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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padeAce (寒山寺钟声), 信区: Ghost
标  题: 死 谷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ul 16 18:38:37 2002) , 转信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是这个事件中唯一存活的人,这件事的报告一直存放在新
阳县档案局,文卷号X-7103081……”
  1969年,我在十万大山插队。当时全国上下都在轰轰烈烈开展“农业学大寨”的运动
,烧山造田,开沟筑渠,那份干劲和激情现在想起来仍使我振奋不已。
  我和同乡小梁、小玫被安排在宣传队工作,所谓宣传队,其实只是负责写写诸如“广
阔天地炼红心”、“抓革命,促生产”、“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之类的大标语,或者开
着一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吉普,从这个村子到那个村子用大喇叭一路喊过去,大部分时
间却闲得很无聊,于是起哄似地跟着村民们烧了不少山。我说的事就发生在那一年的冬天

  我们宣传队一共有六个人,四男两女,除了队长张国庆刚刚过了而立之年外,其余的
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所以聚在一起是嘻嘻哈哈很青春的一群,加上那时候天不怕地不
怕的革命豪气,便仿佛真像老人家说的那样“这个世界归根到底是我们的”了。
  11月13日上午,我们突然接到上面的任务,要去大山深处的红星公社作专题宣传。得
知消息后,大伙儿都欢天喜地,一来到农村这么久,还未真正到过深山,很想去见识一下
,二来听说有很多野味可以吃,可以解解口涝,因此队长一吆喝,所有的人都齐唰唰地背
着军用挎包站在他面前了。
  生产队里的民兵组长阿雄扛着三支步枪走过来,他是我们这次活动的向导,很典型的
瑶族青年,却长得跟葛存壮似的,我们队里的铁姑娘程玲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搂着小玫一
个劲地窃笑。
  “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到红星村得走一天一夜的山路,喂!笑什么?对,没说别人,
就你们俩,现在笑,待会儿可能就要哭了。山里面有的是饿狼、野猪,莽蛇……还有很多
可怕的东西,啊呜!会吃了你们的。”阿雄朝她们扮了个凶脸。
  “好了!阿雄,别吓唬姑娘们了!时间不等人,快出发吧!”张队长把两袋野营包交
给我和杨鹏鹏,笑呵呵地说。
  我打开包看了看,里面整齐地叠有两条薄被,内袋里还备着军用匕首、指南针、急救
药品、绳索等用品。
  “怎么样?够齐全吧?”队长问。
  “报告队长,还少,还少……那个……那个……”我摸了摸肚子。
  队长哈哈地笑起来,对我说:“小伙子,绝对饿不了你。”
  程玲把一袋干粮高举过头顶,对我说:“小李,现在你的生死大权在我手里了。”
  院子里荡漾起欢快的笑声,那时候的太阳正暖烘烘地照着我们。
  队长和小梁曾经当过几天兵,所以阿雄把自卫用的步枪分配给了他俩。这让我和杨鹏
鹏很是愤愤不平,同样是革命同志,为什么小梁可以背枪,而我们去背那两袋沉甸甸的野
营包?
  “那是革命分工不同嘛!背行李也是光荣的任务!”队长仍然笑眯眯地说。
  说归说,我们还是兴致勃勃地踏上了通往十万大山的路途。
  一路上,阿雄向我们讲解了森林里必备的一些知识,比如如何躲避野兽的攻击,如何
不在森林里迷路,怎么样应急求生等等,听得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年轻人都入了迷,想不到
山里面也有这么多学问。
  进入十万大山的时候,已是下午一点二十分,虽说是冬日,大山里的亚热带原始森木
依然茂密如夏,把温煦的阳光挡在了外面,从繁密的枝叶间漏出的无数光柱子细线般穿过
幽暗的空间,斑斑点点地投射在阴冷潮湿的地上,让人产生一种虚幻的感觉。去到山里的
羊肠小路被一地黄黄的落叶遮住,看不大分明,脚踏上去软绵绵地不着力。到处弥漫着一
种腐烂的味道,要是没有人来,森林便很宁静,只有山间突然传来的几声布谷的鸣叫,或
者有动物在草丛里一溜而过,才会打破这沉寂。
  但有了我们森林也立刻变得活泼起来。大山对于我们来说,好比是个自然博物馆,我
们惊异于物种的奇妙,一路上兴致昂然,有说有笑,不断请教阿雄森林里的问题,他也倒
是乐此不疲,有问必答,所以一路走来并不觉得什么疲劳。
  这样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程,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山路却越来越难行,如果没有阿雄的
指引,我们还真是很难找到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新奇感也开始渐渐消退,我们的说笑声
低了下去,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到最后,竟是谁也不吭一声,只顾跟着阿雄走路,现
在可以清楚听到我们踏在落叶上沙沙的脚步声。
  “咕——咕咕——咕——”不知在何处,一只猫头鹰在不停地叫唤,总是不远不近,
忽左忽右地在我们的周围响起,好像有意要跟着我们,向我们传达某种信息。猫头鹰并不
是什么吉祥的动物,阿雄说,在他们的族里,如果大白天听到猫头鹰叫,那是一定要死人
的。
  “队……队长,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小玫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有些发颤。
我们回身看,两个女生已经落下了七、八米之远。
  “呵呵!怎么样!我早就说过你们要哭鼻子的,现在害怕了不是?”阿雄有些幸灾乐
祸地说。
  我们停了下来,等着她们赶上来。
  “大家都累了吧!要不原地休息一下。”队长说。
  “这不行,天黑之前一定得赶到鹰嘴岩,不然就很难保证安全。”阿雄马上表示反对

