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padeAce (黑桃A), 信区: Ghost
标 题: 扬 州 鬼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Jul 13 22:00:11 2002) , 转信
第一章夜曲
我不是人。
我是鬼。
我喜欢在月明之夜对天长歌。大家想必也都知道:长歌可以当哭。所以鬼哭狼嚎这个
词实际上是形容我的歌声的,是称赞我的歌声和沙漠中的狼嚎一样,能够打动人心的意思
。
我唱歌的时候喜欢坐在高处,因为这样可以看见更广阔的天空。我一直以为,我的心
胸是和天空一样辽阔的。
扬州城里最高的地方当然是丽春院,他们的生意做得大,楼就起得高。但是那个地方
的夜晚太热闹,显然不适合我去唱歌。当然如果我是个倾国倾城的女鬼的话,老鸨拉也会
把我拉去给她卖唱。不过很可惜,我是个倒霉相的男鬼,去那地方只会影响他们的生意,
我当然不会那么不识相。
事实上,我的前生就是一个风流狂放的五陵少年,也曾肥马轻裘,红灯绿酒,斗鹰走
狗,丽春院这样的地方去的多了。我说这些不过是表示我不是因为假道学才不去那里的,
没有什么夸耀的意思。其实过去的事还真是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我二十多岁就死了,死的
时候穷困潦倒饥寒交迫。
扬州城里第二高的地方是座佛塔。那个方丈应对人的本事不错,城里的富贵人家大多
都到他那里去烧香。他挣的钱也多,估计不下于丽春院。方丈当然比老鸨有涵养和低调一
些,所以建的佛塔虽然高,城里四处的人一眼就能望到,但还是没丽春院的主楼高的那么
夸张。佛塔也不是适合孤魂野鬼唱歌的地方,我怎样也该给方丈留一点面子,免得他花钱
找茅山道士来抓我。
有个鬼朋友建议我到城外的土山上去唱歌,说那地方最高,也清净。可是那里的晚上
哪有人?我又不能白天出来唱,难道真要我唱给鬼听?我当然不去。
我唱歌的地方是扬州知府的衙门,那是扬州第三高的地方。扬州知府没包青天那么勤
快,晚上不会去断案的。所以那里晚上很清净,没有人来打断我。那里地段又好,在扬州
城的中心地带,周围很繁华,居民很多,所以也不愁没有知音。
我于是在每个晴朗的十五之夜,躺在知府衙门的屋脊上唱歌。
第二章初遇
鬼唱的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得有悟性才行。没有悟性的人只当那是呜呜的风
声,只有有悟性的人才听得出,那是一个有灵气的鬼魂的自白,我喜欢把它简称为灵魂的
自白,把每个月的十五日叫做灵魂的自白日。
在度过了九个灵魂的自白日以后,我有些灰心丧气了,因为居然没有一个人过来说:
你好,扬州府衙里唱歌的鬼魂,我喜欢听你唱的歌。虽然我一直觉得,肯定有些有悟性的
人是听得懂我的歌的,但是这些人老不来表示一下,渐渐的我就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水平来
了。
第十个灵魂的自白日是在八月。这些人都要过节,我想他们更不会来听我的歌了,所
以这天我的歌声特别的伤感和寂寥。
正当我自怜自艾满心惆怅的时候,忽然听见笃笃的敲门声。我想:这么晚了,谁还会
来喊冤申诉?于是向下面看过去,但是正门那里并没有人。我只好继续唱我的歌。
我非常投入的唱完了这天晚上的歌,我想我从来没有唱的这么好过。我不知道我为什
么会这样,我只知道有什么地方和平时不一样了。当然这并不是说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而
是……怎么说呢,是有个地方太对了。我唱完了以后就在屋脊上发呆,想想今天到底是怎
么回事。
“喂,呆子鬼!”一个清脆的声音出现了,带点儿轻嗔薄怒的味道。这次我听清了,
声音是从我后面传来的。我真傻,我先前应该往后门看而不是去看前门。我是个知错就改
的好鬼,虽然我当人的时候最喜欢怙恶不悛。于是我马上站了起来,转过去,向下张望。
原来是一个美丽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只笛子,正跟我说话。
为什么会是一个小姑娘呢,虽然她很美丽,可这也不能减少我的失望。我一直期待着
的知音是嵇康那样的高人隐士,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如果他是个小男孩也比
较好一些,虽然现在不会懂,但是等他将来长大了总会懂我的。小姑娘就不同了,她们总
是被关在家里,嫁了人以后又关到另一个家里,素质再好也见识有限,怎么能理解我这海
一样深的惆怅,天一样宽的胸怀?
当然对一个期待着艳遇的鬼来说,这个大概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可是诸位看官,你
们大概听说过很多女鬼恋书生的故事,可是没怎么见过男鬼恋闺秀的传说吧。这种讲故事
的传统可是有着深厚的现实基础的。我就是这么一个没什么花花肚肠的鬼。
“哦,你好。”我有气无力的回答她。
她的秀眉蹙起来了,显然是不满意我的态度。但是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笛子吹
了一下。那是我唱的歌的旋律。
我终于明白我今天为什么能唱的这么好了,原来是有人给我伴奏。怪不得刚才唱歌的
时候觉得有回音呢。哎,想不到我做人的时候是个感觉迟钝的人,如今当了鬼,这个毛病
还是没改过来。
第三章暂别
为了表示礼貌,也因为不习惯居高临下的对人讲话,我从屋脊上飘了下去,落在小姑
娘面前。
古人说“月下看美人”,现在的人说“都是月亮惹的祸”,其实意思差不多,都是经
验之谈。月光不象阳光那样纤毫必照,不会暴露雀斑之类的缺点;又不象烛光那样小家子
气,可以看到美人的全貌。小姑娘站在后庭之中,庭院里月色如水,树影婆娑,更衬得她
清丽脱俗,不可方物。
要是放在从前,我还是个轻浮少年的时候,肯定要作个揖,问她“敢问小姐贵姓芳名
,仙乡何处?”了。可是自从做了鬼后,我就老实多了,这样的话居然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了。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多谢小姐清音雅奏!”
小姑娘噗嗤一下,乐出声来。“想不到鬼说起话来也这么字斟句酌,跟人一样拘谨;
更想不到的是,字斟句酌了半天,说的也不过是句平平常常的话,没一点神鬼莫测之机。
你到底是鬼不是啊?”
我差一点就要晕倒,这个小姑娘,居然一点都不怕鬼,这是哪里来的厉害角色?“难
道你是鬼?”我问她。
“我当然不是了,我是这里知府的女儿,名字叫严蕊。对了,你贵姓?”
“孤魂野鬼,哪有什么名姓?”
“哦,你鬼胆不小,老是跑扬州府衙里来唱歌,我就叫你‘扬州鬼’如何?”
