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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ovy (蚊子遥遥), 信区: Ghost
标  题: 蚯蚓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0月13日10:12:51 星期一), 站内信件

  蚯蚓
    
    ●雷立刚
    
    
    ——献给被蒙蔽者和被掩盖者
    
    1
    
     这是一个相当阴郁的城市,一个月中的大部分日子,天空总是阴沉沉的,仿佛戴
着一层灰色的面纱。92年起,我到这个城市念大学,直到96年毕业,我都始终觉得,这座
城市就像一个戴着面纱的人,我猜测着面纱背后会有的沧桑或娇嫩的容颜,但当我把手触
过去,却又感到面纱后面空空荡荡,这种空空荡荡,其实比手指被面纱后面的什么戳一下
更令我惊惶,我感到,在我无法触摸到的面纱的后面,一定潜藏着什么,却什么也无法感
触到,对,就是那样的感觉……
     大学毕业时,还算幸运,我分到了市区的一个解决户口的单位。单位薪水一般,
而且还无住房,但有什么办法呢?这些年,能找到一个有省会城市户口的正式工作,已经
不容易了。
     为了省钱,我只好在郊区租了一间农民房子。那幢房子掩映在一棵很大的树下,
满墙的爬山虎,肆意蔓延,将它进一步掩藏得严严实实。这是很老的平房,外墙上的老砖
因为岁月的侵蚀而十分古旧,似乎整栋房子,都在摇摇欲坠中幽幽地喘息。而那些爬山虎
,就象一块块砖头在喘息时伸出的舌头,阴冷而潮湿,带着青苔的味道。 房东是一位老婆
婆,姓刘,对我很和善,只是不爱说话。
    
     确切地说,这儿属于城市与郊区的交接地带。西面不远处,便是连绵不断的高楼
大厦,意味着这座城市的浮华。东面则是无边无际的平原,放眼望去,村庄的周围全是菜
地。城郊的农民大多以种菜为生,这年头,菜比粮食贵得多。
     一天傍晚,我下班回来,突然看到许多农民围在菜地边上,指指点点着什么。我
好奇地凑过去看,原来是有人在挖地时,莫名其妙地挖出来一些脱落的头骨,牙齿之类的
东西,白森森的,夹杂着一条条的蚯蚓和一些乱发。那些蚯蚓本来仿佛在沉睡,此刻,遇
到空气和阳光,顿时微微地蠕动起来,那景象说不出的恶心。我心里一惊,正要转身离去
,迎头撞上房东刘婆婆。
     只见刘婆婆左手拎着菜刀,右手提着一只断颈的大花公鸡。鸡血正成串地往下流
,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我冷不丁吓了一跳,说:“您这……是干什么?”刘
婆婆半眯着眼睛,神态似乎稍微有点尴尬,口齿不清地说:“听老辈子的人说,挖地时挖
出这些东西,很邪乎的……要避邪咧,得用鸡血泼……”我听着,忽然感到头皮微微一凉
,对这位先前一直感觉很慈祥的老人,乃至对周围刚刚熟悉起来的一切,竟然又感到陌生
起来,连忙走了开去。
    
    
    2
    
     夜晚,冷风轻飘飘地从菜地那边卷过来,然后晃晃荡荡地吹过村庄。凄清的月光
下,天上的乌云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乌云缓缓飘移,地上的阴影也便跟着缓缓挪动,
无声地趟过平原。平原里的村庄显得如此瘦小,在天地之间,如同一个巨大布景下的小玩
具,由于农村电压不稳,整个村庄灯火微弱。我所租住的那间平房里,灯光尤其昏暗。飞
蛾在顶灯的光环里扑腾旋转,它们的影子落在地上,暗斑忽隐忽现,配合着墙上壁钟的滴
答声,仿佛是世界尽头的光影与声音。
     说实话,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我多少觉得有点害怕,好象闻得到死亡的气息。
特别是今天,黄昏时看到的那些尸骨和蚯蚓,不断在我眼前晃动,它们那无法言喻的气息
,仿佛已经飘进了屋里……这时,一串轻微而零散的脚步声,夹杂着苍老的咳嗽,由远而
近。“哐,哐,哐”,敲门声响起。这声音由清脆到沉闷,自门上一直延伸到我屋里每一
个角落。我犹豫了一下子,还是决定开门。 “吱嘎”声中,门开了。刘婆婆蓬着头发,眼
神飘忽不定地望着我……
    
