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VB (冬儿), 信区: Ghost
标  题: 黑氅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Aug 29 19:16:45 2002) , 转信

   莫缱于 2001.09.04 09:30 发表在聊斋夜话 

　　当弦月钩亮了人间的灯火，夜色便妖娆得象水榭里胡姬的舞步，空气中飘荡的不光是

丝竹和酒香，还有欢乐悲伤罪恶欲望以及等等等等。
　　魄站在街角，静静地欣赏，身上的大氅比贴了细碎星星的天空还要黑。
　　一个纤弱的身躯伏在他脚下——五分钟前那还是个鲜活的女孩子，现在却变得冰冷了

，冰冷的原因是她在片刻之间失去了全身的血液。
　　而那些血此刻正在魄的胃里，温暖着他的口腔和胸膛。
　　　　　　　　　　　　　　　　　  
　　（一）  
　　　　　　　　　　　　　　　　　  
　　魄住在一座人迹罕至的山中，山很高，太阳出来之前，云雾经常在峰峦间飘成一片海

。
　　每个清晨魄回来的时候，总能看见那个叫离离的女孩子，痴痴地坐在山石上等日出。

 
　　魄知道离离是山神的女儿，也知道她的眼睛其实是盲的——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对此魄一直有些困惑，但从未想过去问，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世上很多事情

就失去了应有的好奇心。更何况他必须要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回到自己的洞穴去——虽然他

不知道对于一个瞎子来说，日出的意义何在，却知道对于一个吸血鬼来说，日出就意味着

灰飞烟灭。
　　　　　　　　　　　　　　　　　  
　　暗夜里往若飘风的游荡和人类体内氤氲着淡香的鲜血是魄生命的全部内容，再没有什

么其他事情是值得关心的了。
　　也许……除了惜夕。
　　　　　　　　　　　　　　　　　  
　　每月里总有几个晚上他会一改四处漂泊的习性，专程赶往远山之外某个幽静的山谷，

惜夕在谷中唯一的小楼上等他。每当听见黑氅在山风中翻卷的声音，惜夕就轻唱起来，歌

声温柔如月光。
　　　　　　　　　　　　　　　　　  
　　魄有一颗心脏，黑水晶的，幽深而剔透——本来吸血鬼是没有心的，但如果没有心，

又怎么能算是活着呢？所以魄就找人订做了一颗，闲来无事时将它放进胸膛里，闭上眼睛

，魄能感受得到它在里面砰嗵砰嗵地跳动，说实话，那是种奇妙的体验。
　　然而世上终究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这颗心在身体里久了，就会让人觉得很沉重

，很疲倦，吸血的时候，它甚至会隐隐作痛。于是魄也并不总是带着它，经常随手放在什

么地方，偶尔忘了，几天之后又会在某个角落里翻出来。
　　后来魄将它交给了惜夕。
　　刚拿到这颗心的时候惜夕哭了，清幽的笼了水光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惹人爱怜——当初

就是因为瞥见这双眼睛，魄才打消了吸血的念头，而将这个美丽的猎物带离红尘。
　　魄不清楚惜夕为什么哭，女人哭总是有原因的：忧伤，喜悦，恐惧，感动，或是别的

什么。但如果谁要去究根问底，那他就是白痴。
　　所以魄只是揽了她坐在楼头看星星，将她裹进自己黑色的风氅，直看到最后一颗星星

也沉下去。
　　——那已经是若干年前的事了。
　　　　　　　　　　　　　　　　　  
　　今夜。
　　惜夕温顺地坐在魄膝上，不着铅华的容颜依然如他初见她时那样楚楚动人，幽闭的空

谷使得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淡若虚无，惜夕就象一朵偶然被封在冰雪中的昙花，寂寞中透

着恒久的美丽。相形之下，魄倒是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魄，你知不知道死的滋味是什么样的？”惜夕忽然问。
　　死的滋味？
　　魄的确见过许多濒于死亡的人，他们伏在他脚下，气若游丝。有时还会伸出手来，抓

住他黑氅的一角——那手上写满了苍白无力的挣扎，之后就一切归于平寂。魄从不曾俯下

身去问过他们的感受，因为那无论对于生者还是死者，都是一种讽刺。
　　魄沉吟良久，终于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幸福呢？到底怎么才算是幸福？”
　　“……今天你怎么老是问些希奇古怪的问题？”
　　惜夕笑了，头靠着他的肩：“昨晚我做了一个梦，很有趣。”
　　惜夕一直没有说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梦，魄也不去追问。曙色初露之前，他下了小