“嘿嘿,随你了,你是千金小姐,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一向不喜欢嚣张的女孩
子,所以也对她不客气起来。
“听你的歌声,寂寥而又开阔,有无边落木不尽长江的意境,怎么谈起话来,也象凡
夫俗子一样不能容物呢?”她摇摇头,转身就走。
我无话可说,只是自觉惭愧,呆呆的目送她分花拂柳而去。
这个晚上真是一个倒霉的晚上,先是误失了一个红颜知己,接着又走了一个魂朋鬼友
。这个鬼朋友就是先前劝我到城外土山上唱歌的那个。我自从当了鬼以后,一直和他一起
住在扬州城外的一处坟场里。这天我唱完歌,垂头丧气的回去,跟他讲了严蕊的故事,谁
知道他却对我说:“兄弟,我要走了,这里的判官征我去当鬼差。你做人的时候得过且过
,做了鬼以后也做得很不用心。别的鬼都修行法术,这样就算不欺负人,至少也可以自保
,你却成天想着怎么唱歌。以前我们住在一起,还可以互相照应,现在我要走了,这本《
五鬼修行大法》就留给你,有空的时候看看吧。”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又一个十五到了。这个十五的夜晚下着雨,看不到月光。我
于是没有进城,躲在坟场里看那本《五鬼修行大法》。我对那些伤人吓人的法术没有兴趣
,只是学了几样变猫变狗变小羊的法术,预备下次唱完歌后使用,以搏美人一璨,算是赔
罪。
第四章惊变
十月十五的晚上,我又去了扬州府衙。
可是这一次,府衙里并不象从前那样清净,非但不清净,而且简直可以说是人来人往
,吵吵嚷嚷,鸡飞狗跳,砸锅倒灶。我在人丛中看到了严蕊,她正披头散发,被两个大汉
拖着往门外走。那两个大汉,穿着丽春院里龟奴的服色。
我心中一惊,就要过去救她,但是这里人气太盛,我修行尚浅,根本过不去。
从人们的谈话里听来,是她的知府父亲犯了案,已处了极刑,她也被官卖为妓。
我忧心如焚,偏偏又没有办法。早知道就学些有用的法术了,上次学的那些,一点用
都没有,怎么救人?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赶紧去找我那鬼差朋友,一起到丽春院救人去。
我急匆匆的往城外走,朋友在城外80里的宛集当差。
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一个瘦瘦高高的书生服色的人走了过来,问我:“你是谁?”
我没好气的告诉他:“我是鬼!”
不料他居然拍手笑道:“太好了,我也是鬼。”又问:“你这么急,要去什么地方?
”
“我要到宛集去。”我的心思根本没在这里,所以随问随答,丧失了一个鬼魂应有的
警惕性。
“我们同路。一起走吧?”他笑着说。
我没有搭理他,自顾自的走得飞快。我已经到了自己速度的极限了,可还是嫌自己走
得慢。走出几里地后,那个书生还跟着我。我一开始走得太急,现在已经累了。想起鬼魂
是没有重量的,就觉得不如互相背着走,这样速度不减,又可以轮换休息。
书生同意了我的提议,并且自告奋勇,先背着我走了十里地。
轮到我背他的时候,我觉得他很重。“你到底是不是鬼啊?这么重!”
“对不起,我刚刚才做了鬼没几天,是比较重一点。”
我一想,是有这个道理,就没有再问。
轮了几次,我们遇到一条小河。我轻轻的飘过去,到了对岸。只听哗啦哗啦的水响,
书生也渡过来了。我很奇怪,问他:“怎么声音这么大?”
“我是新鬼,好多东西还没学会呢。你教教我吧,做鬼的要注意些什么?”
我现在哪里有心思教他啊,只好拣最重要的告诉他:“鬼怕人吐的唾沫,你要小心些
,别沾上了。”
这时候,离宛集只有七八里地了。本来该轮到我背他了,可他说:“你刚刚教了我,
我来背你吧,反正路也不远,你又轻,算是我谢谢你了。”
哪知道他一背起我,就把我抓的紧紧的,我知道不对,连忙对他喊:“快放我下来!
我知道了,你一定不是鬼。你们人就喜欢抓鬼,其实鬼还不是人变的。再说我又不是坏鬼
,我现在赶着要去救人,你快放了我,不要误我的事。”
可是他抓的更紧了,我没有办法,又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习法术。其他鬼的修行
比海深,我的修行浅,只有一点点。
天边曙光初露,这个时候鬼应该找个地方藏起来,免得被阳光照到,就会魂飞魄散了
。可是书生抓住我不放,无论我怎样哀求都没有用。
我没有办法,只好用上次学到的法术,把自己变成一只小羊。
书生走到宛集,这时正是早市时分,人们正在做买卖。他把我卖了一千五百钱,卖给
一个老农。交接之前还没忘记往我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第五章卖鬼
书生卖了我以后,就开始在集市里讲起他卖鬼的故事了。大家都过来听,对他的聪明
机智表示佩服。那个买了我的老农胆子可没书生那么大,听说买到一只鬼,吓的够戗,缠
着书生要他还钱,不肯买我了。
但是书生显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他正在说着自己的得意事,怎么能让一个老农民
坏了兴致?他做了一个眼色,围观的听众就把老农给挤出去圈外去了。
讲完了故事,大家都问起这个书生的姓氏,书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说:“小生姓
朱名熹,乃徽州婺源人氏。”
原来他叫朱熹,我记住了。眼下大考将近,他这么做倒是可以为自己捞到不小的名声
。
朱熹向众人挥挥手,就揣着那一千五百钱走了。还没走远呢,就听见有人喊:“朱熹
卖鬼,得钱千五。朱熹卖鬼,得钱千五。”好象是在给他做欢送词。
老农很想追过去跟朱熹扯皮的样子,但是他显然也知道自己是斗不过朱熹这样读过书
的人的,于是只好愁眉苦脸的看着我,象是在看着一堆不能到手的钱。
我自己的心里也很不好受,见他这样看我,就拿两只羊眼瞪他,吼道:“看什么看,
没见过鬼啊!”但是那吼声从我的喉咙里出来以后,却变成了咩咩的声音,真让我郁闷。
不过老农被我这么一瞪一吼,倒真象见了鬼一样,满脸惊恐的样子。我见了,觉得他
可怜,还真有些过意不去了。
这时候,一个乡绅模样的人走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些师爷打手之类的角色。他清清嗓
子,这么对老农说:“我说李老二啊,看你这么可怜,这只鬼我就帮你处置了吧,免得你
惹祸上身,也算我日行一善。”
“什么?你的一千五百文钱?拜托,谁让你这么不长眼,图便宜买了个鬼呢。我现在
是帮你把麻烦送走,没找你要银子就是帮你了,你还要我给钱?嗯?”
