很恼炎,但压抑着怒气点了头:“是,你爸爸是我第一个男人。”
“现在呢?现在你有过多少男人?你数得清吗?”我再问。
这次母亲光火起来,指着门要我滚蛋。
我对她摇头:“妈妈,如果你真想让我成为一个淑女,自己就首先不该做悍妇。”
她被我气得笑起来,停了一会儿,神情疲惫地说:“曾经我想过要做一个男人的好
妻子,但没有成功,于是,我只有做天下男人的情妇。”
要做天下男人的情妇。这是妈妈说的,也是她做的。
一直觉得妈妈在实质上比姥姥更像一个妓女。同样是出卖肉体换取实利,她做的,
远远比八大胡同的真正妓女更加下贱。
可是媒体偏偏要树立这样的人做楷模。只要她自己赚钱的时候也记得分润他人,只
要她逢年过节偶尔客串一下福利院义工,只要她每年依法纳税的同时没忘了缴付各种慈
善捐款……
那么,她就是一个楷模。
从普通女工到十大企业家,她一路“睡”上去,色为媒,钱铺路,所向披靡。
我也活在黑白颠倒中。但比她磊落。
我把黑夜当成白天来过,在“夜天使”里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歌妓。穿名牌服装,戴
白金首饰,跟人聊天中文里夹着英文,间中优雅地持一杯红酒并准确地说出它的生产年
份与出产地——当然,媒体对我们这种人也有一个美称,谓之“小资”。
所谓媒体,就是给不美丽的人和事册封美丽的名衔,而同时给一些无过错的人挑刺
儿,直至他们完全分不清是非方向,只得像个傻子似的任媒体摆布。这叫时尚。
时尚的另一重意思是愤世嫉俗,是烟视媚行,是叛逆,以及残酷的青春——毋庸讳
言,我全都做到了极致。
无奈的是,不管我有多么痛恨我的母亲,却不能改变她的血液在我身体里流淌这一
事实。
我们的脸,一天比一天酷似,一样的似乎总也睁不开的大眼睛,一样的斜飞入鬓烟
笼雾罩的细长眉毛,一样饱满润泽的樱桃唇,甚至一样的一笑左腮一个酒窝右腮一颗红
痣。
每当对着镜子,我看到的都不仅是我自己,还有我所痛恨的母亲。
还是命运对我们母女最可怕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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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的日子想念你的笑
林深处愿为你祈祷
想忆陪你走过的岁月
你我是否能再续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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