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padeAce (寒山寺钟声), 信区: Ghost
标  题: 见 面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Dec 17 20:08:36 2003), 站内信件


我坐在统联车上,呆呆看着脚下的电视。电影哈利波特第一集正演到魁地齐大赛,哈利波
特惊险地坐在扫把上剧烈晃动。
  每个礼拜五,我都会搭乘统联到台北与仪琳一起共度周末,统联车上最前面的位置是
我的首选,前面既没有压迫人的椅背,而是一片视野开阔的大玻璃,双脚还可以舒服伸展
。我个子不高,睡觉索性大字形瘫在上头。
  我看了看錶,四点半,天色却有些暗沉。
  一个人很容易习惯某些事,例如我每周搭统联从台中上台北约会;但有些事却无论如
何,甚至很难说服自己去习惯。例如,我总是无法习惯如此缓慢的时间,明明有个深爱的
女孩坐在咖啡厅里等着我,我却老是受困在一个移动的铁盒子里两个半小时。
  特别在雨天。
  眼前大玻璃上的雨珠越来越大,一滴一滴滑落在我的眼前,我百般聊籁,倾身在大玻
璃上呼气,热气迅速在玻璃上雾出白濛濛的一片,我像小孩子般用手指在白气上涂鸦。

  再睡一觉吧?
  我看着身边睡到打呼的老先生,不禁打了个哈欠。
  咖啡才喝了一半,手机就响了。
  我看着红色的萤幕,嘴角漾起幸福的微笑。少君一定是睡不着觉。
  「喂,少君。」我拿起手机。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熟悉的声音。
  「给你个惊喜。」少君的声音显得很兴奋,我手中的咖啡差点掉下去。
  玻璃窗外倾盆大雨中,一个大男孩高高举起黄色的雨伞,站在星巴克咖啡厅前面的红
砖道,笑得好灿烂。
  「就知道你还是坐在老位子。」少君得意地说。
  「今天怎么这么快?等我一下喔。」我放下咖啡,开心地关掉手机,快步走下楼。

  西门町街上大雨濛濛,一对对情侣无视纷落的雨花,共同撑着雨伞在街上走来走去,
个个笑颜逐开。
  少君撑着伞轻轻搂住我的肩,嘻嘻笑说:「今天早到了半个多小时,真是赚到了,怎
么样,来得及在看电影前吃晚饭吗?还是买点小东西到电影院吃?」
  我把头塞在少君怀里,看了看錶说:「哇,这么早来,当然可以先吃顿晚饭噜,我们
还有一个小时。奖励你,我请客。」
  少君拥着我,笑着说:「好棒啊,那要吃什么好呢?」
  我拿出薪水袋,开心地宣佈:「今天发薪水耶!请你吃铁板烧!」
  少君高兴地亲了我一下,说:「我要吃鲑鱼。」
  我们在雨中慢慢地走着,走向我们一个月吃一次的铁板烧店。
  少君还在台中东海唸建筑研究所,还有半年才毕业,而我大学毕业后已在台北一家出
版社担任编辑;现在我可比少君有钱多了,所以我常常找藉口请奔波赶约会的少君吃顿大
餐,或者请他看场电影。
  热呼呼的铁板烧店。
  少君点了鲑鱼排,我点了沙朗。大师傅的快炒手老练地将荷包蛋甩在半空,然后神乎
其技地用锅铲接住,淋了酱油。
  我看着满足地扒着豆芽菜的少君,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真可爱。
  我爱他。
  只可惜少君还没当兵,我们两人之间的长距离恋爱还要持续好些年,但少君总愿意花
时间跟我讲手机、搭车北上,努力把好长好长的物理距离缩短成没有时差的爱情。有时候
他会喊累,有时候他会坐到晕车,有时候他会嘟着嘴埋怨,为什么我不偶而去台中找他。