乡绅旁边的师爷对着老农摇头,好象是说老农笨得太不可救药了。打手呢,袖子已经
挽起来了,拳头已经握起来了,眼光已经睨过来了。
那个叫李老二的老农还有什么办法,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他们牵走了。
乡绅把我牵走以后,到扬州城里来了。找到了新任的扬州知府,两个人一合计,就让
师爷写了个折子:什么今有书生某某,如何捉到一只鬼,实在是皇家瑞兆云云。然后知府
派了人,把折子送到京城去了。
至于他们后来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他们也不愿意把一只鬼长时
间的留在家里,于是把我送到禅智寺的方丈那里。这个方丈我在前面提到过,他的佛塔是
扬州城里第二高的建筑。虽然我现在最想去的是扬州城里第一高的建筑,不过事已至此,
只好先在佛堂里安顿下来再说。
第六章重逢
方丈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他觉得我奇货可居,于是派了专门的小和尚照料我。
他把禅智寺从前的一个小罗汉堂给翻新了一下,然后亲自到临安花重金请朱熹题了一
个“伏鬼堂”的匾额,挂到翻新后的佛堂里。这个时候,朱熹已经是新科状元了,所以润
笔费不低。
我呢,就被安排在伏鬼堂里,等着香客们来参观。方丈是个有道高僧,当然不会加收
门票,不过自从伏鬼堂开张之后,香火钱,香油钱之类的收入还是增加了不少。就算是以
前从不来禅智寺烧香的人,现在也要来看看热闹。毕竟鬼也不是那么常见的,尤其象我这
么笨的被人捉住卖了的鬼,更是少见。
很多香客都听说了朱熹捉鬼的故事,也都知道了唾沫的妙用。所以……,哎,想必我
不说你也猜得出来,总之,尽管那个小和尚每天替我洗澡,我还是从头到脚沾满了各式人
等的唾沫。
在这样痛苦的日子里,我最思念的是两个人,哦,不对,是一个人一个鬼。我希望那
个鬼朋友能来救我,我希望自己能够去救那个人。
可是那个鬼朋友一直没有来,我想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因为我现在名声很
大,甚至有从千里之外赶来看我的游客。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来不了这里,因为这里佛
气太重。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中午,游客稀少,正当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
一个温柔清亮的声音对我说:“你好,扬州鬼!”
我睁开眼,看到一幅做工精细,花色典雅的裙摆洒在地上。然后我勉力抬起头,就看
到了一个冲我笑的女人。我不大能认出她是谁,不过我想她一定是严蕊,只有严蕊才会这
样叫我。
你知道的,我现在是一只小羊,看人的角度和从前不一样了。就算是个美女,在我眼
里也变成了丈二金刚。从前我做人的时候,知道西北有一支民歌,唱的是“我愿做一只小
羊,跟在她身旁”。那个时候,我还觉得这首歌很有意思。现在,我知道那纯粹是胡说。
等你变成了一只小羊的时候,那个“她”就不再美丽了。你得仰着脖子看她,她看起来几
乎跟房顶一样高,这真是一种可怕的经验。
不过严蕊现在好象比从前温柔多了,她见我看得吃力,就蹲了下来,她的鼻子正对着
我的鼻子,我终于可以找到一种平视的感觉了。
几个月不见,严蕊出落的更加美丽了。她的笑容依旧年轻而充满热情,但是她的眼里
已经有了沧桑。我想,这几个月她一定和我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变化所带来的痛苦。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我心里想说的话:“同是天涯沦落人。”
第七章新曲
严蕊不是一个罗嗦的女人,她说了那句话后就翩然离去。她不能不走,因为我当时似
乎已经能看到她眼睛里的泪光了,而她又不是那种喜欢对人垂泪的女子。
过了不久,老方丈就来看我,他眯着眼睛瞧了我半天,然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想不到你一个倒霉鬼,居然和扬州守备的心上人有交情。哼,居然想把你给赎出去!”
虽然方丈和新知府的交情好,可是再好也好不过严蕊跟守备的交情,在将近一个月的
时间里,方丈每天都来我这里发发牢骚。他的头发一定会白掉,如果他有头发的话。他很
不情愿把我这个摇钱树让出去,但是那个扬州守备唐与正显然是个强硬人物,所以到最后
方丈收了一笔丰厚的赎金以后,终于送鬼出佛门了。
如果单从住处看来,我还是步步高升的。从扬州城里第三高的建筑到了第二高的建筑
,现在又到了第一高的建筑丽春院。只是,我再也不能唱歌了。
严蕊是现在的宋国第一名妓,在丽春院里住一个单独的小院落,我现在就是她这个小
院子里的著名宠物,来看她的客人里没有不来顺便看我一眼的。
我到丽春院的日子是三月,院中花繁草盛,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有一天我正在院中
吃草,忽然进来一群人,那被个被众星拱月的人就是扬州守备唐与正,他穿着武将的服装
,很威风的样子。
天气很好,身为主人的严蕊就把酒席摆到了草地上,又给他们歌舞助兴。唐与正酒意
渐浓,指着身旁的桃花,对严蕊说:“请严姑娘弹唱一曲,说说这几树红红白白的桃花吧
。”
严蕊拨弄了几下琴弦,我一听就知道那是《如梦令》,我曾经唱过的曲调。我们那个
时代,填词作曲的风气很盛,几乎人人都会唱上几句,只是曲调多半柔媚婉转,所以前辈
苏东坡填的那些豪放的词会受到人们的诟病,就是词曲不合,唱起来实在别扭的缘故。我
本来也不过是个轻薄少年,只因经过靖康之变后,国破家亡,又在逃亡路上冻饿而死,才
有了些忧叹时世的意思。所以我在扬州府衙里唱的歌,其实主要就是把原来那些词牌的曲
调改了,来配合那些我喜欢的词。别人是因曲填词,我是因词作曲。现在严蕊用的,不是
时下流行的《如梦令》,而是经我改过的调子了。可按现下宾主尽欢的情形,用我的调子
是不合时宜的。
只听严蕊唱道:“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原来同一个调子,经我唱出来是忧郁的味道,经她唱出来却是妩媚别致的味道了。
第八章老友
严蕊本来就是名妓,这一次面对唐与正的命题作文,出口就是新词,出手就是新曲,
而且词曲意境都不同凡俗,就更加名声大噪起来。一时之间,门庭若市,来求她新词的人
络绎不绝。
有一天晚上,丽春院里来了一个人,自称谢元卿,出手豪阔,只求见见严蕊。那天本
来是严蕊陪唐与正说悄悄话的日子,不想见其他客人的,但是禁不住见钱眼开的老鸨的鸹
噪,况且这个客人出手大,要求低,言辞又很恳切,最后连唐与正都很好奇,想见见他了
,于是这个人就被请进内院了。
我在丽春院里另有住处,并不象一般宠物那样和女主人住在一起。严蕊陪一群客人的
时候,我会在旁边看着玩玩,她要是只陪某一位客人呢,我就不会在旁边当蜡烛了。这次
我原本是在院子里溜达的,看老鸨跑来跑去的传话,觉得很有趣,也想看看这个豪客呢。
没想到他一进来,就把我气个半死。
你猜他是谁?他原来就是我那个鬼差朋友,我天天盼着他来的时候他不来,现在都来
到门口了,居然连老朋友都不看看,先去泡MM!
