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padeAce (寒山寺钟声), 信区: Ghost
标  题: 青 指 甲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Sat May 15 10:16:58 2004)

香川城旧民居一入冬就会在堂屋前架起格子门,直到料峭春寒退尽时才会撤去。我家撤得
尤其晚,因为冬春季节交关的时候,格子门外总是不断有陌生客人来访,每到这时祖父总
会亲自出来应酬,虽然非常客气的寒暄着,但他却从不将这些客人请进屋来。这种情形一
直持续到四月初才作罢,所以童年回忆里萌葱色的初春景致,总是镶嵌在被蝙蝠方胜、万
字仙桃等等花纹的窗格子里。
  不过每当问起来,家人总会很迷惑地说从没碰见过这种事,既然是客人的话,就应该
敲门才对,再说开春后格子门白天明明是不关的啊;只有祖父会慢悠悠的呷一口茶,煞有
介事的摇头晃脑:“不足为外人道也……知道了吗,火翼,冰鳍!”
  虽然父亲是如假包换的孪生子,但我和冰鳍倒常常被当成双胞胎,说起来我还早上一
个月出生;都是因为祖父遵照古怪的老规矩,让我们俩都梳着及耳的童发,穿式样古旧的
衣衫,还只能彼此称呼这非常非常难写的乳名。如果违反了这些规矩,平时很温和的祖父
就会大发雷霆,像换了个人一样,都说上了年纪的人反而和小孩子一个脾气,这话可一点
也不假。
  不过后来我们才明白,祖父那些规矩也算是有它的道理啦……
  记得小时候早春的午后,讨厌午睡的我常常趁冰鳍进入梦乡后,偷偷溜到书房缠着祖
父讲故事;这个时节,向阳的窗外那株沉丁花正缀满茸茸的轻粉花球,从镶着金边的深绿
叶片间飘散出类似柑橘的清爽香气。祖父总是悠闲地坐在斑驳的花影下,面前荡漾着一缕
茶烟。在暖洋洋的阳光里,我一边吃着糖果糕饼,一边听故事,这样听着听着,就干脆在
祖父膝边睡着了——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的情况,记得是某个花朝节的前一天吧,我来到书房时发现冰鳍这
贪睡虫竟然先我一步,正低头靠着祖父的左手,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一看见他就立
刻虎起脸——活该,谁让他弄脏我的新衣服!
  为了明天花朝出门踏青,妈妈特地缝了两件团狮子花纹的小袄给我们;昨天浆过之后
拿去晾干,没想到今天一早我就发现全被洒上了蓝墨水,这还怎么穿出门啊!回想一下,
冰鳍昨晚偷玩祖母的通草花染料来着,再没别人了,一定是他溅上去的!见好端端的新衣
服变成这样,我立刻拉婶婶过来,婶婶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会儿,便很严厉的骂了冰鳍一
顿。
  冰鳍吃了亏,当然不会善罢甘休的,可就算找祖父告状也没用,明明就是他不对!
  我正要历数冰鳍的罪状,祖父却朝这边招手了,我只好磨磨蹭蹭的挨到他右手边。看
着我样子祖父忍俊不禁,他一手拉起我一手拉起冰鳍:“唉……你们两个可不能再闹别扭
了啊!来,拉拉手!”
  我用力甩手表示抗议,可是在祖父“不和好就不喜欢你啦”这样的威胁中,我只得不
情不愿的拉住冰鳍。可是刚碰到他的手就觉得毛毛糙糙的,我甩开他低头一看,连指头都
黑成一片了;这家伙刚刚究竟上那儿疯皮去了啊,满手都是灰尘!面对我的不满,冰鳍倒
好,就像是忘了刚刚那顿骂一样,一个劲的憨笑。
  “你们啊,这样可不行!”祖父无可奈何地笑着再次做和事老,“在我说可以之前,
你们必须这样手拉手,不论遇上什么都绝对不能放开!不然就给你们讲一百遍筷子的故事
!”
