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padeAce (寒山寺钟声), 信区: Ghost
标 题: 书 生 鬼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Aug 7 16:29:04 2002) , 转信
我首先想到的是一座大宅子,暗淡的朱门,想着,仿佛身在其地正要伸手过去推开那门一
般,门“吱哑”一声便开了。
出门是一条巷子,没有别的人家,巷子就是为了让这个门更深而准备的,出了巷子,
就是大街,有些热闹,且不管它,向右不远处,有一条河呢。
那种小镇很普通,不过河是必不可少的,一个小镇在南方,若是没有一条河,终究是件
怪异的事情。有了河,阳光便暖了,人声便响了,可去的方向便多了,店铺酒肆的生意便更
兴隆了——看起来而已——那座桥最平常,仔细看去,不也特别有气质?
桥上走过去一个和尚,笃笃敲着木鱼,有个道士坐在桥头卖药。还有一个人物——一
个鬼,浮在桥下的流水之上,窃笑。
那个鬼就是我,和尚和道士都是我的朋友。
刚认识的时候和尚问我:“鬼,你害不害人?” “我是个随心所欲淋漓尽致的鬼”
我不高兴地回答。那么,和尚,你又是个怎样的和尚?道士是怎样的道士?
“我也不是个一般的和尚”。
道士倒是很尴尬,急急忙忙说道:“我们道教在大众心目中的形象不是很清楚,有很
多误解,我都不知道怎么表述好。”
这是真的,我从前都不知道道士是可以娶妻的。
于是我们常常一起喝酒。
我是个书生鬼,和尚道士自然不是书生,他们常有些极俗的想法,例如怎么合作去化
些钱来。
所谓合作,就是鬼尽鬼力,和尚用佛法,道士用道法,让我先去某个大户人家吵吵闹
闹一场,他们便去驱邪收钱。
不过,二位,不妥啊,我是书生鬼啊,做这事好像有损我的形象呢。
和尚便劝我:“没事,克服一下心理障碍就行了,你想,大户人家是不是都要附庸风
雅的?”我说是。道士便接着说:“附庸风雅的家伙是不是很可恶?”我又说对。“好啊
,人间除你之外还有谁当得起风雅二字吗?”我诚实地说:还有,不过很少,行啦,我知道
了。这种东西,我自会处断。
柳家宅子就是这样一所被我们选中的宅子,进去之后,有时觉得过于空旷,有时觉得
光线不足,总之当得起阴沉两字。和尚道士偷偷看过之后都说,好,闹鬼正合适。我却有
些害怕:喂,我一个人在里飘飘荡荡,连个照应都没有……他们便笑我说:你自己是鬼,
你怕什么?
谁知道这家人会不会喜欢早餐吃油炸鬼呢,我说。
我真的是一个随心所欲淋漓尽致的鬼,自然不用做出笑脸来给人看,何况别人也看不
见。那个什么柳老爷是个举人。举人?一塌糊涂。举人写些文章,我便举着把大笔把半通
不通的地方一涂,若是举人和客人谈些不三不四的文章诗词,我便在他们上空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世上有几个活人这样畅快笑过。
可气的倒是那些书童婢女叫什么琴棋书画诗酒花,真是败风景。我倒也没怎么难为他
们,只是主人叫一句“琴童”,我便学一句“东风”,他叫一句“棋童”,我一句“西风
”,把最后那个叫做“红中”,如此而已。
就这样,我想那主人应该脸皮再怎么厚都该受不了了吧。
和尚和道士度日如年,总算等到了生意上门。
和尚念着长篇大咒,其实是悄悄与我交换情报。他说:够了。下个月换一家吧,那家有
些特别。
哦?我一惊,碰飞了和尚的木鱼。怎么特别?
和尚不同声色把木鱼摸回来,答道:“那家有个小姐。”
我想脸上一定是通红了。“我不是采花鬼,我是书生鬼。”
“没叫你去当采花鬼啊。只是那小姐人称才女而已。”
才女?鬼都不屑。才子才女,呵呵,才子才女。要知道天下的才是有数目的,我书生
鬼占了七分,谁还能是才子才女?
我便去点评点评那女子的文章也可以。
我是这样想的。可是到了之后事情却不是我所能控制的。虽说是鬼,不同一般的鬼,
毕竟实质上还只是个年轻书生而已。
我本来不知道那女子会画画,也不知道只能画葡萄而已。那女子能写文章,在我看来
,是稚气了些,却是可爱。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在她背后开口说话了:喂,不清楚的典故不要随便用啊。
她随口答道:关你什么事,然后便是惊叫——谁!
我,就是才高学富的书生鬼啊。
哦。听了我的话,她倒安静下来了。陪我聊天吧。她说。
好吧。
她家人到底发现了这件怪异的事情——小姐半夜不知道和谁谈笑宴宴,竟像是闹鬼的
样子。
本来,按照我们的计划,被发现得越早越好——和尚道士都已经在外面徘徊好几天了
。
我却怪自己不小心——有时不顾时辰,便问她,弹首曲子给我听吧,她就叹口气,然
后就去抚琴。
我的朋友兴高采烈地来了。
他们说,书生鬼,我们这次收入不少哦,走走,吃饭去。
我说,不。
他们很惊愕。道士试探地问:他们打算把你炸成油条吃了?
我说,不是。是她。
他们一定要我走。神情开始严肃起来了。
“和尚,道士,你们就是把我当妖物抓,我也不走。”
起先我觉得自己这样固执有些对不起他们,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做一定有什么理由。
于是我就随口开始编故事:
某一世我尽忠某国,她却一心一意要倾覆这个国家,我能怎么做呢?她死了。我却也
消失了。
再一世,她是尚书的女儿,一直住在一座高台之上,我却只是个在低处守卫的小军吏
而已,有一天她要到长安去见父亲,我随众人护送她到渡口,便再也见不到了。
这一世,你们又为什么一定要我走?
我声嘶力竭,却又明白自己只是编个故事说说而已——原来他们也知道这是说说而已
。
她却哭了。
和尚问我:你要什么?道士问我:你要什么?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
佛,都烟消云散!
我要她。
他们最终还是劝服了我——我是个书生鬼。
和尚说:你能陪她多久?你能让她感到被别人羡慕的快乐?你能让她嫁给一个看不见
的书生鬼?除非你轮回转世。
道士说:再说,那柳家,已经为他们的次子准备来提亲了。
这个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鬼,被风一吹就要飘走的鬼。
好吧。我们走。
我已经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了。
这是和尚和道士陷入了关于我能否轮回的争论中,我抽出身来,单独飘走了。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飘到那柳家——那大宅子里,找到那张提亲的聘书,仍旧是大
笔一挥,便涂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重新取了张喜庆颜色的纸来,尽我所能,把那聘书重写了一遍。这就是我那
天下十分文才中的七分了,全在这里。
多好的文章啊。她一定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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