他原先跟我同寝室的时候,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说是如今太潦倒,说出来愧对祖宗
,害得我只好叫他鬼朋友。幸亏我的鬼朋友不多,只得他一个,所以才不曾弄混。现在还
没见着严蕊的面呢,就先把自己大号说出来了,真不害臊。重色轻友,莫他为甚。
我气晕了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跟在他后头就进了严蕊的房间。
但是严蕊和唐与正都没看见我似的,只盯着谢元卿看,跟他寒暄。我如果能说话的话
,肯定会喊:“看什么看,他也是个鬼!”真是没办法,看来不管是男人还是男鬼,都不
要象我现在这样长得这么矮,高度不够的话,真是永无出头之日啊。
他们谈的很投机,这也是意料中的事。只要象我们这样死了以后做了几十年鬼,总也
不老,看尽世事人情,自然就会显得很有见解,很有内容,很风趣了。可气的是,谢元卿
谈的,尽是我原先在卧谈会上和他说过的边角料,就已经令严蕊深深折服了,要是换了我
来谈,哼!
不过呢,我又不是没有和严蕊交谈过,还不是把她气得掉头走了。没办法,我是老实
鬼,一跟女孩子谈话就大失水准,高谈阔论的风采只有在熟人面前才能显示出来。而谢元
卿这样的狡猾鬼就不同了,他在我面前说不出什么新鲜东西来,可是对着严蕊的时候,表
现比我好得太多。女孩子们大概都喜欢他那样子的鬼吧。
第九章捷才?
谢元卿并不太过分的夸奖严蕊,反而和唐与正聊的更多些,尽谈些军国大事。唐与正
怕冷落了佳人,就提起严蕊填词作曲的本领来,还举了那个红白桃花的例子为证。
谢元卿听了,嘿嘿一笑:“我也听说过严姑娘有七步之才,只是在下去过很多地方,
也见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才华的姑娘,所以总是不大相信,怕是人们言过其
实。今天见了姑娘,谈吐果然不俗,却不知道是否真如传言所说,能出口成词。”
唐与正怫然不悦:“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谢元卿不紧不慢的说道:“唐大人难道不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在下不才,斗
胆请严姑娘以在下的姓氏为韵,填一首词。”
我嗓子里咕咕的叫了几声,那是嘿嘿的意思,老谢的手段我还不知道,这是欲擒故纵
,欲扬先抑,在给严蕊下套儿呢。
不过严蕊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无惧无怒,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浅浅的微笑:“这个太
容易,还请谢先生再做进一步的限定,比如词牌、内容什么的。要知道,谢字韵又不是什
么罕见的韵,你不作其它限定,等我作出词来,又该怀疑我是拿早就写好的习作来充数了
。”
老谢斜着眼瞟了我一眼,不怀好意的笑道:“就请姑娘填一曲鹊桥仙,讲讲牛郎织女
现在的故事吧。”
我有点愤愤了,这小子,居然把我比做那个笨头笨脑的牛郎。不错,我现在是和严蕊
人鬼殊途,虽然天天和她在一起,却是一只什么话都不能说的羊,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我就
象牛郎那样惨到要和织女隔河相望,眼神也是可以交流的嘛。象严蕊这么冰雪聪明的姑娘
,哪里需要那么多废话,每天早上她来喂我吃草时都要深情的看我一眼,这种幸福岂是老
谢这样的俗人能体味得到的?
我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呢,就听见严蕊那比天籁还要好听的声音响起来了: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
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庸织倦,空作古今佳话。
人间刚道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以鹊桥仙写牛郎织女,秦观算是第一,他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早已成为千古绝唱,后来的人要再写好这个题材,就很难了。严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作出这样立意新奇而又气韵相合的词,真是厉害,反正我是自愧不绲摹?
第十章修行
严蕊一词既出,老唐和老谢自然是叫好不迭,老谢还拿出一颗鸽蛋大的夜明珠来,作
为谢仪。
从此以后,谢元卿隔上十天半月,就要到这里来一次,每次出手都很大方,只是从不
在这里歇宿。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可笑其他不知道的人还当老谢是正人君子呢。
老谢现在的道行越发厉害了,居然又学会了阅心术。现在能和我交流的也就他这个朋
友了。他一心二用的本事最让我佩服,总是在酒席上,一边和严蕊他们说话,一边用阅心
术和我交谈。我一直很奇怪老谢为什么现在这么有钱,他从前可跟我一样是个穷鬼。老谢
说,当鬼差的,挣钱的门路多了,谁能不死呢,谁没有死几个亲戚呢,反正是死人就要从
他们那里过,随便收点买路钱,就够他们花差花差的了。
我很想变回原来那个潇洒的鬼的形象,但是老谢在我身上试过很多办法,都没有成功
。看来是沾上的唾沫太多了,就被固定住了。有一次,老谢甚至拿了地府的肉灵芝来给我
吃,可是也没起什么作用,不过从那以后,我倒是再也不饿,不用吃草了,算是脱离人间
烟火了。
吃了肉灵芝以后,我就拒绝吃严蕊每天早上喂我吃的草了,还用蹄子在地上划出“餐
风饮露”四个大字,于是严蕊就把喂我吃草的工作改成喂我喝露水了。
我后来又突发奇想,想从现在这个羊身修炼起,修个百来年,大概也能变个羊精,可
以随便变换外形什么的。老谢很支持我,找了很多修行秘籍来给我看。于是我就开始学习
生涯了。所以,诸位,如果你们在丽春院的花荫草上看见一只低头看书的小白羊,旁边还
摆着一盘露水的,可千万不要奇怪,因为那就是我。
这样平静而又热闹的生活过了没多久,转眼春去秋来,我命中的克星朱熹又以钦差大
臣的身份来到了扬州。
朱熹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命,所以虽然久闻严蕊的大名,却也不敢到丽春院来寻花问柳
。不过他当然有他的办法,他请了许多官员晚宴,然后以歌舞佐酒为名,请严蕊前去赴宴
。按我们宋国的法律,官员眠花宿柳是有失官体的大罪,而因交际所需请妓女赴宴佐酒则
是官场通例,无人诟病。其实这条律令现在早就形同虚设,自从靖康之后,我国偏安一隅
,唯一能收复失地直捣黄龙的岳元帅又于十几年前被害,满朝官员早就抱着活一天算一天
,玩一天赚一天的想法,吃喝玩乐,腐朽堕落了。现在别说是官员嫖妓,就算是官员把进
青楼的费用说成是修葺官衙的费用,大家也都眼睁眼闭罢了。
严蕊因为我的缘故,早就恨朱熹入骨,见是他的帖子,看也不看,就称病辞谢了。
第十一章言志
我心中隐隐不安,严蕊也看出来了。她拍拍我的脑袋,满不在乎的笑道:“怕什么呢
,大不了我也陪你做鬼去。”
我很吃惊,没想到她有这样深的厌世之心,于是很费劲的抬起脑袋来看她。她看着我
吃惊的样子,干脆席地坐下,揪揪我的鼻子说:“你有什么好吃惊的,做鬼多自在,再也
不用受这个臭皮囊的束缚,不用曲己迎人,你当初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迟迟不愿意投
胎做人,宁愿做个孤魂野鬼的么?”