     “今天你看见我泼鸡血,可能觉得婆婆有点好笑……其实,婆婆不是神经过敏,
只是有件事情,婆婆确实怕了……”刘婆婆稍微犹豫了一下,说,“你也知道,我收你的
房租,的确是很便宜的,因为,这房子,原本是我那死去的儿子住的……”夜色沉沉中,
刘婆婆讲起一些往事来……
     刘婆婆命苦,很早的时候,他丈夫就突然抛妻别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虽说她
丈夫是个酒鬼,过一两天就要大醉一次,每当醉的时候,就要打刘婆婆母子俩,让她苦不
堪言。但家里真没了成年男人,剩下她一个女人,日子的确也不好过。好不容易,把独子
拉扯大了。看着儿子成了亲,随后又抱上了孙女,似乎要过上好光景了。可是,他的儿子
却老是做起怪梦来。梦中,一片黑暗里,总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微微地,微微地,向他靠
过来,说,“咱爷俩背靠背,咱爷俩背靠背……”就这么过了两三个月,他的儿子,就瘦
下去了,最后瘦得皮包着骨头,眼窝象两口深井……就这么,瘦死了。
     “儿子才死,他老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连女儿也不要,就跟别人跑了……又
只剩下我一个老婆子,拖着个小孙女,哎,难啊……”刘婆婆正感叹着,门突然“嘎——
”地响了一声,仿佛有什么就在门外。我感觉自己的心蓦地一跳,差点跳出口腔。好不容
易,稳住神,我赶紧说:“刘婆婆,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房歇着吧,下次聊,下次聊…
…”
    
    
    3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每天夜晚,我也开始做起那个怪梦来了。在梦中,一片黑
暗里,也总是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微微地,微微地,向我靠过来,含混地说着,“咱哥俩
背靠背,咱哥俩背靠背……”
     一个深夜,我再度进入了同样的这个梦境,那个背影,不断地向我靠近,看不到
它的脸,看不到它的正面,只有那比夜色还黑的背影,无声而诡秘地靠过来,我感觉一股
凉气自床垫下面直袭而入,令我猛然惊醒。
     没有月光,四周一片漆黑。只是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狼嚎般的犬吠。院里更是
一片死寂。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它为何会跳得如此
激烈?仿佛要崩裂我的胸膛……我摁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冷汗,顺着冰
凉的背,蚯蚓一般无声地爬下来,凉溲溲的。这时候,“呜,呜……”隐隐约约地传来一
个少女的哭声,这哭声似乎就在我的屋里……我打开灯,披上衣服,循声找去——那哭声
,分明来自屋角的柜子里!
    
     这是一个旧式的衣柜,一早就摆在这间屋内,因为过于宽大,简直就无法搬出去
。而我反正没有自己的衣柜,于是就把它里面收拾了一下,凑合着用来作了我的衣橱。这
个柜子,怕是有一百年了吧,原本大红的油漆,早已斑驳,柜门上的铜环,也已经掉了,
剩下两个灰黑色的圆圆的洞,象是骷髅的眼窝。
      “谁?谁在里面?”我大着胆子问。
     哭声嘎然而止。
     “谁?快出来!”我的声音在发颤,有些色厉内奸。站在柜门前,感觉柜子里面
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盯着我。犹豫着,我把手进“骷髅的眼窝”……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用力一拉,“啊——”我禁不住倒
吸一口凉气,只见柜子里,除了我那简单的几件衣服之外,还挂着一件我从未见过的蚯蚓
那种颜色的女式棉袄,在轻轻地摇晃……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四周没有一点人的气息,我奔出门
,跑到隔壁刘婆婆的房门口,使劲地擂着门。“刘婆婆,刘婆婆……”敲了好久,门终于
开了,一阵阴冷的风,从她黑洞洞的屋里,飘到我的脸上,刘婆婆从门缝里探出她那白发
遮掩着的头。
     “我那屋里有点不对劲,柜子里……居然有人哭,还多了件从来没有见过的棉袄
……”我说。
     “不会吧?”老人突然笑了起来,“小伙子,肯定是你听错了。要不,我跟你去
瞧瞧。”她说着便向我的屋走去。
      我才离开一小会儿,屋里却变得一片漆黑。我刚才明明是开了灯的呀。“谁
把灯关了?”,黑暗里,我能听到我的声音回荡着,却没有一丝回应。我摸索到床边,拉
开灯。才发现,我刚刚打开的衣柜的门,竟也关上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大步
上前,拉开柜门,然而,那件刚才还在晃荡的棉袄,却不见了……“衣服呢?衣服呢?”
我徨然四顾,莫非那真的只是我的错觉?莫非刚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莫非在这间古旧
诡异的老屋里,真实和幻觉之间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刹那间,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4
    