  「逢甲夜市有好多便宜又好吃的东西说,哪天你真的应该来看看我。」他总是念着这
件事。
  但他说归说,累归累,少君总是坐上三个多小时的车子来看我。
  「别发呆啊,快吃快吃!等一下还要看电影耶!」少君用筷子戳我的手,他是个什么
电影都看的电影狂。
  我们是看电影认识的。俗艳的铁达尼号沉到海底时,我哭得好大声,哭声吵到坐在旁
边的少君,当时的他可还是个陌生人。
  「同学,你吵死了,等一下看完电影一定要请我吃个饭赔罪!」当时少君突然皱着眉
头、撇过头对我抱怨,害我心神不宁地把电影看完。
  「嗯嗯。」我赶紧把荷包蛋刺破,黄澄澄搅了整碗饭,努力扒了起来。
  「记得你上次看电影忘记关手机吗?附近的人都在瞪你,偏偏你找手机找了快半分钟
,害我在旁边尴尬的都快窒息了。」少君抬起头来,筷子突袭我的沙朗牛排。
  「那是意外,我不敢再犯了。」我吐吐舌头,筷子突袭少君的鲑鱼。
  「挪,我保管你的手机,看电影完再还你。」少君伸出手,晃着。
  「我现在关机就是了嘛。」我拒绝,又夹了一大块鲑鱼肉塞在嘴里。
  「嘻,我要顺便检查你的简讯,看看你有没有不乖,偷偷跟别的男生传噁新的短讯。
」少君奸诈地笑笑,我咕哝一声后将手机递给少君,少君将手机关掉后放在自己口袋里,
一脸的得意洋洋。真搞不懂他有时候怎么会那么像小孩子。
  吃完饭,还有十五分钟,我们快步走到西门戏院旁的纸杯饮料店,如常点了一杯大号
芋香奶茶,店里的老闆娘一边看着电视新闻一边摇着饮料,少君塞了一张大钞给我,催促
我先上楼买票,免得人潮太多错过开场。
  「我的希腊婚礼,应该没这么热门吧。」我发笑,还是接过钞票上楼买票??
  过了两分钟,少君拿着大号奶茶和一包乖乖走出楼梯,两人便走进电影院。
  「你看,整个戏院就只有小猫两三只,你真是紧张大师。」我捏了少君的大腿一下。

  「那样不是很好吗?」少君亲了我一下,灯光暗了。
  电影开始。
  「我的希腊婚礼」是部十分有趣的电影,虽然戏院里的人不多,但大家十分捧场地狂
笑,气氛竟颇为热烈。
  剧中的女主角拼命想把自己嫁出去,但一心想娶女主角的男主角所要面对的,可是数
十个热情却又近乎狂野偏执的希腊裔家族,文化冲突下的笑点自然力道十足。
  「哈哈哈哈,这个老傢伙好搞笑啊!」少君拉着我的手捧腹大笑。
  我看了看大笑中的少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我对他的爱好像多得快满出来。
这间二轮戏院就是我们初遇的地方。
  「少君,你会不会像男主角一样,无论遇到多少困难,你都想娶我啊?」我甜蜜地靠
在少君的肩上,任少君的手指玩弄我的头发。
  「那当然啊,你是我最爱的人,我想娶你想得不得了。」少君一边看着萤幕一边发笑
,根本没有认真回答。
  「我是说真的。」我看着少君稚气的脸庞,假装生气。
  少君转过头,在我的额头亲了一下,看着我。
  「我当然很想娶你,只是还要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少君的手指轻轻弹了我的鼻子
一下,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嫁给别人,也要记得曾经有过这么爱看电影的男朋友,
好不好。」
  我点点头,不知怎么眼睛竟然有些湿湿的。
  「才不会那么不小心呢。」我擦擦眼睛。
  我们继续抱在一起,看着男女主角有情人终成眷属,步入幸福的礼堂。
  电影散场,戏院外依旧是绵绵细雨。
  「现在要去哪里?直接去我家吗?」我问。
  「不想耶,陪我吃点东西,然后在附近走一走好不好,还是你累了?」少君看着砖道
上滴滴答答的小雨,看了看我。
  「不累,想吃什么?」我说,看了看錶。八点半。
  我们依偎在小黄伞下,在雨中漫步寻找一些好吃的、热的小零食,因为少君不想坐在
小吃店里吃东西,所以我们轮流撑着伞,站在阿宗麵线前合吃了一碗蚵仔麵线。
  今天的少君心情不错,平常他最讨厌下雨天的,现在他居然顺着我意,以互相踩湿对
方的鞋子为乐,两人胡闹似地在窄小的雨伞下一踩一躲,连裤脚都湿了一半。
  「你今天心情很好呴,是不是论文有头绪啦?」我问,嘻嘻哈哈。
  「论文去死去死。只是觉得今天特别爱你啦!大概是看了场好电影的关系吧!」少君
停止踩脚游戏,笑着说:「你的生日是下礼拜六,想要什么,我们现在去挑!」
  「哇!你真不浪漫耶,下礼拜生日当然是下礼拜挑礼物噜!」我嘴上这么说,心里还
是很高兴。
  「快快快,想要什么快点说,我国科会计划助理的薪水前天发下来,我现在也算是个
有钱人喔!」少君趾高气昂,孩子气地装严肃:「给你一分钟考虑,过了就没有了。」