我不能说话,只好苦笑,嗓子里发出咩咩咩的声音。不错,当初我是觉得做鬼自在,
可是经过这场变故以后,我还是宁愿做人的。当鬼有什么好呢,象我这样做个不求上进的
鬼,看似潇洒,一有什么变故,连自己看重的人都救不了,还把自己搭了进去,受人欺负
;象老谢那样呢,鬼务缠身,营营役役,跟做人有多大区别?当然也有些鬼,修行很高,
又喜欢自由自在的,可是这样的鬼日子也过得不爽,老有多管闲事的神仙要跟他们过不去
,把他们当妖怪来除掉。这也不能怪神仙们,他们也分级别,要靠杀妖怪来提高修行值的
。还是做人好,起码可以谈谈恋爱,娶娶老婆,生生孩子。再怎么苦,也就是几十年的事
情,忍忍就过去了。
严蕊看着我着急的样子,忽然把头靠在我毛茸茸的脖子上,呜呜的哭了:“扬州鬼,
这世上也就你一个,是真心看重我的。其他人最喜欢的,都不过是我的外表罢了。可是红
颜弹指老,我今后又能怎么办呢?若是私娼,我还可以自赎。偏偏我现在是官妓,没有特
许,不能脱籍。最可气的就是,现在的那个知府,居然还胡说什么我是扬州的门面,不可
轻易脱籍。哼,扬州出一个名妓,好有光彩么?上头来了个什么官儿,就让我去伺候,还
得搅尽脑汁给他们编些应景的新词出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呢。哎,难道真要我老
大嫁做商人妇,或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做人家的侍妾?”她哭着哭着,忽然又笑起矗骸把
镏莨戆。惺?候我真想做一个牧羊女,荆钗粗服,在林间山上唱歌给你听。”
我很感动,眼睛也被泪水蒙住了。不料鼻子忽然一疼,又被她揪了一下;还觉得耳朵
痒痒的,原来是她在我耳边吐气如兰,轻轻笑我:“你哭个什么呢?放心吧,我就算当了
牧羊女,也不会拿鞭子抽你的。”
我见她忽哭忽笑,一时嗔言,一时戏语,不由得看得呆了。若是从前,我定会拿手摸
摸自己脑袋,现在摸不到了,只好摇了摇尾巴。
第十二章求婚
第二天,唐与正兴冲冲的来看严蕊,进门就嚷:“严姑娘严姑娘,这次我可给你出了
一口气了!”
接着他一面用茶,一面唾沫四溅的跟严蕊讲,昨天的宴会上,他是怎么讥笑嬉骂,落
朱熹的脸面的。末了还没忘记夸夸严蕊:“我跟那个假道学说,象严姑娘这样真性情的女
子,不会应他的邀请的,他还不信。后来严姑娘果然没来,真是大快人心。他听到你不肯
来的时候,虽然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是脸色已经变了。”又伸出大拇指,“严姑
娘,好胆气!”
严蕊淡淡一笑:“唐大人才是胆气过人的英雄豪杰呢。眼下朱熹新进,圣眷正隆,独
有唐大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昨日席上,大人想必也是语惊四座呢。”
唐与正老脸一红,笑道:“姑娘莫要取笑在下了。我瞧姑娘眉头轻锁,闷闷不乐,不
知是不是担心朱熹的报复呢?”
严蕊微微颔首,唐与正立刻放声豪笑:“姑娘你放心,朱熹他惹不动我。现今的宰相
王淮是我老乡,还是我的姻家,吏部尚书郑丙、侍御史张大经都是我的好兄弟。我又没什
么把柄落在人手里,他想整也整不着我。过些日子,我就要升做江西提刑去,他更不能把
我怎么样了。”
严蕊但笑不语,唐与正忽然凑过去,按住她的手说:“有我在,就有姑娘在。护花之
责,唐某义不容辞!”
严蕊笑道:“大人将赴江西,真有什么变故,只怕也鞭长莫及吧。”
“只要姑娘一句话,就是我唐家的人了。到那时,我去哪里作官,你就去哪里做夫人
。我对姑娘一片真心,你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应该早就明白了。”
严蕊轻轻抽出手来,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大人美意,贱妾能不感怀?只是我蒲
柳弱质,难当执帚之务。”
“噫,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拿扫把?我家夫人贤惠得很,一定不会难为姑娘。姑娘跟着
我,只管享福,不会受罪的。”
“尊夫人那样贤惠,一定看不惯我这样放荡惯了的女人。”严蕊紧锁眉头,一副楚楚
可怜的模样。
唐与正急得直搓手:“哎呀,是我不好,我又说错话了。姑娘气质高雅,何必这样贬
低自己?唐某一片诚心,天地可鉴。我也不逼姑娘,总之你什么时候肯嫁我了,给个话儿
,唐某备轿以待。告辞!”
第十三章诱供
唐与正走后,我从茶几底下钻出来,抖抖身上的毛。刚才他来得太急,我都不及走避
,后来场面尴尬,就更不好出来了。
严蕊看着我愣头愣脑的样子,忍不住冁然一笑。
忽听得门外靴声踏踏,严蕊眉头一皱,扬声问道:“什么人?”话音未落,门已被撞
开,闯进来几个官差,为首的进门就说:“请唐大人严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咦,唐大人
呢?”
严蕊不答,只说:“敢问这位官爷,来势汹汹,不知所为何事?”
那官差拱手答道:“朱大人要查件案子,传姑娘去做证人,请!”回头看到我蹲在墙
角,手一挥,说,“这个也是朱大人要的,一起带走。”
到了朱熹的临时官邸,朱熹亲自出迎,一面请严蕊入座吃茶,一面笑道:“久闻姑娘
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可惜名花陷于泥沼,未免令人扼腕。听说姑娘本来有意
从良,却被人阻挠,不知此事属实否?”
“是的。”
“听说唐大人与姑娘交好,姑娘何不请唐大人帮忙?莫非他想独占花魁,所以不愿意
帮这个小忙?”
“大人取笑了。唐大人与贱妾不过是诗酒之交,犯不着为我得罪现任的知府王大人。
官妓脱籍,须经州府里特许。扬州自古是风流繁盛之地,但自三十多年前金人那场烧杀劫
掠之后,元气大伤,百业凋敝,民生唯艰,现在只有青楼、佛寺、赌馆几样,繁华依旧。
官府税收,也多从这几样而来。王大人说贱妾声名颇著,引来不少一掷千金的豪客,对扬
州城的发展大有裨益,因此不准贱妾脱籍。”严蕊缓缓道来,似笑非笑,气定神闲。
朱熹听了,大感尴尬,干咳了几声,方道:“本官这次请姑娘来,是为了一件案子,
要请姑娘做个重要的证人,此案完结之后,姑娘脱籍的事情就诒竟?身上。”
“敢问朱大人,这是个什么案子?”
“本官这次一到扬州,就接到几个告唐守备的状子,其中一个状子是告他青楼狎妓,
有辱官声的。”说着便拿出一份状纸来,“请姑娘看一看,在这上面签个名画个押,证明
所告属实就可以了。”
严蕊接过状纸看了看,失声笑道:“荒唐荒唐,这个告状的把床帏私事说得有如亲见
,明属捏造,贱妾虽不才,也不敢在此画押,诬告朝廷命官。”
朱熹沉声道:“严姑娘,你敢说你和唐守备没有私情?”