     “可不,是你看花眼了吧!我的孙女倒有那么一件蚯蚓颜色的棉袄,不过……”
刘婆婆说着,也走到了衣柜边。
     “您的孙女?”
     “是啊,我的孙女……”一提起她的孙女,刘婆婆的话就多了起来。我坐在一旁
,心想,反正也睡不着了,而且,在这样的夜晚,身边有个人,胆子总要大一些,既然刘
婆婆一提起她的孙女便忍不住絮絮叨叨,我也乐得房里多一个人好壮胆。于是这次我便没
有打断刘婆婆的话,听她讲她孙女的故事……
     刘婆婆的孙女叫小黛,本来是个活泼的女孩,话多得不得了,给老人带来了不少
欢笑。可是,去年的某一天起,她却开始不太爱说话了。有时,就算不得不说几句,也总
是声音怪怪的。
    
      “小黛,你到底怎么了?”有一天。刘婆婆忍不住问。
      “没事儿,不要港我(管我)”小黛说,象婴儿学语似的,咬字不稳。就仿
佛她的舌头突然短了一截。
      刘婆婆开始也没怎么在意。但是没多久,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小黛说话,越
来越口齿不清,以至于后来,几乎没人听得懂小黛说的话了。同学们都开始嘲笑她,而她
,也就无论如何不愿再去学校了。
      与此同时,刘婆婆家的后院,莫名其妙地,蚯蚓一下子多起来,爬的到处都
是,弄得她们家里,全是蚯蚓的痕迹,无论怎么清洗,都没有用……
     又过了一段日子,小黛几乎整天不出屋门了,躲在被子里,什么人也不见。刘婆
婆只好请来医生,可小黛一看见医生,就全身发起抖来,惊恐地大叫:“仇(走)开……
波要各来(不要过来)……”小黛的声音,完全变了,大长着嘴,而她嘴里,竟伸出一条
极大的蚯蚓来——小黛的舌头,变成一条大蚯蚓了!她痛苦地说:“蚯(救)蚯(救)我
……蚯(救)蚓(命)啊……”,那哭叫声,说不出的凄厉,刘婆婆吓得目瞪口呆。这时
候,还是医生先清醒过来,他拿起剪刀,冲过去,大声说:“没别的办法了,忍着点,剪
掉它!”
    
      “喀嚓……”剪刀脆响一声,那条大蚯蚓断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鲜血溅
了一地。小黛惨叫着,昏了过去。然而,她的嘴里,马上又长出一条新的蚯蚓,速度快得
惊人。“蚯(救)蚓(命)……蚯(救)蚓(命)啊……”,小黛又喊了起来,那条越来
越大的蚯蚓,邪恶地扭动着。 
      蓦地,医生突然想起:“蚯蚓最怕盐了,我们弄一大盆盐水,把小黛泡在里
面,不怕那些蚯蚓不死……”
      刘婆婆赶忙泡好了一洗澡盆的盐水,把小黛慢慢抱进去,浸在了盐水里。
      一分钟,二分钟,小黛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
      五分钟……,声音终于小了起来……
      十分钟……
     小黛不再叫了,那条大蚯蚓,渐渐缩了回去。
      “是不是太久了?”刘婆婆忍不住问。
      医生也不敢确定,他试探着走过去,用力想把小黛抱出来。可是,一把抱去
,却是空的,竟然只有衣服而已。
      “怎么回事?”刘婆婆发疯似的去抱小黛的头,但是,小黛的头也象一个气
球一样,是空的了,头发一扯就掉了下来,从头皮下的毛孔里,钻出一条一条的蚯蚓……
    