  我连忙一把攥紧冰鳍——我是很喜欢祖父的故事啦,可筷子这个例外!什么一根筷子
和一把筷子的故事,祖父都讲过七八百遍了!最后还都要说一句“兄弟齐心,吃梨带筋”
,真不知道大人的口味怎么这么奇怪,我可不觉得带筋的梨有什么好吃的!
  为了眼前利益,我急忙向冰鳍表示出亲善的态度,看到我们“和乐融融”的样子,祖
父便心满意足的开始讲故事了。说什么格子门外的客人中间,有个人特别喜欢吃指甲,碰
上这位客人啊,可千万别请他进来,要分辨这客人很简单——他的指甲生得和别人不一样
……
  今天祖父的故事格外没意思呢,听得人昏昏欲睡,看见我们心不在焉的样子,祖父便
打发两人出去玩。我还在新衣服的事情生气,一点也不想和冰鳍一块儿,可又没听见祖父
说可以丢开手,只好一个劲儿的打高脸不理不睬,不过今天这掐尖要强的家伙有些奇怪,
我从眼角瞥过去,他居然还在不住的傻笑,不知道发了什么毛病。
  就这样,我和冰鳍别别扭扭的晃到堂屋,这平日暖和敞亮的房间现在却又阴又冷——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白天格子门竟然关得严严实实的。可即使如此也不该这么暗啊,现在
正是阳光明媚的下午,怎么倒像傍晚时分一样昏暗呢,难道变天了吗?现在天阴下来的话
明天花朝节会起大风的!
  我疑惑的抬起头,却猛地发现妈妈正站在漆黑的格子窗影外,身后是灰蒙蒙的天空;
她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俯下头凑近窗格。可能妈妈拿着什么东西所以腾不出手开门吧!
我连忙去帮忙,可是却被拖住了——拉着冰鳍的手还不能丢开啊!
  单手是无论如何也开不动那又高又重的排门的,可总不能让妈妈干站在门外吧,我急
得大喊起来:“妈妈自己能进来吗?”
  “既然这么说,我就进来了!”只听见一阵呼啦呼拉的声音,可能是妈妈正在放下什
么招风的东西吧。等这奇怪的声响停下来,妈妈便伸手搭在格子上推动门扉。这一瞬间,
我看见一道靛青的影子一闪而逝……
  中央的排门发出吱嘎声向两边敞开,鲜明的嫩绿色一下子照亮了我的眼睛——明明是
大晴天嘛,为什么刚刚透过窗格子看却是阴沉沉的呢?不过我一时是管不了那么多的,因
为妈妈站在门外向我张开双手:“来……跟妈妈一起走!”
  今天去踏青吗!我立刻欢呼着朝妈妈跑过去,连新衣服的事也丢在脑后了。可冰鳍这
家伙竟然像钉在地上一样不挪窝,一定是嫉妒妈妈带我去玩,故意和我作对吧!虽然是很
想松开手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啦,可祖父总能发现我们不遵守他的嘱咐,这次再露馅的话
,只怕就是筷子的故事加吃指甲客人的故事轮番轰炸了……
  见我不过来,妈妈有点着急了,她在门外踱了几圈,终于像怕摔着那样小心翼翼的跨
过门槛,还探出脚尖点了点地面,简直就是在烂泥地上走路那种姿势。确定一切正常之后
,她疾步走过来,一手抱住我,一手抱住冰鳍。原来是要带我们一起去!虽然我是很气冰
鳍弄脏新衣服,但一个人去踏青的确也不好玩。这样想着我便摇着冰鳍的手,转头对他扮
了个鬼脸以示原谅,可他却还是憨笑着,一点也没意识到我的宽宏大量。
  不过更让我奇怪的是妈妈的样子——她轻轻巧巧的抱起我们,却没朝门外走,反而在
东张西望一番之后,又把我们放了下来。“怎么办……带不走啊……”妈妈低声嘟哝着换
了个方向,却单独抱起了冰鳍;正纳闷呢,妈妈又丢下他把我给抱了起来。还没在臂弯里
坐稳,妈妈再一次放下我,转着圈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依旧抱起了我们两个。原以为折
腾这么久,这次总该可以出门了,没想到妈妈还是烦恼的放我们下地,左右为难的张望着
:“不行,有三个啊……”
  “妈妈快点啊!再不出门天要黑了!”我急着去踏青,忍不住用空着的手去摇妈妈的
手腕,可是注意力却被一抹蓝影吸引了,难怪刚刚开门时有道青光呢——妈妈的手我再熟
悉不过了,她指尖上什么时候竟染了靛蓝色的指甲?