  鹰嘴岩是前往红星的必经之地,地势平坦,所以山民们就在上面盖了两间简陋的石房
子,以备过路者住宿,对于夜晚群兽出没的大山来说,这的确是最安全的住所。
  “走就走!难道我们铁姑娘连这点革命勇气都没有?”程玲拉着小玫的手挤到了我们
前面,大踏步往前走。
  “好!”队长竖了竖大拇指,然后把步枪往背上一扛,雄赳赳地唱起歌来:“日落西
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我们都跟着拉起歌来,在歌声里继续往前走,那只讨厌的猫头鹰仍不时诡异地夹在我
们的歌声中叫唤,扰得人心烦意乱,然而最要命的是,刚才还才好端端的晴朗天气,不知
怎么地就变成了阴沉沉的多云。
  山里开始起了雾,一切景物都灰蒙蒙地隐在了雾气里。
  我看了看表,时针刚好指向四点钟,可现在的天色看上去,好像将要入夜。大山变得
有些神秘莫测,树木和岩石角落的阴影越来越多,那些黑乎乎的草丛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晃
动,虽然阿雄说那是野兔的踪迹,但我们仍是提心吊胆,特别是小玫,更是牢牢地抓住我
的手臂,抓得我很痛。
  由于可视距离的缩短,为了防止离散,队长命令我们拉紧前后间距,看牢同伴,让两
位姑娘走在中间,并把照顾她们的任务交给了我和杨鹏鹏。就这样,由李队长和阿雄打头
,小梁垫后,一组人小心翼翼地向大山深处行进。
  此时,在极远的地方传来几声长长的狼啸。
  “小李,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小玫突然停下来对我说,“总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好
像……好像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们。”
  “别瞎说!”我和小梁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刘小玫,你可不要传播唯心主义神怪论!伟大的毛主席会在我们身边的。”程玲指
了指胸口的红像章。
  小玫看了程玲一眼,不吭声了,紧紧跟着我继续走。
  山色更暗了,那些参天古木的枝叶由原来的绿色变成了黑色的剪影,在风中微微翻动
,发出唰唰的声音。那只猫头鹰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取而代之的是昆虫此起彼伏的鸣叫。
阿雄说,要是在夏天,那些山蛙和虫儿的叫声才叫热闹,好像在开联欢会。
  我们把预备的手电打开了,昏黄的光柱在山路上摇晃,光圈每照到大树或山岩上,都
好像那儿有一张鬼脸,常常被吓了一跳。
  “阿雄,离鹰嘴岩还有多少路程?”队长问。
  “按这样的速度,四十分钟……”阿雄答道,突然,话在空中打住,像被谁用刀砍掉
了半截,他骤停下脚步,我们知道前面有什么异常,心猛跳得厉害。
  “嘘——别出声!”阿雄小声说,并用手势指了指前面。
  我把手电往前方打去,山道的正中,竟然蹲着一只狐狸,白色的,像一团雪,在黑暗
中幽灵一般,眼珠子发着翠绿的光,一动不动的,死死地盯着我们。我从来没有在动物身
上看到过这种眼神,充满着灵性与残忍,这是一种仇恨的眼神,邪恶地让人不寒而悚。
  我们就这样对峙了近两分钟,突然它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是银狐,很少见的物种,听说它已经濒临绝迹了,今晚我们真幸运!”阿雄说着,
继续往前走,我们从银狐蹲过的地方陆续踏过去。
  “奇怪!你们闻到一股香味没有?”程玲说。
  我仔细地嗅了嗅,空气中确实残留着一种极淡的清香,像是某种兰花,又有些不同,
至于怎么个不同,却让人说不出所以然。这香气自鼻腔进入大脑,竟然产生遗觉,十几分
钟后,我们仍能感到那若有若无的气味在鼻内流荡。
  “今晚真的有些不一样。”阿雄说道,这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也许我们会嘲笑
他迷信,但阿雄不同,他打小儿就在这山里长大,说这样的话肯定是有原因的。
  “大家都别动,静下来听听。”阿雄小心翼翼地说,生怕惊动了什么。
  听阿雄这么说,我们才注意起四周来,但是,寂静,四周只有寂静,无底的寂静,除
了我们的呼吸声,没有一丝声响,连刚才的虫鸣都已没有,好像大自然所有的声音都突然
被无形的黑洞吸走,吸得干干静静,我们就如同站在了虚空中,整个森林死灭了一般。
  “怎么……怎么会这样?”小玫好像要哭出来了。
  “不知道,我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阿雄说,“森林里不可能有这种事,不可能!

