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padeAce (寒山寺钟声), 信区: Ghost
标  题: 狐 冢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Feb 18 11:53:08 2004), 站内信件


(一)正房 
  南方的冬天,其实是很冷的。这冷虽不似北方滴水成冰的暴烈,却也如凉水般侵肌入
骨,一路渗到心底里去。饶你穿得再暖,只要有一点缝隙,那寒气就毫不留情地钻进来,
在你的皮肉上狠狠地叮上一口。 
  瑶心紧了紧身上的绣花镶边石青斗篷,快步地走着。她的半大脚走起来比小脚快得多
,不一会就把身后的老妈子和丫头甩掉了老大一截。 
  “三少奶奶,您慢着点儿啊!”老婆子跟不上,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瑶心顶烦那老婆子的京腔,只做没听见,闷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走。眼角不经意间瞥见
西面那间小小的院落,怔了一怔,住了脚。 
  算了吧,这时候也不好去看她。瑶心只是略顿了一顿,又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这回怎么处置她。瑶心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有一群小老鼠在用它们尖利的爪
子到处乱挠,心都快被它们挠空了。 
  我是没办法的。瑶心紧抓着斗篷,狐皮的镶边都快给她揪下来了。 
  做出这种事来,谁又能救得了她。 
  瑶心越走越快,几乎是脚不点地了,一抬头,正房就在眼前。到了这里,她反不想进
去了,站住了定定呼吸,等后面的下人跟上来。 
  “三少奶奶来啦?”门口垂着的软帘被掀开了,露出一张清秀的鹅蛋脸来,带着笑,
是二太太屋里的小容。 
  瑶心含笑点了下头,款步提衣上了台阶,走了进去。 
  真暖。瑶心边脱斗篷边在心里感叹。温热的空气带着脂粉和皮毛的味道扑面而来,二
太太和她的几个妯娌正围着一盆炭火坐着,天气很阴沉,所以炭火的光显得很亮,映在那
几个女人的脸上,衬得她们像几个面无表情的雕像。 
  “妈。”瑶心脱了斗篷,掸掸衣服,走上去垂手唤道。二太太微微抬了抬眼睛,恩了
一声算是回答。瑶心不敢坐,就那么站着。过了一会,二太太方淡淡地道:“坐吧。”瑶
心获了大赦似的,挤到大嫂身边坐下。二太太穿着淡紫刻丝镶紫貂皮边的缎袄,端端正正
地坐着,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瑶心坐得近了,就看出了她几个妯娌脸上的忧色。尤其是
年纪最小的五弟妹,眉头皱得死紧,仿佛天要塌了似的。几个人都不说话,屋里一时静得
怕人。瑶心心知大家心里忧虑得不知如何才好,加上婆婆冷着脸坐在面前,那滋味更不好
受。 
  大嫂踌躇着,终于打破了寂静:“妈,这件事,该想个办法才好。”其他几个女人看
见大嫂说了话,立刻附和起来,搅得阴沉的空气一阵波动。瑶心没有说话,只看着她们各
人的嘴巴不停地开合。若她现时处在荷音的位置上……瑶心只想了个开头,就不敢再想下
去,炭火虽烤得她身上很暖,她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严家是五六年前严老太爷辞世后从京城搬回原籍的,严老太爷官至二品,家眷着实不
少,之前靠着他的俸禄,家里还可以勉强支持,他一去世,家里的光景就大不如前。家里
的女眷在京城享用惯了,稍稍吃点苦就怨声载道起来,互相倾轧,闹得后房里纷乱不堪。
老太太年事已高,渐渐收束不了状况,最后一狠心,不顾别人的反对,将管家的事全权交
给了二儿媳。 
  二太太也真的争气,这几年节省用度,管束下人,平息纷争,家里的状况在她的手下
渐渐有了起色。可是二太太再能干,要管这么大个家,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大房
。大太太本就不满老太太把大权交到二太太手里,再加上这几年双方时有冲突,她性子又
深狭,对二房的怨气早已山高海深。如今二房的六小姐做出这么大的丑事,等于是把把柄
送到大太太手里去,她哪有不乘机发难的道理?虽然之前的冲突老太太都向着二房,那是
因为二房占着理,这回不同,万一老太太一生气,把个“管教不严”的帽子望二太太的头
上一扣,罢黜了她管家的权力交到大太太手上,以大太太的性格,以后二房还有好日子过
? 