  “妈妈的指甲不好看!我不喜欢!”出门的愿望得不到满足,我立刻黄瓜抱不过来抱
瓠子,嚷嚷着抱怨起来。
  “不喜欢……”妈妈的表情本来就已经很着急了,现在看起来更加焦躁,她不断重复
着零碎的句子,“怎么办,不喜欢我……带不走……”
  妈妈今天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啊?我握紧冰鳍的手指无意识地加大了力量,视线也不
由自主地住追着那陌生的青指甲,看着它们停在妈妈唇边……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响起了古怪的声音,一绺靛色丝线应声从妈妈嘴角垂落下
来,逐渐坠落到她胸前的衣服上,渐渐晕成一滩深蓝色水渍,不断蔓延开来……
  原来我错怪冰鳍了——因为这些水迹,就是溅脏那两件新小袄上的蓝墨水!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伴着这古怪的声音,妈妈再一次靠近我们,近距离中我看
清了那缕蓝线究竟是什么——妈妈正在咬指甲,那条线咬破的指尖流出的深蓝鲜血!
  不仅仅是指甲,“妈妈”的脸也变青了,那是因为血的颜色就是靛青的吧?
  ——客人中有一个特别喜欢吃指甲,千万不可以放她进来……要分辨她很简单,因为
她的指甲和别人不一样……她有着与众不同的——
  青指甲!
  刚刚为什么没有想起来——一搭没一搭听进去的故事里,祖父说的那个禁忌的客人,
就生着靛青色的指甲!
  我吓得拔腿就要跑,可冰鳍好像完全吓懵了,他挂着一脸傻笑,抓紧我的手愣在原地
一动不动!看着青指甲的“妈妈”越逼越近,我急得号啕大哭:“你不是妈妈!”
  一听这话“妈妈”立刻不再咬指甲,忙不迭的过来抱我们:“是妈妈!跟妈妈走……
”说着便一把抱起冰鳍。四周一瞬间就昏暗下来,阴风嗖嗖的灌进我脖子,被灰沙迷住的
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根本不是变天了,是“妈妈”背后展开的巨大青色肉翼遮住了晴
朗的天空,灰蒙蒙的翅膀扇出的风把堂屋吹得乱作一团!
  怎么办,冰鳍……一定会被青指甲抓走的!
  我一边大哭一边揪紧冰鳍的手指——就算被一起带上天也没有办法,不可以放开手的
!祖父说过的,不论遇上什么都绝对不可以放开!
  都闭起眼睛听天由命了,可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情——青指甲的“妈妈”竟然像刚进
屋时那样,又一次丢下了冰鳍!她青着一张脸发狂似的扑打双翼转着圈,狠命咬着指甲,
蓝色的水渍溅得满身都是:“怎么办?抱不住啊!哪个才是我的?有三个……有三个宝宝
啊!”
  “这里没有你的宝宝。”混乱的沙尘里,憨笑着的冰鳍突然开口说道,“因为你是姑
获鸟。”
  狂乱的表情一下子冻在青指甲的脸上,与此同时,巨翼掀起的大风就像踩了急刹车一
样,嚓的停住了。陌生的“妈妈”泄了气似的急遽缩小,眨眼间化成一只靛青指爪的大鸟
;从同色的短喙中不断发出摩擦骨头般的鸣叫,这只鸟展开翅膀,倏忽消失在阳光炫目的
天空中。
  顾不得擦脸上的眼泪,我惊讶得连嘴也合不拢了——为什么一听见这“姑获鸟”这几
个字,青指甲的“妈妈”就突然变了样呢?冰鳍似乎看穿了我的疑问,他还是傻笑着,慢
条斯理地说:“因为那是她真正的‘名字’!”