  “各位同志,大家不要被自己吓倒,镇静点!”队长对我们说道。
  “对,我们是战无不胜的革命战士,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程玲无所畏惧地挺起胸
膛。
  “现在还是抓紧赶路,到了鹰嘴岩就安全了。”阿雄说,带头向森林深处走去。
  我用手电照了照手表,四点二十分,按照阿雄刚才的推测,我们最多再走二十分钟就
可以到达鹰嘴岩。
  “也许天气太冷了,那些昆虫都冻死了!”杨鹏鹏说。
  “呵呵,你以为这里是你的老家东北啊?11月,离霜冻天还早呢!”我拍了拍他的背
包。
  “也许,也许它们都睡着了。”小玫怯生生地说道。
  “亏……亏你想得出来!小玫,你大小也是十八岁的人了,成……成熟一点好不好!
”程玲笑得直不起腰了。
  “你们别说笑,赶路要紧。”阿雄回头说。
  听阿雄一说,刚刚松弛点的神经又紧张起来,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哎呀!”在后面一声不吭的小梁突然大叫,向小玫扑过来。
  小玫吓得惊叫起来,在寂静中特别刺耳。
  “什么事?”“出什么事了?”队伍慌作一团,大伙纷纷回过身把手电光往回打,小
梁正从地上狼狈地站起来。
  “对……对不起,刚才被藤蔓绊了一下。”小梁立稳了身形,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大家小心点,注意安全!”队长大声说。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小玫用手拍着心口,脸色有些苍白。
  “别怕,我们就快到鹰嘴岩了。”我扶着她走。
  随着前行,雾气越来越重,我们终于进入了一个山谷,谷里的野生植物长得异常高大
,有许多自然倒折的巨木横在山道,那些巨大的黑影狰狞如兽,像要阻挡我们的去路,阿
雄说那是雨季时山洪暴发,一些死木就从山上冲下,留在了谷里。往前走,山路愈发曲折
难行,我们几乎是在摸索中前进。
  “过了这个山谷就是鹰嘴岩了。”他说,口气稍稍轻松了一点。
  我又看了看表,四点二十分!这,这怎么可能?我倒抽了一口气,生怕自己看花了眼
,再细看了一次,没错,四点二十分!表也没坏,秒针仍在嘀嗒嘀嗒不紧不慢地走着。
  “小玫,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把手表递给她。
  “怎么了你?”小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表,“四点二十分啊?有什么不对吗?”
  “我十几分钟前看过,那时已经是四点二十分了。”我说。
  “表坏了吧?”小玫狐疑地望着手表。
  “可表还在走动啊!你看,这秒针。”
  “也许是分针卡住了。”
  “我看有点不对劲,我问问队长去。”
  在我们队里,只有队长和我有手表,这上海牌手表是支边前夕我妈特地送给我的,所
以我对它格外珍惜,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维护,没有理由说坏就坏的。
  我跑到队长身边,问他时间。
  “四点二十分。”他看了看表,说。
  我的嘴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脑中有失血的感觉。
  “小李,有什么事吗?”队长显然看出了我的不适。
  “没,没什么,随便问问。”我说,站住等小玫他们赶上来。
  “也许是我十几分钟前眼花看错了。”我说,我应该为自己找一个理由。
  “你们呀,别再疑神疑鬼了好不好?我们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一套。”程玲在走过我们
的旁边时转头说道。
  “是啊,小李,你好像有些心神不定的。”杨鹏鹏说。
  我努力回想刚才发生的事,但回忆却如这山里的迷雾般虚无飘渺,抓不住焦点,总觉
得有什么不知名的危险在向我们逼近,让人不安。
  我用手电环视了一下四周,却没什么异常,只是有时风带过那些杂木,猛一看,像有
一个人站在那儿,九尺之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们从一棵横倒的枯木下钻过,前面俨然是一个谷口。
  “终于出来了!”队员们欢呼起来。
  我朝队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真是多疑了,想到自己是个后备党员,竟然如此胆
小,不禁脸上阵阵发烧。
  “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小梁说道,这一路上,他几乎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咕咕——咕咕咕——咕——”猫头鹰的叫声又响了起来,这久违的动物声现在听起
来倒是有点亲切。
  “瞧!我说的没事吧?现在不又有声响了!”队长笑着说。
  “对,刚才看把你们吓得。”程玲斜睨了一下我和小玫。
  “咕——咕咕——咕咕咕——”猫头鹰不断地叫唤着,可又判断不出它的方位。
  “队长啊!好像……好像它就是下午的那只。”小玫恐惧地说。
  “咕咕——咕咕——”
  小玫这么一说,听着还真是像,所有的人都站住了,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猫
头鹰在呼唤。
  猫头鹰的叫声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响亮,过了一会儿,竟渐变成了野猫的吼声,又仿
佛是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婴儿在绝望地啼哭,听得人毛骨悚然。
  “该死的鸟!”阿雄突然骂道,“砰”得朝天开了一枪,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枪声在山谷中久久回响,等回音消失后,连同讨厌的猫头鹰的叫声,所有的声音又消
逝无踪了。原来刚才除了那诡异的猫头鹰叫声,森林里根本没有恢复任何声响,仍旧是一
片死寂。
  “快走!我们快走!”阿雄喊道,在寂静中,他的声音特别清晰。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谷口,可前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宽阔,依然是黑幽幽的密
林。
  “就在前面了!”阿雄说道。
  “大家加把油,注意前后的同志不要掉队。”队长不失时机地喊。
  在惊惧和期盼中奔走了十几分钟,突然,阿雄停了下来,他呆呆地站着,脸上的表情
僵住,好像碰到了可怕的怪物。
  “阿雄?阿雄!”队长喊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阿雄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呼叫,口中喃喃自语,死鱼般的眼
睛恐怖地盯着前方。
  “怎么了,阿雄?”队长在他肩膀上使劲摇了摇。
  “阿雄,别吓我们了!快说啊!”
  “我们,我们又回来了!”阿雄喃喃地说。
  我往周围一看,确实似曾相识,猛然间想起这不就是我们碰到银狐的地方?一股寒流
从我的头顶上浇下来,浑身冰凉,刚才我们只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地,可是,
阿雄没有理由迷路啊!他可是从小打山里出来的。
  “阿雄,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迷路了吗?”
  “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大伙儿围着阿雄,七嘴八舌地问他。
  “你们别再说了,让我想一想!”阿雄嚷道,蹲在了地上。
  队长把我们拦到一边说:“镇静,同志们,困难是可以克服的,我们一定要保持冷静
的头脑。”
  “队长说得好极了,当年红军过大雪山都不怕,我们还怕走不出这小小的山谷?”程
玲说。
  可是没有人理她。
  我又看了看表,惊得跌倒在地上,小玫赶紧把我扶起来。
  “小李!”她担心地望了望我。
  “四点二十分!四点二十分!”我看着手表,像着了魔似的喊。
  手电光下,那秒针仍在转动,似在嘲笑我们。
  队长也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脸上的神色刹那间沉下来,我们从没看过他这么严肃。
  “怎么样?队长?”程玲和杨鹏鹏靠近他的身边。
  “四,点,二,十,分!”队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
  听到这句话,阿雄的脸变得煞白。
  “大山愤怒了!”阿雄缓缓地说。
  我们把目光投向他,阿雄一脸痛苦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道:“你们有没
有听到过十万山神的传说?他是十万大山的保护神,大山万物的生息繁衍都控制在他手中
,如果有谁惹恼了他,他就会让这个人永远也走不出丛林,直至死亡。”
  “阿雄,你在说笑吧?这么迷信的事也会相信?”程玲说道。
  “在我小时候,我曾听说有一支国民党的残军,进了大山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人们都
以为他们只是躲入了丛林。后来在剿匪斗争中,人民解放军把这个区域翻了个遍,结果发
现,那支残军全部死在了这个山谷的密林中,在死前好像经过了一场激战,但奇怪的是,
有许多军人都是自杀而死的,从他们骸骨的姿式和颅面余存的表情看,像在躲避一种极可
怕的东西。但是当时谁也没在意,在报告中只说是残军内哄,自相残杀而覆灭的……”
  “阿雄,别说了!”小玫哭着说道,一边跑到队长的旁边。
  “队长,我们回去吧!回去吧!”小玫拉着他的手臂哀求他。
  “刘小玫,你真没用!根本配不上做革命战士。”程玲不屑地说。
  “程玲,现在不是互相责备的时候。”队长斥道。
  程玲走到旁边,靠着树别过头去。
  “阿雄,是不是我们走错路了?这大雾天的。”队长走到阿雄身旁。
  阿雄没有说话,点燃一支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忽明忽暗。
  “但愿有这可能。”良久,阿雄说。
  “那我们怎么办?”杨鹏鹏说。
  “现在往回走可能更危险,不如再试一次,到鹰嘴岩。指南针!我们只有靠它了!”
阿雄站起身来。
  我从野营包里取出指南针交给阿雄,阿雄在手上摆弄了一会,向着东北方走去。
  “同志们注意了,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出发!”队长朝我们挥挥手。
  我理了理背包,正准备迈步,突然听到杨鹏鹏的惊呼。
  “小梁!小梁呢?”杨鹏鹏喊道。
  我们这才注意到,的确很久没有听到小梁的声音了。小梁平时就沉默寡言,听不到他
说话是习以为常的事,所以大家都没放在心上,一直以为他在后面跟着,谁也没想到他会
莫名其妙失了踪。
  “小梁!小梁!”
  “小梁!你在哪里?”
  我们在四周拼命呼唤小梁的名字,大山传出空洞变形的恐怖回声来,仿佛无数个恶魔
在回答:“小梁!小梁!梁……”
  我们喊了足足十分钟,可终于没见回应。
  小玫颓然坐在地上,嘤嘤地抽泣起来。
  “小玫,没事的。”我走过去,想安慰她,可又不知从哪儿说起。
  “小李,我好怕!”她哭着扑进了我怀抱。
  “谁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小梁是在什么地方?”队长问。
  我和程玲都记起大概在靠近山谷出口的地方,小梁还说过短短的一句话,后来好像没
有听到过了,根据众人的回忆,出了谷口就谁也没见过他。
  “这么说,小梁肯定是在谷口迷的路。”阿雄说。
  “我们去找他,一个人在山谷里是很危险的。注意,大家一定要靠紧,不能再失散了
!”队长说。
  我们向着这个阴森森的山谷再一次进发,小梁的失踪在我们的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恐惧开始侵袭每一个人。阿雄和队长把步枪都上了膛,以防突发事件,一路上我们继续
呼唤着小梁的名字,但始终没有小梁的任何信息。
  空谷里此起彼伏地回响着我们的呼唤,山风从谷口猛烈地灌进来,刮得那些黑森木的
枝叶翻滚如潮,仿佛地狱里成千上万不安的冤魂们在向我们招手。
  “啊——”小玫猛一声尖叫,我的心乍然一跳。
  “怎么了?”队长大声问。
  “蛇!蛇!”小玫吓得脸色苍白,僵在原地用手指着脚下战战兢兢说道。
  果然,有一条黑油油手腕大小的蝮蛇在她的脚背上游走,慢慢地绕着她脚踝打转,蛇
不时吐着红信,眼珠闪着刺骨的蓝光,“大家千万不要动!它只对运动的东西有反应。”
阿雄喊道,“这蛇剧毒!”
  我们都站着不敢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缓缓游动的蛇,生怕弄出一丝声响它便会扑过
来。
  阿雄一步一步很小心地挪到小玫近旁,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然后捏住刀尖瞄准那条
蛇。
  “不要……阿雄!”小玫看着尖刀,哭了起来,双腿剧烈颤抖。
  可阿雄的神情专注,根本没有理会小玫。
  黑蛇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东西,猛然抬起头,刹那间,只见寒光一闪,那把尖刀从阿雄
指间脱手而出,唰地一声把它钉在了地上,正中七寸。我们看着那条黑蛇在地上翻滚扭曲
,久久挣扎不能死去,不禁打战。
  过了近五分钟,蛇终于不动了,我们松了一口气,阿雄蹲下去从蛇身上拔下匕首,在
旁边扯下一大把草叶来擦拭。
  “都这么冷天了,怎么还会有蛇?”阿雄一边把刀插回腰间,一边自言自语。
  小玫怔怔地看着那条死蛇,突然虚脱般坐倒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我们赶紧去扶起她,一个劲地安慰,事实上,刚才我们的双腿也在发抖。
  阿雄抓着那条死蛇的尾巴把它从地上提起来,足有半米长。
  “难得的好药材!”他说,打开随身袋子把死蛇塞了进去。
  “真恶心!”程玲厌恶地皱起眉头,低声说道。
  我们继续往前走,山谷里的雾气有些淡了下去,到处泛着不知从哪里来的蓝光,把整
个山林渲染得如同梦境。我们原先以为是月光,但天空中却找不到月亮的影子。
  阿雄在前面一言不发地开着路,在寂静中,我们就像一群游荡在噩梦中的幽灵。
  “你们有没有听到小梁的呼唤声?”队长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说。
  我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没有任何声响。
  “好像是在那边!”阿雄指着南边说。
  我又仔细听了听,仍然没有声响。
  “我也听到了!”程玲笑着嚷道。
  我使劲挖了挖耳朵,确信自己的听力没有受挫,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听不到小
梁的呼叫?
  “好像……好像我什么也没听到。”小玫怕兮兮地说。
  “你也没听到?”杨鹏鹏紧张地对小玫问道。
  “我也是!”我说。
  “小梁——小梁——我们在这儿。”那三个人已经拉开嗓子呼喊了。
  我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面面相觑。
  “他回应了!”队长说,“小梁需要帮忙,我们快去他那边!”说完带头向南边跑去