  「我我我我我......我要一只大山羊!」我大声喊道,我从上个月就想好生日礼物想
要什么了。
  「我的天啊,你都几岁了,还耍可爱学高中生要什么大熊大狗的,你房间不是有好几
只了吗?开动物园啊?」少君一副快晕倒的样子。
  「可是我属羊啊,房间却没有一只软软可以抱着睡觉的大山羊!」我理直气壮地说:
「而且,你连一只大熊大狗都没送过我,还敢说!」
  「好!我们现在就去抓一只肥羊!」少君大吼,竟收起雨伞跑了起来,我一边大叫一
边在后面跑着,两人就这么兴高采烈地冲到万国百货。
  我们湿答答的互相取笑,花了一个多小时在百货公司里绕来绕去,一边讨论我最近帮
某个知名作家设计封面的点子,一边聊着少君跟他难缠的指导教授搏斗的搞笑经过。
  最后,我们才在一间新开幕的店里相中了一只粉红色的肥羊。
  「哪有羊是粉红色的?你挑的会不会是生病的羊?」少君正经八百地说:「你看看牠
,病的眼睛都瞇成一条线了。」
  「不是,这只粉红羊是瓜地马拉特产的品种,学名叫平克嘻拉瓜地羊,很稀有的,难
怪你这个念理组的不知道,牠的眼睛瞇成一条线是因为牠正在睡觉。」我正经地回应。

  一分钟后,我们便抱着胖嘟嘟的平克嘻拉瓜地羊走出万国百货,外面只剩下毛毛细雨
,但我们为了怕没有穿衣服的平克嘻拉瓜地羊感冒,还是决定撑着雨伞。
  我们走在万国百货的电视墙前,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电视墙正放映电影「异度空间」
的预告。
  「没什么好看的,快走吧,我们去吃麦当劳的蛋卷冰淇淋!」少君拉着我。
  「你是小猪喔,一直吃 」我注视着电视墙,说:「等我看完这个预告......喂,这
电影好像蛮恐怖的,你看那个画面,噁,我绝对不敢进去电影院看。」
  少君站在我身旁,故意怪腔怪调:「恐怖喔恐怖喔!」
  我笑骂:「神经!」
  电影预告结束了,我本来要走,却被插播的电视新闻画面给吸引住。
  「我好想吃蛋卷冰淇淋喔,平克嘻拉瓜地羊也好想吃蛋卷冰淇淋的。」少君噘着嘴撒
娇,指着我抱住的平克嘻拉瓜地羊耍赖。
  我吐吐舌头,示意想再多看一下。
  电视新闻画面是高速公路的严重车祸,语音记者表示,因为大雨视线不良与路滑的关
系,导致一台连结车在加速超车时,失控擦撞上一台北上的统联客运,造成该客运翻覆,
幸好后面来车煞车成功,才没有进一步酿成更严重的灾情。
  「呼,好危险,以后下雨天你就不要......」我喃喃自语着,眼睛越睁越大。
  「根据统联客运表示,因为当时统联客运车速不快,所以只造成了一个人死亡,十七
个人轻重伤,目前乘客已送到新竹圣玛利医院急救,院方表示伤者均已脱离险境没有大碍
,而肇事的司机表示,因为当时雨势很大,加上......」记者的声音滔滔絮絮。
  我的呼吸暂时停止。
  因为我看见新闻画面的跑马灯上的唯一死者名单中,一个熟悉的名字。
  我急忙回头,除了来来往往的情侣与摊贩外,什么也没有。
  雨点打在我跟平克嘻拉瓜地羊的身上,湿湿的,因为雨伞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我脚边

  我忘了呼吸,胸口空荡荡的浮在空中,脑子一片空白。
  突然间,我听见皮包里传来「哔哔」两声,我赶紧打开一看,我的手机不知何时已放
在我包包里。
  我茫然看着手机,萤幕上总共有二十几个未接简讯。我一个个发呆似地读着,读着一
个又一个仓皇与伤心的噩耗,一个接一个关心的询问。
  我觉得好冷好冷,眼泪却错愕不知滴落。
  直到最后一通简讯。
  「谢谢你陪我最后一个晚上。别为我难过,至少我现在知道,嗯,人总是还有下辈子
的。那时候,我们再一起看电影,?貌缓茫俊?
  我的眼泪终於崩溃决堤。
  捡起躺在地上的雨伞,那道别的手温还残留在塑胶把手上,温暖着我。
  「好,一定。」我哭着,希望他能听到。
  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一样若无其事,生怕吓着了我。
  细雨继续落着。
  西门町的情侣们在雨中踏着水花,幸福地窝在小小的伞里。
  那一夜,不知道该怎么说再见的我,只能哭着哭着,抱着平克嘻拉瓜地羊,重複说上
一万次。
   一定,一定。
--

                             吴侬细语就在耳畔
                             你是离我最近
                             最静
                             最温柔的那朵
                             从水中升起的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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