  二太太没有答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把一双手在火上烘着,烘过手心,又翻过来烘手背
。她雪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对翡翠镯子,莹莹地颤动,如一潭深水,冷硬碧青,光滑的表面
反射着炭火幽暗的红光。 
  半晌,她方开言道:“那依你们看该怎么办呢?” 
  她的调子并不高,可这句话一出口,整个房间都静下来了。 
  怎么办?瑶心暗暗在心里重复这句话,还能怎么办?荷音是未婚先孕,处置还能轻了
?只是她是二太太亲生,平日最疼的女儿,谁敢随便说拿她怎么办? 
  空气一时又凝固起来。 
  “不如先让她把孩子打掉,再送到庵里去。”五少奶奶轻快尖细的声音像一把刀似的
划了过来,直割到瑶心的心上。她转过头去,刚巧抓住了在五少奶奶脸上一闪而过的幸灾
乐祸神情的尾巴。 
  她还在为去年那匹外国布料的事记荷音的仇——明白了原由,瑶心只觉得背上寒凛凛
的。 
  二太太依旧不动声色地望着盆里的火,对五少奶奶的话不置可否。 
  大家看婆婆不说话,也不敢接话,屋里依旧寂静。 
  瑶心想说话,她想多少为荷音求一下情,可看着二太太脸上的神色,她的嘴上像被贴
上了无形的封条。二太太是极好强的人,昨天在莲苑知道了荷音做下的丑事,脸上青红紫
绿,当即狠狠抽了荷音一个嘴巴,血都打出来了,可平日里她连重话都没对荷音说过一句
。莲苑的院门昨天就被二太太给锁上了,谁都不让进,院里由两个婆子看着,自昨晚到今
日,别说饭菜,一滴水都没被送进去过,不知道荷音变成了什么样子。 
  二太太是喜怒不形于外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连说话的声调都不见高一点。可瑶心
知道她也不会好受,二老爷是个方正迂腐的人,于这些事上看得很重,老太太也是一般的
严厉,昨天二太太从莲苑一出来就被老太太叫了去,一连几个时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想必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老太太的刻薄在家里是出了名的。 
  “大太太来了!” 
  大家正相顾无言,听见院子里小容的如是说,心都沉了下去。 
  看笑话的人来了。 
  软帘一掀,瑶心只觉得眼睛一花,齐簇簇一堆人就站在了面前。原来大房里有头脸的
人都过来了,打扮得齐齐整整,示威一样。瑶心一想也是,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一个机会,
她们还不来扬眉吐气一番? 
  大太太一脸要笑不笑地向二太太问好。 
  二太太没有答话,直统统地道:“不知大太太今日来,有何贵干?” 
  瑶心一惊,二太太是向来注重礼数的人,即便知道人家是来找茬,也不会率先发难,
今天是怎么了? 
  大太太像是也吃了一惊,随即笑道:“听说六姑娘病了,特地带了大房里的人来看看
。”既然二太太不讲客套了,她也就直入主题吧。 
  “不对吧,大太太是听说荷音做下了未婚先孕的丑事,来看笑话的罢?” 
  二太太此话一出,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二太太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了? 
  大太太一时间也怔了,脸上一会青一会白,话也说不出来。一屋子的女人,都不知道
该说什么好,就那么冻在了尴尬的空气之中。 
  “不好了不好了!”只听得外面一阵乱嚷,一个婆子撞了进来,叫道:“六小姐寻了
短见了!” 
  (二)莲苑 
  瑶心像头上挨了一棒般懵住了——怎么会这样? 
  等她清醒过来,就看到二太太已经领着众人出去了,她急忙跟上去。 
  二太太走在前面。她走得不算慢,可瑶心只觉得这条路好象永远走不到头。 
  莲苑终于到了。 
  另一个婆子在院门前不住地磕头:“太太,小的该死,小的昨晚睡得太死,等早上醒
来一看,小姐她就……小的该死,太太饶命,太太饶命!”二太太冷冷地道:“滚开!”
婆子顶着满头乱发闪过一边,大家一拥而入。 
  荷音是吞金死的。 
  她平躺在床上,死前特特地穿了件大红衣裳,盛妆起来,苍白的脸上晕着鲜艳的胭脂
,眼角的那一粒痣好象一滴泪珠凝在那里,漆黑的发髻上戴着一只展翅金凤,熠熠发光,
点翠的眼睛在幽冷的空气中忽明忽灭。她的神色很安详,一如在生。若不是她四肢已经冰
冷,瑶心还只当她睡着了。床很大,躺在浅色褥子上的那个艳红的身影显得分外娇小。 