    
    5
    
     刘婆婆讲完孙女小黛的事,终于可以听到鸡叫的声音了。从窗口往外望去,月亮
不知何时从乌云背后悄悄露出窃笑着的脸,正向天边滑去,橙黄橙黄的,悬浮着,象是一
个裹着尸衣的老太婆。而月光,象水银一样无声无息地倾泻在平原上,使远处的菜地银光
闪闪。月光还在城市与天际交接的地方,做出戏剧舞台背景一样的光亮效果,让高楼、水
塔以及其它一些建筑,仿佛燃烧着的幽蓝火焰,又象是皮影戏中的剪贴一样,轻飘飘地晃
动……
     自此以后,我更加仔细地观察这平凡的村庄,而观察得越仔细,我越发觉我根本
就不了解村庄,村庄似乎有一种历史悠久的诡异。甚至在我印象中向来喧闹的鸡鸭猫狗之
类的家畜,其实也是悄无声息,鬼鬼祟祟的。我惊讶地发现,每只鸡走路其实都探头探脑
的,而我们素来以为很忠厚梗直的狗们,其实也很明哲保身。至于那些本来就胆小怕事的
猫们,则更是小心翼翼了,它们总是试探着迈动着四肢,柔软无声,好象生怕踩着了一条
蚯蚓……
    
     在这平原里的村庄,每到清晨,总有浓白的大雾,象成群接队的白衣无常,无声
地出现,挤满所有的角落,遮住人们的视线。而一到夜间,整个村庄乃至整个平原,总是
静悄悄的,像是被催眠了一般,沉浸在熟睡当中,只有冰冷的空气,从菜地那边一直游荡
过来,在我们四周徘徊……
     而我,每天晚上,一躺到床上,总是感觉头昏眼花,似乎身处梦与非梦之间。那
时候,总有那个逐渐熟悉却又似乎永远陌生的声音,悠悠地响起:“咱哥俩背靠背吧,咱
哥俩背靠背吧……”那个声音,阴冷而潮湿,却又蜿蜒绵长,象是蚯蚓——对,那声音,
象极了一条弯曲扭动着的细长的蚯蚓。
    
     渐渐地,我的屋里也开始出现蚯蚓了。它们总是从不知哪个鬼地方,冷不丁钻出
来。钻到我防不胜防的地方。我打开书,书页里有扁扁的蚯蚓的干尸,象是书签。我穿衣
服,衣领上不时会有蚯蚓在蠕动。有一天,我的茶杯里居然也爬进去一条蚯蚓,差点就被
我喝进了肚里。我想,那个小黛,肯定就是不小心把蚯蚓喝进肚子里,结果才会……想到
这些,我不禁毛骨耸然,赶紧拿来一把铁铲,想把蚯蚓铲出去。我在房里的地上仔细地找
着蚯蚓,突然发现,似乎在我的床下,有一条细细的裂缝,那些蚯蚓,好象正是从那裂缝
里面钻出来的。
     我挪开床,用力顺着裂缝铲起土来。夜色已深,四周又象被催眠了一般,沉浸在
熟睡当中了。只听得见我铲土的声音,在沉闷地作响。我铲了不到半米,就感觉铲到了一
个蚯蚓窝,一大堆蚯蚓,一下子就四散开来。在散开的蚯蚓下面,分明有一具尸体,背朝
着天,趴在那里……我猛然想起,我仰天而睡时,不正和床下这背朝天空的尸体背对着背
么?我悚然一惊,梦中那阴如蚯蚓的声音再度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记忆里——“咱哥俩背靠
背吧,咱哥俩背靠背吧……”我突然明白,蚯蚓,不正是“救命”的偕音么?原来,每一
条蚯蚓都带来了呼唤救命的信息啊,它们爬到我的书里,爬到我的身边,告诉我在不为人
知的某些角落,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救援,而我们却浑然不觉……
    
     那一刻,我有了一种缇糊灌顶的感觉,然而同时,我感到脑后似乎有轻微的声音
,一定有什么东西,就在我的背后……我扭过脸,看到刘婆婆正拿着一把菜刀,怪怪地笑
着,站在我后面,正要向我的颈子砍下来。我吓得心都要炸开了,头发根根竖立起来,我
侧过身避开菜刀,奋力举起了铁铲。
     ……
     我扔掉铁铲,夺门而逃,跌跌撞撞地向着夜色中反射着银色光亮的平原冲去。我
感觉自己的精神仿佛要垮掉了,夜空中,所有的星星开始象炼钢炉里的火花一般,四处乱
溅,金黄的月亮,则象抽羊癫疯似的,狂乱地扭动起来,越扭越细,越扭越细,越扭越象
一条蚯蚓,在阴冷的半空中蠕动……
    