  阿雄和程玲紧跟在他身后。
  “喂!到底怎么回事?”我喊道,但队长他们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向前狂奔,我只
得拉着小玫的手跟着他们跑。
  “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他坐在那棵树下呢!”程玲高兴地大喊。
  我往前面看,到处都是树,可不见小梁的影子。
  “哎哟!”小玫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怎么了?小玫。”我赶紧停下脚步,回身把她扶起来。
  刚超过我们的杨鹏鹏也折了回来。
  “小玫,没事吧?”他问道。
  “我……我的脚扭了!”小玫的眼眶里转着泪水。
  “队长,你们等……”我抬头向前方喊,可话说道一半就说下不去了。前方,连个鬼
影子都没有。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没有理由跑那么快,我和杨鹏鹏慌了神。
  “队长?队长!阿雄——程玲——你们在哪儿?——”我们朝着他们跑去的方向大喊

  可就像小梁的失踪一样,他们也是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应。
  “程玲说她看到小梁了,他们应该就在前面。”我说。
  “也许不远处有一个转弯,或者被大树挡住了,这样我们就看不到他们。”杨鹏鹏说

  我走了几步,站在刚才程玲说那句话的地方。
  “在这儿应该是可以看到小梁的,现在的可视距离大约在三十米。也就是说,小梁肯
定就在三十米范围内的哪棵树下,我们再仔细找找!”
  我说完这句话,一股阴风袭来,像许多冰冷的手指在身上划过,我们浑身打着哆嗦。

  “小李,这风好怪!”杨鹏鹏说。
  “我们……我们是不是遇上鬼了?”小玫颤声道。
  “瞎说!”我制止了她,“是心理作用,这世上哪有鬼魂?”
  小玫的脚踝肿了起来,没法再站立,我从背包里取出伤药给她敷上,背着她和杨鹏鹏
在深山老林里寻找失踪者,谁叫支边前她老爸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她呢!
  寻找的结果令人失望,我们几乎摸遍了三十米内所有的森木,可依然见不到小梁他们
的半点踪迹。
  再往前走,亚热带阔叶树的下面到处生长着虬杂的灌木和半人高的带刺的尖叶草,这
儿完全人迹罕至,如果非要往里面走,得有一把锋利的大刀开路才行。
  “队长他们到底怎么了?”小玫趴在我的背上问。
  “我也不知道,但从他们的反应看,他们确实听到了小梁的呼喊甚至已经看到了他。