楼。
　　将要走出山谷时，魄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小楼上惜夕凭栏而望的身影单薄得象一

团烟。
　　魄忽然觉得有些心痛，但随即想起自己是没有心的。
　　没有心也会心痛么？　　　　　　　　　　　　　　　　　  
　　　　　　　　　　　　　　　　　  
　　山顶上离离空濛的眼睛依然执著地“望”着东方，魄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抬头看了

一眼布满阴霾的天空。
　　“今天不会有日出了。”魄说。
　　离离摇头：“太阳每天都会出来。”
　　“现在天阴着。”
　　“我是个瞎子。”离离垂下眼睑，“日出是有声音的，我听得见。每天只要听见日出

的声音，我就很幸福了。”
　　“你每天坐在这，等的就是这个？”
　　“是——你呢？你每晚出去，为的又是什么？”
　　魄沉默了一下：“找些原料和理由让自己活下去。”
　　于是离离不再说话，魄又继续走他的路——守侯日出的人和守侯日落的人之间，本来

就不应该有太多的交流。　　　　　　　　　　　　　　　　　  
　　　　　　　　　　　　　　　　　  
　　（二）  
　　　　　　　　　　　　　　　　　  
　　很多年前开始人类就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这种莫名其妙的自我陶醉究竟源于何处

已经无从考证了——也许，就因为他们能垒起这一座座喧闹的不夜之城吧。但实际上再华

丽的城池也不过是一种生物的巢穴，在捕猎者眼中，再自负的猎物也和其他猎物没什么分

别。
　　魄的黑氅覆上一具具流淌着鲜血的躯体，就象就象秋风吹过草坡一样简单而自然，弱

肉强食是这世界永远的生存法则，和人与人之间的倾轧比起来，要残酷一些，却纯洁得多

了。
　　魄今天的宵夜是个走马章台的王孙，他的血液里有一种很醇厚的波斯红酒的味道，再

加上迎面吹来的徐徐晚风，魄觉得有些醉了。后来他在一座高楼的顶上躺下，看星星。

　　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生命是一样多的，星空中的明明灭灭就是人世间的生死轮回，每

颗星星上都寄托着一个灵魂。魄能找到属于惜夕的那一颗，在天的西北角，那颗小小的淡

淡的就是，她远离了星群呆在一隅，温柔而微弱地闪着，似乎是想对魄说点什么，却总是

犹豫。
　　魄忽然有了一种想见到她的冲动，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星空下，那种伴随着淡淡感

伤滋生的冲动让魄有些茫然，魄不是人类，否则他就会知道在人类的词典上那种感觉被称

做——思念。
　　　　　　　　　　　　　　　　　  
　　然而惜夕不见了。
　　　　　　　　　　　　　　　　　  
　　山谷里一片死寂，没有灯光，没有惜夕的歌声，只有天上孤独的月亮照着地上孤独的

小楼，小楼里甚至还浮动着惜夕身上的淡香，可是淡香的主人却消失在空气里。
　　与惜夕一同消失的还有魄那颗装在檀木盒子里的心脏，看来是惜夕带走了它，但魄却

总感觉是那颗心自觉自愿地跟着惜夕去了，就象古往今来许多有灵气的珍宝一样，遇见了

它们认为是主人的人，便会随之而去。
　　也许惜夕已经成了那颗心的主人。
　　魄感觉不到愤怒，愤怒对于吸血鬼来说是件太高难的事，他们血管中冰冷的浅碧色血

液似乎永远也达不到那个沸点。但孤独是真实的，它难以言喻，却象空气般无处不在，带

着一抹深寒渗进魄的每一寸骨髓。
　　似乎上天给了吸血鬼千万年的生命，就是为了让他们有充分的时间去体味孤独。
　　魄在小楼里来回游走，黑色的硬底靴敲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地响彻长夜，后来他点燃了

一跟蜡烛，再用这根蜡烛去点燃床榻，竹椅，帐幔，以及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
　　小楼在夜色苍茫中默默地烧成一朵美丽的花，当冲天火光带去惜夕留下的最后一丝痕

迹时，魄在谷口望着，脸上有深情的冰凉的微笑浮现。
　　　　　　　　　　　　　　　　　  
　　“当你在外面的世界感觉到寒冷的时候，惜夕，你又会躲进一幅什么样的风氅之中呢