    
    6
    
     没过几天,我便被逮捕了。他们说我杀了人,杀了刘婆婆和她的家人。我懒得辩
驳,因为我知道辩驳是没有用的,就象那些蚯蚓,那么辛辛苦苦地从地下爬出来,向每个
人暗示着“救命”,可有谁理会呢?人总是只关心自己,没人会关心蚯蚓。
     我知道我没有杀刘婆婆的家人,至于刘婆婆的死,其实也是在她危及我的生命的
情况下,我一时失手造成的,应当算是正当防卫。但我相信没有人会听我解释,我年轻力
壮,刘婆婆那么老,又那么慈祥,谁会相信她曾想用菜刀杀死我?所以我欣然承认了每一
项指控,然后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我知道,等我死了埋在地下,过不了多久,便会
也有蚯蚓爬出来,为我喊冤,因为我也是屈死的亡魂。但我同时知道,肯定同样也不会有
人注意我身上爬出来的那些蚯蚓。我发现,古往今来,喊救命,其实都是一件没有意义的
事。
    
     当我的案子快结案时,很偶然地,原来负责我这宗“恶性杀人案”公诉工作的那
个检察官突然病死了。于是临时换了一个年轻的检察官。这个年轻人正处在想干点惊人之
举的年纪,他对我过于爽快的认罪态度产生了兴趣,并进行了相对认真的分析。其实,稍
微推断一下,就不难确定,刘婆婆的家人不可能是我杀的。只要作个法医鉴定,仅仅从死
亡的时间看,才到她们家租房子住的我,也不可能是凶手。不过,刘婆婆的死,仍然只能
是与我有关。“你为什么要杀刘婆婆?”年轻的检察官一再问我,他对我的杀人动机百思
不得其解。
     “不为什么”,我都被他问烦了,诚恳地请求,“早点判我死刑吧”。
     他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这时候,我忽然发现一条蚯蚓,正从看守所讯问室的墙角爬了出来。“这地下有
死人!有冤死的人!”我大声喊了起来,“有蚯蚓,有蚯蚓,它们在喊救命呢!”
     这下子,检察官看我的眼神更加不象在看一个杀人犯了,他悄声和身旁的人嘀咕
了几句,然后决定送我去做司法精神病鉴定。说实话,我宁肯死,也不想失去自由地被限
制在那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精神病医院,但我却毫无办法,在他们眼里,病人是没有权利
决定自己命运的,而我很显然地被他们先入为主地当成了精神病人。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预感到人们从此将要把我当作一个精神病人,关在那里了。
所以我特别珍惜一路上的风景。我将脸紧紧地贴在车窗上,贪婪地看着路边的行人,树木
和建筑,看得从未有过的仔细。正因为看得仔细,我第一次察觉,原来在我们繁华的都市
里,居然到处都有蚯蚓。在银行高耸入云的大楼底下的街角里,在宾馆富丽堂皇的大堂外
面的草坪上,在熙熙攘攘的商场背后冷清的垃圾箱旁,到处都有一条条的蚯蚓,在无声地
喊着:救命!当然,毫无疑问,没有谁注意它们……我心里一阵绞痛,原来这美丽的城市
下面,竟处处有着不甘心的死者,而我们就踏在这些冤魂上,快快乐乐地生存。我再也忍
不住了,大声地喊起来:“蚯蚓,蚯蚓,地下有死人,他们在喊救命……”我看见路上的
人先是奇怪地看了看我,然后指指点点地说,疯子,疯子……
    
     若干天后,我坐在医院的园子里晒太阳。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运气很好,保全
了性命。但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我的病友们也不这么认为。我们这些所谓的精神病人偶
尔也看看报纸,看看那个正常人的世界里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天,我看到《都市快报》
一则关于我的最新消息:
    
     [本报讯]据本报特派记者追踪报道,前段时期本市发生的刘姓老妇人被租房客谋
杀案终于告一段落。该房客现以经过法医鉴定,确系精神病患者。但房中地下三具尸体,
根据死亡时间推断,应与该房客无关。据初步验证,该三具尸体,可能为房主刘姓老妇人
多年前失踪的丈夫,儿子和前年失踪的孙女。有关人士怀疑,刘姓老妇人可能因臆想症而
成为中国首例老年女性杀人狂燥症患者。
    
     我冷笑一声,将报纸撕成几片。这其实很正常,很多健康人都撕过报纸,我觉得
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不远处的那个护士,惊恐地看了看我,便小跑着找医生去了,我知
道,他们会说,我的病情又加剧了。
  

--
风起的日子想念你的笑
     林深处愿为你祈祷
          想忆陪你走过的岁月
               你我是否能再续缘...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35.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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