  “可我们为什么听不到?”
  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为什么在同样的环境下,人的感官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异,是
谁不正常了?是他们?还是我们?
  “小李,好像有水声?”杨鹏鹏侧身对我说。
  果然,在东南方向的灌木丛内,传来非常清晰的“滴嗒……滴嗒……”的滴水声,每
次滴水声大概隔了三、四秒。
  “去看看!”我和杨鹏鹏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我们把小玫安置在旁边的大树下,从背包里抽出军用匕首,合力砍开灌木丛,小心翼
翼地向声源前行。
  滴水声越来越近,在灌木树丛里,生长着一棵高大的野樟树,足有三人合围,那滴水
声好像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我和杨鹏鹏慢慢靠近樟树,寻找水源,我们的手电打到盘根错节的树根上,那儿有一
汪水,突然又有水滴落了下来,在上面溅起红色的水花。
  天哪!是一摊血!!
  我们震惊地把手电往树上打,猛不然看到一具腹部插着匕首的尸体倒悬着,面目狰狞
地冲着我们僵笑,那鲜血顺着他的腹部流过黄军装,延伸到微张着嘴的面部,从下巴漫到
鼻翼、眼眶,然后在额头凝成血滴,落了下来。
  “他……他是国民党兵!?”杨鹏鹏惊呼起来。
  与此同时,灌木丛的外边传来小玫的惊声尖叫,如此歇斯底里的,永不停息的尖叫,
仿佛利剑般划破沉睡的森林。
  “小玫出事了!”我们来不及思考眼前那具尸体,疯狂地往回跑。
  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钻出了灌树林,小玫仍坐在那棵树下,用手捂着眼睛尖叫,在她
的对面,临近坡面的地方,一个身着军官服的高大男人背对我们,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站在
那儿望着前方,看上去像是国民党将领。一会儿,他慢慢举起了右手的手枪,顶住太阳穴

  “不要啊!”我和杨鹏鹏惊呼道,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响,接着,
那军官的枪口上闪过火花,他身形晃了晃,朝坡下一头栽去。枪声在山谷里立刻扩展成无
数响,久久不能平息。
  我和杨鹏鹏跑上前朝坡下望去,那个军官滚下去的地方,除了树木和野草,竟然什么
也没有。
  我和杨鹏鹏颓然坐在地上,他的脸色煞白,我想我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回过头,
小玫仍捂着眼,但已经停止了尖叫。
  我们坐到她身旁,小玫伏在我肩上狂哭,我没有安慰她,因为我想不出理由来解释这
种现象。灌木丛那边的滴水声也已不见,不用看,那具尸体想必也早已消逝无踪。
  “这世界上难道真有鬼魂?”良久,杨鹏鹏说。
  “我想我们看到了20年前的情景。阿雄不是说过,解放前夕,有一支国民党残军在这
个山谷中全军覆没吗?”
  “他们是不是要向我们索命啊?”小玫流着泪问。
  “无论如何,我不相信他们是鬼魂。”
  “小李,你是不是觉得刚才的枪声有点奇怪?”杨鹏鹏像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我。

  我不解地看着他。
  “刚才那枪声好像不是那个军官发出的,好像……从那边传过来。”他指着西北方说

  我记起是枪声响后,枪口上的火花才闪亮的,而光速应该快于音速,也就说明枪响在
前,扣板机在后,这是不可能的事,确实如鹏鹏所说,那个枪声与手枪并不同源,这一声
枪响肯定是在别的地方发生的。
  “是队长他们?”我和杨鹏鹏同时惊呼。
  “他们在西北方!”杨鹏鹏说。
  我们扶起小玫,循着枪响处找去。
  越往西北,森林越发茂密,那些从树上垂挂下来的粗藤条缠绕在参天古木上,或者密
密实实地从树上垂下,千奇百怪地在风中晃荡,在林木之间,黑森森的野草荆棘把狭小的
空间封得密不透风,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腐叶味。
  小玫的脚伤好转了很多,我找了根粗树枝给她作拐杖。山谷中响着我们的呼喊声,然
而除了回音,我们什么也听不到。
  “我好饿!”小玫说,我这才想起来我们还未吃晚饭,干粮全在程玲那儿,在山谷里
的来回奔波早已使我们筋疲力尽。
  我们又喊了一阵,终于放弃了努力,我们疲惫地坐在大树下,呆呆地望着蓝雾迷漫的
森林,它寂静得有如海底世界,我们则成了几条迷失在大海里的小鱼,无边的黑暗开始占
据我们的心灵。
  现在只能听到我们沉重地呼吸声,小玫开始嗦嗦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饥饿。
  过了一会儿,一个令人震惊的声音传入我们的鼓膜,尽管它还十分弱小,但我和杨鹏
鹏都跳了起来。
  “小李!小杨!你们在哪儿?”那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
  是小梁!
  我和杨鹏鹏对望了一眼,惊喜交织,他们终于找到我们了!
  “喂——我们在这儿!”我们大喊。
  不一会儿,蓝雾中现出一个身影,光线的变化让他看上去有些扭曲。
  我们冲着他拼命招手,那个身影朝我们跑过来,没错!是小梁,虽然他的脸上涂满了
淤泥,头发也变得乱蓬蓬的,但我们仍然一眼认出了他。
  “小梁!小梁!”我们迎上前去。
  “小李!小杨!我终于找到你们了!”小梁背着枪笑呵呵地跑过来。但料不到的是,
我们还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臂,他竟然已跑过我们的身旁,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径直奔
向我们身后的密林,好像我们只是两根竖着的木头,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嘿!他这是怎么了?”杨鹏鹏嚷道。
  “小梁!我们在这儿!”小玫着急地对着他的背影喊。
  “快!快追上去。”我拉上小玫,率先跟在他身后跑去。
  转过一个小弯,我们看到小梁傻愣愣地站着,眼睛望着前方。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他在自言自语。
  “喂,你在说什么呢?”杨鹏鹏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
  小梁“啊”的一声惊呼,差点没吓得瘫在地上。
  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我们俩。
  “你们干什么?躲起来想吓死人啊!”小梁满脸不高兴。
  “这正是我们要问你的,刚才你装神弄鬼的,搞什么名堂?”
  “什么?我装神弄鬼?笑话!我听到枪声便赶到这边来了,刚才在这儿看到你们,可
一眨眼就不见了,你们不是存心捉弄我?”
  “这么说是我们装神弄鬼了?”杨鹏鹏气呼呼地说。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大家好不容易碰到一起,咋为这点小事纠缠不清?”我连忙去
打圆场。
  “队长他们呢?”杨鹏鹏说。
  “你们不是在一起吗?”小梁说道。
  “怎么?你也没碰到他们?”我问。
  “他们也失散了?”小梁吃惊地问。
  我点了点头。
  我们继续在山中呼喊了一阵,仍是石沉大海。
  “我们今晚上撞见什么邪了?”小梁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冷!”小玫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我想起来背包里有盒火柴,这下有法子了。
  “我看,我们再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弄不好又要失散了,不如就在这儿过夜,生
个火堆,一来可以取暖,二来也许火光会让队长他们看到。”
  我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大伙分头去收集干柴,不一会儿,熊熊燃烧的火堆点亮
了森林的夜。
  我们围坐在火堆旁边取暖,小梁和杨鹏鹏弄来些野果子,难吃得要命,但好歹是填饱
了肚子。
  我们杂七杂八地聊了会儿,我问到了小梁的“失踪”,小梁说那时他看到我们发疯似
地往前跑,他在后面喊也不听,一会儿就找不到我们的踪影了,所以只好一个人在山里摸
索,听到这边的枪响才赶过来的。
  “这跟队长他们的失踪是一回事,只要解开了这个迷,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我说。