？”
　　　　　　　　　　　　　　　　　  
　　魄开始了夜复一夜的寻找，有生以来他从没有刻意地去寻找过任何一个人，人类在他

眼中只是笼统地分为两类——有些是今天的晚餐，而余下那些是以后的。但是现在，当他

不得不去仔细辨认他们时，才发现要从夜色中那一张张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的脸庞中找出

一张熟悉的脸庞，是件多么艰难的事。
　　一夜，两夜，三夜……
　　上穷碧落下黄泉。
　　有天傍晚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长发中多了一绺银白，他拎起那绺银白，忽然无

法抑制地狂笑，笑声回荡在洞穴里，震落了岩壁上的轻尘。
　　　　　　　　　　　　　　　　　  
　　（三）  
　　　　　　　　　　　　　　　　　  
　　天黑下来以后魄没有再象以往那样行色匆匆。华灯初上时他走过一条花街，秋很重了

，满街血色的灯光里渐渐有萧索的凉意渗透出来，楼头斜倚栏杆的那些女孩子的笑脸便显

得格外苍白。伸出楼外的彩色衣袖挥动出用以谋生的万种风情，但人工制造的柔情在这样

的夜里反倒让人体味出一丝悲怆。
　　——我们如此不顾一切，只是为了活着，而我们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当一个个游走的灵魂在夜幕中沦落，没有多少人再去想生命之外的事了，这个世界究

竟离天堂近些还是离地狱近些已经无关紧要，也许天堂与地狱本来就是一体。
　　　　　　　　　　　　　　　　　  
　　歌声。
　　熟悉的歌声缱绻低徊，就象一首古老的诗里说的那样，在蓦然回首的瞬间，在灯火阑

珊的地方，魄看见了惜夕——那个穿了一袭软红站在楼上迎风吟唱的影子。
　　魄第一次看见惜夕如此娇艳的模样。
　　　　　　　　　　　　　　　　　  
　　若干个漫漫长夜中挥之不去的牵挂和怨恨此刻都在魄的黑氅上凝结成一层寒凉，黑氅

悄无声息地笼住惜夕，就象黑夜悄无声息地笼住荒原上的一株小树。
　　惜夕的歌声停了，却没有转过身来，一切似乎又回到从前——在山谷的小楼上，魄带

着她一起看星星的日子。
　　然而小楼化成了灰，那段只能存在于暗夜里的情感早就没有了可以栖息的地方。惜夕

终究是人类，一个人走进人群一如雨滴落进湖水，谁还能将她原封不动的离析出来呢？

　　注定了的无可挽回，也许在惜夕梦见死亡和幸福的那个晚上，一切就已经万劫不复。


　　　　　　　　　　　　　　　　　  
　　所以魄说：“该结束了。”
　　　　　　　　　　　　　　　　　  
　　魄低下头去，轻柔的噬断惜夕颈上美丽的淡蓝色静脉，有温暖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淌下

来，清甜中萦绕着很别致的香——惜夕的一切总是有着与众不同的味道。
　　人类有时可以原谅情人的叛离，但吸血鬼不能，因为他们编造不出诸多凄美的诗歌去

慰藉余生的苍凉。所以他们往往选择毁灭。
　　找到她原来只是为了杀死她。
　　惜夕痉挛了一下，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地扳住魄的手，一声叹息里竟有了些愉悦的意

思：“魄，原来有的时候死就是幸福的……”
　　幸福。
　　魄无声而绝望地笑了，为惜夕也为自己——人间永远充斥着幸福的痛苦和痛苦的幸福

，而山谷的小楼里却总是无喜无伤。他可以给惜夕一个世界，但惟独没有幸福，惜夕拿着

他的心，但那样的一颗心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秋夜的主题是彻骨的冰冷。
　　——冰冷的天上的月亮和楼外的秋风，冰冷的魄的手指和惜夕的容颜，冰冷的死亡和

幸福。
　　……
　　　　　　　　　　　　　　　　　  
　　尾声  
　　　　　　　　　　　　　　　　　  
　　盲了眼睛的离离坐在山石上，等待她深爱着，却永远也看不见的太阳。魄凝视她的背

影，猜想在以前的许多个黑夜里，惜夕一定也是这样等他的。
　　阳光是个什么概念？
　　魄决定留下来弄清楚——在这个世界的阴影里徘徊了这么久，总该看看她的另一番模

样了。
　　　　　　　　　　　　　　　　　  
　　朝霞出现的时候，黑氅从魄的肩头无声地飘落。
　　然后就见旭日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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