“禀大人,没有!”
“哼,你与唐守备之事,街知巷闻,还妄图狡赖么?”他声音忽然由厉转和,“姑娘
放心,这件事情只是唐与正触犯了刑律,不会追究到姑娘头上的。”
“大人,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怎可仅凭传言就断人以罪?唐守备只是常召我诗词佐
酒,歌舞助兴,那都是官场通例。至于床帏之私,实在是没有。”说到这里,严蕊忽然话
峰一转,笑道,“怪不得今天去丽春院的官差那么粗鲁的闯进来,进门就问唐大人在哪里
呢,原来是被大人派来……嘿嘿,大人难道不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么?抑或是大人
本来就看唐守备不顺眼,要借故整整他?”
朱熹被她说得脸色大变,勃然大怒道:“朱某岂是这等小肚鸡肠的人?我自幼饱读圣
贤之书,但知圣人之道,唯‘存天理、灭人欲’六字而已。眼下内忧外患,满朝官员却是
淫逸之风盛行。象唐与正这样败坏朝纲的人,正应该法办,以得杀一儆百之效。姑娘是聪
明人,何必编些三岁小孩都不信的话来骗人,还是趁早从实招了吧!不要逼得我对姑娘大
刑伺候。”
第十四章刑讯
可是,无论朱熹威逼也好,利诱也好,正气凛然也好,巧言令色也好,严蕊始终不为
所动,坚持原供,终于从座上客变成阶下囚——在挨了三十大板还是不肯松口之后,被套
上枷锁扔到牢里去了。
我在旁边看着很是心痛,却又无可奈何。那之后,我有两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她。这
段时间里,我被羁押在朱府,只听说严蕊被关在州府大牢里,日日受鞭笞之苦,却倔强依
旧。言者无不啧啧称奇,我听了,又是钦佩,又是着急。
后来有一天晚上,老谢偷偷来探视我,我请他去救严蕊,他却笑我太天真:“州府大
牢里冤魂厉鬼太多,我可不大敢去。再说,就算我去把她劫狱出来,又能把她安排到哪里
去?总不成把一个大活人弄到阴曹地府里去吧?”
“安置的问题可以请唐守备想办法啊,他人面广,门路多,一定有办法。”
“嘿,他?我已经找过了,他现在停职在家,一面避风头,一面写自辩状,假撇清还
来不及,怎么肯惹祸上身?”
“唐与正不是有靠山的么?宰相王淮是他的姻家。”
“谁让他自己不干不净的,不过现在还真没什么干净的官儿。要不是京里有人帮他,
严蕊又不肯作证,他早被朱熹告倒了。听人讲,朱熹开始上的三个奏折,都被王淮压下不
报,后来朱熹硬是不肯罢休,才总算把这事捅到皇帝那里。眼下双方僵持不下,奏折来奏
折去的,这场笔墨官司至少还要打几个月吧。整件事里,就苦了严蕊,弱柳娇花,怎么经
得住飚风骤雨?他们在那里拖拖拉拉不要紧,就怕再拖下去,严姑娘的小命都要没了。”
老谢解开我脖子上拴的绳子,要带我走,说是救得一个是一个。至于严蕊,老谢说“
等她也变成鬼了,我再替她到地府打点去,让她也象我这样做个快活鬼。”
我很生气,四只蹄子钉在地上,不肯动步:“要走你走,我不能眼看着严蕊香消玉陨
。”
老谢嘿嘿一笑,扳过我的嘴,弹了一粒珠子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咕嘟一声,
珠子已经滑落肚里。我疑心这是迷魂药一类的东西,把我弄晕了,老谢好带我走。这种事
情,他老人家是干得出来的。但是过了一会,好象并没什么不适的感觉。正待问他,忽听
得有人过来的声音,老谢就赶紧开溜了。
来人把我带到了扬州府的地牢里,我又见到了严蕊和朱熹。两个月不见,严蕊已经被
折磨得不成样子:面色憔悴,首如飞蓬,衣衫破烂,血迹斑斑,双腿委顿无力,十指均有
夹痕。只是一双眸子依旧神光湛然,见了我,竟溢出盈盈笑意来。
第十五章自尽
我见她眼中神采未失,心下略感安慰,知她尚能支撑,不象外面传言的那样危在旦夕
。但看她瘦弱憔悴的样子,到底能支持多久,其实也很难说。我总觉得她现在是靠一股硬
气强撑着的。外面传言汹汹,老说严蕊快要死了,我瞧多半是朱熹故意放出去的风声,好
教唐与正自投罗网。不过唐与正也不是个毛头小子,瞎儆妥恿耍挂舱婺艹磷∑蝗ゾ热
恕O衷谘镏莩抢锶巳硕荚谔嘎壅饧缸樱?人人都在嘲笑这两个大官,笑朱熹虚伪狠辣,笑
唐与正狡猾怯懦。算起来,整个案子里还是严蕊的名声最好,人人一提起她,都要竖起大
拇指,夸一声“好”。这些情况,一直关在牢里的严蕊想必都不知道吧。
朱熹见我到了,使了个眼色,一个大汉走过来,架了一把鬼头刀在我脖子上方。严蕊
见了,脸色一寒,冷冷问道:“朱大人,这是何意?”
朱熹笑道:“刑讯逼供,若伤了人性命,还是没有供状,总归不好。我看姑娘身虚体
弱,未必能再经得起拷问,所以想做碗新鲜羊肉汤给姑娘补补身子。杀一只羊,也不会被
人告我滥用刑法,何乐而不为呢?”
“大人,我只听说过怕死的人,可没听说过怕死的鬼。”严蕊不为所动。
朱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那是我在丽春院里修行时看过的。“《鬼异录》有云,‘
鬼之善变者,中人沫,无解。形死则神灭,无复为鬼也’。这书是在姑娘香闺里找到的,
严姑娘不会没看过这本书吧?”
严蕊听了,神色大变,她其实并没看过我的那些书,于是看看我,我冲她点了点头。
她眼中泫然欲泣,一直昂着的头渐渐垂了下去。
朱熹趁势逼问:“严姑娘,你到底招是不招?”
地牢里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在等着严蕊开口,我也在焦急的等待。不过我等待的并
不是对我生死的判决,而是希望知道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我嫉妒唐与正,因为
严蕊为他历尽苦楚,而他本人却并不值得严蕊为他这样做。我其实是希望她招了算了的,
就让那两个家伙斗去吧,她一个弱女子,就算招了也没人怪她。
严蕊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坚毅,显然已做了决定。她走过来,蹲下来,搂住我的
脖子,在我耳边喃喃低语:“扬州鬼,你知道么,我这样倔强,不是为了唐与正,是为了
替你我争一口气。其实我们都是一类人,就算力所不及,也要先拼一拼再说。你我现在弄
成这个样子,朱熹他难辞其咎。我恨他,他越逼我,我越不能让他得逞所愿。不过现在…
…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魂飞魄散的。”
她站起来,朗声道:“朱大人,请命人放了他!”