  “这山真邪门!”杨鹏鹏发了句感叹。
  我把遇鬼的事说给小梁听,但他表示不相信,杨鹏鹏为这事和他又撇了一次。双方弄
得很不高兴,到后来没话讲,大家只是出神望着面前的火堆。
  火焰映在脸上的红光不断变幻着,我们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一个个看上去有
些狰狞可恶。
  “野味!要有野味多好!香喷喷的。”良久,小梁叹了口气说,打破了这个沉闷的局
面。
  “别发梦了,你他妈的有本事拿枪打两只兔子来。”杨鹏鹏不紧不慢地说,斜着眼觑
了觑小梁,像在讽刺他。
  小梁显然有些不高兴,但慢慢神情变得越来越愤怒,死死盯着杨鹏鹏,杨鹏鹏则爱理
不理地往火堆中添柴。
  空气又凝固起来。
  火堆中像有什么爆裂开来,啪一声响,有无数的火星溅出来。
  “好!你们等着!”小梁站了起来,“嗒”地把身旁的步枪上了膛,枪托上紧绑的几
根铁丝闪着红光。
  “小梁,你干什么?”我连忙站起来制止了他。
  小梁看了看我,转头盯着杨鹏鹏,把枪一横,说道:“我是让你们知道这杆枪也不是
白杠的,省得有人不服气。”
  杨鹏鹏冷笑了几声。
  “你们到底发什么癫?为这丁点小事伤和气。”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小玫突然生气地喊
道。
  我们从没听过文静的小玫如此粗鲁地说话,吃惊地回头望着她。
  但小玫的神情迅速缓和下来,好像没说过这句话似的,仍一声不吭地用木棒拨弄火堆

  小梁迟疑了一会儿,骂了句“操!”,甩开我的手,消失在夜林中。
  “你们有仇啊?”我用埋怨的眼神看了看杨鹏鹏,坐回到原位往火堆里添柴,火的热
浪迎面扑来,一瞬间火舌中竟然隐约现出队长的脸,我吓了一跳,但定睛一看,只是很普
通的火焰,也许是我看花了眼,“妈呀!”杨鹏鹏猛喊一声,像捏了火热的铁棒般迫不及
待把手中的木棍扔掉,惊恐万分地向后踉跄退去。
  “鹏鹏!什么事?”我赶紧扶住他。
  他颤抖地指着火堆,嘴唇发白,却说不出一个字。
  “到底怎么了?”
  杨鹏鹏好不容易镇静了很多,但眼睛睁得大大的,额头上渗出许多汗来。
  “是队……队长,我看到他……他在火中对我说话。”他终于憋出了几个字。
  我相信他,因为刚才我确实也曾看到这火中残相。
  “他说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他只是嘴唇在动,在动……天哪!他好像要告诉我什么!”杨鹏
鹏快要哭出来了。
  “小玫!小玫?”我惊奇地发现小玫仍一动不动坐在火堆旁,仿佛对我们视而不见。

  “啊?”她听到我在叫,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神情却有些冷漠。
  “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队长!在……火中。”
  “怎么可能呢?你们不是在说笑吧?”小玫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我……我确实看到了!”杨鹏鹏喊道,由于紧张,声调有些变音。
  “也许只是幻觉。”我说,杨鹏鹏死活不愿意再坐在火堆前了,背对着火靠在树下。

  我继续观察火焰,没看出什么特别来。心里便琢磨着刚才的怪事到底传达着什么信息
,然道队长有什么不测?一想到这,我的心里一阵揪心的痛,望着茫茫夜色,心里不断呼
唤着,你们到底在哪儿呢?应该看得到这里的火光吧?你们快来吧!
  我拼命地把干柴枯叶往火里添,好让火焰再高涨一点。
  火堆里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这是大自然唯一的响声,除了它,四周仍是无底的寂静
,我突然有一种被埋进坟墓的感觉。
  “咕咕——咕咕咕——”那只猫头鹰又叫了起来,我和杨鹏鹏抬头东张西望寻找它的
踪迹。
  “死了,死了,全都死了……”小玫喃喃地说,语调怪异得像个巫婆。
  我低下头,正看到她眼睛紧闭,昏昏欲睡的样子,好像要倒向火中,急忙扑过去把她
扶正。
  “醒醒!小玫!醒醒!”我拼命摇她的肩膀。
  可小玫的眼帘依然闭着。
  “快!给她喝水!”杨鹏鹏递过来水壶。
  几分钟后,小玫终于慢慢睁开双眼。
  “小玫,刚才你吓死我们了!”我如释重负。
  “我刚才怎么了?”小玫问。
  “你好像中了邪。”鹏鹏说。
  “是么?我只是感觉做了个梦,梦见我们烧的那些山全活了,把所有的人都埋进了里
面,到处都是火,都是焦黑的尸体,好可怕!”小玫抽泣着。
  “小玫,你太累了,靠在树边睡吧,也许等天亮,一切就恢复正常了。”我安慰她。