  这不是冰鳍的声音!刚刚喊出“姑获鸟”的时候也是,那分明就是——祖父的声音!

  我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手拉手的冰鳍就渐渐变化了相貌——我怎么会把它看成人呢
?那分明是竹骨上糊了薄纸扎成彩灯啊!灯样是个坐在麒麟上的胖男孩,笑得憨憨的,跟
刚刚“冰鳍”的笑法一模一样!
  “咦?火翼你怎么在那边啊?不是我手拉手的嘛!”熟悉的声音越过彩灯传来,我看
见冰鳍一脸眼泪和着泥灰,嘴里还吃惊地嚷个不停,问我有什么用,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
呢!
  不知怎么的,我和冰鳍正分别拉住这纸男孩的左右手,难怪刚刚青指甲说一共有“三
个”宝宝!
  丢开那盏灯,我和冰鳍互相吐着舌头笑了起来——一定要快点去书房把刚刚的事告诉
祖父:我们真的碰上那个不能请进门的客人了,而且我们两个人还一起把她赶出去呢!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铺着,空气里弥漫着新草的芬芳,檐廊下妈妈正把那两件团狮子花
纹的新衣服收回来,一看见我她就皱起眉头。
  “你怎么可以说谎啊?”妈妈走过来点着我的额头,“明明衣服干干净净的,干嘛向
婶婶告状说被弟弟弄脏了?再欺负弟弟的话妈妈可就不喜欢你了!”我一把抱住额前的手
傻笑起来,可妈妈一定猜不出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因为她的指甲不是青色的!
  就在我眉开眼笑的时候,屋里突然传来婶婶的呵斥声:“冰鳍你过来!看看把房间弄
成什么样子了!还把你的送子灯翻出来,都说不准去书房那边了!”
  是在说刚刚那个纸男孩吧!从我这里看,他的确是变成冰鳍样子;可是从冰鳍那边看
,明明是我的样子啊!“为什么不是我的送子灯嘛?”我有些不满的抗议。
  妈妈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快步向屋里走,随口回答我:“因为你是女孩子,那可是麒麟
送子灯。”虽然看见一团糟的堂屋自己也差点脚软,不过妈妈还是努力的劝慰婶婶:“常
夏,可能是爷爷刚去世,孩子们想念他了,就翻出他送的元宵节礼物……”
  “可是爷爷刚刚还给我们讲故事的!”冰鳍拉着我回到堂屋里,不服气的申辩着。
  “阿薰你看,这小孩子说话多犯嫌!”婶婶说着一巴掌就拍在冰鳍头上,外表柔弱的
她却是个火爆脾气。妈妈连忙上去劝解,这样一来婶婶更生气了:“胡说八道的小孩,让
猫头鹰把你抓去!”
  “是姑获鸟!青指甲的姑获鸟!”我在背后大声提醒,看着妈妈和婶婶又惊讶又恼火
的样子,我和冰鳍朝一言不发站在书房门口的祖父扮了个鬼脸,祖父他微微一笑就藏进了
南窗下的花影里,那表情别提多得意了!
  《青指甲》完
  姑获鸟,又叫做天帝女、隐飞鸟、夜行游女什么的,喜欢偷人家的小孩子当作自己的
来养。夜里巡行时,她看见人家晒在外面的小孩衣服,就拿血点在上面做标记,所以有小
孩的人家,可不能在晚上晒孩子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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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山寺的钟声是
                             我涉水抵达你的木鱼
                             你的脸色
                             掠过乌蓬船的心情
                             惊起一只水鸟
                             我轻轻地踩着江枫渔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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