朱熹哈哈哈的笑得十分畅快:“严姑娘果然是爽快人,可惜这本书我发现得晚了,不
然你可以少受许多苦楚,我也可以少好多麻烦了。放了他,拿状纸来,给严姑娘画押。”
朱熹的笑声令我觉得非常刺耳,我最后看了严蕊一眼,然后趁大家都没注意我的时候
,一头往旁边的铁柱子上撞了过去。
第十六章进京
如果我真的消了魂,这个故事当然要换一个人——或者换一个鬼来讲。那一撞,把那
只小白羊撞死了,我这个扬州鬼却又获新生,重新变成了一个鬼魂。这是个秘密,只有老
谢知道,当然,我能重新变成鬼,也是他的功劳。在我之前,没有一个鬼魂在被人的唾沫
定型以后,还能够形死而神不灭的,要不然人的唾沫也不会成为众鬼相传的必避之物。据
老谢的分析,过去与我有类似遭遇的鬼魂形死则神灭,那是因为这个形体不适合鬼魂定居
,所以一旦形死,三魂七魄就四散逃窜消亡,不能凝为一体。而我先是吃了肉灵芝,使得
神清气爽,灵肉合一;撞柱子的时候又死志甚坚,意念专一,起了聚精会神的作用;然后
又有此前被老谢喂进肚子的定魂珠,作为我刚获新生时无知无觉的灵魂的庇护所;最后嘛
,就是老谢那夜在监狱外守着,看见我的遗体被抬出来,就赶紧找个机会,从羊肚子里掏
出定魂珠,带回我们原先居住的陵墓,为我护法,让我饱经创伤的灵魂渐渐恢复了元气。
我的灵魂完全清醒,已经是在半个月之后。这半个月里,朱熹继续对严蕊严刑逼供,
严蕊伤痛之余,愈发倔强,干脆一言不发。这些都是老谢出去探听到的流言,实情如何,
他也不得而知。我自杀之后,朱熹害怕引来什么冤魂厉鬼,早已在地牢周围布置了道符佛
物,老谢想进去探望严蕊告诉她我没事,都找不到机会。
扬州方面,我俩已经束手无策,于是昼伏夜出,去了京城临安。我们先后找到了宰相
王淮,吏部尚书郑丙,侍御史张大经,这几个人果然都是唐与正一伙的,但是他们对于严
蕊,只在口头上表示慰问,具体到怎么救人的问题上时,他们都推搪起来。他们都说,只
要把朱熹调走,换个人来审这个案子,就可以把严蕊放出来了。但是朱熹陪他们耗上了,
不肯走,他们也没办法。现在就是他们双方比耐性的时候了,看谁耗得过谁。最后他们都
安慰我们说,朱熹不敢真的折磨死严蕊的,真要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治朱熹一个“严刑
逼供致人死命”的罪,把朱熹给斗垮了。他们还分析说,根据严蕊在这个案子里的表现来
看,她肯定可以坚持到最后,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而不是属于朱熹的。如此云云。
我们是装扮成和严蕊有交情的富商去拜访这些官员模看翁怂堑暮撸?我都忍不
住想过去暴捶他们一顿。幸好老谢还比较冷静,每次都把我拉住了。这么拜访了一圈下来
,又过去半个月时间。我和老谢一商量,决定不再这么浪费时间,直接闯皇宫去。
我们的计划是:到御书房里做做手脚,改改圣旨什么的,怎么着也得尽快把严蕊救出
去。
第十七章入宫
这时是绍兴三十二年正月,当政的皇帝是赵构。这个皇帝,年轻时名声还好,在徽
宗的儿子里头,算是比较不错的一个,要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中兴之主。他立国的时
候,金兵肆虐,盗贼蜂起,也算是举步维艰,其情可悯。不过这个人恭俭仁厚,是个守成
的君主;恬堕猥懦,却不是个治乱的帝王。他耳朵根子软,最易受奸臣摆布,先受惑于黄
潜善、汪伯彦,后受制于秦桧,致使李纲见逐,宗泽贬死,赵鼎张浚相继遭贬斥,岳飞父
子更是死于大功垂成之秋。大好抗金形势被他毁于一旦,“偷安忍耻、匿怨忘亲”的讥诮
,于他来讲,可谓一针见血。
我跟老谢走在皇宫里,看着飞檐斗拱、玉柱金梁,心中不由得涌起兴亡之感,家国之
思。再看看老谢,似乎比我还要感触良多。
我们找到御书房,却不能接近书桌上堆的那些奏折。书桌上的宝玺好象有辟邪的功能
,我们每次一进到玉玺周围三尺的范围内,就会被弹出来。
无奈之下,我和老谢商量,决定在此守株待兔,等皇帝来了,直接跟他交涉,请他尽
快处理严蕊的事情。为了少费口舌,方便起见,我们决定扮成岳飞父子显灵,就说严蕊跟
我们是亲戚,让他帮帮忙。我们是这么想的,他这一朝,岳飞父子死的最冤,想必他也负
疚于心,让他帮这么一个小小的忙,一定不在话下。
过了不久,赵构进来了。他头发斑白,满脸皱纹,本来只有五十多岁,看起来却有六
十多岁的样子。再看他那副愁眉苦脸的倒霉蛋模样,哪里象在做皇帝,倒象是在做苦工。
他磨磨蹭蹭走到书桌旁边,挑了几本奏折,随便看看就放下了,揉揉太阳穴,嘴里嘟
哝着:“又没什么好消息。”然后抓起玉玺,看着它,神色木然,也不知在想什么,我猜
多半是在发呆。
我不想再等他磨叽下去,于是变化成岳飞的样子现了身。
他见了,吓得直发抖,手一松,玉玺咣当一声,摔在地上。他自己也蹭蹭蹭后退几大
步,坐倒在一张靠墙的小榻上。
“圣上……”我刚一开口,却听他尖叫起来:“出去,出去!你不是我害的,秦桧已
经死了几年了,被你召去了,你的仇已经报了,不要来找我!”
我正要再说点什么,他却勉力镇定下来,沉声说道:“岳爱卿,我是君,你是臣,你
是个精忠报国的人,可不要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来。”接着又喊:“人呢,快来人!人都
哪里去了?”