  连续的惊吓让我们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小玫和鹏鹏似乎很快睡去,我独自等候着小梁
,暗暗担心,很久他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又出什么事?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变幻的火焰让我的思维渐渐朦胧起来,我看到那堆火像有生命的
精灵般在我的四周迅速蔓延,到后来整个森林都被漫天大火包围,从火中传出地狱般的惨
叫声,远处鬼影踵踵,却看不大分明,一会儿,熊熊烈火中竟现出一只白狐,狡黠而残忍
的目光死死盯着我,好像随时要扑向猎物,我们仇敌般四目相对僵持着,良久,它慢慢呲
出前排白森森的利齿,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咆哮起来。
  “砰!——”
  我从白狐的咆哮中惊醒,发现自己满头冷汗,面前的火堆仍不紧不慢地燃烧着。
  “出什么事了?我好像听到枪声!”鹏鹏从树下慌乱地爬起来。
  “是枪声,我也听到了!”小玫也醒了过来。
  “好像就在附近,不会是小梁吧?”我担忧地说。
  我们朝着枪声的方向跑去,转过一棵巨树,我看到有个人站在灌木间,在玄幻的蓝光
中背对我们,就像那个自杀的国民党军官般一动不动,但他的背影是我们熟悉的。
  “队……队长?”鹏鹏说。
  没错!队长,我们终于找到他了。
  我们高兴地喊他,一边拼命分开灌木向他跑去。可队长对我们的叫声毫无反应,仍然
纹丝不动地站着。
  “队长!”我第一个冲到了他的背后,但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竟然不敢去碰他。
  “队长!”我在他背后又喊了一声。
  他仍没有回应,我迟疑了一下,把手慢慢探向他的肩头,他的身体转了个方向,突然
僵直地向我倒来。
  他已经死了!额头上有个血淋淋的枪洞,血似乎已经流干了。
  “啊————”小玫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坐倒在地。
  “天哪!这是谁干的?谁杀了他?”杨鹏鹏喊道。
  我有一种站立不稳的感觉,别过头深呼吸了几下,拼命使自己镇定下来。
  “我受不了啦!”小玫用手扯住自己的头发,发疯似的往回跑。
  “小玫!小玫!”我和杨鹏鹏拼命追赶她。
  追了一断路,小玫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从陡坡上滚了下去。
  我滑下去拉住了她,杨鹏鹏则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从地上捡起一支黑乎乎的杆子来

  “没受伤吧?”我把她扶起来。
  小玫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有一道道血痕,是滚下坡时被野草划破的,好在没有大碍。

  “小李,枪!是队长的枪!”杨鹏鹏在坡上举着一支步枪对我喊。
  在我的安慰下,小玫镇静了很多,我搀着她爬到坡上,接过杨鹏鹏手中的步枪细细查
看了一遍,说道:“不,这不是队长的枪!”
  杨鹏鹏有些怀疑地看着我。
  “是小梁的,我认得他的枪,你看。”
  枪托上缠绑着几根固定用的铁丝,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
  “难道……难道是……我早看出这家伙有点怪。”杨鹏鹏愤愤然说。
  “现在很难说。”我把枪膛推开,里面的子弹还上着膛,“队长是死在前一声枪上的
,因为他伤口的血都几乎要干凝了,而小梁这把枪上的血迹还那么新鲜,刚才那枪,是有
人朝小梁开的,不过,我敢肯定,凶手就在我们自己人中。”
  “不管是谁,他们没有理由杀队长的!”小玫说。
  “发疯的夜晚!”杨鹏鹏看了看天,无奈地说。
  “如果不是小梁,最大的嫌疑就是阿雄了,因为除了队长,只有他们两人有枪。”
  “那么程玲不是很危险?”小玫说。
  我看着她担忧的脸,摇摇头说道:“不只她,我们也要当心了!”
  此时,猫头鹰的叫声再次响起,这不祥的鸣叫在空寂中清厉异常,“快!捂住耳朵!
”我们朝刚才的露营处逃去,那厉鬼似的声音总是幽灵似地跟我们后面,我听到自己的心
脏随着脚步击鼓般砰砰跳动。
  看到火光时,猫头鹰的叫声嘎然而止。
  我们惊惧地停下脚步,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在火堆旁,阿雄和程玲正围坐着,悠然自得地添着柴火,如果没有刚才的事,我们肯
定会高兴地发疯,但现在,却不同了。
  阿雄首先发现了我们,他冲着我们高兴地喊:“嘿!谢天谢地!终于等到你们了!”