  瑶心看着,心酸至极。她恍惚地想到她刚嫁到严家,特地去看这个羞涩的小姑子。 

  那天雪后初晴,太阳一出来,四处都亮晃晃的,她远远就看到那株雪松下蹲着一个小
小的绯红色影子,十分醒目。走近去,那十三岁的小丫头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的东西转过
身来,冲着瑶心羞涩地一笑。浅粉的如桃花瓣的脸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蕴着怯怯的
笑意。瑶心自那一瞬间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子。她指着荷音怀里浅黄色的毛球问
道:“这是什么?” 
  荷音摇头,轻轻道:“不知道,早起发现的,好象是冻僵了。” 
  瑶心望着那灰扑扑的毛团,不知道是小猫还是小狗,“好脏的,扔了吧!” 
  “那怎么行呢!”荷音叫道,看看瑶心有点讶异的神色,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又笑
笑:“不要紧,回去换件衣裳就好了。” 
  “呆会儿你赵妈妈又要说你浑身脏兮兮的,不像个小姐样啦!” 
  “你怎么知道?”荷音奇怪地抬头问道。瑶心笑了,大家小姐,不都是这么长大的么
?她蹲下身去,“你这么抱着它,什么时候才能醒?我告诉你一个法子,去找几块不用的
棉褥子,把它包起来,放在火旁烘着,留神翻动,不一会就会醒,又不惹赵妈妈说。” 

  “真的?”荷音欣喜地抬头问道。 
  “我骗你做什么?” 
  她拔腿就跑,可走了两步又想起来没跟嫂嫂告辞,有些局促地停下来,腼腆笑着,对
瑶心说:“那我去了啊?” 
  瑶心笑着颔首,目送那抹红色的影子闪了几闪,消失在一堵影壁之后。 
  几声啜泣把瑶心的思绪拉了回来,是大嫂。她伸手一摸,自己也是满脸泪水。就连与
荷音有隙的五弟妹也是一脸恻然。大房里的人也大多红了眼圈,有人轻轻地拿了帕子拭泪
。 
  “大太太,您都看到了吧?”二太太清冷的声音在四周隐隐的泣声中响了起来,瑶心
转头,看到二太太一张如冰雕铁铸的脸,没有一丝喜怒。大太太面若死灰,点点头,声若
蚊蝇地道:“看见了。” 
  “您也看到我今日死了女儿,若是好心不再与我为难,咱们还是一家人。”二太太说
到自己死了女儿,嗓音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大太太一言不发,带着众人走了出去。 
  瑶心再也忍不住,走上去抚着荷音的尸首大哭起来。一时间,房里的人都哭了起来,
只除了二太太。瑶心隐约地听着二太太吩咐下人去通知两位老爷,顺便叫管家来安排后事
。她自己站了一会,便出去了,想是去知会老太太。 
  她的声音有些倦怠,想必是为了对付大太太,很有些累。 
  不论如何,她又赢了一仗,靠着荷音的命赢了一仗。想到这里,有个念头从瑶心脑中
一闪而过—— 
  听到荷音的死讯,二太太似乎一点都不惊奇,好象早料到了似的。 
  荷音的事闹出来,照二太太精细的个性,应当让两个婆子紧紧看着才对,为何会让荷
音有机会自尽? 
  莫非,莫非……心头那个呼之欲出的可怕想法,让瑶心只觉得两道寒气自脚底直窜上
来,将她的四肢百骸都冻住。 
  是她逼死荷音的!是二太太,荷音的亲生母亲逼死她的! 
  照荷音的个性,二太太只需要轻轻地点拨她几下,然后支开那两个下人,还怕她寻不
成短见? 
  瑶心想明白之后,紧揪着褥单,益发放声大哭, 
  她腹中还有三个月的身孕呢,这傻孩子,怎么抛得下? 
  看着荷音平静的脸,瑶心只觉得悲愤莫名,她非得做点什么不可! 
  她恨恨地立起身来,迈步走出。 
  刚走下踏板,瑶心便开始觉得茫然。 
  她要做什么呢?去告诉老爷和老太太说二太太逼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们的反应只
怕会比二太太更平静。为了严府的声誉,连亲生母亲都舍弃了自己的女儿,更何况她的奶
奶和把令名看做生命的父亲? 
  除了这件事,她又有什么事可做? 
  环顾周围哀哀哭泣的女人们,她们哭得很尽兴,想必多少带点二房危机过去后的轻松
。她们都是逼死荷音的帮凶。荷音定不愿日后背负她们鄙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闺阁里杀
人是不用凶器的,一张嘴即可。 
  那她自己呢?她自己不照样是帮凶?一味地不想得罪婆婆,连句好话也不敢替她说,
荷音被关起来后一次都没去看过她,怎怨得荷音不心冷? 
  荷音,荷音,你死得好惨!瑶心瘫在踏板上,再次痛哭起来。 
  (三)前堂 

--

                             吴侬细语就在耳畔
                             你是离我最近
                             最静
                             最温柔的那朵
                             从水中升起的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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