第十八章惊变
当然不会有什么人进来,这间御书房已经被我们做了手脚,里面的声音传不到外面去
。
但是他吓得这样厉害,我也没办法跟他说上话,于是我使了隐身法,从他面前消失。
他才总算安静下来,斜靠在墙上,呼呼的喘气。
我问老谢:“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老谢叹了口气,说:“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扮成他亲近熟悉的人,如爱妃内侍一类,去
找他求情,可惜我们不熟悉宫掖,一时也不知道该扮谁去。要想救人,也就今天晚上有机
会了,过了今晚,宫里一定会布置许多避鬼的东西,我们就不容易再进来了。”
他想了想,忽然拉住我的手:“有了,你来扮秦桧,他跟皇帝老儿关系好。”
我一把甩开老谢的手:“去,居然要我扮这个大奸臣!要扮你扮,我不干。”
老谢笑嘻嘻的说:“我又不急着救人。再说,你在装神弄鬼,变来变去这方面,的确
比我有天赋。”
我想了想,咬牙道:“也罢,就扮一回秦桧好了,反正是为了救人。”
我扮成秦桧,努力在脸上堆满笑容,和颜悦色的去接近赵构。
赵构在闭着眼睛喘气,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我。我都快走到他跟前了,他才觉得异样,
睁开眼,见了我,忽然一蹦三尺高,接着就哧溜溜窜到墙角,摇着手说:“别过来!你别
过来。你还笑,不要笑了,你一笑准没好事。你怎么也来了,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我知
道,你临死的时候,想让你儿子接替你的位置当宰相,可他的确不是那块材料啊,前不久
,我还给他加封了一次呢,难道他家祭的时候没告诉你?你知道么,你死了以后,有多少
人告你,想治你的罪,灭你的九族,都被我压下来了,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我被赵构这番话弄得一愣一愣的,看来颓罔恚彩敲埠仙窭搿N乙蛔郏?突然发现
赵构还在旁边的小榻上,回望一下,墙角现在正跟我说话的那个也是赵构。我忽然明白了
,大惊之下,鬼胆欲裂,指着在墙角说话的那个赵构问:“你,你怎么出来了?”
赵构也忽然明白了,原来他已经被我吓得魂不附体,刚才跳到墙角的是他已经离体的
魂魄。“我死了?我死了!”他惶惶不安,三魂七魄开始松动分开,四散逃逸。
我赶紧从怀里掏出定魂珠,去收他的魂魄。老谢看事情紧急,也跑了过来,帮我的忙
。我们忙了一大通,直到在御书房里再也找不到散落的魂魄了,这才停下来。我们围着定
魂珠看来看去,数来数去,却只有二魂五魄在,还有一魂二魄,不知道消散到哪里去了。
老谢脸色凝重:“兄弟,我们闯了大祸了!”
第十九章诀别
“我们吓死了一个皇帝。”老谢说,“这下子,人间鬼界,不知有多少人和鬼要受到
我们牵连,要遭到严厉惩处。”
我看着定魂珠说:“还有二魂五魄在,难道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么?”
老谢摇摇头说:“就算我们施法,把这二魂五魄逼进他的躯体里,那也是个失魂落魄
的皇帝,不管是人还是鬼神,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我们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在那里发呆。
眼看天色将明,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对老谢说:“有了,我来借尸还魂。”说着几
步跨进赵构的尸体。
“赵构”又活了过来,我觉得自己老态龙钟,浑身酸痛。心中明白:那个好不容易变
回的潇洒的鬼的形象,从此又与我无缘了。而与谢元卿、严蕊这样的老朋友之间,只怕也
是后会无期了。
“兄弟,”老谢拉着我的手说,“你可知道,一旦事情败露,你将遭受地狱里多少酷
刑的折磨么?”
“就算败露了,我也不会连累他人。我就说是我贪慕荣华,所以装成厉鬼吓死皇帝,
然后鸠占鹊巢。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好了。”我笑着安慰老谢:“何况,这件事多半
不会泄露。我复活为鬼魂的事,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早已从鬼籍上除名。现在少了我这个
鬼,也不会有人知道。而赵构魂飞魄散的事,除了我俩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鬼神仙知晓
。”
老谢点点头:“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为了不启人疑窦,我今后是不会再来看你了。
你在这里举目无亲,自己要事事小心,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来。”
我们依依惜别,老谢走出去前,忽然最后一次回头问我:“这件事情,要告诉严姑娘
么?”
我心中一痛,勉强笑道:“告诉她吧,免得她以为我为她撞死了,心里歉疚不安。她
嘴巴紧,不会泄密的。”
老谢点头答应,正要走,我又叫住他:“回去以后,想办法给我一次你们的消息。一
次,一次就够了,我想知道你们过得怎么样。”
“好的,就一次,我会把消息夹到官员的奏折里,你注意查看。”老谢冲我一拱手,
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十章忘忧(结局)
这一天,我称病没有早朝,休息了一个上午。下午的时候,我把丞相王淮宣进御书房
来,要解决严蕊的事。
我问:“朱熹告唐与正的案子,可有结果了么?”
“禀圣上,朱熹一直查无实据,却又不肯放手,我们正要恭请圣裁呢。”
我怒道:“几个大臣互相攻讦了三个月,已经不成体统了。还要把一个名妓夹在当中
,严刑拷打,更加不象话。现在街谈巷议,都是骂这几个官员,夸那一个妓女的。连朕这
样在深宫里呆着的人,都听到不少难听的议论了,可见这件事情的影响有多坏。朱熹这人
不识大体,朕本来派他去视察旱伤各州,解灾民于倒悬,他却为了这件事纠缠不休,滞留
扬州不去,就将他免了职,让他回家好好反省反省。唐与正持身不正,现在既已停职,就
叫他在家好好修身养性,江西提刑的职务,另委他人好了。扬州王知府也有不是之处,严
蕊这件案子,本来该他来审,他倒好,任凭朱熹来办。把王知府调离扬州,另派岳霖去扬
州任知府,让岳霖来审严蕊的案子罢。这几件事情,你快点去办,不要再拖拖拉拉的了!
”
“皇上明断,微臣马上去办,马上去办!”王淮都快被我这通话吓傻了,唯唯诺诺,
赶紧退了下去。
我差点乐坏了,前些天四处求告无门的事情,想不到就此轻易解决。
我小心谨慎,少说多看,含含糊糊的做了几个月皇帝,居然也没被人看破。这也幸亏
赵构是个没本事没决断的皇帝,不然的话,我哪能那么轻易混过去?
有一天,我查看奏折的时候,看到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彩笺夹在里面,那是严蕊的笔迹
。笺上写着一阕《卜算子》:“不是绯荆票磺霸滴蟆;浠ǹ?有时,总赖东风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我心中一动,知道这是
老谢和严蕊给我的最后一次消息了。
再看看那封奏折,却是扬州知府岳霖写的严蕊一案的处置结果。原来他就任扬州知府
的时候,严蕊已经奄奄一息。于是他派名医调治了几个月,不久前严蕊才能起床受审。在
公堂之上,严蕊口占一阕《卜算子》,表述自己脱籍的愿望,并请岳霖成全。岳霖自然从
其所愿,这件事和这阕词就此传遍扬州,成为一时佳话。
看到这个奏折,我心愿已了,不想再提心吊胆的做这个冒牌皇帝,于绍兴三十二年六
月传位给皇太子,自己退处德寿宫,做起了太上皇。
赵构的躯体虽然衰弱,却因为我心境开朗,做太上皇又不用操劳国事,竟然被我用到
了八十一岁——我占用这个躯体的时候,他是五十六岁。也就是说,我舒舒服服的当了二
十五年的太上皇。
庄子说,相濡以沫,未若相忘于江湖。我和严蕊二十多年不通音问,也算是相忘于江
湖了。我们现在的日子都过得不错,我是锦衣玉食,珠围翠绕,她是山花满头,莫问归处
。
可是,与现在逸乐的太上皇生活相比,我更愿意做一只小羊,依偎在她身旁。(完)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http://bbs.hit.edu.cn [FROM: 159.226.42.8]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7.679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