  他的热情让我们放下心来,我们跑了过去。
  程玲一看到我们,眼中闪出泪花来。
  “你们知不知道?队长……队长他被人害了!”程玲说道。
  “是不是小梁那混蛋?”杨鹏鹏说。
  程玲点了点头。
  杨鹏鹏把拳头握得紧紧的,愤怒之极。
  “为什么他要杀队长?”我问。
  “我们也搞不懂,他还要杀我们!幸亏被我用枪打伤了他的手。”阿雄说道。
  “我们捡到了他的枪。”杨鹏鹏把枪往地上一扔,程玲拿了过去放在手中端详。
  “也许他要为他的反革命祖宗报仇,”程玲说,“我们了解到,小梁的祖父是个国民
党特务头目,在解放战争时期被人民正法。”
  我和小梁是同乡,这件事为什么一直没有听到过,我只知道他的父亲是个教师。
  “小李,鹏鹏,你们是根子红苗子正的人,我们应该团结起来跟一切敌对势力做斗争
。”程玲似乎看出了我的怀疑,补充说道。
  我没有答话。
  程玲还想再说些什么,我打断了她的话。
  “你们刚才在什么地方?”我问。
  “我们一直在找你们呀!我们先找到了小梁,没想到他狼心狗肺,竟然在背后放暗枪
打队长。……”
  “你是说背后?”我又打断了她。
  “是啊!像这种人最拿手的就是暗算人。”程玲对着我笑了笑,我不寒而悚。
  “程玲,你别血口喷人!”小梁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右手上还不断滴着血。
  阿雄和程玲一下子紧张起来,端起步枪瞄准了小梁。
  “小李!鹏鹏!快抓住这叛徒!”程玲喊道。
  杨鹏鹏看了看程玲和我,拿不定主意。
  “小李!难道你也想背叛革命?”程玲说。
  “小李,你相信我,我没有杀队长,真正的凶手是他俩!在我离开火堆前,我根本没
有碰到他们。”小梁看着我。
  我站在他们中间一言不发。
  “少跟他废话!”阿雄对着小梁就想扣动板机。
  “程玲,人是你们杀的!”我对她说道。
  “你凭什么?”程玲吃了一惊。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说小梁是背后开的冷枪,可队长是从前面被人射杀的。而且
,小梁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在拼命找你们,好像没有哪个凶手会如此胆大去寻找两
个看见他行凶的人吧?”
  程玲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小李,你太傻了!”
  “程玲,你太让我失望了!”杨鹏鹏说,“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好人。”
  “为什么?程玲,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打倒一切当权派,队长是压在我们头上的一座山,我们是革命小将,当然要革当权
派的命!”程玲说。
  “你太疯狂了!”我骂道。
  “我跟你们拼了!”小梁喊道,冲了过去。
  “不要!小梁!”我喊道,可已经迟了,两声清脆的枪响后,小梁倒在了血泊中。
  “你们两个疯子!”杨鹏鹏骂道。
  “老实点!”阿雄用枪把我们逼到角落里。
  程玲走过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鹏鹏,把目光落在小玫身上。
  “小玫,听说你爷爷是个地主,你就是地主家的小姐,怪不得这么娇生惯养,你想不
想去见你爷爷?”她笑着说,突然狠狠地扇了小玫一巴掌,揪住小玫的头发骂道:“我们
家可是三代贫农,我爷爷就死在你们地主的手上,我要杀死你们这些地主和反动派的狗杂
种!一个都不放过!”
  小玫吓得哭出声来。
  “程玲!阿雄!你们醒醒吧!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喊道。
  “咕咕——咕咕咕——”猫头鹰又叫了,好像有意要凑热闹。
  程玲松开了小玫的头发,对天哈哈狂笑起来。
  “你们听,多么好的音乐!这是世界上最动人的声音。”程玲陶醉地说道。
  我看到小玫的表情由恐惧转为木然,心中一凛。
  “死了!死了!全都死了!”小玫喃喃说道。
  与此同时,杨鹏鹏却恐怖地睁大了眼睛。
  “队长,你站在那边干什么?”杨鹏鹏说道。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除了拿着枪的阿雄,什么也没有。
  “鹏鹏!你在说什么?”
  “队长……站在阿雄后面……”他的嘴唇颤动着,脸色却越来越白,白得吓人。
  “鹏鹏,不要这样!”
  “队……队长……我跟你走……”杨鹏鹏说出最后一句话,竟然从腰后抽出军刀,令
人毫不猝防地刺入腹中。
  “鹏鹏!”我喊了一声,扑向他。
  杨鹏鹏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迷蒙的眼光突然变得清醒,他抓住我的手臂,努力说
道:“小……小李,我终于明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香……香味……”话没说完,
便已死去。
  程玲仍在狂笑着,她已经完全疯了。
  阿雄突然扔掉了枪,对着虚空扑通跪下,极为害怕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你们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烧死你们!烧死你们!”
  他着魔似地用手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点燃了自己,顿时成了一个火人,挣扎
着往树林中扑去,火势立刻蔓延开来。
  我看到小玫还是神志不清,乘着程玲狂笑之机背起她向另一边逃去。
  “砰!”一声枪响,子弹从我耳边呼啸飞过,打中身旁的松树。
  “你们给我站住!”程玲在后边说道。
  我没有搭理她,拼命往前跑,在地上摔了好几交,可小玫仍在我背后喃喃自语:“亡
灵在现!亡灵在现!……”
  又一声枪响,子弹在我左边的山岩上溅起了火花和石屑。程玲在我们身后死死地追杀

  “你们跑不了!我看到你们了!”她在喊。
  越过一道又一道巨木的屏障,我发觉我们又回到了山谷的正道上来了,我没命价地向
谷口跑去。终于钻过了谷口的最后一道枯木,这一次却不同了,前方的视线豁然开朗,我
们终于出了山谷!
  我背着小玫向鹰嘴岩跑去,现在可以看到那两间小石屋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揉了
揉模糊的双眼,一步一步机械地向那儿走去,回头看到程玲正向这边追过来。
  到达目的地后,我才绝望地发现,原来鹰嘴岩竟是一个小悬崖,我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我擦去额上的汗水,眼睁睁着程玲拿着枪越来越近,我们只有躲进屋内,作命运的最
后一搏。
  程玲拿着枪慢慢朝屋子走过来,脸上充满杀气。
  我不敢去看她,躲在屋内黑暗的角落里,抽出军刀,准备她一进门就拼个你死我活。

  但很久过去了,还没有动静,难道她走了?还是守株待兔?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把军
刀放在地上,偷偷从窗户向外望,却诧异地看到程玲正站在悬崖边上,一脸幸福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把那支枪扔下了悬崖。
  我发觉她有些不对,连忙喊:“程玲,你醒醒!千万别这样!”
  程玲回头对我一笑,说:“我要去见毛主席了!我要飞去天安门了!就在前面,我看
到了!”
  “不要!”我喊道。
  可她已飞身而下。
  我坐在地上,不知道是解脱还是沉重,竟然脑中一片空白。
  好久,我才想起小玫来。
  “小玫!小玫?”我发现小玫不在屋里,而我的军刀也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连滚带爬跑出屋内,看到小玫站在外面,手中握着我的军刀,闪
着蓝光。
  “小玫!把刀子还给我。”我说。
  “我们都得死,没有人能逃脱!”小玫嘶哑着声音说,面目竟变得很狰狞。
  “小玫,你一定要克制住自己。”我说,慢慢向她移去。
  “人类总是自以为是,最终将自取灭亡。”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把刀高高地举起来。

  “你把刀放下!我们慢慢谈!”我仿佛面对的不是文静的小玫,而是一个恶毒的巫婆

  “我要——杀了你!”小玫喊道,双眼翻白。
  “蒋小玫!你快醒过来吧!你是蒋小玫啊!”我对她大喊。
  小玫的脸上变得阴晴不定,忽而温柔,忽而凶恶,她举着刀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
  “我要杀了你!”她说,右手高举起刀准备砍落。
  “不,不能这样!我不能伤害他!”她喊着,左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右手腕,向上扳去
,不让刀子落下来。
  我知道她的善恶在搏斗,左手和右手在挣扎,互不相让。
  她不断变换着表情和话语,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到最后竟看不清她的脸也听不清她
的话了,我有好几次想夺下她的刀,但小玫好像变得力大无穷,把我摔得几乎散架。
  突然之间,小玫停止了说话,身子也不再动了,她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我,我不能
接受这个事实——她把刀子插入了自己的上腹,左手拉着右手,她选择了自我毁灭。
  小玫慢慢倒了下来,我狂叫了一声扑过去接住她。
  她微笑着看着我,说道:“我……我终于战胜它了!”
  小玫慢慢合上了眼睛。
  “不——”我抱着她的尸体痛哭起来,在泪光中,我看到远处,有一只白狐蹲在那儿
盯着我们,然后走入密林之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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